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二十六[1]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董其昌《書輞川詩》冊頁小像
董其昌《容臺集》。玄宰文鉅篇皆濡染七子，去其艱澀，加以藻飾，與歸、茅機調大異，眉公文亦然。詩則十九應酬，整飭無味，不如《眉公詩錄》之尚輕隽有小慧也。《別集》四卷即坊間單行之《畫禪室隨筆》，最雅令可諷。《南吳舊話錄》卷四載玄宰行書〈制舉九法〉，殊有精言，此《集》未收。又記玄宰「讀曹洞語錄，遂悟八股宗趣」云云，即《文集》卷二〈戲鴻堂稿自序〉中語。《舊話錄》卷二十二記玄宰不肯附王弇州立名一節，全取自眉公撰此集〈序〉。卷二〈期贈篇序〉稱陸伯生不依琅琊而名益起，蓋亦夫子自道。【《純常子枝語》卷一：「董思白書軟媚，正如古人所謂『散花空中，流徽自得』者耳，不知何以主持本朝一代風氣？」】
〇《文集》一〈合刻羅文莊公集序〉：「時文之變而師古也，自北地始也；理學之變而師心也，自東越始也。」又，〈重刻王文莊公集序〉云：「海內談道者，東越未出；談藝者，北地未著。」按《明文授讀》卷三十二李夢陽〈詩集自序〉梨洲評云：「其時王文成，可謂善變者也。空同乃摹仿太史之起止，《左》、《國》之板實，初與文成同講究之功。文成深悟此理，翔於寥廓，反謂文成學不成而去」云云，北地、東越一段因緣，世尟知者，可補《談藝錄》三六五頁[2]。
〇卷一〈何士抑居廬集序〉。按清人如袁隨園之放佚，尚知〈哭父詩〉之非禮（《小倉山房文集》卷十八〈與某刺史書〉：「足下在服中，不得為詩；縱為詩，不得哭父。古惟傅咸、孫綽，有服中哭母詩；是時東晉清談，禮教凌遲，不可為訓。不文不可以為詩，文則不可以為子；背乎禮以累名」），更嚴於宋人（《江鄰幾雜錄》云：「梅聖俞至寧陵寄詩云：『獨護慈母喪，淚與河水流，河水終有竭，淚泉常在眸。』彥猷、持國譏作詩早，余應以〈蓼莪〉及傅咸贈王、何二侍中詩亦如此。按晉孫綽詩序：『自丁荼毒，載離寒暑。不勝哀號，作詩一首，敢冒諒闇之譏，以申罔極之痛。』故洪玉甫以魯直丁母憂絕不作詩，夫魯直不作者，以非思親之詩也，孫綽作者，以思親之詩也。聖俞之作，庸何傷乎？秦少游初過浯溪，題詩云：『玉環妖血無人掃』，以被責憂畏，又方持喪，手書此詩，借文潛之名。後人遂以為文潛，非也，以此。」見祝穆《事文類聚前集》卷五十二〈居喪〉門引，疑非江鄰幾書）。玄宰乃序此《集》，并引右軍諸〈帖〉為解，明人無忌憚如是！【梁章鉅《退庵隨筆》卷十：「今人居喪三年不吟詩，是矣。乃或以填詞代之，又或以四六文代之，儷紅妃綠，與吟詩何異乎？」屈悔翁《弱水集》卷九〈唁菊〉自序云：「哭父也」；汪蛟門《百尺梧桐閣詩集‧凡例》第三則云：「〈檀弓〉云：『大功廢業，或曰大功誦可也』；〈曲禮〉云：『喪復常，讀樂章。』則居三年之喪，不當從事於詩、書明矣！（中略）顧今人則有甚於作詩者，他不之謹，而唯詩是戒，誰欺乎！竊謂古今工詩者，於君臣、夫婦、朋友、兄弟之間，必三致意焉；獨於父母生死存亡，見於詩篇者，寥寥無聞，何歟？故余於居喪以後所為詩，存而不刪。（中略）衹用述哀，兼明余之不敢自欺耳。有援《禮》罪我者，敬謝不孝而已。」《霞外攟屑》卷三引吳草廬〈題朱文公答陳正己講學墨帖〉，湯修業〈前表哀序〉則云：「《亭林集‧表哀》、〈稾葬〉諸詩，皆居憂時作，豈昧於禮耶？〈蓼莪〉六章，安知不從苫塊中作乎？」郭麐《樗園消夏錄》卷下亦云：「自古為詩，哭其父母皆未有。蓋至哀不文，近惟𢈪堂先生有絕句。」】【孫綽〈表哀詩序〉云：「自丁荼毒，載離寒暑。敢冒諒闇之譏，以申罔極之痛。」】【王應奎《柳南文鈔》卷四〈與汪西京書〉亦譏哭父作詩。】【高旭《天梅遺集》卷七〈荒唐〉：「先民苫次廢文辭，自古原無哭父詩。而我荒唐都不管，墨將血淚萬千絲」，亦未嘗不覺己之犯禁破戒也。】【方密之子中通《陪集》第二種《陪詩》卷四《惶恐集》，自〈奔喪萬安〉七律一首起，至〈除夕喪次守哀〉，先後數十首皆哭父詩。】
〇卷二〈鳳凰山房稿序〉：「程、蘇為洛、蜀之爭。後百餘年，考亭出，而程學勝。又三百年，姚江王伯安出，而蘇學復勝」云云。按《野獲編》卷二十七：「董思白太史嘗云：『程、蘇之學，角立於元祐，而蘇不能勝。至我明，姚江出以良知之說，變動宇內，士人靡然從之。其說非出於蘇，而血脈則蘇也。程、朱之學幾於不振。紫柏老人每言：「晦翁精神衹可五百年。」真知言哉！』董蓋習聞其說，而心服之。」
〇卷二〈樾舘詩選序〉、卷三〈遠遊篇題詞〉皆為王修微作。《露書》卷四「王微」條、《筆精》卷五「薛素素、王修微」條、《南吳舊話》卷十八「許太僕」條、「王修微」兩條、「草衣道人」條、《初學集》卷九〈戲題王德操小像〉第二首、卷十七〈姚叔祥過明發堂論近代詞人戲作絕句‧之十一〉[3]、〈十二〉、《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二〈沈隱傳〉均可參觀。【張照《天瓶齋書畫題跋補輯‧跋董文敏自書詩卷》云：「修微王道人，青樓也。高青壁先生詩云：『前身應住鬘持天，偶謫青樓了宿緣。自拔汙泥憐晚節，愛山愛水愛參禪。』修微工詩，力能敵十夫，潔白皙，髮委地，乳垂於腹。順治間幸友人有及見之者，云陳繼儒為作〈生壙志〉（見《晚香堂小品》卷十九〈微道人生壙記〉[4]）」；李世熊《寒支二集》卷一〈徐叔穎以林校書詩箑見詒次韻〉云：「草衣新韻媿縈懷」，自注：「時得王修微〈宛在篇〉，讀之自愧屈不如」；趙懷玉《亦有生齋文》卷八〈董文敏贈王修微詩詞卷跋〉：「紙雖殘損，而風骨遒潤。……修微之初歸歸安茅元儀，晚歸華亭許譽卿，皆不終。」】【陳眉公《《晚香堂小品》卷十九〈微道人生壙記〉。】【《譚友夏合集》卷十〈期山草小引〉：「如此人此詩，尚當言色乎哉？而世猶不知，以為婦人也」；《筆精》卷五稱其「詩冷隽微遠，蓋深於情者。然學道不終，三嫁未了，事頗類夏徵舒母。」】【《吳梅村詩餘‧望江南本意‧之十八〉：「江南好，舊曲話湘蘭。薛素彈丸豪士戲，王微書卷道人看。一樹柳摧殘。」】
〇卷二〈趙升之制義序〉：「嚴羽卿借禪論詩，余亦借禪論文。三十年前為趙公益拈洞山宗旨，王唐以來，此秘未覩，公益大有悟入。」按參觀同卷〈戲鴻堂稿自序〉。蓋滄浪以後，步趨紛紛。明袁仁《毛詩或問》謂：「他經可理測，而詩則不落理路。他經可意會，而詩則不涉意想。三千在門，獨許商、賜可與言《詩》，以其各有悟門」云云，是擴之上概三百篇，尤滄浪之所未敢言。其他制義、詞、曲，無不取譬於禪。王覺斯《擬山園初集》第二十四冊《文丹》反復以禪通於制義，語多不錄。王伯良《曲律》卷三〈雜論第三十九上〉云：「當行本色之說，非始於元，亦非始於曲，蓋本宋嚴滄浪之說詩。滄浪以禪喻詩，其言云云。知此說者，可與語詞道矣」（卷三〈論用事第二十一〉、〈論詠物第二十六〉亦借禪語為喻），亦其一例。王辰玉《緱山先生集》卷二十一〈學藝初言〉：「嚴滄浪論詩云：『詩有別才，非關學也，然非多讀書則不能工』，惟時藝亦然」云云，雖不言禪，而亦承嚴氏。《滄浪詩話》支與流裔，正不限於胡元瑞、高廷禮耳。張得天〈天瓶齋書畫題跋〉卷上〈跋董文敏書宗門茶話〉云：「思翁留心宗門，當日許為作家居士，亦止是秀才禪」，觀此可見。
〇卷二〈俞彥直文稿序〉：「往聞之先輩云嶺南廖同野為孝廉時，以行卷謁吾鄉陸文裕公，公謂之曰：『賢曾讀《西廂》、《伯喈》否？』廖博雅自命，不讀非聖書，頗訝其語不倫。又經月後，復以行卷謁公，公曰：『尚未讀二傳奇，何也？』廖始異其語，歸而讀之。又經月，文裕見其文曰：『惜也，落第二矣！早讀之可作會舉首，今失之矣！』」按《南吳舊話》卷十一全采此。《人天樂》第七折云：「昔年諸理齋負笈遨游，囊中惟携《西廂》一卷，說道：『能活文機。』」倪元璐〈孟子若桃花劇序〉云：「文章之道，自經史以至詩歌，共禀一胎，要是同母異乳，雖小似而大殊。惟元之詞曲，與今之時文如孿生子，眉目鼻耳，色色相肖。蓋其法皆以我慧發他靈、以人言代鬼語則同。而八股場開，寸毫傀舞。宮音串孔，商律譜孟；時而齊乞鄰偷，花唇取諢；時而蓋驩魯虎，塗面作嗔；淨丑旦生，宣科打介則同」（見《媚幽閣文娛》，《倪文貞公遺集》失收）。賀貽孫《激書》卷二略謂：「黃君輔學舉子業，揣摩十年，游湯義仍先生之門。每進所業，先生輒擲之地，曰：『汝能焚所為文，看吾填詞乎？』乃授以〈牡丹記〉。閉戶展玩，忽悟曰：『先生教我文章變化，在於是矣！』由是文思泉湧。」皆可補《談藝錄》四○頁[5]，玄宰論〈制舉文九法〉所謂「代當時作者之口，寫他意中事」是也。
〇卷四〈陳懿卜古印選引〉：「古之作者於寂寥短章，未嘗以高文大冊施之。雖不離於宗，亦各言其體也。王右軍之書經論序讚，自為一法；其書牋記尺牘，又自為一法。」按《全唐文》卷四百八十二韓方明〈授筆要說〉自記聞之崔邈曰[6]：「欲書，當先看所書一紙之中，是何詞句，言語多少，及紙色目相稱，以何等書令與書體相合，或真或行或草，與紙相當」；吾子行《學古編‧三十五舉‧之九》云：「寫成篇章文字，只用小篆，二徐、二李，隨人所便，切不可寫詞曲。」又《越縵堂日記》第十二冊同治九年二月三十日謂：「凡寫詩詞，不宜用《説文》體，散文亦宜擇而用之，駢文則無害」，正相發明。李拔可丈七十壽，陳仲恕撰七律，以漢隸書聚頭扇為祝，余方把翫，陳病樹傍睨曰：「以古隸寫近體詩，是為失體」，亦此意。《揅經室三集》卷一〈南北書派論〉、〈北碑南帖論〉，尚未深悟厥理耳。李瑞清《清道人遺集》卷二〈跋裴伯謙藏定武蘭亭序〉：「余學北碑二十年，偶為箋啟，每苦滯鈍。曾季子嘗笑余曰：『以碑筆為牋啟，如戴䃺而舞」[7]；劉融齋《藝概》卷五：「歐陽《集古錄》跋王獻之法帖云：『所謂法帖，率皆弔哀、候病、敘睽離、通訊問，施於家人朋友之間，不過數行而已。蓋其初非用意，而逸筆餘興，淋漓揮灑。至於高文大册，何嘗用此？』按『高文大册』，非碑而何？『晉氏初禁立碑』，語見任彦昇〈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宋義熙初裴世期表言碑銘應加禁裁；此禁至齊未弛。北朝未有此禁，是以碑多」；沈寐叟《海日樓札叢》卷八云：「南朝書習可分三體：寫書為一體，碑碣為一體，簡牘為一體」；王靜菴《觀堂別集》卷二〈梁虞思美造象跋〉云：「阮文達公作〈南北書派論〉，世人推為創見。然世傳北人書皆碑碣，南人書多簡尺。北人簡尺，世無一字傳者，然敦煌所出蕭涼草書札，與羲、獻規模，亦不甚遠。南朝碑版，則如〈始興忠武王碑〉之雄勁、〈瘞鶴銘〉之浩逸，與北碑自是一家眷屬也。此造象若不著年號、地名，又誰能知為梁朝物邪？」皆可與玄宰語相發明。孫過庭《書譜》論右軍所謂「寫〈樂毅〉則情多怫鬱，書〈畫讚〉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感〈誓〉，情拘意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歎』」云云，則論更玄虛，事近夸飾矣。
〇《詩集》卷四〈倣李營邱寒山圖‧有序〉：「陶隱居云：『若不為無益之事，何以悅有涯之生？』」按《歷代名畫記》卷二云：「若復不為無益之事，安能悅有涯之生？是以愛好愈篤，近於成癖」，玄宰誤憶。梁眾異《爰居閣脞談》（《青鶴》第二卷第十一期）謂：「賈秋壑取『悅生』二字名堂，其來舊矣。項蓮生自序《憶雲詞丙稿》嘗引其言（《憶雲詞丙稿‧自序》：『嗟乎！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時異境遷，結習不改』），不知者遂目為項蓮生語。近李文石《無益有益齋論畫詩‧自序》【李葆恂《義州李氏叢刊》】又誤為陶隱居語」云云，不知其誤之昉自玄宰也。鄭叔問亦誤謂為出陶隱居〈與梁武帝論書書〉。按《法書要錄》載隱居〈與武帝論書啟〉（錄入《全梁文》卷四十六），初無此語。
〇《別集》卷一：「余與仲醇，以建子之月，發春申之浦。去家百里，泛宅淹旬」云云。按李笠翁《意中緣》第二折〈名逋〉寫玄宰、眉公同舟赴西湖，避筆墨債，即本此生發。
〇《別集》卷一：「金陵春卿署中，時有以松蘿茗相貽者，平平耳。歸來山舘，得啜尤物，詢知為閔汶水所蓄。汶水家在金陵，與余相及。海上之鷗，舞而不下」云云。按即《陶庵夢憶》卷三〈閔老子茶〉一條所夸譽也（《琅嬛文集》卷一〈茶史序〉略同[8]）。阮大鋮《詠懷堂詩外集》甲部有〈過閔汶水茗飲〉七律；劉龻《五石瓠》卷三云：「汶水子閔子長、閔際行繼之。既以得名，亦售而獲利，市於金陵桃葉渡邊，凡數十年。余友陳允衡作〈花乳齋茶品〉曰：『（中略）偽茶漸出是處，竊閔茶之名[9]，際行夷然不與之較，曰：「李營丘畫絕少真跡，米元章見贋者三百軸，真者二軸耳。安能三百之能掩其二哉？」云云。』」周櫟園《賴古堂集》卷十一〈閩茶曲〉第五首云：「歙客秦淮盛自誇，羅囊珍重過仙霞。不知薛老全蘇意，造作蘭湯誚閔家。」自注：「歙人閔汶水居桃葉渡上，予往品茶其家，見其水火皆自任，以小酒盞酌客，頗極烹飲態，正如德山担《青龍鈔》，高自矜許而已，不足異也。秣陵好事者常誚閩無茶，謂閩客得閔茶，製為羅囊，佩而嗅之。實則閩不重汶水也，閩客遊秣陵者，宋比玉、洪仲韋輩，依附吳兒，強作解事，賤家鷄而貴野鶩，宜為所笑歟。三山薛老亦秦淮汶水也，常言：『汶水假他味逼在蘭香 ，究使茶之本味本色全失。予謂茶難以香名，況以蘭盡？但以蘭香定茶，咫見也。』頗以薛老之言為善」亦見《閩小紀》卷上。然則董、張諸君亦不免耳食耳。韓智度《白松樓集略》卷五〈茗釀〉絕句二十首冠以〈北源閔茶〉云：「閔家火候冠新安，穀雨烹來似雪團。不用薑醯煩臼磑，清香絕世幾人看。」韓傖夫強充才士，隨聲附和，更不足恠。【「蘇意」參觀《尺牘新鈔二集》卷八周文煒〈與婿王荊良〉：「今人無事不蘇矣！……坐而蘇矣，語言舉動，安能不蘇？……來作吳氓，當時時戒子弟，勿學蘇意。」王次回《疑雨集》卷四〈買妾詞‧之五〉：「如今不作揚州纂，蘇意新梳燕尾長。」李笠翁《意中緣》第十一齣〈黄天監〉：「替做新郎忒燥脾，不費；洞房花燭儘堪陪，蘇意（謂空有其名也）。」】
〇《別集》卷一：「達觀禪師答問常有不經人道語。（中略）余時方應舉，日用工舉子業，問：『此於學道寧不相妨否？』師曰：『譬如好色人患思憶病，此人二六時寧廢著衣、吃飯、一切酬應否？雖復著衣、吃飯、一切酬應，其思憶病相續不斷，即作意斷之，其病益深』」云云。按馮開之《快雪堂集》卷三十九〈上達觀老師〉云：「頃老師兩次書來，（中略）一謂我不當作經義示人，人以此得進者，所作惡業，我實啟之。（中略）一切世間良藥，能生人亦能殺人，何有於時義」云云。紫柏因人而施如此。
〇《別集》卷二：「昔人評李北海為書中仙手，至宋時米元章微有異論，姜堯章、趙子固亦踵之，惟趙子昂以為宗極。」按《輟耕錄》卷七謂子昂書「晚年稍入李北海」；《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三十五〈跋李北海雲麾將軍碑〉：「吳興習之加媚，似猶未得其遒」，同卷〈跋李北海書法華寺碑〉：「乃知吳興所得此為多矣」；《徐青藤書屋文集》卷二十一〈書李北海帖〉云：「世謂集賢師之，亦得其皮耳。蓋詳於肉而略於骨」，又〈趙文敏墨跡洛神賦〉云：「趙文敏師李北海，淨均也，『媚』則趙勝李，『動』則李勝趙」；張得天《天瓶齋書畫題跋》卷上〈跋董文敏臨李北海書荊門行真跡〉云：「思翁平生得力處在顏平原、李北海兩家，參合用之，即思翁書也」；《清道人佚稿‧玉梅花菴書斷》：「趙碑學北海，簡札學右軍，界限極嚴」[10]；舒鐵雲《缾水齋詩集》卷八〈跋雨樵臨米書後〉：「趙雖學王實師李」；《清道人遺集‧佚稿‧玉梅花菴書斷》：「趙碑學北海，簡札學右軍，界限極嚴。董文敏全是帖學，包慎伯手寫帖而口言碑。」
〇《別集》卷二：「朱晦翁自言書學曹孟德，宋時當有孟德書鋟版。今晦翁書，自榜額之外，不可多得。余得〈端州友石臺〉，愛其奇崛，縮為小本，大都近鍾太傳法，亦復有分、隸意。」按《升庵全集》卷六十二亦譏朱子學曹操書。張得天《天瓶齋書畫題跋》卷下〈跋自臨賀捷表〉因引香光此數語及朱子《題跋》，而論之曰：「然則朱子固學鍾繇〈賀捷表〉也。門人既不知『天道禍淫，不終厥命』為〈賀捷表〉中語，亦不思鍾繇亦可稱『漢賊』，遂標目曰：〈跋曹操帖〉。貽誤後人，雖思翁猶被其惑」；《題跋補輯‧跋自臨季直力命二表》云：「朱子少時學〈賀捷表〉，或以『學漢賊書』調之，世遂謂朱子學瞞書，可哂也。」丁晏《頤志齋文集》卷四〈朱子題曹操帖辨〉【《文公集》卷八十二】亦云：「按『天道禍淫、不終厥命』二語，出鍾繇〈賀捷表〉。然則朱子此跋乃題鍾帖，後人以『漢賊』字，遂誤為孟德。朱子又題鍾繇帖【《文公集》卷八十二】，疑征南將軍為曹仁，稱其字畫有漢隸體，皆謂〈賀捷表〉。」【周亮工《賴古堂集》卷二十三〈題黃濟叔摹泰山碑〉：「間嘗訝晦翁矩步聖賢，而其書乃學阿瞞；濟叔端人正士，而亦摹上蔡書。人與事遂大相反。乃知世間絕技，不能禁奸臣賊子之不傳，亦不能禁端人正士之不學，有如此也。」】可補《談藝錄》一○一頁[11]。玄宰疎於考據，而裁鑑所及，能知朱子書之似鍾太傅，亦徵識不待學、學可造識矣。
〇《別集》卷四：「以徑（疑奪一『蹊』字）之奇恠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决不如畫。」按此略當於十七世紀法國畫人所謂 “la pure nature” 與 “la belle nature” 之別（見 A. Soreil, Introduction à l’Histoire de l’Esthétique française,
pp. 52-3; cf. p. 98）。參觀 Hegel, Ästhetik, Aufbau verlag, 1955, S. 183: “Indem
die Kunst nun das in dem sonstigen Dasein von der Zufälligkeit und Äusserlichkeit
Befleckte zu dieser Harmonie mit seinem wahren Begriffe zurückführt, wirft sie
alles, was in der Erscheinung demselben nicht entspricht, beiseite und bringt
erst durch diese Reinigung das Ideal
hervor” (cf. S. 73; 190-1); Mallarmé, Oeuvres complètes, “Bib. de la Pléiade”, p. 574: “La nature réussit
rarement à produire un tableau”。歌德亦言之：“Erst hört man von Natur und Nachahmung derselben, dann soll es eine
schöne Natur geben. Man soll wählen; doch wohl das Beste! Und woran soll man’s
erkennen? Nach welcher Norm soll man wählen? Und wo ist denn die Norm? Doch
wohl nicht auch in der Natur?” (G.F. Senior & C.V. Bock, Goethe the Critic, p. 111)。Heine, Gedanken
und Einfälle: “Die Daguerreotypie ist ein Zeugnis gegen die irrige Ansicht,
dass die Kunst eine Nachahmung der Natur sei — die Natur hat selbst den Beweis
geliefert, wie wenig sie von der Kunst versteht, wie kläglich es ausfällt, wenn
sie sich mit Kunst abgibt” (Ges.Werk.,
hrsg. G. Karpeles, VIII, S. 287); [apropos of a landscape by Reubens] “Ein so vollkommenes
Bild ist niemals in der Natur gesehen worden, sondern wir verdanken diese
Komposition dem poetischen Geiste des Malers” (Eckermann, Gespräche, 11 April 1827, Aufbau Verlag ed., 1955, S. 310 &
319); Oscar Wilde: “The Decay of Lying”: “What Art really reveals to us is
Nature’s lack of design, her curious crudities, her extraordinary monotony, her
absolutely unfinished condition... Art is our spirited protest, our gallant
attempt to teach Nature her proper place” (Works,
ed. G.F. Maine, p. 909); J. Whistler. The
Gentle Art of Making Enemies, 143: “Nature is very rarely right, to such an
extent, even that it might almost be said that Nature is usually wrong; that is
to say, the condition of things that shall bring about the perfection of
harmony worthy of a picture is rare.” Cf. De Quincey, 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Eater, “Everyman’s”, 95-6: “The
scene in the poem [‘Ruth’], that had been originally mimicked by the poet from
the sky, was here re-mimicked & rehearsed to the life, as it seemed, by the
sky from the poet”; T.M. Greene, The Arts
&the Art of Criticism, pp. 9-10: “Nature itself never provides us with
any indication as to how much to include & exclude in our aesthetic
response to natural phenomena. No natural object or scene is ever bounded by a ‘frame’.
How much should be included in a ‘sunset’ or a ‘forest glade’?... To this
extent our response has been creative... The artist goes to nature for
inspiration just because natural beauties are themselves so incomplete &
fragmentary” etc. Cf. Pater: “Style”: “Exclusiones debitae — the exclusions, or
rejections, which nature demands — we know how large a part these play,
according to Bacon, in the science of nature” etc. (Appreciations, p. 9).
〇《別集》卷四：「石田先生於勝國諸賢名跡無不摹寫，亦絕相似，或出其上，獨倪迂一種淡墨，自謂難學。蓋先生老筆密思，於元鎮若淡若疎者異趣耳」；又云：「沈石田每作迂翁畫，其師趙同魯見，輒呼之曰：『又過矣！又過矣！』蓋迂翁妙處，實不可學。啟南力勝於韻，故相去猶隔一塵也。」按《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八〈題石田山水〉云：「所擬無論董、巨，乃梅道人、松雪、房山、大癡、黃鶴，筆意往往勝之。獨於雲林不甚似，病在太著力耳。」《王奉常集‧文部》卷五十一〈題沈啟南仿雲林畫〉云：「沈啟南先生於前輩名家畫，無所不能放，放之無所不出其上。然獨於倪元鎮一丸淡墨，自謂不得肖真。何者？元鎮似嫩似疏，先生以老筆密思當之。品外之逸，故自難合耳」云云，即玄宰語所本。
七百二十七[12]
萬曆己丑吳郡王氏家刊本《王奉常集》
王世懋《王奉常集》。庸蕪平鈍，未足肩隨阿兄。竹垞《明詩綜》卷四十七云：「才雖不逮哲晜，習氣猶未隱溺。」不知其限於資性，欲隱溺而勿可得，如李公擇之學草書，衹成為「鸚哥嬌」體，却復乏「楚歌吳語嬌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一段風味，斯所以無足取也。尚不及吳明卿、胡元瑞之純熟，于鱗「小美」之稱，自是推愛耳。《列朝詩集傳》丁六評弇州有「晚年定論」之說，竊謂麟洲亦有悔心，如《文部》卷七〈徐儀父詩序〉云：「詩至於今日，盛矣！自一二作者代興狎主，而韋布之倫景從響附，人各行卷，家自成書，以自衒於世，至不可辨然。皆按聲捉字，刻鶩之談，余無取焉。夫不能內緣至性，姑緣其求之人；其求之人不能博古，姑領而之今；而求之今不能盡其長，姑領而之一體。抵掌優孟，且猶笑其寥寥，而其人方跳浪恣且，自以為詞場之繡虎。噫！弊甚矣」；卷八〈詩測序〉云：「古往今來，才情萬態，若春華媚眼，國色傾城。必使作者如出一手，談者如出一口，則此道非難，趣亦安從博哉？後有作者，當知吾黨之士，非區區梁丘生好為同者也」；卷五十三《藝圃擷餘》云：「今世五尺之童，纔拈聲律，便能薄棄晚唐，大都取法固當上宗，論詩亦莫輕道。晚唐詩人，如溫庭筠之才，許渾之致，見豈五尺之童下？故余謂今之作者，但須真才實學，本性明情，且莫理論格調」，又云：「李、何之後，繼以于鱗，海內為其家言者，多成刻鶩之厭。不知詩不在體，顧取諸情性何如耳」云云，皆痛切著明。世人僅承《列朝詩集傳》丁六，據《藝圃擷餘》論高、徐語所謂「更千百年，李、何尚有廢興，二君必無絕響」，以為微詞諷寄，雅不欲奉歷下壇坫，尚是牖中窺日，未嘗顯處視月也。推許丁卯之「致」，尤可與吳修齡《圍爐詩話》卷六以唐詩之最下者許渾〈衛將軍廟〉，與明詩之最高者空同〈朱仙鎮〉衡較一節相參[13]。又按胡元瑞極喜「李、何尚有廢興」數語，《少室山房類稿》卷百五〈讀高子業集‧之二〉、卷百十四〈報皇甫司勳〉皆稱引之。【徐樹丕《識小錄》卷一：「麟洲為太常，歸，在弇州先生座上。客行酒令，有下客送酒至麟洲。麟洲因與他客語，稍遲不飲，下客候之甚恭。弇州曰：『二舍，汝作京堂，遂不肯飲此客酒耶？』麟洲跼蹐無地，自起急飲謝過。前輩兄弟之間如此！聞之管待庵先生。」】
〇《詩部》卷七〈讀李獻吉詩〉起句「矯矯誰稱大國風」，結句「今日誰論一變功。」此正《文部》卷五十三《藝圃擷餘》所謂「古人所不忌，而今人以為病者」。
〇《詩部》卷七〈春日集袁魯望齋中遇雪〉：「不盡黃爐迷海月，長吟白雪醉吳天」；卷八〈海新侍御携榼見訪〉：「芙蓉忽冒清秋出，鵰鶚初盤大陸來。」蕭齋雅集，何須作爾許吼誟！《圍爐詩話》卷六譏空同〈桂殿〉詩「桑乾斜映千門月，碣石長吹萬里風」，謂：「桑乾自大同來，何能映長安之月？下句可用之川、廣、雲、貴」，又譏其〈喬太師宅飲別〉詩「燕地雪霜連海嶠，漢家簫鼓動長安」，謂：「大且遠矣，如牛頭阿旁異物」；《小匏菴詩話》卷二譏空同〈題嘉興南湖煙雨樓〉「江流欲動帆檣外，山色遙分睥睨西」，謂：「乍浦諸山在樓之東南，尚可望見。樓西山皆在百里外，非目力所及。至揚子、錢塘兩江，路隔數百里，豈能於『帆檣外』窺見其渺茫」云云，皆此體也。他如卷五〈張幼于見過夜酌〉：「大海龍吟獨，中原劍氣雙」；〈長興訪子與留飲歡甚〉：「一恣中原牧，殊深南國情」；〈哭李于鱗先生八首〉：「中原埋骨體，泰岱失精靈」；「大塊還真氣，中原失主盟」；卷七〈丁卯春余兄弟陳情北上會道徵年兄〉：「聖主初開閶闔門，朝宗赤舃自中原」；〈月夜有懷仲蔚〉：「中原風物千秋淚，南國江湖萬里濤」；〈懷子與〉：「使君五馬去如流，慷慨中原幾壯遊」；〈懷明卿〉：「三川地敞中原色，二室秋高大陸陰」[14]；〈贈答于鱗使君〉：「折簡中原分氣象，揮毫天地失崢嶸」；〈明卿自閩中移書促余出〉：「萬里雙鴻知己在，中原五馬故人稀」；〈送張仲子幼于試南都〉：「由來姓字中原識，好去詩篇鄴山傳」；〈包參軍至自泰山〉：「俯首中原萬象殊，興來詞客幾狂呼」；〈贈公瑕赴朱尚書召〉：「柴門寂寂子雲居，忽爾中原至辟書」；卷八〈安德道中欲進訪于鱗不果〉：「中原海色猶龍臥，南國秋風自鴈行」；〈金焦送戚大將軍〉：「登臺天地縱橫盡，擊楫中原意氣酬」；〈寄答余德甫〉：「秋風無恙豫章書，七子中原問索居」；卷九〈楨伯博士奔喪還廣州〉：「中原萬木響天吳，布帽扁舟旅思孤」；〈送沈嘉則之申州〉：「何來越客新章甫，遂有中原大布衣」；〈送程唐縣〉：「南度談經也自尊，蕭然垂槖去中原」；卷十〈過汴期明卿勿值〉：「沾沾白雪空飛動，落落中原自往還」；〈張二見甫至自汝寧兼懷助甫〉：「海內夷游雙刺盡，中原兄弟兩家偏」；〈拜于鱗先生墓‧之二〉：「國士千秋忍載論，中原尺土自沾衣」[15]，正《列朝詩集傳》丁五載海陵生〈漫興〉譏李于鱗所謂「中原望裏頻」者。其他如「乾坤」、「風塵」、「黃金」、「白雪」亦復搖筆即來，尚得謂為濡染習氣不深乎？又按詩中用「乾坤」字最夥者為莊定山，幾無首無之，則道學腐語，非濶語也。
〇麟洲論于鱗，推崇備至。《詩部》卷二〈懷舊詩〉、卷五〈讀二家詩〉、〈哭李于鱗先生〉、卷十〈拜于鱗先生墓〉、卷十四〈擬呈于鱗〉，皆足徵其傾倒之忱。《文部》卷三十二〈與汪中丞〉云：「憶弱冠時，世皆言于鱗為不可句者，輒笑曰：『于鱗字字武趨古人，世人自不解古人語耳，奈何謂于鱗不可解也！』」然胡元瑞《少室山房類稿》卷一百六〈書二王評李于鱗文語〉云：「庚辰夏，過小祗園長公譚藝次，偶及李于鱗文，長公曰：『余初年亦步驟其作，後周覽戰國、西京諸家，乃翩然改轍。于鱗初極不喜，久之余持論益堅，李遂止，弗復更言。』是冬次公訪余溪上，夜評騭當代諸名家，至歷下曰：『李文詞多繳繞紆曲，固其體欲艱深，亦繇才短，故不能詞達其意，猶口吃人，終日諄諄，聽之第覺難解。』兩王公筆札間推轂濟南不容口，其面論不同乃爾」云云，則衷情吐露矣。《弇州續稿》卷一百九十八〈答吳明卿‧之四〉云：「此子狀甚古，第鈎棘糾纏太甚，于鱗之所以不甚快人意者也，左、馬、先秦有是乎哉？」正可參觀。王覺斯《擬山園初集》張九思〈序〉云：「覺斯尤痛恨世之誣于鱗者，謂彼實未嘗讀古人書，不見古作者而妄詆于鱗」云云，則敬美與汪太函書之意也。趙秋谷《飴山文集》沈起元〈序〉論于鱗文云：「率薈萃《左》、《國》成語，如沙門懷仁集右軍書為〈聖教序〉，閱者知為右軍，而不知為懷仁。復不能如〈聖教序〉之遂若出右軍手，使人忘其為集者，則以撏撦割剝之痕具在也」云云，最為妙喻。
〇《文部》卷十一〈宿煖泉寺游嵩山少林寺記〉：「師常潤言：『無生理山河大地，俱為妄念所結。』余因發一難：『使當刼初，不起一幻念，即佛亦無，如此則理何所寄？今却緣有此身，然後得成是佛，然則無生乃從生得乎？』」【Cf. E.W.F. Tomlin, The Approach to
Metaphysics, p. 71: “To say that the mind ‘gives such sensa to itself’, as
if the whole business of knowledge were a game of patience played by the mind
to keep itself amused.”】按參觀《全唐文》卷一百八十王子安〈廣州寶莊嚴寺舍利塔碑〉云：「昔者萬人疾疫，神農鞭草而救之；四維凋瘵，夏禹刊木以除之。豈非物外其性，則道功出；事愆其和，則任跡著？（中略）向使三災克殄，八正咸修，人握戒珠，家藏寶印，則三十二相不可得而視也，八萬四千法不可得而聞也。然則聖人以運否而生，神機以道喪而顯」；七七六則；Milton, Paradise Lost, XII.
