鄭樵《通志‧六書略‧象形第一‧人物之形》
三百二十六[1]
吳可《藏海居士集》二卷。思道身世，《宋詩紀事》、《四庫提要》皆考索未確。朱緒曾述之《開有益齋讀書志》始詳訂之，其弟子吳繼曾復作〈跋〉補所未及。按《鴻慶居士集》卷三十四〈汪彥章墓志〉云：「大璫梁師成用事，小人朋附，目為隱相。武人吳可者，師成許以能詩，出入卧內」云云，吳氏引《藏海詩話》中指摘彥章、仲益詩句處，謂論詩有隙，故仲益、彥章誣罔君子，武斷肊必甚矣。《藏海詩話》曰：「孫云：『雁北還』，『還』字最不好，『歸』字、『向』字皆可。」孫不知何人，安得遽謂是仲益？檢《鴻慶居士集》中，亦並無此語。又《詩話》曰：「昌黎云：『青蛙聖得知。』汪彥章云：『燈花聖得知。』韓子蒼云：『蛙不聖言聖，所以有味。燈花本靈，能預知吉凶，言聖無味。』」則記子蒼之語，非思道自與彥章論詩也。（按今本《浮溪集》中無此句。《嵩山集》卷五〈迎赦〉則云：「燈頭異花垂永夜，占云明日當有赦。知人所知豈能神，偷歡送喜真便佞。」山谷尚有〈次韻中玉早梅〉云：「羅帷翠葉深調護，已被游蜂聖得知」，甚佳。《盤洲文集》卷五〈次韻楊花〉第二首「只有騷人聖得知」更無味矣。）【楊誠齋最好用「聖得知」，《誠齋集》（《四部叢刊》本）卷一〈夜離零陵以避同僚追送之勞〉云：「夜浮一葉逃盟去，已被沙鷗聖得知」；卷二十〈寒食雨中同舍約游天竺得十六絕句〉之一云：「游山不合作前期，便被山靈聖得知」；卷三十二〈宿孔鎮觀雨中蛛絲〉云：「網羅最密是蛛絲，却被秋蚊聖得知。粘着便飛來不再，蛛絲也解有疎時。」項平甫《平菴悔稿》卷十二〈出江陵北門便有詩思〉云：「反閉柴門謝絕詩，二年強飯慰肝脾。朝來威遠門前路，已被渠儂聖得知。」《劍南詩稿》卷四十四〈鳴禽〉云：「新晴池館春來早，簾外鳴禽聖得知。」】仲益〈彥章墓志〉載徐東湖見彥章詩，大奇之，而彥章薄詞章之士，不屑往還。則西江詩派與彥章芥蒂，由來久矣。《詩話》又曰：「蔡天啟云：『米元章詩有惡無凡。』孫仲益、韓子蒼亦云然。」道仲益名衹此一處，論詩未嘗不同也。《姑溪居士前集》卷三十六〈吳思道藏海齋記〉（朱氏、吳氏皆漏引）謂：「坡詩：『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思道能師坡語」云云，然思道詩却純乎江西派手眼，未嘗學蘇。格老語清，視三洪、二謝不啻過之。【《永樂大典》二千五百三十九「齋」引項安世〈題王醇甫秀才海隱齋〉：「萬人如海最堪藏」。吳夢窗〈玉京謠‧自序〉云：「陳仲文自號藏一，蓋取坡詩中『萬人如海一身藏』語，製此贈之。」按陳世崇《隨隱漫錄》卷二：「先君號藏一，蓋取坡詩，夢窗吳先生製〈玉京謠〉」云云。】【朱右甫《蕉聲館詩》卷七〈題城南寓舍十首〉第一首〈海藏室〉，蓋皆在鄭太夷以前。】【李鳳岡威《嶺雲瑣記續選》卷一云：「余不樂外任，解組寄居京師，因取東坡『萬人如海一身藏』之句，顏數椽曰『海藏書屋』，兹得畫軸題署『仲奎、元章合筆圖於海藏書屋』，古人有先得我心者若此。」按李氏不知思道之有「藏海齋」也。李氏乾、嘉時人，又在鄭蘇戡「海藏樓」之先。】其《詩話》中，坡、谷並稱，而於坡詩每致不足之意，上下議論者，為陵陽、東湖輩，蓋雖未掛社籍，實為同聲也。朱氏引周紫芝《太倉稊米集》卷十〈吳思道示藏海小集〉云：「猶恐向來無鮑謝，謾勞當日話吳韓。」自注：「事見李姑溪跋尾。」按韓謂子蒼。今觀《姑溪居士前集》卷四十〈跋吳思道詩〉第一則記東坡稱吳融、韓偓詩為唐末之冠。蓋紫芝以思道、子蒼拍合，亦見當時已視為豫章之別子矣。《姑溪前集》卷三十有〈與思道〉十二帖，朱、吳亦未引。又《寶晉英光集》卷五有〈寄吳詩客〉七絕，自注：「名可，字思道，建康人。」