469 ff., Adam: “O Goodness infinite, Goodness immense, / That all this good of
evil shall produce, / And evil turn to good... / ... / ... full of doubt I
stand, / Whether I should repent me now of sin / By me done or occasioned, or
rejoice / Much more, that much more good thereof shall spring” (Poetical Works, “Everyman’s Lib.”, p.
266); Leibniz, Théodicée, Ière,
§10: “Nous savons d’ailleurs que souvent un mal cause un bien, auquel on ne
serait point arrivé sans ce mal. Souvent même deux maux ont fait un grand bien:
‘Et si fata volunt, bina venena juvant.’ Comme deux liqueurs produisent quelquefois
un corps sec... ou comme deux corps froids et ténébreux produisent un grand feu...
Un Général d’Armée fait quelquefois une faute heureuse, qui cause le gain d’une
grande bataille: et ne chante-t-on pas la veille de Pâques dans les Eglises du
rit romain. ‘O certe necessarium Adae peccatum, / Quod Christi morte deletum
est! / O felix culpa, quae talem ac tantum / Meruit habere redemptorem!” (C.J.
Gerhardt, 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von G.W. Leibniz, Bd. VI, S. 108; cf. A. Lalande, Vocabulaire technique et
critique de la philosophie, 7e éd., p. 346, art. “Faute”; A.O.
Lovejoy: “Milton & the Paradox of the Fortunate Fall” — Essays in the History of Ideas, “Capricorn
Books”, pp. 277 ff.; p. 282 引
Fletcher: “a mishap, or a happy miss”; Modern
Language Notes, Feb. 1959, pp. 103 ff. W.G. Madson on “The Fortunate Fall
in Paradise Lost”; George Herbert: “Easter-wings”:
“Then shall the fall further the flight in me” — Works, ed. E.F. Hutchinson, p. 43; p. 490 note referring to St.
Augustine & Par. Lost, XII.
469-78 on felix culpa; Coventry
Patmore, The Angel in the House, Bk.
I, Canto iv, Prelude 2: “Tribute” on a woman “in all Nature’s glory clad”: “Her
beauty’s clear prerogative / To profit so by Eden’s blame” — quoted in Mario
Praz, The Hero in Eclipse, Eng. tr.,
p. 441)。又按 “felix culpa”, “fortunate fall” 即 Hegel 言 “die List der Vernunft” 之例耳 (Die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Reclam,
S. 70; cf. S. 66)。
〇《文部》卷三十六〈答李本寧‧之三〉論「思從聯出，多得傍韻」云云，卷五十三《藝圃擷餘》「今人作詩多從中對聯起」一則言之更明暢。
〇《文部》卷四十七〈遺伯兄元美〉：「弟與胡郎元瑞論古今文人，互有雌黃。至於吾兄，無可瑕摘，妄謂：『具美之中，稍露巧骨，似於古人滔滔莽莽、渾厚質直之意少殊。然作文至此，正亦何須莽直？』胡郎笑而不答。」按元美《弇州山人續稿》卷四十四〈胡元瑞綠蘿館詩集序〉云：「而有子規者在，昔鞠傅之稱田光曰：『智深而勇沉。』不深不玄，不沉不堅。入之沉深，出之自然，完之粹然，如大鈞雕物而不見工，如良玉夜輝而冺其痕。斯三百篇、西京、建安之懿乎！是集也，其始基之矣而猶未也」（《少室山房類稿》卷百十九〈報李仲子允達〉謂數語乃瑯琊授不佞法門）；《少室山房類稿》卷十一〈擬古十九首〉元美評云：「十九首最難言。離之則虞落節，前輩俱所不免。合之則虞捧心，于鱗亦微用為累。足下加之矣！唯在更刓鋒巧露其質木而已」，皆相發明。復古靳嚮，盡此數語。贋物亂真，全在去造作之跡。然而既為贋物，則必留破綻，諸語大類逃日而走日中耳。《湧幢小品》卷十八：「一達官遇王敬美曰：『尊兄文字佳天下，畢竟何如？』漫應曰：『河下皂隸耳！』蓋隨便答應，沒甚緊要關係也。其言似過，却亦切時病」（龔煒《巢林筆談》卷一本此）。
〇《文部》卷四十七〈遺伯兄元美〉評《四部稿》殊有中肯語[16]。記胡元瑞云云當與《少室山房類稿》卷八十一〈弇州先生四部稿序〉、卷百十一〈與王長公第一書〉、〈第二書〉參觀。卷百十三〈報伯玉司馬〉云：「若夫體多總雜而間涉豪粗，格務兼該而時流輓近，語必瑰奇而或傷浮巧，事惟覈密而小遠性情，此弇州之大，亦弇州之病」云云，尤蓋棺論定之直筆矣。
〇《文部》卷五十一〈題沈啟南畫卷〉：「畫有利、行二家。」按何元朗《四友齋叢說》卷二十九云：「衡山畫本利家，觀其學趙集賢設色，蓋利而未嘗不行者也。行家以戴文進為第一，終不能兼利。」「利家」、「行家」之別，不知何所取義？張端義《貴耳集》卷上論「掖垣非有出身不除」云：「兩制皆不是當行，京諺云『戾家』也」；《永樂大典》卷一萬四千一百二十五「剃」字《淨髮須知》：「問：『幾時離家？』答：『除了當行，都是戾家』」（雙關同音字）。《永樂大典》卷七千六百三「杭」字引《西湖老人繁勝錄》（按即灌園耐得翁《都城紀勝》）：「諺曰：『燒香點茶，挂畫插花，四般閑事，不許戾家。』」皆謂非專門擅場之意。丹邱先生涵虛子明寧獻王別號《太和正音譜》卷上〈雜劇十二科〉引「子昂趙先生曰：『良家子弟所扮雜劇，謂之「行家生活」，娼優所扮者，謂之「戾家把戲」。良人貴其耻，故扮者寡，今少矣，反以娼優扮者謂之「行家」，失之遠也』」云云（《元曲選》首冠以趙子昂〈論曲〉，「戾家把戲」下接云：「蓋以雜劇出於鴻儒、碩士、騷人、墨客所作，皆良家也，彼娼優豈能辦此！故關漢卿以為非他們當行本事」），「戾家」倘即「利家」。以娼優為「行家」，殆等於畫工；而「利家」或「戾家」，則文人畫耳。【周暉《二續金陵瑣事》卷上〈畫社〉：「少岡王文耀喜畫，乃『利家』之出色者。」】【臧晉叔《元曲選‧序二》：「此乃元人所唾棄，而戾家蓄之者也。」】【Professional competence vs. talented amateurishness.】
〇《文部》卷五十一〈李郡畫六十美人跋〉：「余生平多見唐、宋人畫宮妝婦人，大都重肥渾，不特周昉也。士牧此圖，似專約削，必為好古之士所非，余意獨不然。時會風氣，聖人所不能留藉。令昉生今時，亦當爾耳。」【劉過〈浣溪紗〉云：「骨細肌豐周昉畫，肉多韻勝子瞻書。琵琶弦索尚能無」（《全宋詞》一八五）。】按足徵明中葉以後，漸尚燕瘦，稍厭環肥矣。《少室山房類稿》卷百九〈跋仇英漢宮春曉卷〉云：「所圖嬪御，皆豐妍而寡綽約，蓋自唐周昉諸人傳流，體法大概爾爾。余嘗于童子鳴處見〈戲嬰圖〉，王敬美處見〈撥阮圖〉，文夀承處見〈搗練圖〉，皆題昉作，其美人態度咸爾。蓋婦人以綽約聞者，古今一趙飛燕耳。然成帝幸之，不久遂為女弟所奪。唐自太真擅寵，一代風靡習尚所趨，豈盡畫工傅合哉！」《少室山房筆叢》卷二十二云：「用修謂：『肉不豐，生色骷髏；骨不微，田家新婦。』蓋左袒豐腴者」按楊有仁編《太史升庵全集》卷六十四與陸子淵論字云 ：「不豐則不艷」，卷六十六論周昉畫，即元瑞所引數語，蓋本《楚辭‧大招》所謂「豐肉微骨， 調以娛只；豐肉微骨，體便娟只」來。〈大招〉又云：「曾頰倚耳」，王逸注：「曾，重也」。言外亦見豐腴已不甚合時。方密之《通雅》卷十八「嫶妍」條云：「言憔悴而妍也，見〈李夫人傳〉注：「瘦曰嫶冥」，言以瘦而美也」（按《漢書‧外戚傳上》漢武帝〈悼李夫人賦〉有云：「嫶妍太息，歎稚子兮。」晉灼注：「三輔謂憂愁面省瘦曰嫶冥。嫶冥，猶嫶妍也。」「瘦而美」乃方氏附會）。消息可參。吳太初《燕蘭小譜》卷四云：「昔陳老蓮之畫美女，多鳩鵠形，以『萬壑千巖，其秀在骨』，非吳下水鄉徒滋柔媚」；《青藤書屋文集》卷十三〈眼兒媚‧書唐伯虎所畫美人〉云：「吳人慣是畫吳娥，輕薄不勝羅。偏臨此種、粉肥雪重，燕趙秦娥。可是華清春晝永，睡起海棠麼？只將穠質，欺梅壓柳，雨罷雲拖。」是北方美人肥，吳娃瘦於燕趙而肥於越女也。并資印證。竊謂選色愛肥乃先進之野人，好瘦则後進之君子。《詩‧陳風‧澤陂》第三章云：「有美一人，碩大且儼」，《說文》引作「碩大且㜝」，《太平御覽》卷三百六十八「頤頷」部引《韓詩》亦然，薛君注：「㜝，重頤也」。《毛詩》「儼」乃假借字，《毛傳》釋為「衿莊貌」，誤矣（參觀《翁注困學紀聞》卷三、蔣生沐《東湖叢記》卷二載錢馥《小學庵遺稿》）。I. Bloch, Die Prostitution, Bd. I, S. 48-9: “Jedenfalls galten die dicken Weiber damals als Ideal
und Objekt der sinnlichen Lust. In Gräbern der neolithischen Epoche in Italien,
Aegypten und auf den griechischen Inseln fand man weibliche Figuren aus Marmor,
von ganz kleinen bis zu etwa halber Lebensgrösse, dieuno-ehcuer dicke Frauen darstellen,
ein Zeichen lür den ‘materiellen Geschmack’ der Männer, wie Pfuhl meint.” 參觀 Mario Praz,
Bellezza e Bizzarria, p. 54: “Quanto alle donne di Rubens, il verso di Baudelaire s’indugiava
nella memoria: ‘Oreiller de chair fraîche où l’on ne peut aimer...’... Dire d’una
donna che ha ‘forme rubensiane’ è una litote che suona poco meno offensiva d’una
squalifica”; Schopenhauer 論男子選色每好 “eine gewisse Fülle des Fleisches... Ein voller
weiblicher Busen übt einen ungemeinen Reiz auf das männliche Geschlecht aus” (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
Ergänzungen, Kap. 44 in Sämtl. Werk.,
hrsg. E. Grisebach, II, S. 639); Havelock Ellis, 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 III, pp.
166-7。又 Ploss, Bartels &
Bartels, Woman, tr. J. Dingwall, I,
p. 209, 250 論東方人選色愛肥。又第一百五十則論
Baudelaire, Journaux intimes, ed. Ad.
van Bever, p. 114-20。又 E. Fuchs, Illustrierte Sittengeschichte, Bd. I, S. 129; Bd. II, S. 103。
〇《文部》卷五十二《望崖錄‧內編》：「晁文元公有云：『得一大士』云云。」按晁以道《嵩山集》卷十七〈送郭先生序〉論其祖考書為兩類人所酷好。孫仲益《內簡尺牘》卷七〈與鄭大資億年〉云：「蒙示晁文元《法藏碎金》，亦未見之書也」云云，似南宋時已不甚讀文元書矣。而明人著作中却每及之，如屠長卿《白榆集》卷七〈與元美先生〉、陳眉公《巖下放言》卷中、蕭伯玉《汴游錄》壬申正月廿六日、《湧幢小品》卷二十八、《四友齋雜說》卷二十一等是也。清初如尤西堂《艮齋續說》卷十亦及之，鄭荔卿《五代詩話》采擷尤繁。爾後至余《談藝錄》始復標舉，世人遂稍有知者。又《望崖錄‧內編》云：「余居常謂：『色心易斷，名報難斷。』豫章洪陽、定宇二君子則俱自謂：『名可斷想，獨色心誠不易除。』余未敢謂然，當由人所稟受自不同耶？一歲間，於色想縱不能斷報，然當其無時，則真無也。吾人於名字何處不著？何時不犯？但日用而不知也。」按微言入裏。《東坡志林》卷一云：「太守楊君采、通判張公規邀余出遊安國寺，坐中論風氣養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難在去慾。』張云：『蘇子卿齧雪啖氊，縮背出血，無一語少屈，可謂了死生之際矣！然不免為胡婦生子，寓居海上且爾，而況洞房綺縠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眾客皆大笑。」可相參看。
〇《文部》卷五十三《藝圃擷餘》：「善使故事者，勿為故事所使。如禪家云：『轉《法華》，勿為《法華》轉。』使事之妙，在有而若無，實而若虛。」
〇「詩有古人所不忌，而今人以為病者。……今古寬嚴不同。……古人詩病，後人宜避者：……有重字者；……又如風雲雷雨，有二聯中接用者；一二三四，有八句中六見者。」
〇「少陵……高於唐盛者，以其有深句、雄句、老句也。而終不失為盛唐者，以其有秀句、麗句也。……往往有薄之者，則以其有險句、拙句、累句也，不知其愈險愈老，正是此老獨得處，故不足難之，獨拙、累之句，我不能為掩瑕。雖然，更千百世無能勝之者何？要曰：無露句耳。」
〇「律詩句有必不可入古者，古詩字有必不可為律者。……詞人拈筆成律，如左右逢源，一遇古體，竟日吟哦，常恐失却本相。『樂府』兩字，到老搖手不敢輕道。」
〇「郎士元詩起句云：『暮蟬不可聽，落葉豈堪聞』，合掌可笑。高仲武乃［與謝脁並稱］『工於發端』。……宣城地下當為拊掌大笑。」
〇「近世無絕代佳人，詩人乃似不乏。」
〇「生平閉目搖手，不道《長慶集》。」
〇「嘗謂作詩者，初命一題，神情不屬，便有一種供給應付之語；畏難怯思，即以充役，故每不得佳。」按葉橫山《原詩》卷四云：「游覽詩切不可作應酬山水語」云云，可相發明。；
【《純常子枝語》卷三十三駁《擷餘》斥《文選》善注曹顏遠〈思友人〉詩之謬；卷四十駁姚姬傳《今體詩鈔》依《擷餘》改李東山〈題璿公山池〉詩「開山」為「開士」[17]，謂：「毛大可論之於前，翟儀仲議之於後。」】
七百二十八[18]
雜書：
〇《柳南隨筆》卷五：「李安溪云：『凡詩以虛涵兩意見妙，如杜〈秦州雜詩〉「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兩句。夜則水落魚龍，秋則山空鳥鼠，一說也；魚龍之夜，故聞水落，鳥鼠之秋，故見山空，又一說也。〈秋興〉詩：「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繫故園心。」居夔而園菊兩度開花，則羈旅之淚非一日矣，又見一孤舟繫岸而動歸心，一說也；觀花發而傷心，則他日之淚，乃菊所開，見孤舟而思歸，則故鄉之心，為舟所繫，又一說也。』此論為向來言詩者所未及，故錄之。」[19]按《榕村語錄》正編卷三十云：「句法以兩解為更入三昧。杜詩『叢菊兩開』矣，而下『他日之淚』；『孤舟一繫』矣，而動『故園之心』。叢菊兩番，開出他日之淚；孤舟一隻，繫住故園之心。柳詩『壁空』矣，而 『殘月曙』；『門掩』矣，而『候蟲秋』。又『壁空』那『殘月』曙；『門掩』那『候蟲』秋」云云，未及「水落」一聯。《埤雅》卷十一「鼠」條云：「杜甫詩曰：『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魚龍』，水名；『鳥鼠』，山名。亦鳥鼠秋而魚龍夜，是詩兩句而含三事也」；卷一「龍」條引酈元《水經》云：「魚龍以秋日為夜。」《義門讀書記》：「《尚書》：『春言日，秋言夜。』夜亦秋也，變文屬對，見滿目無非兵象。注家引《水經注》『魚龍以秋日為夜』，非詩人本意，以此證用字之穩，則得之。」姚寬《西溪叢話》卷上引杜詩此聯而說之曰：「陸農師引《水經》『龍以秋日為夜』，按龍秋分而降，則蟄寢於淵，龍以秋日為夜，豈謂是乎？又鳥鼠同穴者，鼠與鳥為雌雄，似鼠而尾短在內，鳥在外。『「魚龍」，水名；「鳥鼠」，山名。鳥鼠秋而魚龍夜，是詩兩句而含三事』」云云，蓋合《埤雅》兩節。安溪之說，實本《埤雅》也。G. Giusti 說但丁詩手眼亦同（見第六百十三則）。當世西方談藝者好言 “Ambiguity”，即此旨，雖每意過於通參觀
Elder Olson 駁 Wm Ampson，見 R.
Crane, Critics & Criticism, pp.
48 ff. ；又 Walter Muschg 引 Heidegger 語：“Die
Dichtung spricht aus einer zweideutigen Zweideutigkeit” (Die Zerstörung der deutschen Literatur, 6te Auf., S.
224)；參觀 J.T. Shipley, Dict. of World Lit., art. “Ambiguity”, “Interpretation”, pp. 22-3,
329-39; A. Preminger, Encyclopedia of
Poetry & Poetics, art. “Ambiguity”, pp. 18-9; Max Black, Language & Philosophy, pp. 29, 33,
42，亦未可厚非。【Demetrius, On
Style, §254: “And in truth ambiguity may
often add strength. An idea suggested is more weighty: simplicity of statement
excites contempt” (Everyman’s Lib., p. 257); Antonio Machado: “Da doble luz a
tu verso, / para leido de frente / y al sesgo” (Give double meaning to your
verse, / so it may be read forward / and sideways) (Stanley Burnshaw, ed., The Poem Itself, “Pelican Books”, p.
173).】【P. Hazard, La
Pensée européenne au 18e Siècle, I, p. 91: “Les mêmes lois de la
science qui valent pour les auteurs profanes, valent pour les auteurs sacrés —
C’est ce que dit Johann August Ernesti, le philologue de Leipzig... Expressément: un texte présente un seul sens, et
non plusieurs. C’est une affaire
de grammaire: nullus alius sensus est nisi grammaticus,
eumque grammatici tradunt.”】Philip Wheelwright, The Burning Fountain, pp. 61, 106, 277-9, 378 論 “Plurisignation”,
“Hybrid mixture of sentential functions”；又
Northrope Frye, Anatomy of Criticism,
pp. 72-8 論 “The
principle of manifold or ‘polysemous’ meaning”（參觀第七五三則），庶幾得之。Max Baumgarten 論 “verworren”
(Con- fusus) 亦可相通：“Je mehr Einzelheiten... in einer verworrenen
vorstellung beisammen sind... desto poetischer wird sie...” (A. Riemann, Die Ästhetik A.G. Baumgarten, 1928, S.
110 引) (E.F. Carritt, Philosophies of Beauty, p. 82 引 Philosophical Thoughts on Matters Connected with
Poetry, §18: “The
more definitely things are thought of, the more is comprehended in the idea of
them. The more elements are combined in a sensuous [confused] idea, so much the
greater is its amount of clearness or vividness & so much the more poetical
is it”)。《周易正義‧序‧論易之三名第一》曰：「《乾鑿度》云：『易一名而含三義。』鄭玄依此義作《易贊》及《易論》云：『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又第四百七十七則論后山詩「得知」即「不得知」兼「那得知」，正其例。沈佺期〈古意〉之「九月寒砧催木葉」（《筆精》卷二：「木葉城在今遼東之地」），杜甫〈秦州雜詩〉之「無風雲出塞，不夜月臨,虛涵地名與物態二意（《邵氏聞見後錄》卷十八：「王子韶云『無風』谷名，『不夜』城名，嘗親至其地。如李義山『莊生曉夢』一聯，『莊生』、『望帝』皆瑟中古曲名』」；《能改齋漫錄》卷七謂「不夜城」見《齊地記》又《漢書‧地理志》顏注）。《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七引《冷齋夜話》記山谷論退之〈贈同遊詩〉「喚起窗全曙，催歸日未西」謂：「『喚起』、『催歸』，二鳥，名若虛設，人故不覺」（今本《冷齋夜話》無此條）。《王狀元集注分類東坡詩集》卷八〈雪後書北臺壁〉第二首「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揺銀海眩生花」，李厚云：「道經以項肩骨為『玉樓』，眼為『銀海』。」趙次公云：「世傳荆公歎此詩能使事，其婿蔡卞曰：『此不過詠雪妝樓臺如玉樓，瀰漫萬象如銀海。』荆公哂，言：『此出道書也』」（荊公語見《侯鯖錄》卷一面問東坡曰：「道家以兩肩為玉樓，以目為銀海，是使此否？」參觀《四庫提要》卷一○三孫思邈《銀海精微》條）。黃公度〈由輪舟抵天津作〉「人鬼浮生共轉輪」句，見第六四八則。董斯張《吹景集》卷十「佛字有五音六義」條詳說：「『佛』者弼也，是王政翼也。『佛』者拂也，順自性為苦諦，逆自性為滅道。《大寶積經》云：『我當逆流而行，非順流者』；《大湼槃‧梵行品》云：『順流者為凡夫。』『佛』者勃也，人人有如來藏，長夜無明，若或覆之，聞道一朝，若或起之，興也勃焉。『佛』者髴也，無縛無著，不有不空。『佛』者覺也」云云，皆可參智者大師《法華玄義》卷六上：「『機』有三義：『機』是微義，是關義，是宜義。『應』者亦為三義：『應』是赴義，是對義，是應義。」參觀七五一則論《老子》四十章「反者，道之動」，「反」涵二意（正反、往返）；七五七則論《墨子‧經上》「已」涵「成」、「亡」二意；七六九則論《易‧革卦》「息」涵「生」與「剋」二意。又如「可憎」即「可愛」（《敦煌掇瑣》第十五種：「別嫁可曾［憎］夫婿」，張相《詩詞曲語辭滙釋》下冊五四六頁未引此例）；「鬥」即「合」（《詩詞曲語辭滙釋》上冊二一七頁）；「覺」即「睡」；《論語》「不舍晝夜」之「舍」可訓「捨棄」亦可訓「止息」，「隱居放言」之「放」可訓「極詞盡論」亦可訓「放置不言」（皆見《困學紀聞》卷七）；《老子》七十二章「夫唯不厭，是以不厭」，上「厭」鎮壓也，下「厭」憎厭也；「置」訓「建置」，亦訓「棄置」（見惠定宇《左傳補註》卷二文公二年「廢六關」引《公羊傳注》「廢置也」，又引《國語‧周語中》「是以小怨置大德也」，韋昭注：「置，廢也」）。【《詩譜》序：「《詩》之道放於此乎！《正義》曰：『詩有三訓，承也，志也，持也，一名而三訓也。』」〈離騷〉「非世俗之所服」王逸注（見七六一則）。皇侃《論語義疏‧自序》謂「論」字為「倫」，有倫次、經綸、倫理、輪轉諸義，義文兩立。】
〇Giuseppe Ravegnani, I contemporanei, nuova ed., 1960, I, p. 247: “Dire, in fine, all’uomo
che cerca Dio: ‘Dio sei tu’ è come dire a un uomo che bruci de sete e che
cerchi un pozzo: ‘inghiotti la tua propria saliva.’” 按妙語解頤。佛書正如此，參觀 Georg
Heym, Tagebücher,
Träume und Briefe, (Dichtungen und Schriften, hrsg. K.L.
Schneider, 1960, Bd. III, S. 154): “Es ist viel ethischer, die Götter zu
personifizieren, als eine grosse Blase Nichts über sich herumschwanken zu sehen”。
〇Jean Pommier, Questions
de critique et d’histoire littéraire, p. 85: “Qui sait si la plume de fer remplaçant
la plume d’oie n’a as concouru à modifier le méchanisme et la qualité de la
production intellectuelle?... On écrit plus vite, on réfléchit moins. A nous
maintenant d’estimer le rôle du stylographe, de la machine à écrire.” 按
Osbert Burdette: “The Author’s Tool”: “It is hardly too much to say that the
click of the typewritter makes itself heard in the mechanical noiseof a style such as that of Mr Shaw, & a new light was
thrown the later style of Henry James when it was recorded that the last
involutions of his manner were encouraged when the practice of dictation grew
upon him. Walter Pater’s parenthetical style developed with his habit of
writing on alternate lines of ruled paper. Patmore’s condensation was probably
encouraged by his habit of writing on half-sheets of notepaper... In fine,
although literature is the one art which possesses no handicraft, its result is
still governed by the author’s tool” (Critical
Essays, pp. 193-4)。Kafka [to Janouch]: “The pen is not an instrument
but an organ of the writer’s” (quoted in Henry M. Christman, ed., A View of “The Nation”, p. 21).
〇David
Copperfield, ch. 62: “A
Light Shines on My Way”[20]:
“... And O, Agnes, even out of thy true eyes, in that same time, the spirit of
my child-wife [i.e. Dora] looked upon me, saying it was well; & winning me,
through thee, to tenderest recollections of the Blossom that had withered in
its bloom” (“Oxford Dickens” ed., pp. 862-3). 熊魚兼欲而尹邢不妬，天下男子心皆如是。Shelley, Epipsychidion:
“So ye, bright regents [sun & moon, i.e. Mary & Emilia], with alternate
sway, / Govern my sphere of being, night and day!”；《紅樓夢》第五回：「仙姬名兼美，其鮮豔嫵媚，大似寶釵，嬝娜風流，又如黛玉」云云（參觀四十二回脂硯齋評語：「釵、玉名雖二人，人却一身，此幻筆也」；第五回大某山民評[21]：「兼釵、黛之美也」；《玉嬌梨》中，白紅玉與盧夢梨表姐妹，深慕娥皇女英故事，同嫁蘇友白（十六回花姨月姊兩談心），或先或後，或分或合，用意皆同。參觀第一百七十五則論王夢樓俳體詩。德國人好言 Ehe zu Dritt (參觀 J.
Bithell, Modern German Literature, 3rd
ed., p. 27; W. Witte, Schiller &
Burns, p. 6)，亦須兩雌不爭名分方中。《燕子箋》中華行雲與酈飛雲貌酷似，幾如「一個印板兒印得不差」（第十三折），及俱適霍都梁，則競奪誥封花冠（第四十二折）是也。David Schirmer 以
Marnia 死，別有新歡，以貌似故人為藉口：“Sey ruhig, Marnia, lass sich den Eyfer stillen. /
Ich liebe sie, und diss, vorwar, umb deinet willen” (“Ueber seinen Eyd”); “Nun
lieb ich dupelt dich von wegen dein und ihr” (“An seine neue Buhlschafft”)
(Frank J. Warnke, European Metaphysical
Poetry, pp. 198 & 200)。又 Coleridge, The
Notebooks, ed. Kathleen Coburn, II, §2139: “At Breakfast at Sir Alex. Ball’s
saw a Lady with Hair, Complexion, and a certain Cast of Countenance that on the
first glance of her troubled me inconceivably — after a while I perceived the
likeness to S.H. & was near fainting — O what an inconceivable faintness
with fondness — / As I went away, I seemed to see
clearly the possibility of loving A. & B. A, being dead, & B.
strikingly alike, as truly one soul in two resembling Bodies”; Max Eastman, Enjoyment of Living, p. 199: “I was as
much charmed by Jikie’s golden good looks & Frederica’s autumn colors. I
could not help reflecting — discourteous though it was to them both — that if
God had had the consideration to combine them into one, He would have smoothed
my path to the heights of bliss”，與 Dickens語可發明。《品花寶鑑》中田春航與蘇蕙芳無肌膚親，而續絃蘇浣蘭貌酷似蕙芳；梅子玉與杜琴言守禮莊嚴，而妻王瓊華貌酷似琴言；《聊齋志異》卷七〈小翠〉王元豐「雖頃刻不忘小翠，幸而對新人如覿舊好焉。始悟鍾氏之姻，女預知之，故先化其貌，以慰他日之思云。」無聊極思，亦復相類。
〇Nikos
Kazantzakis, The Odyssey: A Modern Sequel, tr. Kimon Friar, Bk. XXIII, ll. 1305-8: “As a low
lantern’s flame flicks in its final blaze / then leaps above its shriveled wick
& mounts aloft, / brimming with light, & soars toward Death with
dazzling joy, / so did his fierce soul leap before it vanished in air” (p.
743). 譯者極稱其取譬之工：“Perhaps the most beautiful metaphor in the entire
poem” (Introduction, p. xxxiv)。按 D’Annunzio, Il
fuoco: “Come la fiammella d’una candela s’inclina sotto il vento e sembra
distaccarsi dal lacignolo ma tuttavia vi rimane aderente per un tenue lembo
azzurrino, quasi per una favilla pallida
che sùbito riarderà e si
rialzerà se il vento cessi, così la ragione della misera stette per estinguersi.
Passò su lei l’aura della manìa” (Dino Provenzal, Dizionario delle Immagini, p. 640) 侔色揣稱更妙，疑即 Kazantzakis
所自出也。【De Quincey, 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Eater, “Everyman’s Lib.”, p. 140: “... a brief season
of farewell summer
resurrection... a resurrection that has no root in the past, nor steady hold
upon the future, like the lambent
& fitful gleams from an expiring lamp, mimicking what is called the ‘lightning
before death’ in sick patients.”】參觀第七百三則論 G.A. Bécquer: “Rimas” ii。Cf.
also E. Praga, Le Memorie del presbiterio:
“Dal tizzone ardente spiccavansi si le faville come anime liberate dalla
materia” (p. 318).
〇《封氏聞見記》卷六：「早采者為茶，晚采者為茗。《本草》云：『止渴，令人不眠。』南人好飲之，北人初不多飲。開元中，太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務於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云云[22]。按顧況〈茶賦〉云：「滋飯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膩，發當暑之清吟，滌通宵之昏寐。杏樹桃花之深洞，竹林草堂之古寺。乘槎海上來，飛錫雲中至。此茶下被於幽人也」（《全唐文》卷五百二十八）。王敷〈茶酒論〉云：「名僧大德，幽隱禪林。飲之語話，能去昏沉。供養彌勒，奉獻觀音」[23]（《敦煌掇瑣》之十四）。《歷代法寶記》無住愛茶，作茶偈云：「幽谷生靈草，堪為入道媒。樵人採其葉，美味入流坏。靜虛澄虛識，明心照會臺。不勞人氣力，直聳法門開。」參觀 Journal des Goncourt, 18 avril 1892: “Je lis dans un bouquin sur le
Japon, la légende du thé. Dharma, un ascète en odeur de sainteté en Chine et au
Japon, s’était défendu le sommeil, comme un acte trop complaisamment humain.
Une nuit pourtant, il s’endormit et ne se réveilla qu’au jour. Indigné contre
lui-même de cette faiblesse, il coupa ses paupières, et les jeta loin de lui,
comme des morceaux de basse et de vile chair, l’empêchant d’atteindre à la
perfection surhumaine à laquelle il aspirait. Or ces paupières sanglantes prirent
racine, à la place où elles étaient tombées sur la terre, et un arbrisseau
poussa, donnant des feuilles, que les habitants cueillent, et dont ils font une
infusion parfumée, qui chasse le sommeil” (Texte intégrale, ed. R. Ricatte, XVIII,
p. 169)。見七七五則。
〇Moby
Dick, ch. 55: “But
Stubb, he eats the whale by its own light, does he? & that is adding insult
to injury, is it? Look at your knife-handle, there, my civilised &
enlightened gourmand dining off that roast beef, what is that handle made of? — what but the bones of the brother of the very ox
you are eating? And what do you pick your teeth with, after devouring that fat
goose? With a feather of the same fowl” etc. (Cassell & Co. ed., 1930, p.
434). 按參觀第二百十則論 Athenaeus,
The Deipnosophists, XI. 494 (Loeb ed.,
vol. V, p. 199)【Dio Chrysostom, Discourses,
XII. 8, Loeb, II, p. 11】，即陳思王七步成詩所謂「煮豆然豆萁」，同根相煎也。鄭板橋〈題畫籬竹〉曰：「一片綠陰如洗，護竹何勞荊杞？仍將竹作籬笆，求人不如求己。」亦此意之翻案。宋王君玉《雜纂續》「自做得」條亦云：「木匠帶枷，鐵匠被鎖。」
〇倪雲臞鴻《退遂齋詩鈔》卷六〈戲書妬婦記後〉云：「烏絲小字寫成編，閨閣都憑翰墨傳。一樣忌才人不少，休將此事責嬋娟。」按曾弗人《紡授堂文集》卷一〈壽陳母蔡孺人序〉云：「家蝕於妬婦，國椓於妬臣」【女無美惡，入宫見妬】【《潛夫論‧賢難第五》：「夫國不乏於妬男也，猶家不乏於妬女也」】；《女仙外史》第十四回月君向鮑師道：「男子而妬，則天下有才者皆罹其毒；女子而妬，則天下有色者皆遭其陷。我今先滅妬婦，以儆彼妬才之男子。」參觀第七百四十三則論《全唐文》八百六十七楊夔〈止妬〉。【徐積《徐節孝先生集》卷二十一〈妾薄命〉：「女子恩仇事可知，我曹何用弔吳姬！如斯才貌如斯苦，也似賢人被妬時。」】【端木國瑚《大鶴山人詩集》卷七〈保定蓮池同客飲〉云：「文章療妬待鶬鶊」；李笠翁《慎鸞交》第五折：「同行相妬，等於妻妾；三十六行之相忌，又不若文字一行。」】【《五雜組》卷八 [24]：「人有為妬婦解嘲者曰[25]：『士君子情慾無節，得一嚴婦約束之，亦動心忍性之一端也。故諺有曰：「到老方知妬婦功。」』余笑曰：『君知人之愛六畜者乎？豈真愛其命哉？欲充己口腹耳。妬婦得無似之乎』」；張萱《疑耀》卷二：「諸葛武侯以醜婦為養心之資，余謂妬婦亦然。（引南唐杜業妻為說）張氏甚妬，烈祖命元皇后召張誡之，張曰：『業本狂生，駑馬未竭耳，而又早衰多病，若縱之，反貽其禍。』烈祖聞之，大加獎歎」；龔煒《巢林筆談續編》卷下：「人皆以妬為婦人病。《國策》不云『妬者情』乎？以情而妬，殊可原；〈黑心符〉只做得一面文字。予持論極平，作〈原妬〉云：『（中略）士也罔極，二三其德；或賦嘒彼，或歌期我，始之如膠如漆者，漸且有洸有潰。於是以愛夫之心，激而懟夫，終亦不忍竟置其夫，因遷怒於所私所愛之人。（中略）是夫負其婦，非婦負其夫也」云云；徐樹丕《識小錄》卷一：「有客與細君反目，戲柬貽之：『婦人不妬，百不得一，然而誠大難事。試作平等心論之，不妬婦人，正與亡八對境。有一男子於此，帷薄微汙，相與詆呵斥辱，去之惟恐不遠；有一婦人於此，小星當戶，相與嘆羨稱揚，不啻奇珍異端。豈思、欲、惡、愛、憎，男女未嘗不同，何至寬嚴相反若是？恐周姥設律，定不爾爾也』」；《北江詩話》卷三：「前人詩云：『老健方知妬婦賢』（引《北史‧隋‧獨孤皇后》：『性尤妬，崩後，陳夫人、蔡夫人有寵，帝惑之，發疾危篤，謂侍者曰：「使皇后在，吾不及此」』）」；《癸巳類稿》卷十三〈妬非女人惡德論〉援引尤繁。《識小錄》所謂「周姥設律」云云，事見《藝文類聚》卷三十五引〈妬記〉謝太傅妻劉夫人斥〈關雎〉、〈螽斯〉云：「若使周姥撰詩，當無此也。」《綠窗新話》卷上引《青瑣高議》作曹圭妻朱氏語，《醉翁談錄》丁集卷二作楊郎中妻趙氏語，《廣笑府》卷六「周公詩禮」條亦出此，參觀第七七四則論《全梁文》卷六四張纘〈妬婦賦〉。又《太平廣記》卷二七二引《王氏見聞》：「吳宗文少年富貴，姬僕樂妓十餘輩，皆精選也。妻妬，每怏怏不愜其志。忽一日，鼓動趨朝，已行數坊，忽報云『放朝』。遂密戒從者，潛入，遍幸之。至十數輩，遂據腹而卒。」則妬婦雖不殺夫，夫亦因妬婦而死耳。《霞外攟屑》卷四：「順治時《白洋朱氏譜》子目十六中有〈妬婦傳〉（朱兆棠妻）為「自來剏見」。】【《舊唐書‧任瓌傳》。】【《三國志‧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夫餘國男女淫，婦人妬，皆殺之。尤憎妬，已殺，尸之國南山上，至腐爛。女家欲得，輸牛馬乃與之。」】
〇G. Morpurgo-Tagliabue, L’Ésthétique contemporaine: Une Enquête, tr. Marcelle Bourrette
Serre, p. 266: “A notre avis, le critère qui dissipe l’essentialisme dissipe
aussi le relativisme.... Il est vrai qu’une fois adopté un critère
essentialiste, les diverses doctrines se heurtent bien souvent inutilement. Si
c’est le critère relativiste. Qui est adopté les doctrines ne se rencontrent
plus, elles courent parallèles ou divergentes, et le danger du dialogue entre
les sourds s’est échangé à l’avantage des sourds qui monologuent.” 按Schiller,
Tabulae votivae 中 “Das philosophische
Gespräch”: “Einer, das höret man wohl, spricht nach dem andern, doch keiner mit
dem andern; wer nennt zwei Monologe Gespräch?” (Werke, hrsg. L. Bellermann, 2te Auf., I, S. 191)；cf. W.
Friedrich, Moderne Deutsche Idiomatik,
781: “aneinander vorbeireden”。後來語益隽妙，突過前人，參觀 F.P. Ramsey: “I think we realise too little how often our arguments are of the form — A: ‘I
went to Grantchester this afternoon.’ B: ‘No I didn’t’” (J.M. Keynes, Essays in Biography, New ed., 1951, p.
249; H.A. Mason: “Is Juvenal a Classic?”: “To judge by the standard works &
recent essays on Juvenal written in the chief European languages, the learned
authors all seem to exemplify by the German phrase aneinander vorbeireden” (J.P. Sullivan, ed., Critical Essays on Roman Literature, vol. II, Satire, p. 94)。
〇Raymond Aron, L’Opium
des Intellectuelles, pp. 54-6: “Le mythe [de la Révolution] a bénéfice d’abord
du prestige du modernisme esthétique.
L’artiste dénonce le philistin, le marxiste le bourgeois. Ils peuvent se croire
solidaires dans le même combat contre le même ennemi.... C’est au lendemain de
la première guerre mondiale que se noua l’alliance des deux avant-gardes, don’t
le surréalisme fut en France le symbole. Ce rassemblement ne fut pas de longue
durée. Dix ans après la révolution russe, on sacrifiait les architectes
modernistes à la résurrection du style néo-classique, et j’entends
encore J.-R. Bloch déclarer que le retour aux colonnes marquait, il est vrai,
une régression artistique, mais, à coup sûr, un progrès dialectique.... On a décelé
des similitudes entre les mauvais goût de la bourgeoisie victorienne et le
mauvais goût de la bourgeoisie soviétique d’aujourd’hui.”[26]
按 Vladimir Nabokov, Speak, Memory, “The Universal Library”, p. 193: “All cultured &
discriminating Russians know that this astute politician [Lenin] had about as
much taste & interest in aesthetic matters as an ordinary Russian bourgeois
of the Flaubertian épicier sort (the
type that admired Pushkin on the strength of Tchaikovski’s vile librettos, wept
at the Italian opera, & was allured by any painting that told a story); but Nesbit & his highbrow
friends... would smile a superior smile when I tried to explain that the
connection between advanced
politics & advanced
art was a purely verbal one (gleefully exploited by Soviet propaganda), &
that the more radical
a Russian was in
politics, the more conservative he was on the artistic side”。
〇劍南論詩，尊宛陵所以自砭。余《談藝錄》與《宋詩選註》中，皆拈出此意。【白居易晚年極喜李義山詩文。】W.P. Ker: “John Dryden”: “In the plays of Dryden
there are great varieties of theme, of plat, of sentiment, of dialogue... These
absurdities are in contradiction to Dryden’s mind as explained in the prose
essays, & revealed & expressed in the best poetry.... The critical
essays of Corneille are a record of what isgoing on... Dryden, on the other
hand, is writing of what he wants to do, of ideal forms of literature” etc. (On Modern Literature, pp. 19-22); 又
George Watson, The Literary Critics, p.
147: “Arnold’s criticism measures the distance between his ambition as a poet
& his performance. A poet in the tradition of Keats, he seeks in his prose
to extricate himself from a romanticism he both loves & despises...
Arnold’s criticism begins... in self-disgust”; René Wellek, A 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 III, p.
263: “Del romanzo storico (1845) is
Mazzoni’s quiet, closely reasoned argument against the mixture of truth &
fiction & thus against his own life work”; Coleridge, Table-Talk & Omniana, ed. T. Ashe, July 1, 1833: “There is
nothing very surprising in Milton’s preference of Euripides, though so unlike
himself. It is very common — very natural — for men to like & even admire an exhibition of power very different in
kind from anything of their own. No jealousy arises” (ed. George Bell &
Sons, p. 236) 。鄭谷〈讀前集〉云：「衹應陶集是吾師」亦然。Vischer 所謂 “The Law
of the Antinomy of Taste” (F. Kainz, Aesthetics
the Science, tr. H.M. Schueller, pp. 203-4)，Yeats 所謂 “anti-self” (Per Amica Silentia Lunae: “Each daemon
is drawn to whatever man or, if its nature is more general, to whatever nation
it most differs from, & it shapes into its own image the antithetical dream
of man or nation”) 皆是也。Armand Lanoux, Bonjour,
Monsieur Zola, p. 187:
“Les Grands Précieux,
Mallarmé, France, Gide, ont souvent défendu Zola contre les Petits Précieux, au nom de ce qui leur manquait: la force et la vie”
(Mallarmé’s admiration of La Terre,
Gide’s of Pot-Bouille); Mme
de Staël, De l’Allemagne, IIe
Partie, ch. 7: “Comme on se fait toujours la poétique de son talent, Goethe
soutient à présent qu'il faut que l'auteur soit calme”, 僅知其一，不知其它也。Gaëtan Picon: “Dernier écrit esthétiques de Baudelaire” 論
Baudelaire 談藝稱 Delacroix, Wagner, Hugo, Chateaubriand, Balzac 等，因曰：“Mais il s’agit d’une grandeur qui n’est pas celle de Baudelaire, d’une
grandeur étalée, et non point concentri en un invisible noyau, d’une grandeur
de dimensions, non d’intensité. Or ces valeurs qu’exalte Baudelaire esthéticièn,
Baudelaire poète les a détruites. Sans doute a-t-il envie, lui, le stérile,
cette aisance royale, cette indomptable santé” (L’usage de la lecture, pp. 188-9)，可相發明。Goethe: “Einleitung in Die Propyläen”:
“Jeder Künstler, wie jeder Mensch, ist nur ein einzelnes Wesen und wird nur
immer auf eine Seite hängen. Deswegen hat der Mensch auch das, was seiner Natur
entgegengesetzt ist, theoretisch und praktisch, insofern es ihm möglich wird,
in sich aufzunehmen. Der Leichte sehe nach Ernst und Strenge sich um” usw.
(G.F. Senior & C.V. Bock, Goethe the
Critic, p. 8)，早已言之。Yeats, Per Amica Silentia Lunae, p. 7: “I call to the mysterious one who yet / Shall
walk the wet sand by the water’s edge / And look most like me, being indeed my double,
/ And prove of all imaginable things / The most unlike, being my anti-self. / And,
standing by these characters, disclose / All that I seek”; Nietzsche, Menschliches, Allzumenschliches, Bd. II,
Abt. i, §86: “Jeder tüchtige Mensch ist verrannt in seine Tüchtigkeit und kann
aus ihr nicht frei hinausblicken. Hätte er sonst nicht sein gut Theil von
Unvollkommenheit, er könnte seiner Tugend halber zu keiner geistig-sittlichen
Freiheit kommen. Unsre Mängel sind die Augen, mit denen wir das Ideal sehen” (Werke, hrsg. K. Schlechta, I, 769);
Fritz Strich: “Goethe und Spinoza”: “Er nannte ihn unsere alten Herrn und
Meister?... Kann es einen grösseren Gegensatzgeben als den zwischen Spinoza und
dem jungen Goethe, zwischen Frieden und Kampf, Ergebung und Empörung, amor fati
und selbstischem Freiheitsdrang, Klarer Erkenntnis und blinder Getriebenheit,
weiser Gelassenheit und stürmischer Leidenschaft, Leidüberwindung und Werthers
Leiden? Goethe selbst hat den Kontrast empfunden... Aber er erfuhr auch demals
zum ersten Mal: ‘dass eigentlich die innigsten Verbindungen nur aus dem
Entgegengesetzten folgen’” usw. (Kunst und Leben, S. 90 & 93)，亦資參證。參觀第二五則論 Novalis, Fragmente, hrsg. E. Kamnizer,
S. 578 (§1801)。
〇F.L. Lucas, The
Decline & the Fall of the Roman Ideal, p. 55: “Romanticism is indeed as
old as... the Odyssey.” 按 Fr.
Schlegel, Literary Notebooks, ed.
Hans Eichner, p. 148, §1440: “Odyssee ist das älteste romantische
Familiengemälde” 註 p. 273 引 Rodolfo
Köpke, Ludwig Tieck, II, S. 237 載 Tieck
語云：“Warrum sollte man ein dichterisches Wunderwerk wie
die ‘Odyssee’, mit seinem unerschöpflichen Reichthum des Lebens, nicht
romantisch nennen dürfen?” usw.【Pater, Appreciations,
“Postscript”: “Yet the Odyssey... is
more romantic than the Iliad” (p.
271).】
〇《晚晴簃詩滙》卷一百十三摘姚鏡塘學塽〈梅子〉詩云：「臭味偏於吾輩近，風懷莫遣女郎知。」《可園詩話》卷一摘馬湘帆沅〈醋〉詩云：「帶來寒士三分味，傳出嬌妻一點心」，機杼全同。
〇姚旅《露書》卷三論杜詩有云：「〈江亭送辛別駕〉『沙暖低風蝶，天晴喜浴鳧』，『沙暖』與『風蝶』不相涉。〈摩訶池泛舟〉『高城秋自落，雜樹晚相迷』，高樹能『落』，『高城』安能『落』？既云『落』，復云『樹相迷』，不勝矛盾矣！〈長史津亭留宴〉『揮翰宿春天』，『宿春天』不知為何等語？〈何將軍山林〉『紅綻雨肥梅』，梅花能『綻』，梅子不能『綻』，今初夏言『綻』，則好新之過。」皆讀書得間。駁「紅綻」句又 Wordsworth 譏作詩而未嘗 “with
his eyes on the object” 之一例也參觀第五百一則。T.L. Peacock, Gryll
Grange, . 23: “Miss Ilex: ‘Shakespeare
never makes a flower blossom out of season. Wordsworth, Coleridge, &
Southey are true to Nature in this & in all other respects: even in their
wildest imaginings.’ Dr
Opimian: ‘Yet here is a combination by one of our greatest poets, of
flowers that never blossom in the same season: Bring the rathe primrose, that forsaken dies, etc. And at the same time he plucks the berries of the
myrtle & ivy [Milton, Lycidas,
142 ff.]” (The Novels of T.L. Peacock,
Simpkin, Marshall, Hamilton, Kent & co., p. 876). 馮延巳〈采桑子〉「東風綻早梅」則不誤，言花而非言實。李義山〈自喜〉「紅藥綻香苞」以「綻」字指「苞」，尤切。遺山〈論詩絕句〉亦云「眼處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總非真。畫圖臨出秦川景，親到長安有幾人？」可相發明。《漁洋詩問》卷一僅謂「紅綻」句五字中「有三字纎俗」，尚未足使少陵心折。中華書局本《歸莊集》卷一〈詠蜂〉云：「閒詠少陵句，天寒殊未當」，自注：「蜜以初夏熟，子美『天寒割蜜房』之句，不能無疑」，是又一例也。何日愈《退庵詩話》卷十云：「老杜〈十二月一日〉詩：『即看燕子入山扉，豈有黃鸝歷翠微？短短桃花臨水岸，輕輕柳絮點人衣。』十二月水澤腹堅，木落蟲蟄，安得此景，疑題目誤」，則又不然。此題三首，第一首起云：「今朝臘月春意動」，第二首結云：「春花不愁不爛漫」，故第三首承以「即看燕子」云云，蓋意中懸想之詞，即第三首第五句所謂「春來準擬開懷久」也。三首章法銜接，然「豈有」二字終費解。又紀昀《點論李義山詩集》卷下〈正月崇讓宅〉第一句云：「密鎖重關掩綠苔」，紀評：「正月豈有綠苔？」張爾岐《蒿菴閒話》卷二云：「張如命云：『東坡文字亦有信筆亂寫處，如〈前赤壁賦〉「壬戌之秋，七月既望」，下云：「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七月，日在鶉尾，望時日、月相當，月當在陬訾，斗、牛二宿在星紀，相去甚遠，何緣徘徊其間？』」（《校禮堂文集》卷三十二〈書蘇東坡赤壁賦後〉亦指摘此二句，謂東坡「於縣象未了了」）。王端履《重論文齋筆錄》卷九云：「誠齋〈閒居初夏午睡起〉詩『梅子留酸』、『芭蕉分綠』，已是初夏風景，安得復有柳花可捉乎?」竊謂劉賓客〈松滋渡望峽中〉「渡頭輕雨灑寒梅，雲際溶溶雪水來。夢渚草長迷楚望，夷陵土黑有秦灰」云云，「草長迷望」而曰「寒梅」，亦語病。元曲中此病尤數，如喬孟符《金錢記》寫三月三日春遊云：「鬧炒炒嫩綠草聒嗚蛙」，則黃梅時節矣，連類併及。【項斯〈宿山寺〉：「栗葉重重覆翠微，黃昏溪上語人稀。……山果經霜多自落，水螢穿竹不停飛」（冬、夏兩季之景在一宵中）；敦敏〈河干集飲題壁兼弔雪芹〉：「花明兩岸柳霏微，到眼風光春欲歸。逝水不留詩客杳，登樓空憶酒徒非。河干萬木飄殘雪，村落千家帶遠暉。憑弔無端頻悵望，寒林蕭寺暮鴉飛。」】【《紅樓夢》十七回：「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佳蔬菜花，漫然無際。」護花主人評：「推算時令，其游園當在辛亥年七、八月間，此則二、三月時光景矣。時令不合。」】
〇泥華詞為質言，以運典為記事，主考據而不解詞章者之通病。溫公《通鑑考異‧唐紀》武宗會昌三年謂《舊唐書》誤讀李德裕〈紀聖功碑〉，不知其用《漢書》郅支事，又〈後周紀〉太祖廣順元年謂《九國志》誤讀《晉陽聞見錄》，不知其用三國韋昭事。《困學紀聞》卷十七合而論之曰：「唐、五代之際，以文紀事者多用故事，而作史者因而舛誤，何異癡人說夢」云云，可相輔證。參觀 Matthew Arnold, St Paul & Protestantism, ch. 1: “The Bible utterances have
often the character of a chorus of Aeschylus, but never that of a treatise of
Aristotle. We, like the Greeks, possess in our speech & thought the two
characters; but so far as the Bible is concerned we have generally confounded
them” (George Watson, The Literary
Critics, “Pelican”, p. 159 引)，亦即 Vico, La
scienza nuova, §205: “... il vero poetico è un vero metafisico [i.e. ideal]”
ecc. (Opere, a cura di F. Nicolini,
p. 452); Wittgenstein: “Do not forget that a poem, even though it is composed
in the language of information is not used in the language game of giving
information” (quoted in J. Culler, Structuralist
Poetics, p. 162); Hardy: “If Galileo had said in verse that the world
moved, the Inquisition might have let him alone” (Robert Gittings, The Older Hardy, Penguin, p. 120)。參觀第七四一則論《全唐文》卷七七八李商隱〈上河東公啟〉、卷八○一陸龜蒙〈象耕鳥耘辨〉。又按 Aristotle, On
Interpretation, IV: “We call propositions those only that have truth or
falsity in them. A prayer is, for instance, a sentence but neither has truth
nor has falsity. Let us pass over all such, as their study more properly
belongs to the province of rhetoric or poetry” (The Organon, “The Loeb Classical Lib.”, I, p. 129); Sir Philip
Sidney, Apology for Poetry: “Of all
writers under the sun, the poet is the least liar... Now for the poet, he
nothing affirms, and therefore never lies... though he recount things not true,
yet because he tells them not for true he lies not” (E.D. Jones, ed., English Critical Essays: 16th, 17th
& 18th Centuries, p. 33); Bruno, La cena de le ceneri, Dialogo, IV: “... voglio, che s’abbia
riguardo a le parole de gli uomini divini, anco a gli entusiasmi de’ poeti, che
con lume superiore ne han parlato, e non prendere per metafore quel che non è
stato detto per metafora, e per il contrario prendere per vero quel ch’è stato
detto per similitudine. Ma questa distinzione del metaforico e vero non tocca a
tutti di volerla comprendere, come non è dato ad ognuno di posserla capire” (Opere, a cura di A. Gazzo, pp. 255-6)。皆導 I.A.