卷上〈筠寮〉：「柏禪費酬對，松官縛爵祿。」
〈探梅〉：「誰憐槁木中，妙有春風根」；「喜無蜂蝶知，那與桃李言。」
〈春雪後寄范長民〉：「回首長安淚滿衣，東風如舊鬢成絲。扶持衰病元無術，感嘆飄零漫有詩。那信夢魂隨北雁，忍看霜雪滿南枝。幽居只合從公等，自笑年來見事遲。」
〈豫章道中〉：「前山斷處後山出，舊雨晴時新雨來。」
〈春晚〉：「門外綠楊啼乳鴉，弄黄梅子壓枝斜。殘書讀罷無功課，繞徑來尋未落花。一」「蜂兒擷蘃趁花心，燕子啣泥掠柳陰。處處浸秧黄乍吐，護田肥水半篙深。二」
〈晚步〉：「野樹疏疏透夕陽，歸鴉零亂不成行。春風可是閒來往，時送江梅一陣香。」
〈小醉〉：「小醉初醒過竹村，數家殘雪擁籬根。風前有恨梅千點，溪上無人月一痕。」「恨」字湊。
〈偶贈陳居士〉見第三百二十二則。
三百二十六[3]
鄧深《大隱居士集》二卷。資道五古廉悍，七古奔放。近體殊遜，七律尤獷俗。
卷上〈遊北禪〉：「靜暑荷送氣，敲凉竹成韻。夕陽歸鳥疾，參差不作陣。古寺忽橫煙，巧與畫張本。」
〈豐城道中〉：「緣塍豆欲實，編籬槿纔花。三分莫問酒，一醉不可茶。行行入暮烟，兩兩數歸鴉。」
〈諸人集余貧樂軒賞花〉：「春歸不可挽，恐被東風嫁。急呼我輩人，趺坐花陰下。」
〈遡峽詩〉：「或若洞戶之谽谺，或若樓台之峻峙」云云。按凡用四十三「或若」，雖云：「况聞南山韓退之，不及北征杜子美」，即仿〈南山〉體也。同卷〈月湖新得浮石巖〉「或黎其色如鐵繡，或赭其容如酒醉」凡用十六「或如」。《元詩選初集》戊集貢師泰《玩齋集‧過仙霞嶺》「或列若屏幛」云云，用五十二「或」字；《廣陵集》卷七〈道士王元之以詩為贈以古詩為答〉「或示我使響」云云，凡用十「或」字，而非詠物，尤善其絕；《北山小集》卷二〈游三衢諸山詩〉「或如環珮鳴」云云，凡用八「或」字；鄭清之《安晚堂詩補編》卷一〈江漢亭百韻〉「或如懷袖物，俯拾恣所取」云云[4]，凡三十五「或」字（二句一「或」與一句一「或」者參錯）。陳騤《文則》卷下庚云：「文有數句用一類字，所以壯文勢、廣文義也[5]。韓退之於此法尤加意，如〈賀冊尊號表〉用『之謂』字，蓋取《易‧繫辭》『富有之謂大』云云；〈畫記〉用『者』字，蓋取〈考工記〉『脂者、膏者』云云，『以脰鳴者、以注鳴者』云云，又《莊子》『激者、謞者』云云；〈南山詩〉用『或』字，蓋取《詩‧北山》『或燕燕居息』云云，《老子》『故物或行或隨』云云。」
〈默坐〉：「默坐形如槁，清閒智養恬。飛蟲粘密網，鬥雀墮虛簷。却暑寧須扇，留香略下簾。無人撓清思，至夜待明蟾。」
卷下〈自賦大隱〉：「悠悠世事非吾事，往往雲閒是我閒。」
三百二十七[6]
吳錫疇《蘭臯集》二卷。江湖體也。小家而尚不薄相，非僅有「新秀」語如呂竹坡〈序〉、方秋崖〈跋〉所賞者而已。方虛谷〈跋〉謂：「呂、方所見乃元倫中年詩，而余所見又有晚年詩」云云，蓋江西派不屑江湖派之詞也。此〈跋〉見《桐江集》卷三。
卷一〈煙波奇觀寫興〉：「淺瀨欲流山影去，疏簾不礙月明歸。」
〈林和靖墓〉：「清風千載梅花共，說着梅花定說君。」
〈春日〉：「韶光大半去匆匆，幾許幽情遞不通。燕未成家寒食雨，人如中酒落花風。一牕草憶濂溪老，五畝園思涑水翁。無賦招魂成獨嘯，且排春句答春工。」
〈楊花〉：「狂心未肯沾泥死，猶作輕浮水上萍。」
〈元日〉：「花情柳思開新歲，竹簡蒲團只故吾。」
卷二〈夜感〉：「少年未識隄防老，不辦坡翁大字書。猶有壯心耽萬卷，其如昏目負三餘。」按張宗永句：「大書文字隄防老，剩買谿山準備閑。」見江少虞《皇朝類苑》卷三十五、曾慥《類說》卷十六引張師政《倦遊雜錄》。《藏海詩話》指摘「隄防」、「準備」，謂「太淺近」，非云坡詩也。
〈偶成〉：「釀蜜山蜂初割戶，銜泥梁燕已成家。春愁漠漠連芳草，閒過東園數落花二。」
〈夜雨〉：「漠漠春陰未肯晴，空階滴點到平明。應知不入笙歌耳，來作愁人枕畔聲。」
〈江氏靜山堂〉：「一炷清香萬疊山，依仁體艮寂然間。油雲自去為霖雨，千古蒼蒼只恁閒。」按此仿朱子《文公集》卷一〈寄籍溪胡丈及劉恭父‧之二〉：「甕牖前頭列畫屏，晚來相對靜儀刑。浮雲一任閑舒卷，萬古青山只麽青。」參觀《宋詩紀事》卷四十五「胡憲」條。
三百二十八[7]
閱雜書聊識數事：
一、Georgina
Strickland Gates, The Modern Cat, p.
5: “The well-known advertisement in a German newspaper: ‘Wanted by a lady of
rank for adequate remuneration, a few well-behaved & respectably dressed
children, to amuse a cat, in delicate health, two or three hours a day.” 按此真
Montaigne, Essais, II, xii: “Quand je
me joue à ma chatte, qui sçait si elle passe son temps de moy plus que je ne fois
d’elle?”。參觀曾慥《類說》卷九《仇池筆記》云：「陳敦云：『人言弄猢猻，不知為猢猻所弄。』」屠繼烈節錄本屠長卿《鴻苞》卷五云：「妙哉譚景升之言『稚子弄影，不知為影所弄；狂夫侮象不知為象所侮。』；妙哉蘇端明之言『非人磨墨，墨磨人』。」[8]《古今談概》卷二十二：「龍子猶曰：『古云：稚子弄影，不知為影所弄。』」
Pp. 78-9: The cat’s “rotation in the
air.” 按 Journal des Goncourt, 3 janvier, 1857 記
Gautier 云：“Je jette mes phrases en l’air... Comme des chats
je suis sûr qu’elles retomberont sur leurs pattes”，立喻最妙。
P. 80: “The cat, though she
possesses but a meager attachment to persons, has a very strong affection for
places. Dogs are devoted to individuals whom they follow.” 按吾國亦有貓認屋、狗認人之說。元遺山〈游天壇雜詩〉有〈仙貓洞〉一首自注：「土人傳燕家鷄犬升天，貓獨不去。」因云：「同向燕家舔丹鼎，不隨鷄犬上青雲。」正詠此事。吾家苗介立之亡，亦其證也。Emerson, Journals,
V, p. 270: “In every house there is a good deal of false hospitality. Relatives
come thither of all the degrees of cousindom & family acquaintances, who,
like cats, frequent the place & not the man.” 可參觀。《竹溪十一稿選》〈楊通老移居圖〉詩云：「彼羊驅於前，彼貓肩於左。」此貓不知遷後安於室否？
二、G.