Richards 所謂 “emotive
use of language”, “pseudo-statement” 之先路，而世尟知者。Croce, Estetica,
10a ed., p. 189 獨引亞理士多德語，而稱之曰：“un’ osservazione capitale”，此老真具月眼也。參觀七六一則論〈離騷〉「秋菊落英」，七七○則論《詩‧河廣》。《史通》外篇第九〈雜説下〉早云：「自戰國以下，詞人屬文，皆偽立客主，假相酬答。至於屈原〈離騷辭〉稱遇漁父於江渚，宋玉〈高唐賦〉云夢神女於陽臺，……而司馬遷、習鑿齒之徒，皆採為逸事，編諸史籍，疑誤後學，不其甚耶？必如是，則馬卿遊梁，枚乘（按〈美人賦〉當作鄒陽）譖其好色，……亦宜編為實錄矣。」因論作史者不能據為典要（參觀《日知錄》卷十九論古人作賦「多假設之詞」；《文史通義‧內篇四‧言公下》論「假設之公」；《校禮堂詩集》卷二〈論曲絕句〉第十二首；《列子‧湯問篇》張湛注：「師曠，晉平公時人，夏革無緣得稱之」；《石笥山房文集》卷一〈秋霖賦序〉。《樵隱昔寱》卷十四〈書望谿集書左忠毅公逸事後〉云：「篇中自『史前跪』以下數行文字，奕奕有生氣。然據《忠正集》崇禎乙崇禎乙亥十一月祭忠毅文云：『逆璫陷師於獄，一時長安搖手相戒，無往視者。（中略）師見而顰蹙曰：「爾胡為乎來哉？」』忠正述當日情事，必不追諱，豈易以一言哉？《龍眠古文一集》左光先〈樞輔史公傳〉亦只云：『子已至此，汝何故來死！』」按樵隱惜未見戴田有《南山全集》卷八〈左忠毅公傳〉，末云：「光斗呼可法而字之曰：『道鄰，宜厚自愛！異日天下有事，吾望子為國柱。自吾被禍，門生故吏，逆黨日羅而捕之。今子出身犯難，殉硜硜之小節，而攖奸人之鋒。我死，子必隨之，是再戮我也」云云，又不同。文家記事記言之不可信如此！然文字自推望溪為佳。《尚書‧武成》：「血流漂杵」，《正義》引《孟子》「盡信書不如無書，以至仁伐至不仁，如何其血流漂杵也」，而斷之曰：「是言不實也。」蓋謂史家載筆不能 “emotive
use of language”，《史通‧暗惑篇》所以作也。《孟子‧萬章章》論「說《詩》不不以辭害志」曰：「如以辭而已矣，〈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是周無遺民也」，亦 “emotive
use of language”，不能作 statement 看。
〇Mary Russell Mitford, Our Village, ch. 4: “One is never thoroughly sociable with
flowers till they are naturalized as it were, christened, provided with decent,
homely, well-wearing English names” (“Everyman’s Library”, p. 26). 按 Ernst
von Wildenbruch, Kinderthränen: “Der
Letzte”: “Ein Kind, das man ohne zärtliche Abkürzung des Namens nennt, ist wie
eine Blume, die man nur mit botanischem Latein bezeichnet” 可參觀。
〇鄭太夷《海藏樓詩》卷二〈泰安道中〉詩，一聯云：「亂峯出沒爭初日，殘雪高低帶數州」[27]，一時傳誦，無人知其出語之本祖可者。《捫蝨新話》卷八云：「可師有『亂山爭夕陽』之句，善權歎其精絕」；《老學庵筆記》卷四云：「劉長卿『千峯共夕陽』，佳句也。近時癩可用之云：『亂山爭落日』，雖工而窘。」太夷增「出沒」兩字，精彩百倍矣！《晚晴簃詩滙》卷二十七吳綺〈歸雲庵夜泛〉：「亂峯爭落日，一徑入深秋。」郭則澐《龍顧山房詩集》每竊師友詩句，卷十二〈次和息菴山游寄什〉云：「一蹇去來爭晚日，亂山出沒帶秋濤」，刻意仿鄭語，而湊扯無味。「出沒」兩字，亦本魏徵〈述懷〉「鬱紆陟高岫，出沒望平原」來。《唐詩歸》卷一鍾評：「『出沒』二字，深得遠望之神。」是也。
〇顧況〈鄭女彈箏歌〉云[28]：「高樓不掩許聲出，羞殺百舌黃鶯兒」；韓愈〈和武相公早春聞鶯〉云：「春風紅樹驚眠處，似妬歌童作艷聲。」按妙想也，惜未敷陳。Marino, L’Adone,
Canto VII, St. 32-56 (G.G. Ferrero, Marino
e i Marinisti, pp. 112-9); Richard Crashaw: “Musicks Duell” (Poetical Works, ed. L.C. Martin, 2nd
ed., pp. 149-153; 438-440) 皆本之 Famianus Strada 寫夜鶯與琴師競勝，力竭而死，則極刻劃之能。【I. Disraeli, Curiosities
of Literature, I,
p. 274, A Persian’s eye-witness account of nightingales trying “to vie with” a
celebrated lutenist surnamed Bulbul [i.e. the nightingale]. Pope to Cromwell,
11 Nov. 1710, quoted from Strada & Crashaw in connection with Philips’s
pastoral The Fable of the Nightingale (Correspondence,
ed. G. Sherburn, I, 103).】Mary Russell Mitford, Our Village, ch. 9 (Everyman’s Lib., pp. 59-60) 稱引 Ford,
Lover’s Melancholy 中一節，亦祖構之作也。
〇東坡〈大風留金山兩日〉云：「塔上一鈴獨自語，明日顛風當斷渡」，初白注：「下句即鈴音也」《馮氏合註》卷十八。按唐彥謙〈遊南明山〉云：「石梁臥秋溟，風鈴作簷語」，又〈過三山寺〉云：「遙聽風鈴語，興亡話六朝。」坡公師其語，而增 “Sound
echo to the Sense” 一層曲折。蓋有心觸氣，聞聲契意。竇鞏〈悼妓東東〉七絕云：「惟有側輪車上鐸，耳邊長似叫東東」（項蓮生《憶雲詞丙稿‧壺中天元夜宿富莊驛》「鈴語東東催客」即用此）。蘇詩機杼正同，而手眼特高，皆以禽言之法，移之鈴語耳。黃旛綽謂鈴語為「三郎郎當」，正其意【《鶴林玉露》：「魏鶴山〈天寶遺事〉詩：『弄成晚歲郎當曲，正是三郎快活時。』小說載明皇自蜀還京，以駝馬載珍玩，聞鈴聲，謂黃旛綽曰：『鈴聲頗似人言語。』對曰：『似言「三郎郎當，三郎郎當」。』明皇愧且笑」】。《花草粹編》卷七引《江湖紀聞》琴精作〈千金意〉詞云：「音音音，音音你負心」；阮大鋮《春燈謎》第十五折：「這鼓兒時常笑我，他道是：『不通！不通！又不通！』」皆此手眼。參觀一百九十五則論釋行悅〈湘上作〉、五百八十四則論戴石屏〈會稽山中〉絕句、六百十一則論楊誠齋〈初秋喜作山居雜興俳體十二解‧之九〉、《宋詩選註》周紫芝〈禽言〉注一。又參觀 Vincenzo Padula: “Il Cardello geloso”: “Udisti? Il
tuo cardel fatto ha zizì, / segno ch’egli
acconsente, e dice sì; / ... / Risolviti. Il cardel fa zipepé / e’l suo verso vuol dire: Alzati in pié. / Or Soggiunge: Zivé, zivé, colìo, / e vuol dirti: Va’,
va’, così vogl’io. / ... / O maledetto! Che lunga tirata / or egli ha fatto!
Sta a veder, per mio! / Ch’ ei desterà la vecchia addormentata repetendo: Zivé, titirri, zio” (Poeti minori dell’Ottocento, a cura di
L. Baldacci, I, pp. 274-5); Maurice Rat, Dict.
des locutions françaises, 1957, p. 103, art. “on fait dire aux cloches tout
ce fu’on bent”: “‘comment puis-je gagner le ciel?’ demandait un riche laboureur
à un moine mendiant. Celui-ci répondit per ce passage qui se trouvait,
disait-il, dans le catéchisme de son couvent: ‘Audite campanas monasterii; dicunt: dando, dando, dando’”。又六百九十九則論 Il Pentamerone, IV. 7 (p. 406) 。中國詩中 “Phonetic
imagery” (見 C. Patmore, Religio
poetae, pp. 24 ff.) 以禽言為大宗。
〇《女仙外史》第三十一回，剎魔公主看到《牡丹亭‧尋夢》一折，道：「有個夢裏弄懸虛，就害成相思的，這樣不長進女人，要他何用？」按快人快語也！元人院本中，大家閨秀皆舉止輕浮、性情淫蕩，即如王實甫《西廂記》第一本第一折寫鶯鶯，已有「儘人調戲軃著香肩」、「旦回顧覷末下」、「眼角兒留情」等語，宜王伯良之釋「顛不剌」為「輕佻」也。第四本第一折，或人評「柳腰款擺」句云：「才破瓜女郎，說他擺腰，亦太過」參觀第六百七十二則，正相發明。若士不過踵事加厲而已。梁廷枬《曲話》卷二云：「元人每作傷春語，必極情極態而出。白仁甫《牆頭馬上》【第一折〈混江龍〉李千金】云：『誰管我衾單枕獨數更長？則這半牀錦褥枉呼做鴛鴦被。流落的男游別郡，躭閣的女怨深閨。』偶爾思春，出語那便如許淺露！況此時尚未兩相期遇，春情偶動相思之意，並未實著誰人，則『男游別郡』一語，究竟無所指。至云【第一折〈後庭花〉】：『休道是轉星眸上下窺，恨不的倚香腮左右偎，便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愛別人可捨了自己。』此時四目相覷，閨女子公然作此種語，更屬無狀。大抵如此等類，確為元曲通病，不能止摘一人一曲而索其瑕也。」斯言得之！《野叟曝言》第七回總評論劉璇姑有曰：「作者因取煉金成液之意，用『十漸法』，以屢鍛而屢鎔之，使百鍊鋼者，不得不化而為繞指柔。較《西廂記》所云『一見那人，兜的便親』者，立意高下，奚啻霄壤之別！夫一見風流年少，而『兜的便親』者，少艾淫娃之所同也。《西廂記》可以解釋鶯鶯，此書何可以唐突璇姑？故必用『十漸法』以柔之，而仍止于嚥唾忍受，然後璇姑之端品乃見。緣作《西廂記》人胷中止有有少艾淫娃『兜的便親』之邪情，而無端女淑媛必待『十漸』始不得不化剛為柔之正情」云云，亦頗中肯。《紅樓夢》第五十四回史太君云：「這些書就是一套子，左不過是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這麼壞。（中略）開口都是『鄉紳門第』，（中略）但見了一個清俊男人，不管是親是友，想起他的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點兒像個佳人？（中略）自然奶媽子丫頭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麼這些書上凡有這樣的事[29]，就只小姐和緊跟的一個丫頭知道」云云，可以移評元曲，然而尚未抉別情隱也。然元曲中，小姐情急，無過於李千金者。《古今小說》卷二十三〈張舜美燈宵得麗女〉寫舜美與劉素香初見云：「迎迓到于房中，吹滅銀燈，解衣就枕。他兩個正是曠夫怨女，相見如餓虎逢羊、蒼蠅見血，那有工夫問名敘禮」云云，亦此類也。竊謂關、王、鄭、白輩初未遇見名門才媛，舍秀才家黃臉婦而外，目挑神往者，不過行首角妓之類，故院本刻劃平王之子、衛侯之妻，比之盲子摸象、野人談朝市事，衹是娼家變相，而以作者一己狎邪之心，納置佳人腔子內，故其賣笑無異女閭，急色宛同闞客，一見男子，輒如《西游記》中女妖覩唐僧之即欲「耍風月兒去來」，「倚玉偎香耍子去來」（第五十四回、六十四回）。吾常言元、明以來院本，情節人物實尟足取，偶遭名隽可供摘句，庸陋無識之徒乃動引沙士比亞相擬[30]。應聲之蟲，吠聲之狗，堪笑而亦堪哀也。參觀第三十則論《元曲選》、第七百四十一則論《全唐文》卷七七八。
〇The Table-Talk of John Selden, ed. W.S.W. Anson, p. 185: “Pleasure is nothing
else but the intermission of pain, the enjoying of something I am in great
trouble for till I have it.” 按開
Schopenhauer, 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 4tes Buch, §58: “Denn Wunsch, d.h. Mangel, ist die
vorhergehende Bedingung jedes Genusses” etc. (Sämtl. Werk., hrsg. E. Grisebach, I, S. 413)。又 p.
188: “Poetry. 5. ’Tis ridiculous for a lord to print verses; ’tis well enough
to make them to please himself, but to make them public is foolish” etc.。按參觀Sainte-Beuve, Portraits littéraires,
éd. Garnier, III, pp. 56 ff. “François Ier Poète”: “C’est une chose
grave assurément pour un roi que de faire des vers”[31]
etc.《漁隱叢話》因隋煬帝殺薛道衡、王冑事，曰：「人君不當與臣下爭能。」《類說》卷五十三《楊文公談苑》云：「周世宗嘗作詩以示學士竇儼，曰：『此可宣布否？』儼曰：『詩，專門之學。若勵精叩練，有妨幾務；苟切磋未至，又不盡善。』世宗解其意，遂不作詩。」李天生《受祺堂文集》卷四〈題忠臣孝子詩畫〉云：「中丞焦涵一弱冠為詩，楷模杜陵，既而曰：『聖不可為，姑狂之。』書法亦然。孫大司馬白谷嘗譏之曰：『公詩欲學高皇帝耶？高皇帝天授，豈可學？』」歐陽修《五代史‧唐明宗家人傳‧秦王從榮傳》：「明宗曰：『吾見先帝好作歌詩，甚無謂也。汝將家子，文章非素習，必不能工，傳於人口，徒取笑也。』」[32]然作詩者，不特帝皇也，亦有達官貴人焉。徐凝〈和夜題玉泉寺〉云：「風清月冷水邊宿，詩好官高能幾人」；賀貽孫《水田居詩筏》云：「近日持論者貶剝文長，蓋薄其為諸生耳。諺云：『進士好吟詩。』信哉」；《魏伯子文集》卷八〈次侯馬見樓壁上諸官詩題此〉云：「笑我家貧難買賦，羨君官大好題詩」；《鏡花緣》十八回唐敖道：「世人只知道『紗帽底下好題詩』」；袁祖光《綠天香雪簃詩話》卷三張廣文句：「容易醉人紅袖酒，最難名世白衣詩。」張稷若《蒿菴文集》卷二〈送鄧溫伯之莘縣訓導任序〉云：「當其高居臯比，攘腕而談，學者環擁而聽之。一書義出，羣然曰：『昆湖』，曰：『震川』；一詩一記出，羣然曰：『盛唐』，曰：『秦漢』；標一指，送一疑，則又羣然曰：『濂洛關閩之所不逮也。』下堂而反唇，及庭而捧腹，出門而轟然囂笑，聲四溢焉。夫一豆腐青菜官耳，面諛者如此，其多且甚，則紗帽題詩，上而至冕旒題詩，傾倒譁贊之狀，可以知矣！」顧後言猶是也，特不敢出之堂皇，蓄之於心，誹之於腹，私語之於密室耳。挾貴挾勢著書作文章者，盍一讀稷若之文乎？【童鈺《二樹詩略》卷四〈酬絅齋明府〉：「劇喜詩無紗帽氣，最難交有布衣風。」】【齊學裘《見聞隨錄》卷二十六「胡壽芝戲言獲罪」條記胡評陶雲汀詩曰：「此中丞詩也。」為陶所知，借事下之獄中。】【劉聲木《萇楚齋續筆》卷三：「陳石遺編《近代詩鈔》，未付印時，自命為詩人者奔走其門，或謂此為『紗帽下的詩鈔』。」[33]】【Pope, An
Essay on Criticism, 418 ff.: “What woeful stuff this madrigal would be, / In
some starved hackney sonneteer, or me! / But let a Lord once own the happy
lines, / How the wit brightens! how the style refines!”】【沈際飛《點定玉茗堂詩集‧題詞》：「知山人之不可為詩，而不知宰官之不可為詩，五十步之笑百步耳。」】
〇《警世通言》卷三〈佔便宜〉詩云：「我被蓋你被，你氈蓋我氈。你若有錢我共使，我若無錢用你錢。上山時你扶我腳，下山時我靠你肩。我有子時做你婿，你有女時伴我眠。你依此誓時，我死在你後。我違此誓時，你死在我前。」按《說郛》卷四王君玉《續纂‧愛便宜》有「共臥把自己被在上」。《事文類聚別集》卷二十吳取善《籍川笑林》云：「有人說話好占便宜，嘗曰：『我被蓋汝被，汝氈蓋我氈。汝若有錢相共使，我若無錢使汝錢。上山時汝扶我腳，下山時我扶汝肩。汝有妻時伴我睡，我有妻時我共眠。汝從此誓時，我死在汝後。我違此誓時，汝死在我先。』」曾慥《類說》卷五十《籍川笑林》亦有此則，無「汝有妻時」二句，結句作「定知我死在汝後，多應汝死在我前」。蓋宋人舊謔，明人襲之。《游仙窟》：「十娘問曰：『若為賭宿？』余答曰：『十娘輸籌，則共下官臥一宿；下官輸籌，則共十娘臥一宿。』十娘笑曰：『漢騎驢則胡步行，胡步行則漢騎驢，總悉輸他。』」[34]則唐初已有矣。
〇汪伯玉《太函集》卷九十七〈與李于鱗〉云：「足下主盟當代，僕猶外裔，惡敢辱壇坫哉！顧喁喁內嚮，業已有年。旅幣無方，寧復閉關拒我也。拙稾三冊，謹譯而奏之，乞解其椎結，被其侏𠌯，示以中國衣冠文物之盛。不然荒服無敢至矣！」按《野獲編》卷二十五云：「當海內盛趨谼中時，汪高自標榜，至謂文人倔強不肯攀附者，目為夷狄之不奉正朔」云云，蓋即以當年己之諂白雪樓者，貴於人也。又《太函集》卷九十五〈與胡少保〉云[35]：「我國家有社稷臣者三：肅愍于公、新建王公、其一則公也。」按卷五十九〈孟諸戚公墓志銘〉云：「胡華陽有言：『古今以少保當阨者，三人矣。』其一武穆，其一肅愍，其一則華陽自名。少保四三公而一體。」《湧幢小品》卷九考太函此〈志〉有曲筆，所謂「郭山人名造卿」，人品頗卓，戚之《燕志》、《薊略》皆有成書，初無郭私千金而負戚託之事。又《太函集》卷九十七〈與方景武〉云：「不佞婚嫁未畢，未遑五嶽之游，搰搰然乾沒里社父老間」；又卷一百十〈贈國子先生歐楨伯〉第一首：「混世從乾沒，談天破寂寥。」按《史記‧酷吏列傳》記張湯「始為小吏，乾沒」，《集解》引徐廣曰：「隨勢浮沉。」《漢書‧張湯傳》此語，服虔注曰：「射成敗也」；如淳注：「預居物以待之，得利為乾，失利為沒」；後來顧亭林說為「徼倖取利」。張嘯山謂：「猶言陸沉」（李蘭九《西雲札記》卷一論「陸沉」有四解，而言之未析，《莊子‧則陽篇》郭注云：「譬無水而沉」云云，最得「乾沒」之意）。伯玉正用徐廣義。明人贋古，亦頗讀書得間。歸震川〈送同年丁聘之之任平湖序〉云：「軍府之乾沒，動數百萬」，便從常解，七子體與八家體貌同心異之一端也。【王子安〈為人與蜀城父老書〉：「劉仲文之遠識，不以乾沒。」】【杭世駿《訂訛類編》卷一謂：「『陸沉』出《莊子》，注云：『人中隱者。』王阮亭〈贈勞山隱者〉云：『我亦山中客，勞勞悔陸沉。』誤用。」呂種玉《言鯖》云：「『乾沒』二字，《漢書》注：『乾而反沒』，是即『陸沉』之義，今人沿為監守自盜之意，非也」（按黃生《義府》卷下已謂「乾沒」與「陸沉」同意）。《通俗編》卷二十三引《史記‧酷吏傳》、《三國志‧魏志‧傅嘏傳》、《晉書‧潘岳傳》、〈張駿傳〉。】【《魏書‧宋維傳》、《北史‧甄琛傳》、《顏氏家訓》（「陸機犯順履險，潘岳乾沒取危」）、《抱朴子》（「忘膚髮之明誡，尋乾沒於難冀」），皆「徼幸取利」之義。而世俗又以掩人財物為「乾沒」，其言則自唐以後始（《五代史‧李崧傳》、《宋史‧河渠志》、《揮麈後錄》）。】
〇Francesco
Flora, Orfismo della Parola, p. 45: “S’intende
che noi abbiamo alquanto in sospetto quei tecnici o scienziati delle lettere
che sembrano consistere l’eccellenza della scienza letteraria nella costanza
delle abbreviazioni sicché un vero scienziato non scriverà mai per intero Giornale storico della letteratura italiana,
ma soltanto Gio. st. d. lett. it.;
con quel che segue.” 按參觀 Jacques
Barzun, The House of Intellect, p.
238: “The same vanity which is fed by pseudo-jargon also relishes
abbreviations... Unintelligible words & signs donot merely abbreviate; they
have the force of magic & secrecy, & I suspect that in the growing
habit of using initials for names & works inliterary scholarship it is the
spell of science that is being invoked”。
〇The Notebook of S.T. Coleridge, ed. Kathleen Coburn, vol. II, §2046: “... my
Heart wishes & yearns, & stirs & bustles about you / & then
stagnates upon you, wishless from excess of wishing!” 編者按語云：“An instance of how Coleridge’s theory of the reconciliation of
opposites, or extremes meeting, issues directly from his observation of his own
emotional conflicts”。按辯證法所言正反生剋，於喜怒哀樂中體驗最為明切，蓋情中之理也。參觀 Shakespear,
Antony & Cleopatra, I. ii,
Antony: “... the present pleasure, / By revolution lowering, does become / The
opposite of itself”; III. xiii, Enobarbus: “To be furious, / Is to be frighted
out of fear” (Complete Works, ed.
G.L. Kittredge, pp. 1290, 1315); John Webster, The White Devil, III. iii, Flamineo: “We endure the strokes like
anvils or hard steel, / Till pain itself make us no pain to feel” (Plays by Webster & Ford, “Everyman’s
Library”, p. 45); Silvio Pellico,
I Mie Prigioni, cap.
16: “Nà somma pace, nè somma inquietudine possono durare quaggiu... A lunga smania
successe stanchezza e apatia” (I mie prigioni
e altri scritti minori, Ulrico Hoepli, p. 31); Everard Meynell, The Life of Francis Thompson, p. 78: “Pain,
its own narcotic, throbs to painlessness. ‘In suffering, intensity has not duration;
long duration has not intensity... Beyond the maximum point of a delicate
nature you can no more get increase of agony by increasing its suffering than
you can get increase of tone from pianos by stamping on it’”; La Rochefoucauld:
“L’extrême ennui sert à nous désennuyer” (Oeuv.
Compl.,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p. 327); Leopardi: “L’uomo si
disannoia per lo stesso sentimento vivo della noia universale e necessaria” (Zibaldone, a cura di F. Florio, I, p.
254)。亦正如 Coburn 所謂省心求己，遂有悟入。《禮記‧檀弓》、〈曲禮〉、〈孔子閒居〉、〈樂記〉論樂極生哀。皆即心理學 “Law
of Fatigue: Every activity makes its own occurance more difficult” (C.
Spearman, Psychology down the Ages,
II, p. 102; p. 112 quoting Hobbes, Elemen.
Philos., Pt. IV, ch. 25, para. 5: “Sentire semper idem, et non sentire, ad
idem recidunt”)。Eckermann, Mit
Goethe, 18 Oktober, 1827: “Hegel ist hier... Sodann
wendete sich das Gespräch auf das Wesen der Dialektik. — ‘Es ist im Grunde
nichts weiter’, sagte Hegel, ‘als der geregelte, methodisch ausgebildete
Widerspruchsgeist, der jedem Menschen innewohnt’” (Aufbau Verlag, 1955, S.
382). Goethe, Spruchweisheit: “Die
Dialektik ist die Ausbildung des Widersprechungsgeistes, welcher dem Menschen
gegeben, damit er den Unterschied der Dinge erkennen lerne” (Sämtliche Werke, Der Tempel Verlag, III,
S. 477) 即本其說，只道著一半，須合之 Spruchweisheit: “Ein geistreicher Mann sagte, die neuere Mystik
sei die Dialektik des Herzens”; “Der Mystizismus ist die Scholastik des
Herzens, die Dialektik des Gefühls” (Sämtliche
Werke, Der Tempel Verlag, III, S. 338 & 343)，庶乎無賸義矣。E. Cassirer, Idee und Gestalt,
S. 152: “An die Stelle der Dialektik des Begriffs tritt immer seiner und
bestimmter die Dialektik des Gefühls: die zugleich einheitliche und gegensätzliche
Weltampfindung des Lyrikers.” 可與 Fr. Schlegel, Literary
Notebooks, §1176: “Jedes Sonnett ist eine Kette von Thesen und Antithesen
und schliest endlich sehr musikalisch mit einer Synthese”; §1678: “Der Gang der
lyrischen Poesie ist besonders idealistisch — das Fortshreiten durch Thesis,
Antithesis und Synthesis — das Cyklische — das Potensierte” (ed. H. Eichner,
pp. 124 & 167-8) 印證，參觀 §43,
p. 23: “Der menschliche Geist selbst ist eine Antithese; auch das Herz hat
seine Antithesen”。Freud 則謂夢中能正反相合：“Gegensätze werden mit besonderer Vorliebe zu einer
Einheit zusammengezogen” (Die
Traumdeutung, 6te Auf., S. 217; cf. 320, 441)；Freud 致
Martha Bernays 書云：“only in logic are contradictions unable to
coexist; in feelings they quite happily continue alongside each other” (E.
Jones, Sigmund Freud, I, p. 124)。Hölderlin
詩每寫 “a
dialectical succession of moods & themes” (詳見 The Era of Goethe: Essays Presented to James Boyd, 1959, pp. 148 ff.); Wackenroder 作文常如樂曲之用 “ternary
thematic scheme” (詳見 Margaret E. Atkinson: “Musical Form in Some
Romantic Writings” in Modern Language
Review, April 1949; Walter Silz, Early
German Romanticism, pp. 212 ff.: “The triadic rhythm of thesis, antithesis
& synthesis is common to the whole age. It is the prevailing form of
reasoning in Kleist’s Ueber das Marionettentheater,
Schiller’s Ueber naïve und
sentimentalische Dichtung.... The triadic course of reasoning can be
followed for page after page of Novalis’ Fragmente”
etc.[36]);
Milton 之 Lycidas 亦 “in
part a dialectical process, in the Hegelian sense” (詳見 J.S.
Lowry: “Dialectic in Lycidas” in PMLA, March 1962); Enrico M. Fusco, Scrittori e Idee, p. 194 言 A.-C.
de Meis 小說 Dopo la laurea (1868-9) 命意布局全本之 “tesi
hegeliana”; Austin Warren, Rage for Order,
on 2 “modes of knowing in Henry james’s later novels: 1. a cerebral process
pursued by two or more minds, in contrapuntal movement of thesis, antithesis,
synthesis”，皆可為例。今日為諸君說韓君平〈送孫潑赴雲中〉詩（一作韋左司詩，題為〈送孫徵赴雲中〉：「黃驄少年舞雙戟，目視旁人皆辟易。百戰能誇隴上兒，一身復作雲中客。寒風動地氣蒼茫，橫吹先悲出塞長。敲石軍中傳夜火，斧氷河畔汲朝漿。前鋒直指陰山外，虜騎紛紛剪應碎。匈奴破盡看君歸，金印酬君如斗大」），謂其詩分三節，始則壯，繼而悲，終而愈壯，即符辯證之道，因并書之。參觀第七五一則。
乖違人事七年中，失喜書來趁便風。虛願雲龍同下上，真看勞燕各西東。歛才光焰應難閟，諧俗圭棱倘漸礱？好與嚴林爭出手，十條八備策新功隋彥琮法師定翻譯法式為「八備」、「十條」。
七百二十九[38]
〇卷十太宗〈大唐三藏聖教序〉：「譬夫桂生高嶺，雲露方得泫其花；蓮出淥波，飛塵不能汙其葉。非蓮性自潔，而桂質本貞，良由所附者高，則微物不能累；所憑者淨，則濁類不能沾。」按《晉書‧陸機、雲傳》太宗撰制曰：「是知蘭植中塗，必無經時之翠；桂生幽壑，終保彌年之丹。非蘭怨而桂親，豈塗害而壑利？而生滅有殊者，隱顯之勢異也。」《敦煌變文‧㠠山遠公話》：「若夫佛法師書，總歸依輕塵足嶽，墜露添流，依之莫測其馮 (sic)，敬之罕窮其濟 (sic)」，全本〈聖教序〉。
〇卷一二八：南唐後主詩遠不如詞，文蕪拙更遜於詩。如〈乞緩師表〉、〈送鄧王二十六弟牧宣城序〉，皆文理不甚通順。〈昭惠周后誄〉是第一首大文字，既刻劃其「鬢雲留鑒，眼彩飛光；情瀾春媚，愛語風香」，繼稱嘆其「豐才富藝」，工奕嫻音，復詳述四季行樂，詞繁而情反不摯。陸游《南唐書‧周后傳》謂：「后寢疾，小周后已入宮，后偶褰幔見之，驚曰：『「汝何日來？」（中略）后恚，至死面不外向，後主過哀，以揜其迹」云云，不知迹之難揜，詞之徒費也。且大似士人悼姬侍之作【《影梅庵憶語》所昉也】，非國君誄皇后口吻。好個翰林學士，不幸君臨江表，貽覆鼎之譏，來牽機之禍，亦所謂千古名士之恨矣！參觀第七百十九則。又，〈不敢再乞潘慎修掌記室手表〉即取之王性之《王公四六話》卷下。性之《默記》卷下載後主〈與金陵舊宮人書〉斷句（「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黃伯思《東觀餘論》卷下載後主〈題藏真草書千文〉斷句，皆可補《全唐文紀事》卷六之遺。「此中日夕」云云，參觀 Le Journal des Goncourt, 8 mai 1837 引 Flaubert 作院本，人民水深火熱，訴諸 Louis XI 云：“Monseigneur, nous sommes
obligés d’assaisonner nos légumes avec le sel de nos larmes” (Éd. définitive, V,
p. 66)。【Marlowe, Edward the Second, King Edward [in a
dungeon]: “My daily diet is heart-breaking sobs” (Plays, “Everyman’s Lib.”, p. 284).】【Thomas Dekker, The Honest Whore,
Pt. I, VI. i, Servant: “What will your lordship have to breakfast?” Hipolito: “Sighs.”
Ser.: “What to dinner?” Hip.: “Tears” (Dramatic
Works, ed. F. Bowers, II, p. 73).】【L.P.