Stanley Hall, Senescence. 冗陋無發明，真耄及之作也。P. 127: “... another [writer] says: ‘He who teaches the old is like one
who writes on blotted paper.’” 按擬喻頗妙。陸友仁《硯北雜志》記趙子昂云：「帋筆不佳，如快馬行泥淖中，其能善乎？」周亮工《尺牘新鈔》卷二莫廷韓〈與曹芝亭〉云：「扇惡不能作佳書，如美人行瓦礫中，雖有邯鄲之步，無由見其妍也。」《燕蘭小譜》卷一〈題湘雲蘭石扇頭〉云：「堪嗟湘女凌波襪，瓦礫堆中小舞來。」自注：「昔人謂名家書摺扇，如美女舞於瓦礫堆。今湘雲蘭石似之。」正可印證。
《水經注》（參觀第一百九十三則、第三百十六則、第六百五十四則）模山範水乃《廣陽雜記》所謂「餘力及此」，故未嘗刻意求新，筆致與《藝文類聚》卷七、卷八所載吳均〈與朱元思書〉相似，惜反復形容，衹此數語。如卷四云孟津「水流交衝，素氣雲浮，常若霧露沾人」，而卷九亦云黑山「瀑布垂巖，懸河注壑，隍中散水霧合」，復云淇水「巨石磥砢，交積隍澗，激水散氛，曖若霧合」。又如卷十七云吳山「三峯霞舉，疊秀雲天，崩巒傾反，山頂相捍，望之恒有落勢」，而卷三十六亦云石門「空岫陰深，邃澗闇密，傾崖上合，恒有落勢」。又如卷二十三云𣸢泉「東注為淵，緑水平潭，清潔澄深，俯視游魚，類若乘空矣」，而卷三十七亦云夷水「虛映，俯視游魚，如乘空也」。此皆書中警句，而已不免自相因襲。王維〈納涼〉云：「素鮪如游空。」楊升庵《外集》卷五十二（《全集》卷五十三）云：「柳子厚〈至小丘西小石潭記〉『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本之道元《水經》，沈佺期詩『魚似鏡中懸』亦本道元意。」又按蘇子美〈天章道中〉云：「人游鏡裏山相照，魚戲空中日共明。」昌黎〈合江亭〉詩云：「綠淨不可唾」；〈東都遇春〉詩云：「水容與天色，此處皆綠淨。」《媚幽閣文娛》載朱之俊〈雨中初遊西湖記〉云：「數百步外、水為烟據，如空中有水，隨舟所之，然後開開處亦如鏡受氣呵」云云，可參觀。蘇瑰〈慶池侍宴〉亦云：「水態含青近若空。」《樓攻媿集》卷十一〈頃游龍井得一聯王伯齊同兒輩游因足成之〉云：「水真綠浄不可唾，魚若空行無所依。」昌黎「綠浄不可唾」句可與山谷〈贈別李端叔〉云「我觀江南山，如目不受垢」（《外集》卷八）參觀。
道元好用「矣」字，《高僧傳》亦然。《史記‧曹相國世家》：「居縣為豪吏矣。」《洛陽伽藍記》好用「矣」。《有正味齋駢文》卷十五〈游太山記〉仿此。
卷十四秦始皇與海神事、卷十九魯班與忖留神事相類。
卷二十二：「俗人覩此水掛于塢側，遂目之為零鳥水。」按其義即《說文》「涿，流下滴也」，《三國志‧周羣傳》「諸毛繞涿居」乎？其音即《通志‧六書略》之「𠄏」。《太平廣記》卷二百七十三引《中興間氣集》女子李秀蘭「知劉長卿有陰疾，謂之曰：『山氣日夕佳』，長卿對曰：『眾鳥欣有託』。」正此「鳥」字。Havelock Ellis, 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 VI, p. 390: “The jets which gush out from the
cliffs near Etretat in. Normandy are named ‘Les Pisseuses’”; Jules Renard, Journal, p. 296: “L’eau a baissé... une
source fait un pipi presque indecent” 用意相同。參觀六百九十一則。
【《清波雜志》卷二云：「蔡京得東坡〈表忠觀碑〉，讀至『天目之山，苕水出焉』，謂坐客曰：『是甚言語？』初不知酈元《水經》格也。王荊公得〈表忠觀碑〉，謂似司馬遷〈漢興諸侯王年表〉，邵溥云：『乃褚先生補，非遷書也。』」】
Eric Partridge, Dictionary of Slang & Unconventional English, 4th
ed., p. 860: “Tail, she goes as if she
cracked nuts with her... applied to a frisky woman.” 按Baucher, p. 177 於 “Casse
noisette” 注云：“contraction des muscles du vagin”，正相同。參觀威尼斯諺語 “Donna,
cui camminando il cul’ traballa / Se puttana non è, proverbio falla” (I. Bloch,
Die Prostitution, I, S. 141 引)。又 p. [9]:
“se noyer dans un crachat.” 按參觀意語 “Affogare
nei mocci”，又「陰溝裏翻船」，D. Mornet, Hist.
de la Litt. Fr. Classique, p. 39 引。又 Partridge, p. 1049: “Flat-fuck. Fricatio mutua coniunctorum genitalium muliebrium.” 吾國所以曰「磨鏡」歟？
The
Notebooks of Samuel Butler, ed. H.F. Jones, p. 217: “An Apology for the
Devil: It must be remembered that we have only heard one side of the case. God
has written all the books.” 按參觀 Johnson, The
Rambler, no. 18: “As the faculty of writing has been chiefly a masculine
endowment, the reproach of making the world miserable has been always thrown
upon the women” (L.P. Smith, Treasury of
English Aphorisms, p. 142); cf. Goldoni, Servant of Two Masters (tr. E.J. Dent), II, ii (p. 38-9) SMERALDINA:
“They say women are unfaithful, but men are committing infidelities all day
long... Do you know why? Bacause ’tis the men who have made the laws.”
【《西游記》七十五回行者道：「俗語云：放屁添風。」按 Edward FitzGerald: “Puseyism & Catholicism
were ascendant, & I would not help even by a f—t to fill their sails.”
(A.M. Terhune, Life of Edward FitzGerald,
p. 158)。參觀 E.
Partridge, Dict. of Slang, p. [10]:
“Every little helps,” as the old woman said when she pissed in the sea。】
三百二十九[11]
家鉉翁《則堂集》六卷。《四庫》館臣輯自《永樂大典》者，而竟漏却蘇天爵《國朝文類》卷三十八鉉翁〈題中州詩集後〉一篇，可謂失之眉睫者。勞格《讀書雜識》卷十二僅刪去〈浙西判官高越可水部郎中制〉（見《徐騎省集》卷八）而已。鉉翁詩文尚和鬯，而道學家面目向人，殊殺風景。如卷四〈跋輞川圖〉云：「士有見于道，則知登山臨水之為樂。余居無一寸之園、一丘之亭，而余之內心無所慊也。四境平曠，而余之山崔巍與西山俱高也；極目無川，而余之水渾茫與大河俱長也。」〈跋浩然風雪圖〉云：「傍梅讀《易》，雪水烹茶，點校《孟子》。名教中自有樂地，無以衝寒早行也。」卷五〈圯上行〉云：「三代以還惟有漢，六經之外更無書。漢家自繼商周統，經術當傳孔孟餘」，「惜哉子房遯世早，不及遺經細探討。使公得與齊魯兩生游，吾知漢道同商周。」〈上元歌〉云：「市人歡呼賞元夕，羈人掩關玩周易。易中具足光明燈，一燈散作千百億。」皆所謂「上門罵人」者（語本《朱子語類》卷百四十論梅聖俞〈河豚〉詩）。《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三譏陳君舉云：「胸中有一部《周禮》，都撐腸拄肚，頓著不得。如遊古山詩，又何消說着他？」云云。葉木心〈次韻喻叔奇九日〉云：「因上岧嶤覽吳越，逆從開闢數羲皇。」《甲戌叢編》中明《無名氏筆記》云：「王鶴灘〈中秋賞月詩〉：『孔孟文章原皎皎，禹湯事業本堂堂。』孫文簡笑曰：『中秋賞月，何故動勞四公？』」（《南吳舊話錄》卷十八記此作縉紳詩云云，而孫文簡嘲之）皆可見道學家習氣。胡元瑞《詩藪‧內編‧近體中》云：「曰仙、曰禪，皆詩中本色。惟儒生氣象，一毫不得着詩；儒者語言，一字不可入詩。」《黃氏日抄》卷六十四評荊公〈孔子〉詩云：「孔子豈是文人詩料！」謝在杭《小草齋詩話》云：「作詩第一對病是道學，何者？酒色放蕩，禮法所禁，一也；意象空虛，不踏實地，二也；顛倒議論，非聖非法，三也；議論杳眇，半不可解，四也；觸景偶發，非有指譬，五也。宋時道學諸公詩，無一佳者。黃勉齋〈登臨〉詩開口便云：『登山如學道，可止不可已』，此正是『譬如為山』注疏耳。（《全閩詩話》卷四引）」語頗得間。陳安卿《北溪全集》第五門四卷真所謂押韻語錄，最為酸腐拙劣。【程明道〈九日訪張子直〉「下馬問老僕，言公賞花去」四句全襲「松下問童子」一首。】《提要》謂其學出金溪，浸淫禪說，亦未盡然。卷二〈寂照閣記〉論儒家之「寂」非釋氏之「寂」，已與《提要》所引同卷〈尊教堂記〉本象山「東方聖人西方聖人心同理同」，推而論「教可三而道不可三」合異為同之說不盡符。卷三〈公度字說〉「近世大儒」云云，固駁朱子「皇極」之說，而卷四〈聖門一貫圖書後〉謂：「惟博而後能約，非博無以為約」，〈新繪一貫圖書後〉謂：「必由子貢之所已多，而後可希及曾子之一」，又即《朱子語類》卷二十七所謂「若不是多學，却貫個甚底？且如錢貫」云云之旨也。【《升庵外集》卷七十八稱楊慈湖詩而薄朱子〈感興〉，非好奇而何？】【參觀第三百二則、四百四十五則、吳師道《吳禮部集》卷十七〈家則堂詩後題〉。】【文山極稱《則堂全集》，卷十三〈則堂〉兩絕句、〈懷則堂實堂〉一絕句、〈使北〉八絕句之五、〈思則堂先生〉一絕句、卷十四〈河間〉三絕句。又《湖山類稿》卷二〈登薊門用家則堂韻〉七律。】【陸文圭《牆東類稿》卷六〈送家鉉翁序〉謂是脫脫之孫，必有誤。】