Curtis, The Letters of Laurence Sterne,
p. 323 “The Journal to Eliza”: “I have just been eating my Chicking... with
Tears — a bitter Sause — Eliza! but I could eat it with no other.”】【Chateaubriand, Atala,
le père Aubry: “L’habitant de la cabane, et celui des palais, tout souffre,
tout gémit ici-bas; les reines ont été
vues pleurant comme de simples femmes, et l’on s’est
étonné de la quantité de larmes que contiennent les yeux des rois” (cited in
Sainte-Beuve, Causeries du lundi, V,
93).】【《能改齋漫錄》卷九「北苑茶」條謂：「猶『澄心堂紙』，乃從後唐苑囿得名。李氏集載陳喬〈北苑侍宴賦詩序〉及李氏〈自序〉，有云：『遇林因藪，未愧於離宮；均樂同歡，尚慚於靈沼。』」】
〇卷一三一王績〈北山賦〉頗及文中子事，同卷〈與馮子華處士書〉、〈答程道士書〉、卷一三二〈負笭者傳〉、〈仲長先生傳〉、卷一三三陳叔達〈答王績書〉、薛收〈隋故徵君文中子碣銘〉、卷一三五杜淹〈文中子世家〉、卷一六一王福畤〈錄東臯子答陳尚書書略〉、〈王氏家書雜錄〉、〈錄唐太宗與房魏論禮樂事〉、〈錄關子明事〉、卷一八○王勃〈續書序〉、卷一九一楊炯〈王勃集序〉【劉禹錫〈宣歙池觀察使贈左散騎常侍王公神道碑〉[40]】【卷六三五李翺〈答朱載言書〉（「王氏《中說》」）】皆可參證。卷七九九皮日休〈文中子碑〉[41]、卷八○九司空圖〈文中子碑〉，則晚唐人以之上接孔、孟矣。《南部新書》戊：「劉蕡嘗看《文中子》，忿然而言曰：『才非殆庶，擬上聖述作，不亦過乎！《文中子》之於六籍，猶奴婢之於郎主耳。』後人遂以《文中子》為『六籍奴婢』。」葉大慶《考古質疑》卷五考《中說》決非阮逸所偽作。焦竑《筆乘》卷二云：「詩祖李、杜，文祖遷、固，未有非之者，獨訾文中子之法孔子乎？《中說》決非偽撰。」朱鶴齡《愚庵小集》卷十三〈讀文中子〉謂〈游北山賦〉注中弟子無房、杜、魏三人。平步青《霞外捃屑》卷六「中說」條徵引亦詳。入宋而司馬溫公首尊文中子，《家傳集》卷七十二有〈文中子補傳〉。僧契嵩《鐔津文集》數稱引《文中子》，卷十二〈文中子碑〉極口推崇，至云：「文中之於仲尼，猶日而月之也」，卷十三〈書文中子傳後〉深以《隋書》失書及韓退之不稱為恨（文中僅云讀《東臯子集》及視《中說》，而「慨房、杜、溫、魏、王勃皆不書一字以及文中子之賢」，不知其所謂〈文中子傳〉何指？）。鄭獬《鄖溪集》卷十八〈書文中子後〉亦言其偽。餘參觀邵博《聞見後錄》卷四、王明清《揮麈前錄》卷三、《困學紀文》卷十、《十七史商榷》卷八四、《荀學齋日記》乙上、《純常子枝語》卷十八、卷三十九。【顧亭林詩云：「俗史不知人，寥落儒林傳。」文芸閣引周益公《承明集》卷九〈東宮故事〉謂「『本朝太宗皇帝遂謂通有缺行，故不得立傳』是《新唐書》之不立通傳，明遵用太宗之訓也。亭林之譏未審。」】【陳兆崙《紫竹山房文集》卷六〈王通中說論上〉、〈中〉、〈下〉三篇謂其書偽造，舉例甚備（通與諸生年歲不合；唐初名臣一網幾盡，獨漏一首座之長孫無忌，此必在無忌以謀叛怨死之後；且諸貴未亡，其書決不敢出）。】【晁迥《法藏碎金錄》卷五起引《文中子》垂三十則，極稱之。《考古質疑》卷五謂：「容齋謂杜淹所作〈世家〉，年歲抵牾疎畧[42]，復為增廣。然容齋謂是阮逸偽作《中說》，則無。逸乃我宋仁宗朝人，而《唐書‧藝文志》、劉禹錫〈王華卿墓銘〉、〈李翺、劉蕡、皮日休傳〉皆及此書。然《中說》有可疑處，如〈王道篇〉、〈禮樂篇〉皆及李德林見文中子。按德林死於開皇十年，時文中子方七歲耳。」】
〇卷一三一王績〈三日賦〉：「帷屏竟野，士女盈川」，又云：「翠幕臨流灞池曲，朱帷曜野橫橋道」，又云：「坐帷撐犀角，行牀鋪象牙」，又云：「但是津傍悉泛舟，若個山頭不投幕」，蓋古人野游，每携帷帳，《漢書‧高帝紀》所謂「張飲三日」是也（參觀《文選‧別賦》「帳飲東都」句善注）。《楚辭‧九歌‧湘夫人》「與佳期兮夕張」，王逸注：「夕早洒掃，張施帷帳」[43]，洪興祖《補註》引《漢書》「供張東都門外」（〈疏廣、受傳〉）；張平子〈南都賦〉寫暮春修禊云：「朱帷連網， 曜野映雲」；王勃〈上巳浮江宴‧序〉云：「翠幕玄帷，彩綴南津之霧」（《全唐文》卷一八一）；宋之問〈上巳泛舟昆明池宴宗主簿席序〉：「翠幕星布，錦帆霞屬」（卷二四一）；蕭穎士〈蓬池禊飲序〉：「帳飲於蓬池」（卷三二三）；張環〈新潭賦〉：「樂此幽勝，禊乎陽濱。竭主第之羅幕，盡侯家之錦茵」（卷三五二）；王棨〈曲江池賦〉：「翠亙千家之幄，香凝數里之塵」；杜審言〈晦日宴遊〉云：「解紳宜就水，張幕會連沙」；杜甫〈麗人行〉云：「長安水邊多麗人，……就中雲幕椒房親」，皆指此。《雲麓漫鈔》卷三考「畫絲」、「話私」、「挂罳」：「施於酒席以障風，野次便於圍坐，即古之『罘罳』，屏也，網也。《開寶遺事》云：『長安士女遊春野，步遇名花，則設席藉草，以紅裙遞相插掛，以為宴幄。』東坡守汝陰，以帷幕為擇勝亭，嘗作記，亦此義」云云，可參觀。《太平廣記》卷二百一〈李約〉條（《因話錄》）約嘲其叔出游招隱寺云：「遠山將翠幕遮，古松用彩物裹。」
〇卷一三一王績〈游北山賦〉：「豈如我家生事，都盧棄置」；〈答馮子華處士書〉：「近復都盧棄家獨坐。」按「都盧」即「都來」之意，謂一切棄置。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三引香山、玉川、石湖等詩句及《五燈會元》，而未及此與《游仙窟》之「遮三不得一，覓兩都盧失」、「觸處尋芳樹，都盧少物華」。《全唐文》卷二三四張楚金〈透撞童兒賦〉：「掩都盧其若無，顧燕戲而足哂」，則《演繁露》卷九之「唐人以緣橦者為都盧。緣，按《國語》胥臣對晉公曰：「侏儒扶盧」，韋氏謂「扶，緣也；盧，矛戟之柲，緣之以為戲。」【釋道宣《高僧傳二集》卷十五〈神迥傳〉：「諺曰：『大論主釋迦迥，法界多羅一時領』，以其豎論之時，必令五三人別難後乃總領通之故。」】【《能改齋漫錄》引班固〈西都賦〉[44]、張衡賦，皆有「都盧尋橦」語；《漢書》有「都盧國」；王建有〈尋橦歌〉；《新唐書‧元載傳》及《國史補》：「客有〈賦都盧尋橦篇〉諷之，載泣下而不知悟」；又《西京雜記》。】又，〈答馮子華處士書〉為無功最嫻雅之作，其中「孤住河渚，傍無四鄰，聞鷄犬，望烟火，便知息身之有地矣」，寫寂中之喧，尤有微情遠致。世人徒知有〈醉鄉記〉耳。又，此〈書〉與〈答程道士書〉、〈重答杜使君書〉末皆署「王君白」，〈與陳叔達重借隋紀書〉則署「王績白」。余嘉錫《論學雜著》上冊〈牟子理惑論檢討〉據《弘明集》卷十一劉善明與僧巖法師諸〈書〉末署「劉君白」，因謂「是子孫編集時避其家諱，《東臯集》中皆然」云云，是未見〈與陳叔達書〉也。李蘭九《西雲札記》卷三云：「古與人尺牘，有自稱其字，不稱名者。王右軍〈登秦望帖〉及〈小集帖〉皆稱『王逸少頓首』，柳公權〈與弟帖〉稱『誠懸呈』。徐陵〈與周處士宏讓書〉末云『徐君白』，不知何故。索靖所書〈月儀〉，末亦云『君白』。」按李氏之說亦未周匝。孝穆書中每稱「陵白」、「徐陵白」、「孤子徐陵白」，而〈與王僧辯書〉中首末皆稱「孤子徐君頓首」（《全陳文》卷八），〈答周處士書〉皆稱「徐君白」，〈與章司空昭達書〉首稱「君白」，末稱「徐君呈」（皆見卷九），〈答族人東海太守長孺書〉末稱「君問」（卷十），子孫編《集》何以不盡避諱？〈月儀帖〉凡十八通，每通首尾皆曰「君白」（《全晉文》卷八四），法帖具在（《書道全集》卷五），明出己手，絕非近改。余氏之說，一偏之見也。又按《漢書》卷八十一〈匡衡傳〉：「語曰：『匡鼎來』」，張晏註：「衡少時字『鼎』，世所傳衡〈與貢禹書〉，上言『衡敬報』，下言『匡鼎白』，知是字也。」師古痛駁之，以為〈書〉乃後人據此〈傳〉假託，然亦見尺牘自署其字之為古制矣。】
〇卷一六一王福畤〈錄東臯子答陳尚書書略〉「亡兄昔與諸公遊」云云約三百言，宜補入卷一三一，正如卷一二李後主〈不敢再乞潘慎修掌記室手表〉亦《王公四六話》卷十所節略也。《全唐文紀事》卷四十七引《密齋筆記》稱王無功〈祭禹文〉一聯，集中亦無其文。
〇卷一三二王績〈醉鄉記〉：「禹湯立法，禮繁樂雜，數十代與醉鄉隔。其臣羲和，棄甲子而逃，冀臻其鄉，失路而道夭，故天下遂不寧。至乎末孫桀紂，怒而昇其糟邱，階級千仞，南向而望，卒不見醉鄉。迄乎秦漢，中國喪亂，遂與醉鄉絕」；〈祭杜康新廟文〉：「桀紂亡國，羲和喪家。周公作誥，乃防厥邪。」蓋以桀、紂輩喪國亡身，雖沉湎而不許為醉鄉中酒仙也，未免成敗論人。禹、湯之治與醉鄉隔，秦、漢之亂與醉鄉絕；堯、舜接醉鄉邊鄙而太平，武王拓土達醉鄉而刑措勿。牴牾不能自圓其說。又按林正大《風雅遺音》括〈醉鄉記〉為〈摸魚兒〉詞（《全宋詞》卷一百九十九），周竹坡《太倉稊米集》卷六十九有〈代王無功祭杜康文〉，汪苕文《鈍翁前後類稿》卷九〈醉後放筆作醉鄉歌〉有云：「是鄉僅咫尺，舉步入其疆」，自跋云：「無功作〈記〉，謂去中國幾千里。予以為殆非習游醉鄉者。使果如此，則終無問津者矣！」【鄭思肖〈醉鄉〉：「江潮初上玉船空，假道青州一水通。相去塵寰千萬里，不愁日夜不春風。」】
〇卷一三三傅奕〈益國利民事十一條〉，一云：「不謁帝王，抗衡天子」，即《弘明集》卷五、卷十二〈沙門不敬王者〉、〈沙門不應盡敬〉，《廣弘明集》卷二十五〈沙門不應拜俗〉、〈致拜君親〉之爭。【《唐書‧傅奕傳》：「中書令蕭瑀曰：『地獄正為是人設矣！』」（參觀魏叔子〈地獄〉marginalia 引 Trelawny。）Cf. Letters of E.J. Trelawny, ed. Buxton Formen, p. 230: “As Cobbett
said of that miscreant Eldon or Sidmouth ‘if he is not gone to hell — I don’t see
the use of our keeping a devil’” [Editor’s note: “not verified; something very
like it in Uncle Tom’s Cabin in which
Aunt Prue says of the slave-owners of the Legree type: ‘If the Debil don’t get
dey, what’s he good for?’”】《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記[45]：「法果每言：『太祖明叡好道，即是當今如來，沙門宜應盡禮。』遂常致拜，謂人曰：『能鴻道者人主也，我非拜天子，乃是禮佛耳。』」可謂善於調停。歐公《歸田錄》卷一：「太祖皇帝幸相國寺，至佛像前燒香，問當拜與不拜，僧錄贊寧奏曰：『不拜。』問其何故，對曰：『見在佛不拜過去佛』」（《佛祖統記》卷四十四駁曰：「寧於太宗朝隨吳越王初歸京師，未嘗及見太祖，歐陽氏所錄妄也。今觀［《國朝會要》：『景德八年正月，臣僚言：「上元車駕詣寺觀三十餘處百拜已上，望自今諸殿令近臣分拜。」上謂王旦曰：「朕祈福中外，虔恭拜起，未嘗懈怠，卿等欲申裁減非朕之意」』］真宗百拜已上，不欲分任近臣，蓋習熟於祖宗之家法也。……歐陽慢佛，不欲人主致敬，故特創此說。……上誣君主下誣寧師也」）。如惺《高僧傳四集》卷一〈若訥傳〉[46]：「宋高宗幸上竺寺，問曰：『朕於大士合拜不合拜？』訥對曰：『不拜則各自稱尊，拜則遞相恭敬。』高宗欣然致拜。」《佛祖統記》卷四十七亦記此，作孝宗事（「乾道三年二月，駕幸上天竺禮敬大士，問住山若訥曰：『大士之前，合拜不合拜？』師曰云云」）。此又帝王拜佛一段瓜葛也。李矯〈洛州昭覺寺釋迦牟尼佛金銅瑞像碑〉（卷二四八）有云：「親屈萬乘之尊，俯從八關之會。以犧帝龍顏之相，謁象王螺髻之容。對奉二尊，忽疑釋迦之讓座；詳觀兩聖，更似多寶之分臺。」已逗若訥之意。屈翁山《文外》卷六〈書嘉興三進士傳後〉云：「熊魚山國變後為僧，過孝陵，一再反顧，去不拜。有問之，則曰：『佛之道，君父拜之。於君父不拜。』識者笑之。」[47]【《翻譯名義集‧眾善行法篇第四十八‧槃那寐》條下論「不拜王」，引故事三則，神像不勝拜者福德者，被拜即倒（二出天竺，一出中國）。《翁山文外》卷六〈書嘉興三進士傳後〉云：「熊魚山國變後為僧，過孝陵，一再反顧，去不拜。有問之，則曰：『佛之道，君父拜之。於君父不拜。』識者笑之。」】足資沙門不敬王者之談助。六云：「帝王無佛則大治年長，有佛則虐政祚短者。」即姚崇〈諫造寺度僧奏〉、〈遺令戒子孫文〉（卷二○六）及韓公〈諫佛骨表〉所本。七云：「封周孔之教，送與西域，而胡必不肯行。」按《通志》卷三十六〈七音序〉云：「何瞿曇之書能入諸夏？而宣尼之書不能至跋提河？聲音之道有障閡耳。此後學之罪也。舟車可通，則文義可及。今舟車所通，而文義所不及者，何哉？」參觀第六百三十五則所引《天岳山房文鈔》卷三十六〈答友人論異教書〉又《湘綺樓箋啟》卷二〈致郭兵左〉。又傅奕〈請除釋教疏〉云：「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託。」後來李習之〈去佛齋論〉又云：「佛法之所言者，列禦寇、莊周所言詳矣」（卷六三六）；杜牧之〈唐故灞陵駱處士墓誌銘〉記駱峻「尤不信浮圖學，有言者必約其條目，引《六經》以窒之，曰：『是乃其徒盜夫子之旨而為其詞，是安能自為之』」（卷七五六），皆即《新唐書》卷一八一〈李蔚傳‧贊〉所本，所謂「若佛者，特西域一槁人耳。（中略）與黃老相出入，（中略）鞮譯差殊，不可研詰」，多是「華人之譎誕者，又攘莊周、列禦寇之說，佐其高層累架，騰直出其表，以無上不可加為勝」云云（《宋景文筆記》卷中持論較平恕，略云：「余謂佛西方之達人也。釋迦、文殊剟言之瘢、刮法之痕，與中國老聃、莊周、列禦寇之言相出入，大抵至於道者，無今古華戎，若符棨然」）。《朱子語類》卷一二六反復稱道，以為「捉他正贓」者也（參觀《困學紀聞》卷二十「傅奕排釋氏」條）。然魏收《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記世祖太武帝［〈釋老志〉世祖[48]］崇道闢佛，下詔有曰：「雖言胡神，問今胡人，共云無有。皆是前世無賴子弟劉元真、呂伯強之徒，接乞胡之誕言，用老莊之虛假，附而益之」云云，時為太平真君七年三月，即傅、宋之說，惜朱子不知也（沈大成《學福齋文集》卷二十〈讀通典職官〉云[49]：「明末利瑪竇來，偽造耶蘇，慢神誣天，罪不勝誅」；蔣子瀟《游藝錄》卷三《別錄》云：「余嘗問龔定庵曰：『宋人謂佛經皆華人所為，信歟？』定庵曰：『此儒者夜郎自大之說耳。』余又嘗問俞理初曰：『儒者言佛經，以初至中華之《四十二章》為真，其餘皆華人所為，信歟？』理初曰：『華人有泛海者，携《三國演義》一部，海外人見而驚之，以為此中國之書也，其聰明智慧者嗤笑之，謂：「中華之書僅如此乎？」及有以《五經》、《論語》至者，則傲然不信曰：「中華之書衹《三國演義》耳，安得有此！」世之論佛經者亦猶是。』余因二君之說以流覽釋藏全書，竊以佛經入中華二千餘年，而西來本旨仍在明若昧之間，則半晦於翻譯，半晦於禪學也」）。贊寧《高僧傳三集》卷三〈譯經篇總論〉謂：「見譯家用《道德》中語，便認云與老子《經》互相出入也。若用外書，須招此謗」云云，倘亦有戒於傅奕之言乎？《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五十六〈書破邪論序〉謂傅奕闢佛「未盡輸攻」，舉證頗當。又按奕疏既上，僧眾大譁，參觀【《高僧傳二集》卷三十一〈智實傳‧附普應〉、卷三十二〈法琳傳〉】卷九○三法琳〈上秦王破邪論啟〉[50]、〈對傅奕廢佛僧事啟〉、〈答詔問釋教利益對〉、卷九○四明槩〈決對傅奕廢佛僧事表〉，至詆奕為干進又「曾為道士」，呵師護法，不惜含沙噀毒。《太平廣記》卷一百十六〈傅奕〉條引《地獄苦記》謂奕「暴病卒，配越州為泥犁人」【《佛祖統記》卷三十六亦記奕「付越州為泥犁」（《苦報記》）】【《法苑珠林》卷七十末感應緣之十亦即此則，未言出處[51]】，亦可笑也。【卷一五七李師政〈內德論〉貶傅奕云云[52]，詳見第二百八十三則論《全秦文》卷一。】
〇卷一三五朱子奢〈諫欲觀起居紀錄表〉。按《晉書‧苻堅載記上》、《魏書‧高允傳》、《新五代史‧雜傳 38‧王峻傳》、《孫可之集》卷二〈與高錫望書〉。
〇卷一四一魏徵〈唐故邢國公李密墓志銘〉。按參觀第四百三十六則論《徐公文集》。
〇卷一四三李百藥〈封建論〉：「締構遇興王之運，殷憂屬啟聖之期，雖魏武携養之資，漢高徒役之賤，非止意有覬覦，推之亦不能去也。若其獄訟不歸，菁華已竭，雖帝堯之光被四表，大舜之上齊七政，非止情存揖讓，守之亦不可固焉」云云，一正一反作對，已由駢儷而開八比矣。下文尚有「何斯言之謬也」、「何斯言之妄也」二節，亦此類。【《顏氏家訓‧兄弟第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於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將數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於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周書》卷四十六〈孝義傳〉：「若乃綰銀黃，列鐘鼎，立於朝廷之間，非一族也，其出忠入孝，輕生蹈節者，則蓋寡焉；積龜貝，實倉廩，居於閭巷之內，非一家也，其悅禮敦詩，守死善道者，則又鮮焉」，皆長比也。】【左思〈吳都賦〉：「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脅，狂趭獷猤。鷹瞵鶚視，䟃𧽼翋𦑶，若離若合者，相與騰躍乎莽䍚之野；干鹵殳鋋，暘夷勃盧之旅，長𥍟短兵，直髮馳騁，儇佻坌竝，銜枚無聲，悠悠旆旌者，相與聊浪乎昧莫之坰」；「中夏比焉，畢世而罕見，丹青圖其珍瑋，貴其寶利也；舜禹游焉，沒齒而忘歸，精靈留其山阿，翫其奇麗也」；揚子雲〈羽獵賦〉：「徽車輕武，鴻絧緁獵，殷殷軫軫，被陵緣岅，窮冥極遠者，相與列乎高原之上；羽騎營營，昈分殊事，繽紛往來，轠轤不絕，若光若滅者，布乎青林之下。」】參觀卷一九一楊炯〈羣官尋楊隱居詩序〉：「若夫太華千仞，長河萬里，則吾土之山澤，壯於域中；西漢十輪，東京四代，則吾宗之人物，盛於天下」；〈王勃集序〉：「兄勔及勮，磊落詞韻，鏗鍧風骨，皆九變之雄律也；弟助及勳，總括前藻，網羅羣思，亦一時之健筆焉」；〈梓州慧義寺重閣銘〉：「參參差差，森森纚纚，千櫨萬栱，乍合乍離；蒨蒨粲粲，絢絢煥煥，六采五章，或同或散」；卷一九二楊炯〈大唐益州大都督府新都縣學先聖廟堂碑文〉：「非天下之至精」、「非天下之至神」、「非天下之至剛」、「非天下之至文」、「非天下之恭」、「非天下之至和」六大節、〈少室山少姨廟碑銘〉：「崑崙西北之天門也，則五帝處其陽陸，三王居其正地；泰山東南之日觀也，則秦皇刻其石銘，漢帝探其玉策」；「天地水火之無象，則女媧氏補之，於是乎煉其五石；東西南北之失位，則神農氏立之，於是乎甄其四海」；卷一九三〈唐同州長史宇文公神道碑〉：「觀百林之字者，孝廉之舊業，於是乎不愆不忘；讀黃鳥之詞者，文範之餘風，於是乎可久可大」；〈瀘川都督王湛神道碑〉：「惟漢高祖應天順人，祭蚩尤於沛庭，斬大蛇於豐澤，則豐沛之豪傑乘於雲矣；惟漢光武龍飛鳳翔，舉新市之八千，破王尋之百萬，則南陽之佐命動於天矣」；〈後周青州刺史齊貞公宇文公神道碑〉：「於是乎生我司徒」、「於是乎生我丞相」、「於是乎生我齊貞公」三大節；卷一九五〈從弟去盈墓志銘〉：「幼而徇齊，長而敦敏，則天下之人用其教者百年；忠肅恭懿，宣慈惠和，則天下之人謂之才者八子」；〈從弟去溢墓志銘〉：「維岳有五，有華山之金石焉，山阜相屬，含谿懷穀，所以鎮其南也；維瀆有四，有河宗之玉璧焉，波瀾汨起，洄洑萬里，所以經其北也」；〈常州刺史伯父東平楊公墓志銘〉：「在皇為皇軒，在帝為帝嚳，在王為周武，在霸為晉文，此之謂不朽；西京為丞相，東漢為司徒，魏室為九卿，晉朝為八座，此之謂世祿。」它人集中無是也，惟李矯偶為之，卷二四八〈大周降禪碑〉：「此之謂神力」、「此之謂天造」、「此之謂建國」、「此之謂立政」、「此之謂禮樂」、「此之謂刑典」、「此之謂文教」、「此之謂武德」、「此之謂孝理」、「此之謂冲挹」十節；〈宣州大雲寺碑〉：「語方外之靈躅，窺天中之妙寶，則知夫力有遺而途有窮矣；察動用於神機，推朕跡於冥數，則知夫識有畔而功有缺矣」；卷二四九〈攀龍臺碑〉：「斯乃風皇之所以際天人也」、「斯乃火帝之所以慈氓庶也」、「斯乃軒后之所以張武功也」、「斯乃媯水之所以昭文德也」、「斯乃夏王之所以求諸已也」、「斯乃商后之所以聽於人也」、「斯乃周公之所以勤王事也」、「斯乃孔宣父之所以正人倫也」八節；卷二六三李邕〈嶽麓寺碑〉：「夫天之道也，東仁而首，西義而成，故清泰所居，指於成事者已；地之德也，川浮而動，岳鎮而安，故耆闍以居，取於安定者已」；卷三○四李適之〈大唐蘄州龍興寺故法現大禪師碑銘〉：「古之聖人，乘時迭用，贊神道，立人倫，所以為理者也，理之為極，故受之以無為；昔之真人，歸根去羨，探有物，入無窮，所以為久者也，久幾乎息，故受之以實際」；卷六一四范傳正〈贈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騏驥筋力成，意在萬里外，歷塊一蹶，斃於空谷，唯餘駿骨，價重千金；大鵬羽翼張，勢欲摩穹昊，天風不來，海波不起，塌翅別島，空留大名」；卷六二四馮宿〈魏府狄梁公祠堂碑〉：「后不可以獨臨，必誕生嶽靈，扶既傾，繫將絕，兹梁國狄公是已，興於天授之朝，蘊深謀，奮奇節也；物不可以終否，必繼起邦傑，欽往績，懋來功，兹沂國田公是已，挺乎河朔之郊，創新祠，修舊典也」；卷七二八封敖〈授盧商東川節度使制〉：「入則掌邦計，操利權，績雖綿於歲時，事不虧於國用，經費之道，吾所委焉；出則築齋壇，授戎柄，才可寄於分閫，令可信於貞師，節度之雄，吾將付也。」【柳宗元〈安南都護張公志〉「文單環王」云云，七句相對；「公患浮海之役」云云，十句相對。】又第七八七則。
〇卷一四七褚亮〈十八學士贊〉[53]。按第五人即「文學褚亮」，〈贊〉曰：「道高業峻，神氣清遠。學總書林，文兼翰苑。」雖東方曼倩亦不自譽如此，當非亮自為也。與卷一九一楊炯〈梓州官僚贊〉末首〈司法參軍楊炯自贊〉「吾少也賤，信而好古」云云相較便見。
〇卷一四九褚遂良〈請節勞表〉：「數年已來，耽玩書史，每作文詠，兼諸手筆，日暮繼燭，運心不停。又詰朝與羣臣論政，數百千語。（中略）陛下已讀得之者，用之不可盡；已知者，當世不能踰。伏願節諸言語，且無披卷。」按卷一五一劉洎〈諫詰難臣寮上言書〉云：「況動神機，縱天辯，飾辭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議，欲令凡庶何階應答？（中略）且多記損心，多語耗氣。（中略）伏願略兹雄辯，浩然養氣，簡彼緗圖，淡焉怡目」云云。二文相發明，想見唐文皇辯博自喜，露才揚己之狀。卷一三七房元齡〈諫伐高麗表〉云：「遠夷單使，一見不忘；小臣之名，未嘗再問。（中略）加以留情墳典，屬意篇什，筆邁鍾張，辭窮班馬」云云，此與伐高麗無關，乃為爾許閒言語者，投文皇所好，可以因勢利導耳。卷一四九褚遂良〈諫窮問張元素出身疏〉云：「近代宋孝武，輕言肆口，侮弄朝臣。（中略）陛下昨見問張元素云：『隋任何官？』奏云：『縣尉。』又問：『未為縣尉已前？』奏云：『流外。』又問：『在何曹司？』元素將出閤門，殆不能移步，精爽頓盡，色類死灰」云云；卷一五六張行成〈諫太宗書〉云：「陛下聖德含光，規模宏遠，雖文武之烈，實兼將相，何用臨朝對眾，與之較量，以萬乘之尊，與羣下爭功哉」云云；《皇朝文鑑》93 徐鉉〈持權論〉：「憎疾勝已，誅鋤髙名，……昔楚莊王謀事而當，羣臣莫能及，退而有憂色，曰：『楚國之大，而羣臣莫吾及，吾國其亡乎！』此所以飲馬於河也。漢髙祖自謂不如三傑，而能用之，所以有天下也」；107 蘇軾〈雜說〉：「人君不得與臣下爭善。同列爭善，猶以為妬，可以君父而妬臣子乎？晉、宋間，人主至與臣下爭作詩寫字，故鮑照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筆書以避禍。悲夫，一至于此哉！漢文帝言：『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乃不及。』非獨無損于文帝，乃所以為文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漢文勝賈生之論。此非獨求勝其臣，乃與異代之臣爭善。……正如妬婦不獨禁忌其夫，乃妬人之妾也」；《戰國策‧秦策五》：「秦王與中期爭論，不勝。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為中期說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適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紂，必殺之矣。』秦王因不罪」，亦可與劉洎〈書〉參觀。Cf. Bacon: “Of Envy”: “Which was the character of Adrian the Emperor; that mortally Envied Poets, & Painters,
& Artificers, in works wherein he
had a vein to excel” (Essays, The World’s Classics, p. 34).
〇卷一四九褚遂良〈故漢太史司馬公侍妾隨清娛墓志銘〉。按錢希言《戲瑕》已言此碑甚可疑。平景蓀《霞外捃屑》卷五亦言其偽，至省「太史公」官名為「太史」。又杭大宗《道古堂詩集》卷二十二有〈觀查明府開所藏宋搨禇河南書漢太史司馬公侍妾隨清娛墓志銘〉七古。
〇卷一五四李延壽〈關朗傳〉。按無起無結，突然而來，曰：「府君曰：『先生說卦，皆持二端』」云云。觀卷一六一王福畤〈錄關子明事〉，則此〈傳〉即王文忠一節，「府君」者，王彥也。「府君曰：『先生每及興亡之際，必曰用之以道，輔之以賢，未可量也，是非二端乎？』朗曰：『夫象生有定數，吉凶有前期，變而能通，故治亂有可易之理。』（中略）府君曰：『大哉人謀！』朗曰：『人謀所以安天下也』」云云。後世為星相家言者，亦無不模棱兩可，所以自留餘地，謂之「圓圖子」見《野叟曝言》第四十七回[54]。然頗有至理，所謂「人眾勝天」《史記‧伍子胥列傳》者是也。參觀《詩‧小雅‧正月》：「視天夢夢，既克有定，靡人勿勝」；Arthur Clough: “Say not the struggle nought
availeth” (The Oxford Book of English
Verse, pp. 880-1)。
〇卷一五六謝偃諸〈賦〉體物頗工，〈影賦〉、〈塵賦〉尤佳。初唐人賦皆苦堆垛，尟警切如此者。〈影賦〉云：「細故則一毫必具」，即 Publilius Syrus, §186: “Etiam
capillus unus habet umbram suam” (J. Wight Duff & Arnold M. Duff, Minor Latin Poets,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p. 38)。「澄江千里」數句，開後世法門，詳見第六百九十七則論《詠懷堂詩集》卷四〈園居雜詠‧之二〉。
〇卷一五八孫思邈〈保生銘〉：「平明欲起時，下牀先左脚。一日免災咎，去邪兼辟惡。」按與古羅馬習俗適相反。Satyricon, XXX 寫 Trimalchio 盛宴，命僕立門首，見客至，輒呼曰：“Dextropede!”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p. 44)；又 Apuleius, Metamorphoseon,
5: “set, sinistro pede profectum, me spes compendii frustrata es” (Loeb, p. 8) 皆其例也。而 Carveth Read, Man
& his Superstitions, p. 161: “The Greeks assigned evil to the left
hand, while the Romans thought the right hand of danger. This controversy has
been explained as due to a difference of orientation in the formal taking of
omens. The Greeks [i.e. Greek diviners] then faced northward & had the
place of sunrise upon his right hand, while the Romans [Roman augurs] faced
southward & had on his right hand of the place of sunset”【Cicero, De
Divinatione, II, 39: “Ita nobis sinistra videntur, Graiis et barbaris
dextra meliora. Haec quanta dissensio est!” (see MLN, March 1974, pp. 133 ff.; Encounter,
April 1977, pp. 38 ff.); Virgil, Eclogue,
IX. 14-15: “Quod nisi me quacumque novas incidere lites / ante sinistra cava
monuisset ab ilice cornix” (had not a raven on the left first warned me from
the hollow oak to cut short ghe dispute...) (Loeb, I, p. 66)】。參觀 Heinz Küpper,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Umgangssprache,
Bd. I, 3te Auf., 1963, S. 160: “mit dem falschen Bein zuerst
aufgestanden sein = frühmorgens schlechte Laune haben, Fusst auf der alten abergläubischen
Vorstellung, dass Falsch (= Links) das Ungünstige, Unheilvolle meint” usw.【(Ludwig Hopf, Tierorakel
und Orakeltiere in alter und neuer Zeit, 1885, S. 12-6)】【cf. German: “mit dem linken Bein zuerst
aufgestanden sein”】。
〇卷一六一朱桃椎〈茅茨賦〉結云：「谷裏偏覺鳥聲高，鳥聲高韻盡相調。見許毛衣真亂錦，聽渠聲韻宛如歌。調弦乍緩急，向我茅茨集。時逢雙燕來，屢值遊蜂入。氷開綠水更應流，草長階前還復濕。吾意不欲世人交，我意不欲功名立。功名立也不須高，總知世事盡徒勞。未會昔時三箇士，無故將身殞二桃。」較之卷一三一王績〈三日賦〉「衹為春光動性靈」云云八句，更連行累牘似歌行矣。六朝已有此體，如梁元帝〈蕩婦秋思賦〉、劉緩〈照鏡賦〉皆是，而庾子山〈春賦〉、〈對燭賦〉、〈鏡賦〉、〈蕩子賦〉、〈鴛鴦賦〉尤屢為之。初唐人踵事加厲，如卷一六六盧照鄰〈五悲文‧之三‧悲昔遊〉（「舊鄉舊國白雲邊，飛雪飛蓬暗遠天」云云），卷一七七王勃〈春思賦〉、卷一九七駱賓王〈蕩子從軍賦〉幾泰半為七字句，可窺歌行蛻自詞賦之迹。後來遂無繼者，如卷三四七李白〈惜餘春賦〉、〈愁陽春賦〉、〈悲清秋賦〉，流轉芊綿，而了不雜以歌行矣。
〇四傑之文，實不足以繼徐、庾，盧照鄰詞繁雜而藻貧潰，窮而未工，情不生文，如卷一六六〈病梨賦〉不中作子山〈枯樹賦〉輿儓也。卷一六六〈南陽公集序〉：「近日劉勰《文心》，鍾嶸《詩評》，異議蜂起，高談不息。人慚西氏，空論拾翠之容；質謝南金，徒辯荊蓬之妙。」按即曹子建〈報楊德祖書〉所謂「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淵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卷四三二張懷瓘〈文字論〉記「蘇侍郎晉謂僕曰：『看公於書道無所不通，自運筆固合窮於精妙，何謂鍾、王？頃爾遼闊，公且自評書至何境界？與誰等倫？』僕答曰：『天地無全功，萬物無全用，妙理何能備該，常歎書不盡言。僕雖知之於言，古人得之於書，且知者博於聞見，或可能知；得者非假以天資，必不能得。是以知之與得，猶書之比言，俱有雲塵之懸』（卷四四七竇泉〈述書賦下〉僅列懷瓘於藻鑒家，衹云「張兵曹粗習翫之利」，又云：「張氏旁求」）。然 Horace 則云石不能割而可以礪刀，不能詩者評詩，正復如此 (Ars Poetica, 304-6: “ergo
fungar vice cotis, acutum / reddere quae ferrum valet, exsors ipsa secandi; / munus
et officium nil scribens ipse docebo”; 參觀 C.O. Brink, Horace on Poetry,
p. 215)。參觀第一百八十一則論 A.
Thibaudet, Réflexions sur la critique,
p. 131，又 Goethe: “Einleitung in Die Propyläen”: “Es ist mit der Einsicht
viel anders als mit der Ausübung, denn im Praktischen muss sich jeder bald bescheiden,
dass ihm nur ein gewisses Mass von Kräften zugeteilt sei; zur Kenntnis, zur
Einsicht aber sind weit mehrere Menschen fähig” (Goethe the Critic, ed. G.F. Senior & C.V. Bock, p. 8); George
Watson, The Literary Critics, “Pelican
Books”, p. 65: “Pope certainly poses impossibly difficult conditions, including
the ridiculous demand that nobody should be allowed to criticize who has not already
established himself as a poet: ‘Let such teach others who themselves excell, / And
censure freely who have written well” (Essay
on Criticism, 15-6); E.E. Kellett, Fashion
in Literature, pp. 99-100: “No one can criticize fairly who does not know the
difficulties of the art; & he cannot really know them unless he had himself
made the attempt. I would have every critic of poetry a man who has failed as a
poet & knows he has failed... But
a critic must not have failed too completely: he must not be a total
incompetent. Though he may be a poor executant, he must have a share of the
creative imagination which is the mark of the writer he undertakes to
criticize”; Charles Péguy: “Notre Thèse à nous écrivains, est que nous avons
sur les oeuvres et sur les vies et dans les oeuvres et dans les vies de nos modèles
de nos maîtres des intelligences profondes que les non écrivains
n’ont pas. Il y aura toujours ceux qui sont du métier et ceux qui n’en sont pas”
etc. (quoted in Pierre Moreau, La critique
littéraire en France, p. 174; cf. R. Haym, Herder, Aufbau Verlag, 1958, I, S. 660: “In der Begegnung Goethes
mit Schiller hatte der Künstler sich mit dem Künstler zusammengefunden —, und
aus dem Künstlerbunde wurde Herder als der Unkünstlerische ausgeschieden”)。【凌廷堪《校禮堂文集》卷六〈祀古辭人九歌〉所稱「談藝九家」：魏文《典論》、摯虞〈流別〉、陸機〈文賦〉、《昭明文選》、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任昉《文章緣起》、《文心》、《詩品》、《玉台新詠》。】【唐人最推劉勰，此為陸龜蒙〈襲美先輩以龜蒙所獻五百言既蒙見和復示榮唱再抒鄙懷〉。】
〇卷一六七〈釋疾文‧之二‧悲夫〉：「草木扶疏兮如此，余獨蘭單兮不自勝。」按劉子元《史通內篇‧二體第二》云：「碎璅多蕪，闌單失力」；《太平廣記》卷一七五《開天傳信記》蘇頲詠死兔詩：「兔子死闌殫，持來掛竹竿」；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云：「袋闌𫅃而亂擺，莖逼寨而深攻」，「𫅃」字即「單」字之譌，「寨」必「塞」字之誤；《清異錄》卷三〈衣服〉門引諺曰：「闌單帶， 疊垛衫， 肥人也覺瘦巖巖」，亦言帶之下垂而柔也，即「郎當」一音之轉。又卷一六六〈五悲文‧之五‧悲人生〉回嚮於佛，卷一六七〈釋疾文‧之三‧命曰〉又歸宿於老，其為無聊之極思則一也。
〇卷一七二至一七四，張鷟《龍筋鳳髓判》初不以取青妃白見長。孫子瀟《天真閣集》卷五十四〈跋龍筋鳳髓判後〉稱為「詞翔藻耀，猶不失駢體之宗」，未是碻評。語每滑稽，是文成本色耳。如卷一七四〈珍羞令趙慶諸州所進口味割截餉送權門〉一判云：「盜家財而餉家長，人路難通；偷社酒而勸社神，冥途未許。」令人笑來。
〇王勃文詞條豐蔚而氣勢健舉，然甜俗囂張，徐、庾雅韻蕩然無遺。卷一八四〈梓州慧義寺碑銘〉曰：「爰有庾子山者，文場之俊客也。嘉聲內振，健筆傍流。揚子雲之繼馬，人遠乎哉？蔡伯喈之嗣張，吾知之矣」云云，儼然以替人自命，正恐未許在。特周、隋作者，賓萌、流寓而外，皆苦華藻不足。子安詞源不匱，遂為開國新朝增光潤色耳。卷一九一楊炯〈王勃集序〉所謂「反之宏博，君之力焉。」如卷一七九〈上百里昌言疏〉、一八○〈上吏部裴侍郎啟〉、〈上郎都督啟〉、〈黃帝八十一難經序〉、〈續書序〉、卷一八一〈送劼赴太學序〉、卷一八二〈秋夜於緜州羣官席別薛昇華序〉、〈八卦大演論〉、〈平臺秘略論〉直作散行體，文風欲變，此其先幾乎？卷一九五楊炯〈常州刺史伯父東平楊公墓志銘〉、卷一九六〈伯母東平郡夫人李氏墓志銘〉、〈中書令汾陰公薛振行狀〉亦其類。卷一七七王勃〈釋加佛賦〉命題甚奇，不讚而賦耶？〈七夕賦〉云：「荊豔齊升，燕佳並出」；〈採蓮賦〉云：「吳娃越艷，鄭婉秦妍」；卷一八五〈梓州通泉縣惠普寺碑〉云：「趙美燕姝」；卷二三五富嘉謨〈麗色賦〉云：「燕姬趙女，衛豔陳娥」【富嘉謨〈麗色賦〉：「俄而世姝即，國容進」，即絕世佳人、國色也】；卷二四○宋之問〈太平公主山池賦〉云：「燕姬荊豔兮代所稀。」又參觀第七百八則論杜詩〈麗人行〉。又，〈采蓮賦〉一起云：「非登高可以賦者，惟采蓮而已矣。」陸敬安《冷廬雜識》卷一云：「江文通〈別賦〉『黯然銷魂，惟別而已矣』一起乃賦中絕調。子安仿之，情韻不逮。」
〇卷一八○王勃〈上吏部裴侍郎啟〉：「夫文章之道，自古稱難。（中略）遺雅背訓，孟子不為；勸百諷一，揚雄所恥。苟非可以甄明大義，矯正末流。（中略）古人未嘗留心也。自微言既絕，期文不振。屈、宋導澆源於前，枚、馬張淫風於後。（中略）故魏文用之而中國衰，宋武貴之而江東亂。雖沈、謝爭騖，適足兆齊梁之危：徐、庾並馳，不能止周陳之禍。（中略）伏見銓擢之次，每以詩賦為先，誠恐君侯器人於翰墨之間，求材於簡牘之際，果未足以採取英秀，斟酌高賢者也。【然此句是違心立異，以干進耳。使形如所言，則子安不當為駢文矣。】」按毛先舒〈覽古詞〉第八首（「士先器識，此語良非激。討武不成真可惜，駱豈三君之匹。包羞肯事妖狐，裴生無乃癡乎。一檄乾坤動色，比卿器識何如」）、《歸愚文續》卷四〈裴行儉知人論〉、《西溟文鈔》卷一〈士先器識而後文藝論〉、《海峯文集》卷一〈難言三〉、《甌北詩鈔‧五言古一‧讀史二十一首‧之十五》、王鳳喈《十七史商榷》卷八十七、焦理堂《易餘籥錄》卷九斥裴行儉之庸鄙不知人，而贊四傑之品識卓爾，皆未引子安此書。裴侍郎即行儉，可見行儉取士重文章，規之者反為子安也。姚大榮《惜道味齋集不分卷‧跋駱賓王上吏部裴侍郎書》略云：「行儉典選偏重文藝，王勃、劉曉皆致書規諷，是行儉本不為知人。自張說徇裴氏子之請，作〈贈太尉裴公神道碑〉【卷二二八張說：『在選曹見駱賓王、盧照鄰、王勃、楊炯，評曰：「炯雖有才名，不過令長，其餘華而不實。」……後各如其言』】，妄許前知，《唐會要》、新舊兩《書》更增飾其詞。觀賓王此〈書〉，則行儉奉使絕域，辟賓王使掌書記，其相知必深，期許必厚。過此不及三年，行儉遽卒。前此典選時三招王勃，於楊、盧二子未識何如，必無曲諷。燕公諛墓，益誣行儉矣」云云，最為得之。卷一九七駱賓王〈與程將軍書〉謂「將使詞翰為行己外篇，文章是立身岐路」云云，正是薄文藝而重器識之證。《何義門集》卷二〈士先器識而後文藝論〉即稱行儉知人；《明文授讀》卷十鄭溱〈士先器識而後才藝論〉則謂四子不克申其才藝，皆行儉之過。又按《宋史》卷三百四十〈劉摯傳〉記其言曰：「士當以器識為先，一號為文人，便無足觀矣。」正本《唐書》記行儉「先器識而後文藝」來。《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云：「士一命為文人，便無足觀」，則又隱用莘老語也[56]。張宗泰《魯巖所學集》卷一則稱行儉「於行軍用兵之道，決機制勝，屢建奇績，宜其有所不足於文華之士也。」【王弇州《藝苑巵言》卷四：「裴行儉弗取四傑，懸斷終始，然亦肊中耳。彼所重王劇、王勔、蘇味道者，一以鈎黨取族，一以模稜貶竄，區區相位，何益人毛髮事，千古肉食不識丁，人舉為談柄，良可笑也。」】【卷二二八張說〈贈太尉裴公神道碑〉：「在選曹見駱賓王、盧照鄰、王勃、楊炯，評曰：『炯雖有才名，不過令長，其餘華而不實，鮮克令終。』」卷二二六張說〈贈別楊盈川炯箴〉云：「天與之才，或鮮其祿。君服六藝，道德為尊。君居百里，風化之源。才勿驕恡，政勿苛煩」，正與裴評相發明。卷二四一宋之問〈祭杜學士審言文〉[57]：「王也才參卿於西陝，楊也終遠宰於東吳，盧則哀其栖山而臥疾，駱則不能保族而全軀。由運然也，莫以福壽自衛；將神忌也，不得華實斯俱。」】【陸錫熊耳山《寶奎堂集》卷六〈裴行儉知人論〉：「古聖人之所謂『知人則哲』，……非但決之於富貴福澤間已也，亦觀其心與術而已。……吾甚嘉行儉之鑒衡不爽，而獨惜其所挾已論人者之非其本也。……夫使士而果以享爵祿為貴也，則古今來夭如顏子，窮如夷齊，亦可以浮躁淺露目之乎？庸碌如張禹，無恥如馮道，亦可以其去浮躁淺露之習，而許為端人乎？且也息夫躬之在漢，王融之在齊，信所稱浮躁淺露者矣，而亦能致位公卿，傾動一世。四子者，特不幸耳！……雖然學者茍執『先器識，後文藝』之一言，以求遠乎浮躁之習，……則行儉之語，亦未嘗無節取也夫。」】
〇卷一八○王勃〈遊冀州韓家園序〉：「芳酒滿而綠水春，朗月閑而素琴薦」，又「石髓拆而隱士歸，玉山崩而野人醉。」按卷一八一〈越州永興李明府宅送蕭三還齊州序〉：「清風起而城闕寒，白露下而江山遠」；〈春日孫學士宅宴序〉：「鳧雁亂而江湖春，梅柳開而庭院晚」；〈春日桑泉別王少府序〉：「高林靜而霜鳥飛，長路曉而征驂動」；〈送李十五序〉：「浮蟻傾而高宴終，踆烏落而離言促」；〈夏日登韓城門樓寓望序〉：「荷葉滋而曉霧繁，竹院靜而炎氛息」；〈夏日諸公見尋訪詩序〉：「元經苦而白鳳翔，素牒開而紫鱗降」，「黃雀至而清風生，白鶴飛而蒼雲起」；〈秋日宴季處士宅序〉：「金風生而景物清，白露下而光陰晚」[58]；〈秋日遊蓮池序〉：「北斗橫而天地秋，西金用而風露降」；〈秋日宴洛陽序〉：「三塗鎮而九派分，白露下而清風肅」；〈綿州北亭羣公宴序〉：「沙塵起而桂浦昏，鳧雁下而蘆洲晚」；〈宇文德陽宅秋夜山亭宴序〉：「金風高而林野動，玉露下而江山清」；〈守歲序〉：「槐火滅而寒氣消，蘆灰用而春風起」；卷一八一〈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此序尚有「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秋日楚州郝司戶宅餞崔使君序〉：「海氣近而蒼山陰，天光秋而白雲晚」，「賓友盛而芳樽滿，林塘清而上筵肅」；卷一八二〈秋夜於緜州羣官席別薛昇華序〉：「他鄉怨而白露寒，故人去而青山迥」；〈秋晚入洛於畢公宅別道王宴序〉：「白露下而南亭虛，蒼烟生而北林晚」；〈冬日羈遊汾陰送韋少府入洛序〉：「朔風動而關塞寒，明月下而樓臺曙」；〈江寧吳少府宅餞宴序〉：「霸氣盡而江山空。皇風清而市朝改」，「竹樹映而秋烟生，波潮驚而朔風動」，「玉露下而蒼山空，他鄉悲而故人別」；卷一八五〈梓州郪縣兜率寺浮圖碑〉：「山川霽而風景涼，林甸清而雲霧絕」【卷一九一楊炯〈登秘書省閣詩序〉：「白露下而四郊空，青天高而九州迥」；卷一九九駱賓王〈秋日餞麴錄事使西州序〉：「落葉響而庭樹寒，殘花疏而蘭臯晚」】【卷二三九張易之〈秋日宴石淙序〉：「紅飆息而涼蟬吟，白日下而殘虹歇」；卷三四一宋之問〈奉陪武駙馬宴唐卿山亭序〉：「落霞歸而疊嶂明，飛泉灑而回潭響」，「前階晚而白露生，後池夕而秋風起」】，皆不如〈滕王閣序〉之「潦水盡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也《密齋筆記》謂其本王無功〈祭禹文〉「潦水降而寒潭清，山光沉而白雲晚」，今本《無功集》中無此文亦無此語。卷一八○〈山亭思友人序〉：「獨行萬里，覺天地之崆峒；高枕百年，見生靈之齷齪」，亦不如〈滕王閣序〉之「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也《邵氏見聞後錄》卷十五記永叔極賞此聯。卷一七八〈乾元殿頌〉：「蟬機撮化，銅渾將九聖齊懸；虯箭司更，銀漏與三辰合運」；〈九成宮頌〉：「宸儀有晬，蓬萊與城闕俱榮；羣后多歡，蘿薜共簪裾合賞」；卷一八一〈越州永興李明府宅送蕭三還齊州序〉：「徘徊去鶴，將別蓋而同飛；斷續來鴻，其離舟而俱泛」；〈三月上已祓禊序〉：「良談吐玉，長江與斜漢爭流；清歌繞梁，白雲將紅塵並落」；〈餞宇文明府序〉：「言泉共秋水共流，詞峯與夏雲爭長」；卷一八三〈益州德陽縣善寂寺碑〉：「火炎崑岳，高臺與雁塔同平；水浸天街，曲岸與猴池同盡」；卷一八四〈梓州郪縣兜率寺浮圖碑〉：「涪江千仞，波潮將旭日爭光；都城百雉，甍棟與晴霞共色」；卷一八五〈梓州郪縣靈瑞寺浮圖碑〉：「沙汀送暖，落花與新燕爭飛；城邑迎寒，涼葉共初鴻競起」，皆不如〈滕王閣序〉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也。【卷一九八駱賓王〈上瑕邱韋明府啟〉：「飆金將露玉俱清，柳黛與荷緗漸歇」；卷一九九駱賓王〈冒雨尋菊序〉亦云：「參差遠岫，斷雲將野鶴俱飛；滴瀝空庭，竹響共雨聲相亂」；又〈晦日楚國寺宴序〉：「\緇衣將素履同歸，廊廟與江湖齊致」；卷二一四陳子昂〈金門餞東平序〉：「殘霞將落日交暉，遠樹與孤烟共色」；〈忠州江亭喜重遇吳參軍牛司倉序〉：「新交與舊識俱歡，林壑共煙霞對賞」；卷三○四崔逸〈東海縣鬱林觀東岩壁記〉：「霧月與碧海同深，朝霞將赤城爭峻」（參觀第六七四則）。】豈數試而偶一中耶？抑獲隽而遂屢為耶？
〇卷一八一王勃〈夏日宴宋五官宅觀畫障序〉：「宋五官芝庭襲譽」云云；〈夏日宴張二林亭序〉：「張二官松駕乘閒」云云卷；卷一八二〈送白七序〉：「白七官天台傑氣」云云，四傑集中屢見此體。卷一九一楊炯〈宴族人楊八宅序〉：「楊八官金木精靈」；又《全唐文》所未收駱賓王〈秋日送尹大赴京并序〉：「尹大官三冬道暢」云云；〈秋夜送閻五還潤州并序〉：「閻五官言返維桑」云云，皆是也。卷二四一宋之問〈春遊宴兵部韋員外韋曲莊序〉：「韋大官雙珠絕價」云云；〈送裴五司法赴都序〉：「裴五官業傳河寶」云云；〈春夜令狐正字田子過弊廬序〉：「田二官考室潁陽」云云；卷二九○張九齡〈景龍觀山亭集送密縣高贊府序〉：「高十官雌伏都畿」云云；卷四二六于邵〈與楊員外書〉：「七官院長足下。」
〇卷一八一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按白珽湛《淵靜語》卷二云：「此本王簡栖〈頭陀寺碑〉『層軒延袤，上出雲霓；飛閣逶迤，下臨無地』」（《全唐文紀事》卷四十一引《筆精》考此，已落第二義矣）。又《癸巳存稿》卷十二〈王勃滕王閣序書後〉紀事失采。姚大榮《惜道味齋集‧書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後》、〈又再書後〉駁俞〈跋〉執著「童子何知」一語曲解無稽，考辯尤確，並有〈王子安年譜〉謂其年二十六歲，炯〈序〉謂二十八歲者誤。餘見第六百七十四則論《庾子山集》。《茶香室叢鈔》卷二云：「晉羊球〈登西樓賦〉：『畫棟浮細細之輕雲，朱栱濕濛濛之飛雨。』子安〈滕王閣〉詩一聯即本之，不獨『落霞』、『秋水』兩句有所沿襲也。」《純常子枝語》卷七謂「龍光射牛斗之墟，徐孺下陳蕃之榻」乃當句對，如〈哀江南賦序〉「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59]、杜詩「小院迴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之類。實則此篇當句對甚多，「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甌越」、「騰蛟起鳳，紫電青霜」之類皆是。蔣一葵《堯山堂偶隽》卷二列舉之。【《全唐文紀事》七十七《山堂考索》：「姚鉉不錄〈滕王閣紀〉。……凡七百六十五字，而重疊用字凡三百五十有餘，如『天』之字有五，『地』之字有六。『星』一字而三言可也，又所謂『斗牛』，又所謂『北辰』。……『山』一字而四言可也，又所謂『島嶼』，又所謂『岡巒』。……句重如『嗟乎時運不齊』，其與『嗟乎勝地不常』者一也；『響窮彭蠡之濱』，其與『氣淩彭澤之樽』者一也；『潦水盡而寒潭清』，其與『地勢極而南溟深』者一也。甚至以『陳蕃』而對『牛斗』，以『楊得意』而曰『楊意』，又足以見措詞之荒謬者。」[60]】
〇卷一八三王勃〈益州夫子廟碑〉：「嗚呼哀哉！敢為銘曰。」按「今古代絕」，乃作弔悼之辭，非體也。子安為釋寺撰碑，皆如填匡格，始則頌揚佛法，繼以描摹景物，終於稱諛建寺道僧官民（後來如卷二四八李嶠〈宣州大雲寺碑〉即如此，卷二五七蘇頲〈唐長安西明寺塔碑〉、〈陝州龍興寺碑〉則又贊揚寺中主持僧侶，以代建寺官吏，或增於建寺官吏之前）。此〈碑〉亦然，特刻劃廟貌頗略耳。卷一九二楊炯〈遂州長江縣先聖孔子廟堂碑〉稱長江令楊公德政及標舉博士助教、簿尉等語，居全篇之半，與贊孔子語幾相等；卷三六四李荃〈大唐博陵郡北嶽恒山封安天王銘〉贊揚節度使安祿山以至太守、長史、參軍、縣令語[63]，亦屬全篇之半，與頌神語等；卷二三八盧藏用〈景星寺碑銘〉敘「今都督光府君」履歷[64]，及稱道副使、參軍、倉曹、兵曹等語，倍於頌佛語，尤可笑。卷三四八李白〈崇明寺佛頂尊勝陁羅尼幢頌〉雖亦略道「我太官廣武伯隴西李公」數語，而末云：「其錄事參軍、六曹英寮，及十一縣官屬，有弘才碩德、含香繡衣者，皆列名碑陰，此不具載」云云，最有斷制。後來樂朋龜〈西川青羊宮碑〉（卷八一四）末段讚陳敬瑄、田令孜等，以至道士，洋洋千百言。
〇卷一八四王勃〈廣州寶莊嚴寺舍利塔碑〉：「不殊仙造，還如湧出。」按同卷〈梓州郪縣兜率寺浮圖碑〉云：「靈思孤出，神模獨湧。」李乂〈慈恩寺九日應制〉云：「湧塔臨玄地，高層瞰紫微」；劉憲〈陪幸長寧公主東莊〉云：「畫橋飛渡水，仙閣湧臨虛」【沈佺期〈奉和聖製同皇太子遊慈恩寺應制〉：「湧塔初從地，焚香欲遍空」】【《鬱輪袍》第十三折試官溫應真見王維〈早朝〉詩云：「不通！不通！你摸那仙掌，搖他擺他，他不會動。香烟也會勢利？怎麽便欲起來？」第十四折王絿云：「仙掌怎肯動？香烟那有欲？只此一聯，恐難入彀」】，皆早在岑嘉州〈與高適薛據登慈恩寺浮圖〉詩所謂「塔勢如湧出」之前。少陵〈八哀詩〉亦云：「龍宮塔廟湧。」都本之釋典，如《妙法蓮華經‧見寶塔品第十一》：「爾時，佛前有七寶塔，從地踊出」；《佛本行集經‧五百比丘因緣品第五十》：「羅剎城如白雲隊從地湧出」；《洛陽伽藍記》卷一瑤光寺節寫：「刻石為鯨魚，背負釣臺，旣如從地踴出，又似空中飛下」；《顏氏家訓‧歸心第十六》云：「化成淨土，踴出妙塔。」餘見第七百二十七則論《王奉常集‧文部》卷十一〈宿煖泉寺游嵩山少林寺記〉。
〇卷一八四王勃〈梓州慧義寺碑銘〉：「縣令衛元，氷霜用足，江漢情多。傳衛玠之清談，兼衛恆之博識。」按即以當家故事鋪比。卷一九五楊炯〈從甥梁錡墓志銘〉云：「天有大梁之星，（中略）地有大梁之物，（中略）人有大梁之姓。（中略）有梁鴻之雅尚，（中略）有梁竦之雄圖」；卷二三八廬藏用〈景星寺碑銘〉云：「今都督光府君名楚客，樂安郡人也。昔光曜契理於元言，光音造靈於真位」[65]，已開東坡〈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所謂「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等法門。明人應酬詩乞靈於《萬姓統譜》，亦猶是耳。
〇卷一八八韋承慶〈靈臺賦〉。按詳見第百三十九則論《屏山集》卷十三〈讀平險銘〉、〈閒境志〉。
〇楊炯詞彩鉅麗，足以肩隨子安，苦乏微情，徒工鋪比，遂并不如盧、駱之尚適獨座耳。四傑中王、駱較能文質相宣，楊文勝而盧質勝，絜長補短，寧取盧也。卷一九○〈浮漚賦〉，參觀第三百二十一則論《洪平齋集》卷四〈泥溪〉。
〇卷一九一楊炯〈李舍人山亭詩序〉：「雖向之所歡，已為陳迹；俾千載之下，感於斯文。」全用王遺少〈蘭亭集敘〉語。又，卷一九四〈原州百泉縣令李君神道碑〉[66]：「蹴崑崙以西倒，蹋泰山而東覆。」按本之趙至〈與嵇茂齊書〉（《全晉文》卷 67），改「使」、「令」二字為「以」、「而」。卷三二五王維〈送高判官從軍赴河西序〉亦云：「蹴崑崙使西倒，縛呼韓令北面。」
〇卷一九一楊炯〈王勃集序〉：「妙異之徒，別為縱誕，專求怪說，爭發大言。乾坤日月張其文，山河鬼神走其思。長句以增其滯，客氣以廣其靈。已逾江南之風，漸成河朔之制。謬稱相述，罕識其源。」按此當與李延壽《北史‧文苑傳序》參觀。蓋楊、李雖皆北人，而論文則重南風也，可補《談藝錄》一七六頁[67]。《全北齊文》卷三邢邵〈蕭仁祖集序〉云：「自漢逮晉，情賞猶自不諧；江北江南，意製本應相詭」；卷八劉逖〈薦辛德源表〉云：「文章綺艷，體調清華。」前者強顏自飾，後者企羨江南，直言無隱矣。
〇卷一九六楊炯〈中書令汾陰公薛振行狀〉。按卷一九一〈公獄辯〉雖不用典實，尚是儷偶，此文則記言記事每質直散行矣。〈左武衛將軍成安子崔獻行狀〉又仍駢藻繁縟之作也。薛元超即〈王勃集序〉中之薛令公。
〇駱賓王文，麗藻稍減於王、楊，却不同盧之蕪野，華實相宣，風骨翩舉。如卷一九七〈上吏部裴侍郎書〉居然有李令伯〈陳情表〉意度，〈與程將軍書〉、〈答員半千書〉、〈與博昌父老書〉、卷一九九〈代李敬業討武氏檄〉莫非一唱三歎，氣韻兼到，又王、楊所勿逮也。〈討武氏檄〉云：「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按朱沘僭位，其弟滔〈移諸道牒文〉云：「今月八日，大秦皇帝已登寶位。（中略）請看今日之長安，竟是誰家之宮闕」（卷五二六），即用駱語而反其意。《冷廬雜識》卷四云：「任昉〈為齊明帝讓宣城郡公表〉云：『陵土未乾，訓誓在耳。』駱賓王〈討武曌檄〉演作四句云：『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可謂善於脫化。」汪瑔《松烟小錄》卷三云：「〈哀江南賦序〉：『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云云，本自不誤，而駱賓王〈為徐敬業作檄〉乃云：『袁君山之流涕』，則誤記庾文矣。』」【蔣一葵《堯山堂偶隽》卷二：「賓王諸〈啟〉，纚纚千餘言，然前後多雷同。如〈上司刑太常伯啟〉之與〈上廉使啟〉，〈上李少常啟〉之與〈上張司馬啟〉是也。」】【一九七〈與親情書〉（《太平廣記》184 移此）。】