卷一〈中齋記〉：「中之未發，本一理也。及其發而達之于用，則一理散見於萬殊。萬殊之中，莫不各具一理。隨時而見也，隨事而在也，隨地而各不同也。在斯時則斯為中，至他時則斯不為中矣。在斯事則斯為中，至他事則斯不為中，而為偏矣。」按卷三〈中菴說〉云：「學問之道，求中為先。中有定名而無定位。隨寓而存，各止其所者，中也。是故有一堂之中、一家之中、一國之中，地雖異而中常在。」《國朝文類》卷三十八載鉉翁〈題中州詩集後〉云：「壤地有南北，而人物無南北，道統文脈無南北。雖在萬里外，皆中州也。而況在中州者乎？」【參觀六二八則《佩韋齋文集》。】皆發揮此意，實本之《孟子‧盡心上》「執中無權，猶執一也。」【《司馬文正公傳家集》卷六十二〈答韓秉國書〉：「秉國云『中』之說有二：對外而言，一也；無過與不及，二也。此誠如諭，然『中』者，皆不近四旁之名也。」】《二程遺書》卷十二明道曰：「且喚作中，若以四方之中為中，則四邊無中乎？若以中外之中為中，則外面無中乎？中者，且謂之中，不可捉一個中來為中。」《楊龜山集》卷十《語錄》亦云：「不知權是不知中。坐於此室，室自有中；移而坐于堂，則向之所謂中者，今不中矣；合堂室而觀之，又有堂室之中焉。《中庸》曰；『君子而時中』，蓋所謂權也。」《子華子》卷下〈執中〉有云：「寓中六指，中存乎其間，兩端之建而中不廢也。（中略）一左一右雖過於中也，而在中之庭；一前一後雖不及於中也，而在中之堂。」王陽明《傳習錄》卷上：「陸澄問：『孟子言「執中無權猶執一。」』先生曰：『中只是天理，只是易。隨時變易，如何執得？須是因時制宜。難預先定一個規矩在。」參觀《莊子‧庚桑楚》論「移是」有云：「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郭注：「當其偃溲，則寢廟之是移于屏廁矣。故是非之移，一彼一此。」參觀 Letters of Philip Dormer Stanhope, 4th
Earl of Chesterfield, ed. Bonamy
Dobrée, II, pp. 367-8: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oints of life is decency;
which is to do what is proper, & where it is proper; for many things are
proper at one time, & in one place, that are extremely improper in another...
Decency in French is Bienséance; in Latin, Decorum; in Greek, πρεπον”; III, p.
1036: “Remember that there is a local propriety to be observed in all
companies; & that what is extremely proper in one company, may be, &
often is, highly improper in another” (also IV, 1252)。 又《淮南子‧氾論訓》：「是非有處：得其處則無非，失其處則無是。」Joseph Glanvill, The Vanity of Dogmatizing: “Opinions have their climes &
National diversities... And I take this for one of the most considerable causes
of the diversity of Laws, Customs, Religions, natural & moral Doctrines,
which is to be found in the divided Regions of the inhabited Earth”[12]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ed., pp. 122-3); Pascal, Pensées, Sect. V, §294: “Un méridien décide de la vérité, trois
degrés d’élévation du pôle renversent toute la jurisprudence... Le droit a ses
époques... Plaisante justice, qu’une rivière ou une montagne borne! Vérité au
deçà des Pyrénées, erreur au delà” (Oeuvres,
ed. E. Boutroux & L. Brunschvicg, XIII, p. 216); Johnson, Idler, no. 2: “Virtue is too often
merely local”; Rambler, no. 201: “So
much are the modes of excellence settled by time & place, that men may be
heard boasting in one street of that which they would anxiously conceal in
another” (given in L.P. Smith, A Treasury
of English Aphorisms, p. 90); Charles Macklin: “There is a geography in
humour” (cited in Mrs C. Parsons, Garrick and his Circle, p. 285); T.W. Robertson: “Different
longitude, different latitude” (cited in Goldsmith, Citizen of the World & the Bee, “Everyman’s Library”, p. 441,
note to p. 332).【Balzac, Gobseck: “Mes principes ont varié comme
ceux des hommes, j’en ai dû changer à chaque latitude. Ce que l’Europe admire,
l’Asie le punit... Rien n’est fixe ici-bas, il n’y existe que des conventions
qui se modifient suivant les climats” (Oeuv.