〇卷二○二孫虔禮〈書譜〉：「神怡務間，一合也。」按《唐文拾遺》卷二十蔡希綜〈法書論〉引蔡中郎云：「欲書先適意任情，然後書之。若迫於事，雖中山之毫不能佳」（《全唐文》卷三六五〈法書論〉無此節）。又按孫退谷本此帖珂㼈版余嘗摹寫數過，即以文論，亦疎落蕭散，有晉、宋遺風，豈倦翁自矜知文，妄為點竄，誠多事也《藝舟雙楫》卷六〈刪定吳郡書譜序〉，同卷尚有〈書譜辨誤〉一文，則駁過庭所記大令與右軍爭衡事，謂其不見其它記載，亦不合情理，實未足折過庭也。又卷四三二張懷瓘〈書斷評〉亦記此事，大令語作「固當不同」，〈書譜〉作「固當勝」。其事見《晉書‧王獻之本傳》，早見《世說‧品藻門》劉孝標注引宋明帝《文章志》，包氏何不一檢？
〇卷二○五王隱客〈議沙門不應拜俗狀〉。按題誤。此乃序文，非狀疏也。徐彥伯文號「澀體」，今存六篇，見二六七，〈南郊賦〉外，皆尚平易。隱客此文乃真「澀體」，如云：「繁罝弛網，邁三咒於湯年；苦流堙洪，軼四乘於夏序。浸羣方而演澤，濟悠刼而凝勳」[68]，「我大唐澄飛日海，撲燎霞崑」，非虬戶筱驂之類耶？卷二二一張說〈江上愁心賦〉云：「雖欲貫愁腸於巧筆，紡離夢於哀絃」；卷二三九張易之〈秋日宴石淙序〉：「吸精英而咀根荄，既四序之無厭；腦翰墨而髓風烟，須一言之有作」，亦纖詭可笑。極其觀於樊宗師及《乾𦠆子》所載狐帖第一篇（《太平廣記》卷四四八〈何讓之〉條）。又按隱客文有云：「而宸襟歷選，遂率於常。」唐人後來詩中用「宸襟」，蓋謂帝心也。義山〈為令狐博士緒補闕謝宣祭表〉云：「上惻宸襟」，〈思賢頓〉云：「宸襟他日淚」，馮氏皆無注，詳見《霞外捃屑》卷七下。
〇卷二百六姚崇〈諫造寺度僧奏〉、〈遺令誡子孫文〉闢佛語足以繼傅奕之論，導韓愈之表。〈奏〉有云：「何充、苻融，皆遭敗滅；齊襄、梁武，未免災殃。」文中子《中說‧周公篇》云：「詩書盛而秦世滅，非仲尼之罪也；玄虛長而晉室亂，非老莊之罪也；齋戒修而梁國亡，非釋伽之罪也。」何以姚、韓以至汪煥〈諫事佛書〉（卷八七○）都若未覩耶？然元之於佛理，似不甚菲薄，故〈遺令〉：「汝輩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兒女子曹終身不悟」，所力非者，凡僧之虛談俗弊，度人、造寺、寫經、鑄像之類。然文中有〈造像記〉一篇，是未能免俗耳。志磐《佛祖統記》卷四十深非姚之〈遺令〉，曰：「佛道何在？必於伽藍經像沙門奉法之徒，以寓見之，而後可以行清淨慈悲之化。崇不知此道，而且獨任虛理以飾陋見。故其當軸也，則禁度僧創寺鑄佛寫經；其屬纊也，則遺令戒兒曹勿舉佛事。使得君如魏太武，以逞其堅僻之志，則亦當時一崔浩，不令之終也。」
〇卷二百六姚崇〈氷壺誡〉：「洞澈無瑕，澄空見底，當官明白者，有類是乎？故內懷氷清，外涵玉潤。」按唐人〈氷壺賦〉甚多，皆不出元之此數語。蓋兼陸士衡〈漢高祖功臣頌〉所謂「周苛慷慨，心若懷氷」；鮑明遠〈白頭吟〉所謂「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氷」；杜少陵〈入奏行贈西山檢察使竇侍御〉云：「炯如一段清氷出萬壑，置在迎風寒露之玉壺」；王龍標〈芙蓉樓送辛漸〉云：「一片氷心在玉壺」；王維〈賦得清如玉壺氷〉：「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李商隱〈別薛巖賓〉：「清規無以況，且用玉壺冰」，皆取元之〈誡〉意也。
〇卷二百七宋璟〈梅花賦〉。卷三四三顏真卿〈廣平文貞公宋公神道碑銘〉云[69]：「作〈長松篇〉以自興，〈梅花賦〉以激時。」勞格《讀書雜識》卷八〈讀全唐文札記〉曰：「此〈賦〉見《隱居通議》卷五。《通議》凡載二〈賦〉，此乃前一首。李綱《梁谿集》有〈補宋璟梅花賦〉，自序謂璟賦已佚。《四庫提要》云：『據此則《通議》所載，俱屬偽託。《留青日札》云：『得元鮮于樞手書璟〈賦〉，急錄傳之。』核其文句，與綱〈賦〉十同七八。」按季言所考甚確，此〈賦〉結構略本《梁谿全集》卷二（左光先《李忠定公文集選》卷十七）有〈梅花賦〉，詞句則大異而小同，頗警鍊，不似原作之蕪俗也。劉起潛雖錄兩〈賦〉於《通議》中，而論後一首「分姑山之逸游，遣回仙於吟龐」等句已早云：「若曰和靖種梅孤山，則是宋時事。若指回仙為洞賓，則洞賓唐末人也，相去懸隔，恐別有意。儻必執此二事，則此〈賦〉必他人作矣。」實則李伯紀原作亦有「梅妃臨鏡」等語，今偽託本皆削去，以免敗露。史繩祖《學齋佔畢》卷二謂：「平生訪尋此〈赋〉，終不得見，是可惜也。」方虛谷《桐江集》卷四〈跋宋廣平梅花赋〉略云：「於舊國子監得此〈賦〉寫本，附於後，失傳久矣。文誠如日休所謂『有徐、庾之風』，引『傅粉何郎』等十二事以況之，而繳之曰：『口吻雌黃，擬議殆偏』，意謂世人道梅皆不中的也。然後斷以己見，謂草木無歲寒之操，此花全君子之節：『栖迹隱深，寓形幽絕』。終之以『永保貞固』，剛勁之氣，見乎詞矣！」後來《楊升庵全集》卷一亦全載其文，附諸己作賦後。蓋此〈賦〉當是南宋末太學生依傍偽紀之文，加以潤飾，託廣平之名得以流傳。虛谷樂為宣播，不自知為人所賣也。竊謂《冷齋夜話》卷四云：「前輩作花詩，多用美女比其狀。山谷〈酴醿〉詩：『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乃用美丈夫比之。吾叔淵材〈海棠〉：『雨過溫泉浴妃子，露濃湯餅試何郎。』意尤佳也。」此〈賦〉中「是謂何郎」、「是謂韓壽」、「又如通德」、「又如綠珠」正師其意，皆伯紀原〈賦〉所無。皮日休仿〈梅花賦〉作〈桃花賦〉（卷七九六），比其狀者，為「鄭姬」、「嫦娥」、「妲己」、「息媯」、「西子」、「驪姬」、「神女」、「韓娥」、「文姬」、「褒姒」、「戚姬」，亦莫非美女子，無一美男子也。此〈賦〉描摹，分明是江西詩派蹊徑，何以虛谷瞠焉無覩乎？又按義山〈牡丹〉云：「錦幃初卷衛夫人，繡被猶堆越鄂君」；〈酬崔八早梅有贈兼示之作〉云：「謝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爐更換香」，亦用美男，自山谷而始成窠臼耳。《野客叢書》卷二十引義山此聯，謂山谷所祖。參觀《日札》二百十則 (The Deipnosophists, XIII,
605)，又六六四則。陳造《江湖長翁文集》卷三十一〈題月谿詞後〉云：「〈梅花賦〉似非廣平語。〈九辯〉、〈招魂〉峻潔厲嚴，宋玉之文蓋不愧其師，至賦〈神女〉，則妍嫮妖蠱之態，儼在人目，士游戲翰墨，不主故常乃妙爾。（中略）予然後知二宋公之隨作而工異乎長彼短此者」云云，玩其語意、亦衹是皮日休〈梅花賦序〉語發策，未嘗見廣平作也。《誠齋集》卷百十四《詩話》：「白樂天〈女道士〉詩云云，此以花比美婦人也；東坡〈海棠〉云云：此以美婦人比花也；山谷〈酴醿〉云云，此以美丈夫比花也。山谷此詩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陸文圭《牆東類稿》卷十〈跋趙學士書〉謂：「廣平〈梅花賦〉有虛谷、獻之、仁近三先生跋，考訂精詳。余獨怪『垂拱』乃天地閉、賢人隱之時，廣平乃欲出仕，又自恨登第不早，何耶？頃在吳子餘書几見公〈梅花賦〉，與今本絶異，未知孰是？所謂作賦補亡，則虛谷以為伯紀，山村以為太初，二李不同」云云, 是亦蓄疑而不盡信矣。
〇陳子昂文木強獷蔓，殊寡韻味，遠遜其詩。〈序〉皆儷偶，〈碑〉則半為儷偶而未能警妥，散體中時參騈藻，如卷二一二〈諫靈駕入京書〉云：「不能歷丹鳳，抵濯龍，北面玉階，東望金屋，抗音而正諫者，聖王之罪人也。」子昂〈為喬補闕慶武成殿表〉（209）、〈為人陳情表〉、〈為程處弼辭放流表〉（210）、〈上蜀川安危事〉、〈上蜀川軍事〉、〈上軍國機要事〉、〈上益國事〉、〈上軍國利害事〉、〈上西蕃邊州安危事〉（211）、〈答制問事〉、〈諫雅州討生羌書〉[70]（212）、及卷 213、214 諸〈書〉，皆散行而懈冗，無振拔頓挫，且往往不儷偶而整齊。二一五〈梓州射洪縣武東山故居士陳君碑〉云：「綿綿羅綱，冥冥高鴻，趯趯竹竿，穆穆幽龍，其與禍敗之遼絕如胡越哉！然則兩龔不免於蘭焚，二老不免於薇歎，其近貴利耶」；《唐文拾遺》卷一六〈荊州大崇福觀記〉云：「特降銀榜，仙書鳳篆。（中略）文彩構檻，碔砆砌階。櫨栱森鬱以宏合，藻井翕赩以天開。瑤壇躋於上清，銀闕表於中界」；〈洪崖子鸞鳥詩序〉云：「和墨澹情，洒翰縟意。寄孤興於露月，沉浮標於山海。乃集瑤圃，洗玉池。（中略）刻羽剪商，飛毫挾牘。扣歸昌之律，協朝陽之音。」大是惡趣，所謂「五榖不熟，不如荑稗」也。陸希聲〈唐太子校書李觀文集序〉所謂「唐興，猶襲隋故態。至天后朝，陳伯玉始復古制，當世高之。雖博雅典實，猶未能全去諧靡」云云（八一三），尚是過情之稱。卷二一○〈為人陳情表〉與駱賓王〈上吏部裴侍郎書〉用意粗同而情文遠遜，殆緣捉刀代庖，強哭不哀耶？
【二一四陳子昂〈為蘇令本與岑內史啟〉：「然親貴盈朝，豈忘提獎？」按陸龜蒙千言長詩題云〈襲美先輩以龜蒙所獻五百言既蒙見和復示榮唱至於千字提獎之重蔑有稱實〉。】
〇卷二一六〈率府錄事孫君墓誌銘〉，孫君即過庭也。寥寥不及二百言，歎其轗軻不遇、著述未成而已，隻字不及其工書法。同卷〈祭率府孫錄事文〉則云：「元常既沒，墨妙不傳；君之逸翰，曠代同仙」，又非不知其工八法者。卷三二一李華〈故翰林學士李君墓誌銘〉即太白也，僅一百五十二字，無一言及其詩，衹曰：「唐高士，上為王師，下為伯友。年六十有二，不偶，賦〈臨終歌〉而卒」，一若并乏行事可紀者。卷七八○李商隱〈刑部尚書致仕贈尚書右僕射太原白公墓碑銘〉載樂天行事甚詳，至云：「家居以戶小飲薄酒，朔望晦輒不肉食」，而只字不及其詩，有曰：「姓名過海，流入鷄林、日南有文字國」，亦未言其為詩名也。【《舊唐書‧文苑傳下‧李商隱傳》稱其「工為今體章奏，尤善為誄奠之詞」，只字不道其能詩。而〈隱逸傳‧吳筠傳〉云：「詞理弘通，文彩煥發，每製一篇，人皆傳寫。雖李白之放蕩，杜甫之壯麗，能兼之者，其唯筠乎！」則唐詩人以筠為首矣，其謬如是！】【汪應辰《文定集》卷十一〈題蘇東坡帖〉：「歐公與子瞻至厚，所以稱道之者，不遺餘力，而獨不及其字畫之工。」】《弇州四部稿》卷一三五〈李北海雲麾將軍碑跋〉【卷二六五〈唐故雲麾將軍右武衛大將軍贈秦州都督彭國公諡曰昭公李府君神道碑〉】云：「將軍名思訓，畫品在神妙間，碑詞絶不之及，豈古人以藝為諱耶？」均可相參證。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卷一云：「〈蕭何傳〉不言律令，〈李邕傳〉【《舊唐書‧文苑傳中》】無一字及筆札，《五代‧劉昫傳》不書修《唐史》。（原文止此）」《三國志‧鍾繇傳》亦不言其書法，而于〈胡昭傳〉末附及之。史家載筆更可怪也。Aeschylus 自作墓銘，隻字不及其撰作歌曲，而道其從戎，可以比勘。
〇卷二一六〈館陶郭公姬薛氏墓志銘〉：「遂剪髮出家，將學金仙之道，而見寶手菩薩。靜心六年，青蓮不至，乃謠曰：『化雲心兮思淑真，洞寂滅兮不見人。瑤草芳兮思葐蒀，將奈何兮青春？』遂返初服，而歸我郭公。」按比邱尼思凡還俗，其事甚多，而發為吟咏者，載籍所錄，此為最早。參觀第七○三則論 The Oxford Book of Italian Verse, p. 164,
Ignoto: “Deh! lassa mi”。
〇卷二一七崔融〈代宰相上尊號表〉：「形器以陳，萬物有名之謂母；尊卑既位，兩儀合德之謂皇。非母則不能慈愛域中，非皇則不能導化天下。（中略）羣臣上尊號曰『聖母神皇』。」按 Hugo, Journal d’un jeune Jacobite
de 1819: “Visdelou, cet amant platonique de la Lexicologie,
raconte, dans son Supplément à la bibliothèque orientale, que
l’impératrice chinoise Uu-Heu commit plusieurs crimes, tels que
d’assassiner son mari, son frère, ses fils; mais un surtout, qu’il appelle un attentat inouï, c’est d’avoir ordonné,
au mépris de toutes les lois de la grammaire, qu’on l’appelât empereur
et non impératrice”[71] (Littérature et philosophie mêlées, éd.
Albin Michel, p. 54)。
〇張說號大手筆，而綺縟不減，殊有疏落，駢儷特變矣。富麗遠遜於王、楊輩，腔調亦守前規而封故步，異於王、楊之時時在四六中試翻新樣，蓋以大方安重自名其家者。卷二二二〈龍門西龕蘇合宮等身觀世音菩薩像頌〉：「我聞上古有聖人，心入羣有，身包大空，普觀察一切音聲，其名曰觀音菩薩。（中略）蹈石菂，戴瑉鬘，縹緲雲聳，嬋娟玉立。（中略）諦視瞻仰，將莞爾而微笑；攝心傾聽，疑僁然而有聲【仿《全梁文》61 劉孝儀〈雍州金像寺無量壽佛像碑〉】。」[72]按說之為《大唐西域記》作〈序〉（卷二二五），《西域記》卷三明斥觀世音之名為訛謬，此文尚沿舊說，足見習俗難移。《楞嚴經》卷六之一至二亦然。又按俞理初《癸巳類稿》卷十五〈觀世音菩薩傳略跋〉謂觀音【或現男身，或現女身】為不眴太子，非女人，而《北齊書‧徐之才傳》以還，觀音顯示，皆作女身，故唐太宗長孫皇后小字「觀音婢」[73]。說之此文，俞未引。【趙甌北《陔餘叢考》卷三十四「觀音像」條所引相出入，又謂：「世所持誦《高王觀世音經》，亦見《北史·盧景裕傳》，為高歡開府屬時所譯者也。」】【《朝野僉載》卷五記：「宗楚客諂薛師，遂為作《傳》二卷，論薛師之聖從天而降，不知何代人也。釋迦重出，觀音再生。」則觀音為男也。】「嬋娟」云云，亦是女身。韓冬郎〈詠柳〉，俞未引，云：「玉纖折得遙相贈，便似觀音手裡時」，可相印證。王弇州〈大士本紀〉據《楞嚴》、《普門》等謂「大士不聞有婦人稱」；胡元瑞《少室山房筆叢》卷四十引《法苑珠林》、《太平廣記》（卷一一○至一二〈觀音經‧報應〉）所載大士顯聖事皆不言婦人，因據甄龍友〈大士象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謂宋代觀音始作女像，失之未考【俞文斥王、胡未考】。梁學昌《庭立紀聞》卷一謂女身乃觀音變相，六朝、唐、宋各手寫觀音像無作女身者，引〈道因法師碑〉【俞文亦引此】「靜念觀音，少選之間，有僧欻至，皓然白首，請與偕行李儼〈益州多寶寺道因法師碑文〉，《全唐文》卷二○一」[74]，王蘭泉跋云：「天竺夢泉供出山觀音，是男像，白首老人」，亦為少見多怪。【徐應秋《玉芝堂談薈》卷十六：「觀音大士像飾以婦人服，前此未聞。考《宣和畫譜》唐、宋名家寫像，俱不作婦人。……凡《法苑珠林》《宣驗冥祥》等記觀世音顯跡，六朝至眾，其相或沙門，或菩薩，或道流，無作婦人。惟宋壽涯禪師〈詠魚籃觀音〉有『清冷露濕金蓮壞，茜裙不把珠纓蓋』之句[75]，然亦是變相耳。」】竊謂六朝及唐觀音男、女像皆有之，敦煌畫觀音像皆有鬚
，宋以後始全為女像。然如宋之劉松年〈天女戲花圖〉中大士
《故宮》第四十期、明之邵僧彌〈蓮華大士像〉
《故宮》第十三期，均女貌而鬣鬣有鬚，尚偶存古法也。《樊山集》卷十八〈壬辰三月初九禱雨入終南山〉第三首寫圓光寺云：「玉座觀世音，磔鬚交頷頤」，自注：「觀音多現善女身，此獨虯鬚。」足見〈徐之才傳〉與張燕公文未可據而例概也。
，宋以後始全為女像。然如宋之劉松年〈天女戲花圖〉中大士《故宮》第四十期、明之邵僧彌〈蓮華大士像〉《故宮》第十三期，均女貌而鬣鬣有鬚，尚偶存古法也。《樊山集》卷十八〈壬辰三月初九禱雨入終南山〉第三首寫圓光寺云：「玉座觀世音，磔鬚交頷頤」，自注：「觀音多現善女身，此獨虯鬚。」足見〈徐之才傳〉與張燕公文未可據而例概也。
〇卷二二一張說〈江上愁心賦寄趙子〉：「雖欲貫愁腸於巧筆，紡離夢於哀弦，是心也，非模放之所逮。」按張耒《張右丞文集》卷卅五〈江上‧之一〉：「相別亦何事，相逢盡偶然。愁腸貫綵筆，離夢繞朱弦。」
〇卷二二五張說〈唐昭容上官氏文集序〉殊不稱題，使王、楊為之，必追仿〈玉臺新詠序〉矣！「大君據四海之圖，懸百靈之命，喜則九圍挾纊，怒則千里流血，靜則黔黎乂安，動則蒼甿罷弊。入耳之語，諒其難乎。（中略）惟窈窕柔曼，誘掖善心，忘味九德之衢，傾情六藝之圃，故登昆巡海之意寢，剪胡刈越之威息，璿臺珍服之態消，從禽嗜樂之端廢。獨使溫柔之教，漸於生人，風雅之聲，流于來葉」云云一節，殊有妙理。「窈窕柔曼」【參觀江文通〈麗色賦〉】，正《韓非子‧八姦》之第一事，所謂「在同牀」者。而苟得其人，可以因勢利導，匡君輔政，敷文德而偃武功，可補〈說難〉之所未及。《書‧牧誓》曰：「牝鷄無晨，牝鷄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詩‧大雅‧瞻卬》曰：「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皆以婦人干政為厲禁。燕公敢昌言翻千古之案，豈胆識之卓乎？抑頌禱之善也？「哲婦傾城」句，孔沖遠《正義》云：「謀慮苟當，則婦人亦成國，任、姒是也。謀慮理乖，則丈夫亦傾城，宰嚭、無極是也。然則成敗在於是非得失，不由動靜而云陰陽不同者。（中略）其意言褒姒有智，唯欲身求代后，子圖奪宗，非有益國之謀，勸王不使聽用，非言婦人有智皆將亂邦也。」平心之論，足導燕公先路矣。卷二三一〈昭容上官氏碑銘〉甚率略，未足形容盛德。【呂溫〈上官昭容書樓歌〉（「自言才藝是天真，不服丈夫勝婦人。歌闌舞罷閑無事，縱恣優遊弄文字。……紙上香多蠹不成，昭容題處猶分明，令人惆悵難為情」）低徊歎慕其才情，無一字及其穢德，且曰：「神仙杳何許，遺逸滿人間」，一若其非誅死者。】
〇卷二二六張說〈錢本草〉。按見第五百一則。
〇卷二二七張說〈唐故高內侍碑〉。按高力士本姓馮，不知父母，此其養父高延福也，卷二三三〈為將軍高力士祭父文〉可參觀。張叔未有〈唐高福墓志〉七古，正詠此碑，有云：「學士撰碑書者誰，院體精妍共結束。懷仁集書潁久頹，今見山陰真面目」（《晚晴簃詩匯》卷一一三）。
〇卷二三八盧藏用〈答毛傑書〉：「覽莊生鯤鵬之喻，則乾坤龍馬之旨可好矣；培風運海，則六九之源無差矣；隳之正氣，則洗心藏密有由矣。」按參觀卷一三一王績〈答程道士〉云：「周、孔制述，未嘗復窺，何況百家」[76]；〈答馮子華處士書〉却云：「牀頭素書數帙，《莊》、《老》及《易》而已。」蓋自輔嗣注《易》以來，《易經》已成《老》、《莊》之外篇矣【顏之推「三玄」】。
〇卷二三八盧藏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至於徐、庾，天之將喪斯文也。後進之士若上官儀者繼踵而生，於是風雅之道，掃地盡矣。《易》曰：『物不可以終否，故受之以泰。』道喪五百載而得陳君。……卓立千古，橫制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按卷三一五李華〈蕭穎士文集序〉記穎士曰：「近日陳拾遺子昂文體最正」；卷四四三李舟〈獨孤常州集序〉云：「陳子昂獨泝頹波，以趣清源」；卷五一八梁肅〈補闕李君前集序〉：「唐有天下幾二百載，而文章三變：初則廣漢陳子昂以風雅革浮侈，次則燕國張公說以宏茂廣波瀾。天寶已還，則李員外、蕭功曹、賈常侍、獨孤常州比肩而出」[77]；昌黎〈薦士詩〉：「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皆此意也。唐人惟皎然敢持異議，《詩式》卷三云[78]：「司馬子長自序云：『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五百歲而有司馬公。』邇來年代既遙，作者無限，如何五百之數獨歸於陳君乎？藏用欲為子昂張一尺之羅，蓋彌天之宇，上掩曹、劉，下遺康樂，安可得耶？」卷四云：「夫五言之道，惟工惟精。論者雖欲降殺齊、梁，未知其旨。可言體變，不可言道喪」云云，從來無人道及，故拈出之。顏魯公與皎然游，所撰〈尚書刑部侍郎贈尚書右僕射孫逖文公集序〉（卷三三七）亦云：「漢魏已還，雅道微缺；梁陳斯降，宮體韋興。既馳騁於末流，遂受嗤於後學。是以沈隱侯之論謝康樂也，乃云『靈均已來，此未及睹』；盧黃門之序陳拾遺也，而云『道喪五百載，而得陳君。』若激昂頹波，雖無害於過正；榷其中論，不亦傷於厚誣」云云，可參觀。卷三七三魏顥〈李翰林集序〉：「是生，相如、君平、王裦、揚雄，降有陳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則指蜀之聞人言，非如藏用概天下海內而論衡也。卷三八一元結〈篋中集序〉云：「風雅不興，幾及千載，溺於時者，世無人哉」，則夷然不屑屑于子昂矣。
〇卷二三八盧藏用〈陳子昂別傳〉：「尤善屬文，雅有相如、子雲之風骨。」按著眼不言賈生、子長。又「子昂奇傑過人，姿狀嶽立。」按下文云：「時皇上以太后居攝，覽其書而壯之，召見問狀，子昂貌寢寡援」，前後牴牾。又按篇末之詞未卒，而忽接「倉曹槐里馬擇曰」云云一節，非藏用。卷七三五沈亞之〈上九江鄭使君書〉謂子昂「死於枉，武三思陰令桑梓之宰拉辱之」云云，前此未有是說。
七三○[79]
Jottings:
La vida de Lazarillo de Tormes, tratado
segundo: “Y pienso, para hallar estos negros remedios, que me era luz la hambre,
pues dicen que el ingenio con ella se avisa, y al contrario con la hartura, y
así era por cierto en mí” (“Collection bilingue”, Aubier, 1958, p. 136). Cf.
Feuerbach: “Die Naturwissenschaft und die Revolution”: “‘Ein voller Bauch
studirt nicht gern’; richtig; aber so lange der Bauch voll ist, so lange hat
der Kopf auch nichts vom Inhalte des Bauchs. Hirn werden die Speisen erst, wenn
sie verdaut, wenn sie Blut geworden sind... Es bleibt dabei: der Nahrungsstoff
ist Gedankenstoff” (Sämmtl. Werk.,
hrsg. Bolin und Fr. Jodl, Bd. X, S. 15)【K. Spalding & K. Brooke, An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German Figurative Usage, p. 197 quotes under “ein voller Bauch” etc. the Latin tags “impletus
venter non vult studere libenter”, “plenus venter non studet libenter”】. Feuerbach might have quoted Byron, Don Juan, Canto V, St. 32: “... who / Would
pique himself on intellects, whose use / Depends so much upon the gastric juice?”
(Variorum ed. by T.G. Steffan & W.W. Pratt, II, p. 428); Canto XI, St. 3: [a
propos of Berkeley’s idea][80] “For
ever & anon comes Indigestion / (Not the most ‘dainty Ariel’) &
perplexes / Our soarings with another sort of question” (III, p. 267); cf. 第七四則。
La vida de Lazarillo de Tormes, tratado
séptimo. Señor Arcipreste de San Salvador arranged a marriage between his
maid-servant & Lazarillo (procuró casarme con una criada suya) which set
the tongues wagging, “diciendo no sé qué y sí sé qué”, as Lazarillo pregnantly
puts it (“Collection bilingue”, Aubier, 1958, pp. 210-2). The Archpriest’s
strategy was technically known as “der Schanddeckel”: “Es für einen Mann keine
Unehre ist, für eine aktive oder für eine inaktive Leibhure den Schanddeckel
abzugeben und mit seiner Firma das Tun des Herrn zu decken, z.B. der Graf Kolbe
von Wartenberg war der Schanddeckel der Maitresse Friedrichs I” (Eduards Fuchs,
Illustrierte Sittengeschichte, I, S.
320); “Der Schanddeckel ist der Mann, der gegen Geld, Amt und Würden bereit
ist, irgendeinen illegitimen Handel mit seinem Namen nach aussen zu decken.’Der
Hofmann heiratete die Geliebte des Fürsten, der Beamte die seines Vorgesetzen,
der Diener die Maitresse seines Herrn’” (Ib.,
II, S. 398). Or as Evadne says to Amintor: “To cover shame, I took thee” (The Maid’s Tragedy, II. i, Beaumont &
Fletcher, Select Plays, “Everyman’s
Library”, p. 99); or as Soranzo to Annabella: “and could none but I / Be pick’d
out to be cloak to your close tricks, / Your belly-sports?” (’Tis Pity She’s a Whore, IV. iii, Plays by Webster & Ford, “Everyman’s
Lib.”, p. 516); Eça de Queirós, The Sin
of Father Amaro, tr. Nan Flanagan, p. 250: “Who is the husband is the
father. Pater est quem nuptiae
demonstrant.” Cf. Molière: “Un partage avec Jupiter, / N’a rien du tout,
qui déshonore” (Amphitryon, III. x,
Jupiter).【Anatomy of Melancholy, Pt. III,
Sect. II, Mem. VI, Subs. III: “Husband is a cloak for some to hide their
villany... the name of Husband is a sanctuary to make all good” (Everyman’s, III, p. 220); “Marriage
covers all” (Lovelace in Clarissa Harlowe,
Works of Richardson, ed. E. Mangin,
X, 252); “Sous cette courtine de mariage qui cache tout” (Brantome, Vie des Dames galantes, Disc. I,
Garnier, pp. 60-1); “Le mari couvre tout” (Louis Veuillot, Les odeurs de Paris, p. 93).】
Two
additional observations on Leopardi’s poems (see supra 第二五三則). Aspasia: “...
quando tu, dotta / Allettatrice, fervidi sonanti / Baci scoccavi nelle curve
labbra / De’ tuoi bambini, il niveo collo intanto / Porgendo, e lor di tue
cagioni ignari / Con la man leggiadrissima stringevi / Al seno ascoso e desiato”[81] (Opere, a cura di Sergio
Solmi, I, pp. 126-7). The English editor Bickersteth refers in a note to “a
charming 15th-century ballad”, Leonardo Giustiniano’s Regina del cor mio: “Talora tien la man
sotto la golta / Tanto pietosamente: / Poi prendi un putto in braccio qualche
volta / E basil dolcemente: / E poi vezzosamente / Tu me riguardi e ridi / Che
tu m’alcidi e struggi di dolcezza” (The
Poems of Leopardi, ed. Geoffrey L. Bickersteth, p. 471). For tha sake of
comparison, one may also refer to André Gide’s no less”charming” epigram: “Et
sa main quelquefois, aimable et caressante, / Feignait de charier mon enfance
imprudente. / C’est devant ses amants, aupres d’elle confus, / Que la Here
beaute me caressait le plus. / Que de fois (mais, hélas! que sent-on a cet âge?)
/ Les baisers de sa bouche ont presse mon visage! / Et les bergers disaient, me
voyant triomphant: / Oh! que de biens perdus! O trop heureux enfant!” (Epigrammes, IV; Oeuv. Comp., “La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p. 79); note
especially the similarity of touch between “e lor di tue cagioni ignari” & “mais,
hélas! que sent-on a cet âge”. Rousseau has similarly noticed: “Il est constant
qu’elles se baisent de meilleur coeur devant les hommes, fières
d’aiguiser impunement leur convoitise par l’image des faveurs qu’elles savent
leur faire envier” (Emile, liv. V, Oeuv. Comp., éd. Armand-Aubrée, IV, p. [82]).
Cf., on the other hand, George Herbert, Outlandish
Proverbs, no. 1032: “Hee that wipes the childe’s nose kisseth the mother’s cheeke”
(Works, ed. E.F. Hutchinson, p. 335);《天真閣外集》卷二〈阿侯〉：“戲逗阿侯啼笑起，卻探繡褓挽柔荑”. By the way,
is it too fanciful to detect a classical reminiscence in the phrase “dotta allettatrice”
(glossed by Solmi: “esperta nelle arti della seduzione” — p.
126)? Catullus, LVII: “uno in lecticulo erudituli
ambo”[83]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p. 66). Somewhere in Satyricon, Giton is called “doctissimus puer”; cf. 第四十四則 Propertius, I, vii, 11, etc.; cf. also Manzoni’s
ode Qual su le Cinzie cime: “... a
gli occhi miei / Non ancor dotti d’amorose lagrime” (quoted in E.M. Fusco, La Lirica, II, p. 23); and Andréa de
Nerciat has a story significantly entitled “Le Doctorat impromptu” (L’oeuvre du chevalier Andréa de Nerciat,
I, p. 103)[84]. Chénier’s
Élégies, XXIV can serve as commentary
on Leopardi’s Bruto Minore: “A quelque
noir destin qu’elle soit asservie, / D’une étreinte invincible il embrasse la
vie, / Et va chercher bien loin, plutôt que de mourir, / Quelque prétexte ami
de vivre et de souffrir. / Il a souffert, il souffre: aveugle d’espérance, / Il
se traîne au tombeau de souffrance en souffrance, / Et la mort, de nos maux ce
remède si doux, / Lui semble un nouveau mal, le plus cruel de tous” (op. cit., pp. 75-6). As De Sanctis
shrewdly & pointedly says of Leopardi’s poem: “Ragionando e quel modo, l’uomo
dimostra la leggitimità del suicido, ma non si uccide più... troppo saviezza
per un suicida” (Storia della
letteratura
italiana nel secolo XIX, a cura di A. Asor Rosa,
IV, p. 157-8). Cf. Kierkegaard: “Nowadays not even a suicide kills himself in
desperation. Before taking the step he deliberates so long & so carefully
that he literally chokes with thought... He does not die with deliberation but from
deliberation” (Kierkegaard, selected
by W.H. Auden, p. 25); Jules Renard, Journal,
éd. NRF, p. 18: “Que de gens ont voulu se suicider, et se sont contentés de
déchirer leur photographie!”
Goethe’s
epigram “Den Vereinigten
Staaten”: “Amerika, du hast es besser / Als unser
Kontinent, das alte, / Hast keine verfallene Schlösser / Und keine Basalte. /
... / Benutzt die Gegenwart mit Glück! / Und wenn nun eure Kinder dichten, / Bewahre
sie ein gut Geschick / Vor Ritter-, Räuber- und Gespenstergeschichten”[85] (Spruchweisheit in Vers und Prosa, in Sämtliche Werke, “Tempel-Klassiker”,
III, S. 281). A bad prophecy. Just think of Poe! & Cooper! 【Hawthorne: “No author, without a trial, can
conceive of the difficulty of writing a romance about a country where there is
no shadow, no antiquity, no mystery, no picturesque & gloomy wrong, nor
anything but a commonplace prosperity, in broad & simple daylight, as is
happily the case with my dear native land” (quoted in Henry James, Hawthorne, p. 47).】
Goethe: “Rezensent”:
“Der Tausendsakerment! / Schlagt ihn tot, den Hund! Es ist ein Rezensent” (S.
72). Cf. Gilbert: “Mon apologie”: “Chacun, vous dénonçant à la haine publique, /
Se dit: fuyez cet homme, il mord, c’est un critique” (quoted in P. Moreau, La critique litt. en France, p. 12). Still
hated, but no longer feared. Cf. David
Copperfield: “He bites!”
Goethe: “Das
Sonett”: “Vergebens werden ungebundne Geister / Nach der Vollendung reiner Höhe
streben. / ... / In der Beschränkung zeigt sich erst der Meister” (S. 96). Cf.
Leopardi: “Chi non sa circoscrivere, non può produrre” (Zibaldone, ed. F. Flora, II, p. 1259); see also 第二○八, 七○三則.
Goethe: “Gesellschaft”:
“Aus einer grossen Gesellschaft
heraus / Ging einst ein stiller Gelehrter nach
Haus. / Man fragte: Wie seid Ihr zufrieden gewesen? / ‘Wären’s Bücher’, sagt’er,
‘ich würd’ sie nicht lesen” (S. 105). Cf. John Morley, Recollections, I, p. 373: “A pedant who had been carried off to an
evening party, & when his family asked on his return how he had enjoyed
himself, replied, ‘If they had been books I would not have opened one of them.”
Goethe: “Wer
ist ein unbrauchbarer Mann? / Der nicht befehlen und auch nicht gehorchen kann”
(S. 216). Cf.《孟子‧離婁上》齊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絕物也”; Aristotle, Politics,
Bk. III, ch. 4: “It has been well said that ‘he who has never learned to obey
cannot be a good commander’” (Basic Works,
The Random House, p. 1182).
Goethe: “Alles
Lyrische muss im Ganzen sehr vernünftig, im Einzelnen ein bisschen unvernünftig
sein” (Ib., S. 309). Cf. Fr.
Schlegel: “Im Poemen soll nur das Poetische construirt sein, nicht das Logische
Giebst denn wohl in diesem Sinne rein poetische Werke, Poesie ohne alle Logik?”
(Literary Notebooks, ed. Hans
Eichner, no. 994, p. 108); Coleridge: “Poetry gives most pleasure when only
generally & not perfectly understood” (Inquiring
Spirit, ed. Kathleen Coburn, p. 156); Coventry Patmore: “You have Coleridge’s
authority for requiring good sense in every kind of poetry. A palace should at
least be a house” (Further Letters of
G.M. Hopkins, revised ed. by C.C. Abbott, p. 375)【G.M. Hopkins on Yeats’s allegory comparing a man & a sphinx on a
rock in the sea: “How did they get there? What did they eat? People
think such criticisms very prosaic; but commonsense is never out of place
anywher, neither on Parnassus nor on Tabor nor on the Mount where our Lord
Preached.”】; Coleridge to Thomas
Carnick: “Poetry must be more than good
sense, or it is not poetry; but it dare not be less, or discrepant. Good sense
is not indeed the superstructure; but it is the rock, not only on which the
edifice is raised, but likewise the rock-quarry from which all its stones have
been, by patient toil, dug out” (Collected
Letters, ed. E.L. Griggs, III, p. 470); Coleridge, The Table-Talk & Omniana, ed. T.
Ashe, May 9, 1830 (George Bell & Sons, 1894, p. 72): “Poetry is something
more than good sense, but it must be good sense, at all events; just as a palace
is more than a house, but
it must be a house at least.” Neoclassicism, too,
demands that the ode should be a judicious mixture of the vernünftig and the unvernünftig:
“Elle se donne les apparences du désordre... pour mieux faire sentir
l’emportement du génie qui la compose. Mais ce désorder n’est qu’un order
supérieur et caché” (René Bray, La
formation de la doctrine classique en France, 2e éd., 1957, pp.
352-3). See also supra 七二○則, infra 七六一則.【J. Lemaître,
Les contemporains, 4e
série, “Le symbolisme et Paul Verlaine”: “Notre poésie a toujours trop
ressemblé à de la belle prose. Ceux mêmes qui y ont mis le moins de raison en
ont encore trop mis.” A red Indian medicine man: “White man’s poetry no good:
it talks too much” (R.M. Alden, An
Introduction to Poetry, 1909, p. 28).】【B. Bergonzi, The Situation of the
Novel, pp. 81-2.】
Goethe: “Der
Aberglaube ist die Poesie des Lebens” (Ib.,
S. 314). Cf. F.R. Rolfe, Hadrian the VIIth,
“The Phoenix Library”, p. 165: “Ertra-belief, superstition, is the poetry of life.”
Leopardi’s poem “Ad Angelo Mai” which laments that the “sogni leggiadri” or “felice
errori” vanish with the advance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A noi ti vieta / il
vero appena è giunto, / O caro immaginar” (Opere,
a cura di S. Solmi, I, p. 20), may serve as a gloss on Goethe’s saying.
Goethe: “Das
Schöne ist eine Manifestation geheimer Naturgesetze, die uns ohne dessen
Erscheinung ewig wären verborgen geblieben” (Ib., S. 315). One of the many Hegelian echoes in Goethe’s writings
(see supra 第七二八則 on dialectic); cf. Hegel, Ästhetik,
Iter Theil, Iter Kap: “Das Schöne bestimmt sich dadurch
als das sinnliche Scheinen der Idee” (Aufbau Verlag, 1955, p. 146).
“Das
sogenannte Romantische einer Gegend ist ein stilles Gefühl des Erhabenen unter
der Form der Vergangenheit oder, was gleich lautet, der Einsamkeit,
Abwesenheit, Abgeschiedenheit” (S. 315). Cf. Shenstone & Poe on the pathos
of “Nevermore”; also Leopardi, Zibaldone,
ed. F. Flora, I, p. 1164 on “ultimo”, “mai più”; also Jeannette Marks, Genius & Disaster, p. 43 on the
recurrence of “no more”, “never again” etc. in Poe’s poetry.
Goethe: “‘Deutlichkeit
ist eine gehörige Vertheilung von Licht und Schatten.’ Hamann. Hört!” (Ib., S. 324). Cf. Aristotle, Poetics, XXII. i: “The merit of diction
is to be clear & not commonplace”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p. 85) or
in Saintsbury’s more epigrammatic rendering: “The perfection of style is to be
clear without being mean” (Hist. of
Criticism, I, p. 43); Nietzsche: “Streifzüge eines Unzeitgemässen”: “1....
J.S. Mill: oder die beleidigende Klarheit” (Götzendämmerung,
in Werke, Taschen-Ausgabe, Alfred
Kröner Verlag, Bd. X, S. 298). Also Kant, Anthropologie,
§5 (quoted supra 第六三三則).
Goethe: “Man
sagt sich oft im Leben, dass man die Vielgeschäftigkeit, Polypragmosyne, vermeiden...”[86] (Ib., S. 326). In G.von Löper’s edition
of Goethe’s Sprüche in Prosa, there
is a notwe to §342, which quotes Hamann’s saying: “Fuge polypragmosynen!” Mrs
Thrale comments on a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Hufeland’s Kunst das menschliche Leben zu verlängern: “The Polypragmosyne
is pedantic enough, but something like true too; A
spirit of restless Enterprize with a Greek name” (Thraliana, ed. Katharine C. Balderston, II, p. 1024). T.L. Peacock,
Gryll Grange, ch. 8 also speaks of
the fashionable “new science” of “Pantopragmatics”, “an imaginary art of
teaching every man his own business” (The
Novels of T.L. Peacock, Simpkin, Marshall, Hamilton, Kent & Co., p.
777). Balderston does not know that this “Greek name” came from the title of a
book by Plutarch, which, as Aulus Gellius syas, cannot be translated by a
single Latin word, but only by a phrase such as “ad multas igitur res adgressio
earumque omnium rerum actio” (Noctes
Atticae, XI. xvi, Loeb ed., II, p. 338).
Goethe: “Zu
allen Zeiten sind es nur die Individuen, welche für die Wissenschaft gewirkt,
nicht das Zeitalter... die Zeitalter sind sich immer gleichgeblieben” (Ib., S. 335). Cf. also “Die grössten
Menschen hängen immer mit ihrem Jahrhundert durch eine Schwachheit zusammen”
(S. 298); “Die Wahrheit gehört dem Menschen, der Irrtum der Zeit an” (S. 311).
Blake: “All ages are equal. But Genius is always above the age” (A. Gilchrist, The Life of William Blake, “Everyman’s
Library”, p. 272).
Goethe: “Die
wahre Vermittlerin ist die Kunst” (S. 352). Cf. H.W. Garrod’s fine passage on
the aim common to genius & learning: “the restoration of a broken unity of
the human spirit”, i.e. the filling of “the gaps & fissures in the culture
of nations” etc. (Scholarship: Its
Meaning & Value, p. 11).【Charles
Maurras, Prologue
d’un essai
sur la critique: “On l’[la complaisance] a décorée, comme il
convenait, d’un mot impropre, et nommée Éclectisme, sans réfléchir que l’Éclectisme
enferme au contraire une idée fort claire de choix intelligent et d'exacte
sévérité”; Vigny, Journal d’un Poète (Oeuv. comp., la Pléiade, II, p. 897-8):
“L’éclectisme est une lumière sans doute, mais une lumière comme celle de la
lune, qui éclaire sans échauffer. On peut distinguer les objets à sa clarté,
mais toute sa force ne produirait pas la plus légère étincelle.”[87]】
Goethe: “Alles
Gescheite ist schon gedacht worden, man muss nur versuchen, es noch einmal zu
denken” (Ib., S. 359). Cf. “Die
originalsten Autoren der neusten Zeit sind es nicht deswegen, weil sie etwas
Neues hervorbringen, sondern allein weil sie fähig sind, dergleichen Dinge zu
sagen, als wenn sie vorher niemals wären gesagt gewesen” (S. 420). Cf. Terence,
Eunuchus, Prol. 40-3: “Denique nullum
est jam dictum, quod non dictum sit prius. / quare sequum est vos cognoscere
atque ignoscere, / quae veteres facitarunt, si faciunt novi”; Johnson, The Rambler, no. 2: “It is not
sufficiently considered that men more frequently require to be reminded than
informed” (The Rambler, “Everyman;s
Library”, p. 8); Pope, Essay on Criticism,
574-5: “Men must be taught, as if you taught them not; / And things unknown
proposed as things forgot” (Collected
Poems, “Everyman;s Library”, p. 72);
André Gide, Traité
du Narcisse: “Toutes choses sont dites déjà; mais comme personne n’écoute,
il faut toujours recommencer.”
Goethe: “Die
Würde der Kunst erscheint bei der Musik vielleicht am eminentesten, weil sie
keinen Stoff hat, der abgerechnet werden müsste. Sie ist ganz Form und Gehalt
und erhöht und veredelt alles, was sie ausdrückt” (Ib., S. 368). Hegel, however, speaks as though this is a defect of
music: “Die Musik... hat wenigen oder keinen geistigen Stoff im Bewusstsein
vonnöten” (Ästhetik, S. 72); thus a
musician, he goes on to say, matures early & needs no experience of life.
Goethe’s view adumbrates the romanticist cult of music as the art of arts: “...
Jede Kunst hat musikalische Principien und wird vollendet selbst Musik...” (Fr.
Schlegel, Literary Notebooks, §1417,
p. 147); “Wie die Musik zu werden, ist das Ziel jeder Kunst” (Schopenhauer, 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 III,
§52, Sämtl. Werk., hrsg. E.
Grisebach, I, S. 346); “[die] Allgemeinheit blosser Form, ohne den Staff”
(Schopenhauer, quoted in M. Friedman,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p. 88): “All art constantly aspires towards the condition
of music. For while in all other kinds of art it is possible to distinguish the
matter from the form... yet it is the constant effort of art to obliterate it
[the distinction]” (Pater: “The School of Giorgione”, in The Renaissance, “The Caravan Lib.”, Macmillan, p. 140). For other
examples of the romanticist dithyramb about music as “das Genie in jeder Kunst”[88] (Bettina
von Arnim), see P. Kluckhohn, Das
Ideengut der deutschen Romantik, S. 168-9; esp. M.H. Abrams, The Mirror & the Lamp: “Expressive Theory
in Germany: Ut Musica Poesis” (pp. 91-4).【Conrad, The Nigger of the
“Narcissus”, Preface: “It [the written word] must strenuously aspire to the
plasticity of sculpture, to the color of painting, & to the magic
suggestiveness of music — which is the art of arts” (The Uniform Ed., p. ix).】Cf. Guido Morpurgo-Tagliabue, L’Ésthétique contemporaine: une Enquête, tr. par Marcelle Bourette
Serre, p. 175 on the modern tendency of substituting the formula “poésie-musique”
for the old one of “pictura-poësis” (cf. M.H. Abrams, The Mirror & the Lamp, p. 150; I. Babbitt, The New Laokoon, p. 186 & J. Isaacs,
The Background of Modern Poetry,
Dutton Paperback, p. 23-4).【Gide, Journal Souvenirs, mai 1926 [on Abbé
Bremond]: “Son ut musica poesis est
aussi ruineux pour la poésie que le ut
pictura d’Horace” (La Pléiade, 1004).】 Schiller’s view seems to me the most sensible & judicious: “...und
es ist eine notwendige und natürliche Folge ihrer Vollendung, dass, ohne
Verrückung ihrer objektiven Grenzen, die verschiedenen Künste in ihrer Wirkung
auf das Gemüt einander immer ähnlicher werden... Darin eben zeigt sich der
vollkommene Stil in jeglicher Kunst, dass er die spezifischen Schranken
derselben zu entfernen weiss, ohne doch ihre spezifischen Vorzüge mit
aufzuheben” (Über die ä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 22ter Brief, Werke, hrsg. Ludwig Bellermann, VII. S. 554); cf. D’Annunzio quoted
by Croce, Filosofia, Poesia, Storia,
p. 424, Mme de Staël in 第七六八則.【D’Annunzio, Il Fuoco, ed. Fratelli Treves, p. 107: “La
lor pittura non è soltan to una poesia muta, ma è anche una musica muta.”】
Goethe: “Eine
eklektische Philosophie kann es nicht geben, wohl aber eklektische Philosophen”
(Ib., S. 396). Cf. Voltaire: “Mon
ami, j’ai toujours été éclectique, j’ai pris dans toutes les sectes ce qui m’a Paru
le plus vraisemblable”; L’Encyclopédie:
“L’éclectique est un philosophe qui, foulant aux pieds le préjugé, la
tradition, l’ancienneté, l’autorité... ose penser de lui- même”
(both quoted in P. Hasard, La pensée
européenne au 18e siècle, II, p. 40).
Goethe: “Herrschen
lernt sich leicht, Regieren schwer” (Ib.,
S. 444). Cf. Louis Veuillot: “...d’où résulte la facilité de les [les peuples]
dominer et l’impossibilité de les gouverner” (Les odeurs de Paris, éd. P. Lethielleux, p.15).
Goethe: “Das
Wahre, Gute und Vortreffliche ist einfach und sich immer gleich, wie es auch
erscheine. Das Irren aber, das den Tadel hervorruft, ist höchst mannigfaltig,
in sich selbst verschieden und nicht allein gegen das Gute und Wahre, sondern
auch gegen sich selbst kämpfend, mit sich selbst im Widerspruch. Daher müssen
in jeder Literatur die Ausdrücke des Tadels die Worte des Lobes überwiegen” (Ib., S. 451). Cf. the old Greek proverb:
“Men are good in one way, but bad in many” (quoted in Aristotle, Nicomachean Ethics, Bk. II, ch. 6, Basic Works of Aristotle, The Random
House ed., p. 589). Cf. Leopardi: “Tutti questi son brutti, ma quegli in un
modo, questi in un altro. L’irregolarità ha mille forme. La regolarità una
sola, o poche” (Zibaldone, ed. F.
Flora, I, p. 1011); Flaubert to Louise Colet: “Quand un vers est bon, il perd
son école. Un bon vers de Boileau est un bon vers d’Hugo. La perfection a
partout le même caractère, qui est la précision, la justesse” (Correspondance, éd.
Conard, III, p. 249; cf. p. 336: “Il n’y a qu’un Beau” etc.; Giovanni Della
Casa, Il Galateo: “la bellezza Uno, quanto si può il più, e la bruttezza per lo contrario è Molti”
(quoted in L. Russo, ed., Antologia della
critica letteraria, II, 1958, p. 186)[89]; cf.
Anna Karenina, Pt. I, ch. 1: “All happy
families resemble one another, each unhappy family is unhappy in its own way.”【Cf. Montaigne, Essais,
I, ix: “Si, comme la vérité, le mensonge n’avait qu’un visage, nous serions en
meilleurs termes... Mais le revers de la vérité a cent mille figures et un
champ indéfini” (Pléiade, p. 52); Marcel Proust, À l’ombre des jeunes filles en fleurs: “Dans l’humanité, la
fréquence des vertus identiques pour tous n’est pas plus merveilleuse que la
multiplicité des défauts particuliers à chacun” (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Pléiade, I, p. 741); Giovanni della
Casa: “la bellezza Uno, quanto si può il più, e la bruttezza per lo contrario è
Molti” (Il Galateo, quoted in Eugenio
Garin, L’umanesimo italiano, 1952, p.
153).】【Renan: “... le bien est
uniforme, est uniforme, je dirais presque monotone... le mal, au contraire,
offre une variété et des nuances infinies” (M. Milner, Le Diable dans la litt. fr., II, p. 259).】【Balzac: “L’infertilité de ce que nous appelons le Beau. Le Beau ne peut avoir qu’une ligne... les immenses ressources
que présente le Laid” (R. Wellek, Hist. of Mod. Criticism, IV, p. 474).】Croce elaborates this view: “Il giudizio estetico
qualifica il bello e il brutto; ed è stato più volte oggetto di meraviglia che,
nel far ciò, esso sia così provero di termini distintivi, nel dire del bello e
così ricco nel dire del brutto, e si è pensato alla naturale malignità,
che ha cento occhi aperti sul male e uno solo e quasi socchiuso per il bene,
laddove non si tratta se non di una naturale consequenza di quel che or ora si è
dimostrato: che del bello in quanto bello non si danno distinzioni
e divisioni” ecc. (La Poesia, 5a
ed. Pp. 125-6). The following also throws some side light on the question: “Le
peuple n’a guère de mots pour exprimer la beauté, il dit bath, ‘c’est chouette’ ou ‘elle est grande’, quand il a mille façons
de traduire la laideur physique et morale: blêche,
moche, tarte, tocard, avec leurs
dérivés et nombreuses images plus ou moins pittoresque: gueule de raie, tronche en
coin de rue, etc.” (P. Guiraud, L’Argot,
p. 44). Cf. the decadent viveur
Anatol in Arthur Schnitzler’s Anatol,
a cycle of seven one-act plays: “Es gibt so viele Krankheiten und nur eine
Gesundheit. Man muss immer genau so gesund wie die andern — man kann aber ganz
anders krank sein wie jeder andere” (quoted in Jethro Bithell, Modern German Literature 1880-1950, 3rd
ed., p. 230).
Goethe: “Mystik:
eine unreife Poesie, eine unreife Philosophie” (S. 448). Cf. an entry in
Francis Thompson’s notebooks: “... a mystic must be a person who mystifies
people” Parturiunt montes,
nascetur ridiculus m(ystic)us. Would it be
better — mus(ticus)?” (J.C. Reid, Francis Thompson: Man & Poet, p.
216).
Goethe: “Die
Allegorie verwandelt die Erscheinung in einen Begriff, den Begriff in ein Bild,
doch so, dass der Begriff im Bilde immer noch begrenzt und vollständig zu
halten und zu haben und an demselben auszusprechen sei” (S. 463). Rather
old-fashioned. See infra 七五三則. As Leopardi sensibly says: “Noi possiamo
interessarci per una persona che sappiamo interamente finta dal poeta,
drammatico, novelliere ec.; non possiamo per una che supponghiamo allegorica” (Zibaldone, ed. F. Flora, II, p. 1189).
Goethe: “Die
Technik im Bündnis mit dem Abgeschmackten die fürchterlichste Feindin
der Kunst” (S. 465). Cf. Nietzsche, Kunst
und Künstler, §123: “Scribe: kennt das Metier, aber er kennt
die Kunst nicht” (Werke, Taschen
Ausgabe, Alfred Kröner Verlag, Bd. XI, S. 66).
Goethe: “Die
Sinne trügen nicht, das Urteil trügt” (Ib.,
S. 476). Cf. J.S. Mill: “For in almost every act of our perceiving faculties,
observation and inferences are intimately blended... There are none of them
properly errors of sense; they are erroneous inferences from sense... The
deception... is in my judgment. From my senses I have only the sensations, &
those are genuine” (A System of Logic,
Bk. V, ch. 1, §2; New ed., Longmans & Green, 1904, pp. 420-1). Aritotle had
long before pointed out in
De Anima, III. 3: “While the perception that there is white before us cannot be
false, the perception that what is white is this or that may be false” (The Basic Works of Aristotle, The Random
House ed., p. 589). Leonardo da Vinci,
Eine Auswahl
aus seinen Schriften, hrsg.
V. Macchi, S. 161-2: “La sperienza non falla mai,
ma sol fallano i vostri giudizi, promettendosi di quella effetto tale che
in e nostri experimenti causati non sono.” Bentham: “Simple perception is not capable
of erring; no, nor sensation neither. But judgment is exposed to error” (C.K.
Ogden, Bentham’s Theory of Fictions,
p. 66).
Goethe: “Das
schönste Glücke des denkenden Menschen ist, das Erforschliche erforscht zu
haben und das Unerforschliche ruhig zu verehren” (S. 478). This is what Samuel
Alexander means by “natural piety”: “the habit of knowing when to stop in
asking questions of nature” or “the reverent temper which accepts facts” (Philosophical & Literary Pieces, pp.
299 & 315). But Goethe also says: “Der Mensch muss bei dem Glauben
verharren, dass das Unbegreifliche befreidlich sei; er würde sonst nicht
forschen” (S. 382).
[3]「詞人」原作「詩人」。
[6]「卷四百八十二」原作「卷四百八十一」。
[7]「清道人遺集」原無「遺集」二字，「曾季子」原脫「子」字。
[8]「茶史序」原作「序茶史序」。
[14]「敞」原作「敝」。
[15]「沾衣」原作「沾布」。
[17]「今體詩鈔」原脫「詩」字。
[19]「羈旅之淚」原作「羈旅之感」，「他日之淚」原作「他心之淚」。
[21]「大某山民」原作「大某山人」。
[22]「降魔師大興禪教」原作「降魔大師興禪教」。
[23]「名僧」原作「明僧」。
[24]「組」原作「俎」。
[26] “[The
myth of the revolution] has benefitted from the prestige of aesthetic
modernism. The artist who denounces the philistines, and the Marxist who
denounces the bourgeoisie, could consider themselves united in battle against a
single enemy; and indeed the artistic avant-garde
and the political avant-garde have
often dreamed of a joint mission for the liberation of mankind.... It was only
after the First World War that the alliance between the two avant-gardes really came for a time into its own...
This alliance did not last long. Ten years after the Russian Revolution, modernist
architects had been sacrificed on the altar of neo-classicism, and I can still
hear the
voice of Jean-Richard Bloch declaring, with the passionate faith of the
convert, that if the return to columns
and porticos represented an artistic regression it was certainly a
dialectical advance.... There are obvious similarities between the bad taste of
the Victorian bourgeoisie and that of the Soviet bourgeoisie of today, equally
proud of their material success” (The
Opium of the Intellectuals,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01, pp.
43-45).
[27]「亂峯」原作「亂山」。
[28]「鄭女」原作「鄰女」。
[29]「這樣的事」原作「這樣的人」。
[33]「近代詩鈔」原作「近代文鈔」。
[34]「十娘笑曰」原作「五嫂笑曰」。
[35]「卷九十五」原作「卷九十七」。
[39] 此即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之《唐詩選》，1962 年初展開編註，由文學所古代組組長余冠英負責、初與其事者包括錢鍾書、陳友琴、喬象鍾、王水照。1975 年後，復添吳庚舜、董乃斌、范之麟等。幾經刪削，「十七人」云云，似只餘王績、王勃二家。詳見王水照〈唐詩選編註工作的回顧〉一文（《歲月熔金:文學研究所 50 年記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40]《全唐文》卷六百九。
[41]「卷七九九」原作「卷七九七」。
[43]「夕早」原作「夕當」。
[45]「卷一一四」原作「卷一四一」。
[46]「如惺」原作「惟惺」。
[50]「卷九○三」原作「卷六○三」。
[51]「卷七十九末感應緣之十」原作「卷九十六末感應緣之十一」。
[52]「卷一五七」原脫「七」字。
[53]「卷一四七」原作「卷一四八」。
[55]「十一」原作「十二」。
[56]「莘老」原作「元城」（劉安世號）。
[57]「杜學士審言」原作「杜審言學士」。
[58]「金風」原作「秋風」。
[60]「彭蠡」原作「彭嶼」。
[61]「卷一八一」原作「卷一七七」。
[62]「卷一九七」原作「卷九七」。
[63]「安祿山」原作「安樂山」。
[64]「卷二三八」原作「卷二三九」。
[65]「樂安郡人也」原作「樂安郡人者」。
[66]「卷一九四」原作「卷一九五」。
[68]「夏序」原作「夏載」。
[69]「卷三四三」原作「卷三四二」。
[70]「羌書」原作「番書」。
[78]「詩式」原作「詩品」。
[81] Francis Henry Cliffe 英譯：“... whilst
thou, a skilled enchantress / Of loving hearts, upon the rosy lips / Of thy fair
children many a fervent kiss / Imprintedst, bending down to them thy neck / Of
snowy beauty, and with lovely hand / Their guileless forms, unconscious of thy
wile. / Clasping unto thy bosom, so desired.”
[85] Daniel Platt 英譯：
“America, you’ve got it better / Than our old continent. Exult! / You have no
decaying castles / And no basalt. / ... / So use the present day with luck! /
And when your child a poem writes, / Protect him, with his skill and pluck, /
From tales of bandits, ghosts and knight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