Compl., éd. Louis Conard, “La Vie Privée”, V, p. 389).】【參觀第七二四則論《太平廣記》卷四六○〈裴沆〉條「其血方中」。】
卷五〈贈談故人高鵬舉〉有云：「夜闌挑燈說書史」，又云：「聞君年少曾讀書，壯大無成乃與優伶俱」，即今之說書也。【王惲《秋澗樂府》卷三〈鷓鴣天‧贈馭說高秀英〉（《全金元詞》六八一頁）又卷四〈浣溪沙‧付高彦卿〉（687 頁）。】【《硯北雜志》下載方虛谷〈挽委順子王防禦詩〉云：「溫飽消搖八十餘，稗官元自漢虞初。世間怪事皆能說，天下鴻儒有弗如」云云，亦此類人（《紫桃軒又綴》亦引此詩）。】【《全唐詩》吉師老〈看蜀女轉昭君變〉七律亦說書之類（見七三一則），即《醉翁談錄》卷一「小說開闢」條所言「小說」也。《武林舊事》卷三「社會」條有「雄辯社（小說）」、卷六「諸色雜藝人」又「小說」。《三朝北盟會編‧炎興下帙四十九》記：「趙祥為邵青所得，青受招安，祥始得脫身歸，乃依於內侍綱。綱善小說，上喜聽之。綱思得新事編小說，乃令祥具說青自聚眾已後踪跡，并其徒黨忠詐，及強弱之將，本末甚詳，編綴次序，侍上則說之。」《後村大全集》卷十〈田舍即事〉十首之九：「兒女相攜看市優，縱談楚漢割鴻溝。山河不暇為渠惜，聽到虞姬百是愁。」】
卷六〈西州舊俗每當立春前後以巢菜作餠互相招邀名曰東坡餠余來河間再見立春感舊事用前韻〉第一首自注：「河間士友甚知慕東坡，以為元遺山一派之所從來也。」按宋遺民道及遺山者尚有方虛谷《桐江續集》卷二十四〈次韻高子明投贈〉（「詩律規隨元好問」），韋居安《梅磵詩話》卷上稱遺山〈酒詩〉，卷下稱遺山〈雁邱詞〉、〈牡丹詞〉。
三百三十[13]
洪适《盤州文集》十卷。景伯詩、文均遜景盧。詩初無情致，專務使事，而組織未工，氣恭語滯。文點綴華藻而筆短意窘，四六屬對亦欠警整。乃知此事不盡關腹笥也。
卷一〈欲雨〉：「雨意洩琴床，桃笙驟覺凉。衝飈方賈勇，藻景荐疑當作『若』韜光。去室憐鳩婦，封閭看蟻王。青燈可吾伴，黄卷任更長。」
卷二〈山行遇雨〉：「天公作意轟雷霆，風雨驟至神如兵疑當作『如神兵』。翻手為雲只俄頃，舉頭見日尤精明。蟻君一戰方奏凱，鳩婦復還已和鳴。稅駕欲投佳處所，林間隱隱疎鐘聲。」按景盧亦有「翻手作雲方悵望，舉頭見日共驚嗟」一聯，參觀第二百九十九則。
卷四〈還李舉之太平廣記〉：「稗官九百起虞初，過眼寧論所失誣。午枕黑甜君所賜，持還深媿一瓻無。」
〈胡虜〉：「俄聞佛狸死，不得帝羓歸。」
卷六〈答小隱聞野處開尊〉：「絲聲自是不如肉，酒薄須知大勝茶。」
卷二十九〈記夢〉：「丁酉七月二十四夜，夢至一蕭寺，羽人環坐。其一高吟云：『六十方買妾，七十猶生兒。旁人掩口笑，老子知不知？』予應聲答以一篇云：『桑榆景迫鬢毛蒼，已過耆年去路忙。不把精神陪綺席，從他歌舞競鮮妝。掃除萬事身如夢，斷送一生心勿狂。賴有清風與明月，肯來相伴一爐香。』茗飲清話，須臾而散。」按卷三十三〈盤洲老人小傳〉云：「上謂副介龍大淵曰：『前日洪某侍玉輅上，見其容貌甚悴，豈有聲色之奉耶？方欲大用之，可往諭朕意，令其自愛。』某答之曰：『家素無侍妾，近以法服執綏，車輅撼頓，失其常度，只尺天威，有戰慄之色，所以顔狀如是』」云云。〈傳〉末云：「因葬萊婦，效漢人立雙闕，綴小傳刻其上。」「萊婦」者，其夫人沈氏封萊國也（卷七十六〈萊國墓銘〉）。《夷堅支‧戊》卷五即以〈記夢〉此則錄入，有云：「公是歲六十一矣，清居累歲，未嘗蓄姬妾。」又云：「眾皆大笑，高吟者有慚色。」《說郛》卷三十一龐元英《談藪》記景伯、景盧兄弟皆懼內：「王宣子知饒州[14]，景伯家居喪偶，宣子弔焉。主人受弔已，延客至內齋置酒，羣妾坌出，酒行無算。景伯半酣，握王手曰：『不圖今日有此樂。』後二十年，宣子謝事歸越，景盧來為守，時已鰥居。宣子造郡齋，景盧留款，亦出家姬侑席，笑謂王曰：『家兄有言，不圖今日有此樂。』」云云，皆相發明。景伯喪偶時，已六十三歲矣。《容齋三筆》卷三記陳季常懼內之事，遍引蘇、黃詞翰作證，想有為而發乎？《四朝聞見錄》甲集則記景盧飲娼樓，為孝宗所知，宣諭洪忠宣曰：「也請學士教子」云云，豈少年時固不禁耶？
卷六十三〈試夏守真筆〉云：「粤無筆材，穎既俘于秦，其苗裔南不踰嶺，雖有良工，不能善其事。九江夏守真客寄畨禺，乃能束雞、羊、猩毛，而圓健耐久，與宣城諸葛、毗陵周名相甲乙。諺曰：『巧婦不能作無麫不托』，豈其然乎？」按後山〈送杜侍御〉詩亦云：「巧手莫為無麵餠。」錢竹汀《恆言錄》卷六引後山詩外復引放翁《渭南文集》卷24〈雍煕請機老疏〉：「諸方到處，只解抱不哭孩兒；好漢出來，須會托無麵餺飥。」周益公〈與劉文潛劄子〉：「其實今撰無麵䬪飥。」阮常生案：「陳同甫〈答朱文公書〉亦有此語。」（《河南二程遺書》卷三云：「不哭的孩兒，誰抱不得？」《老學庵筆記》卷三：「僧曰：『巧婦安能作無麵湯餅？』晏景初曰：『有麵則拙婦亦辦矣。』」《江湖長翁文集》卷三十九〈請長老住乾明疏〉：「休憚無麵做餅，尚能敲空作聲。」《朱文公文集》卷 26〈上宰相書〉：「愚昧衰遲，固不能為此無麵之不托。」《朱子語類》卷一百一：「尹和靖守得緊，但不活，如俗語說，他只是『抱得個不哭的孩兒。』」）又第三百八十三則。又卷五〈戲孫陳二弟〉第一首「合尖何似助浮圖」亦用俗語。孫仲益《鴻慶居士集》卷十八〈復修撰宮觀謝沈相啟〉：「號眢井而出，已踐初言；合浮圖之尖，更終大惠。」李曾伯《可齋雜稿》卷七〈代上史丞相〉云：「穎甫合於浮圖，碑頓轟於薦福。」唐子西《眉山文集》23〈上鄧左丞書〉：「古語有之：『為浮屠者，必合其尖。』」楊誠齋尺牘為子等求京削屢用「合尖」二字，卷一百八〈與范侍郎〉為子妻兄干乞云：「以合浮屠之尖。」始見《新五代史‧雜傳第四十五‧李崧傳》：「晉高祖深德之，陰遣人謝崧曰：『為浮屠者，必合其尖。』蓋欲使崧終始成己事也。」
[2]「卷三」原作「卷二」。
[4]「恣」原作「咨」。
[5]「壯文勢」原作「壯文藝」。
[8]「譚」原作「桓」。
[14]「知」原作「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