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gier van der Weyden, St. John Altarpiece (1455-60)
三十六[1]
平景孫《霞外捃屑》卷七下云：「《柳南隨筆》卷一『既生瑜，何生亮』二語出《三國演義》，實正史所無也。而王阮亭《古詩選‧凡例》、尤悔庵〈滄浪亭詩序〉，並襲用。二公博雅，猶不免此誤。今之臨文者，可不慎歟？《隨園詩話》卷五：『崔念陵進士，詩才極佳，惜有五古一篇，責關公華容道上放曹操。何屺瞻作札，有生瑜生亮之語，被毛西河誚其無稽，終身慚悔。』按金正希〈澹公文序〉云：『既生瑜，何生亮？故國士曰無雙，奇人曰不偶。』《尺牘新鈔》卷五：『孫豹人〈與王貽上書〉：「譬如既生瑜，又生亮，亦天地僅事矣。」』小說俚言，闌入文字，晚明最多。」【《合肥學舍札記》卷一：「余深惡《演義三國志》，子弟慎不可閱。嘗見京朝官論蜀漢事，有誤引《演義》者，頗遭訕笑，甚至裒然大集其中詠古之作，用及『挑袍』等事，笑枋流傳。」】【《持雅堂文集》卷二〈關廟碑辨〉：「武威張太史謂予曰：『今人學問不如古者，以好觀小說誤之也。』觀此廟碑，信然。」（許昌關廟有碑謂關舊宅，「秉燭達旦」處[2]。）】【毛稚黃〈止友作傳奇書〉、〈說史〉（「士大夫輒取《三國演義》諸書，資談麈而助行文，將來或有取《西游》、《水滸》事補入史書，而以《琵琶曲》附入《中郎文集》者」）。】【申鳧盟《荊園小語》：「世傳作《水滸傳》者三世啞，近世淫穢之書如《金瓶梅》等，喪心敗德，果報當不止此。每怪友輩極贊此書，謂其摹畫人情，有似《史記》。果爾，何不直讀《史記》，反悦其似耶？」】【《明文海》卷三四三耿定向〈紀怪〉：「兒時余聞唐僧三藏往西天取經時，其輔僧行者，猿精也，一翻身便越八千里，至西方，如來令渠登掌上。」】【汪景祺《讀書堂西征隨筆‧遇紅石村三女記》：「《西遊記》西梁女國以男子肉為香囊，吾之肉得不為香囊者，所爭止毫釐間耳。」[3]】【袁潔蠡莊《出戌詩話》卷一〈自題畫蒲桃〉云：「當年曾作幻形人，火眼金睛本相真。到底西天還有分，五行山下會翻身。」共四首皆用《西遊記》事自喻。】【彭躬庵《樹廬文鈔》卷三〈與曾庭聞書〉：「邱邦士評曰：『《西游記》說女兒國王要取三藏心作藥丸引，却不曉得刮去三藏臊面孔着刀』云云。」】【曾異撰《紡授堂集》卷六〈羅山法海寺勸化普度疏〉：「八萬四千里，猢猻展盡神通，筋斗只翻掌上。」】【廖柴舟《二十七松堂文集》卷七〈八卦爐記〉：「俗傳《西游記》稱李老君得孫悟空，以八卦爐鍛鍊之。悟空得巽門一躲，得無恙。言雖不經，亦可取而味也。」】
同卷又一條云：「古文寫生逼肖處，最易涉小說家數，宜深避之。避之如何，勿用小說家言而已矣。明季人犯此病者多，以其時小說盛行，人多喜讀之故也。【蓋詩可用文言小說而不可用白話小說，古文則并不可用文言小說。（《小倉山房文集》有墓誌銘用金環事，出跋語自文之。）】如《龍眠古文一集》附吳道新〈文論〉一云：『昔王季重謂古今文人，取左邱明、司馬遷、劉義慶、歐陽永叔、蘇子瞻，王實甫、羅貫中、徐文長、湯若士，以其文皆寫生者也。袁中郎謂案頭不可少之書：《葩經》、《左》、《國》、《南華》、《離騷》、《史記》、《世說》、《杜詩》、韓柳歐蘇文、《西廂記》、《牡丹亭》、《水滸傳》、《金瓶梅》，豈非以其書皆寫生之文哉？』李明睿〈示學思書〉云：『文無定體，彼王實甫、羅貫中、施耐庵，又豈拘拘於一例乎？』國初此風猶未盡滌，如陳龍巖〈與程石門書〉（《棄弆集》卷十一）：『惟恨無情巒巘，遮吾望眼，不啻劉豫州之伐樹望徐元直也。』徐楡谿世溥〈答東澗錢牧齋先生論古文書〉至引『哪叱析骨還父，剔肉還母』（《尺牘新鈔》卷二），此則《封神傳》都闌入古文。【《玉茗堂詩》卷十五〈重得亡蘧訃[4]〉第二十首：『我兒偏愛說哪吒，拆肉還娘骨付爺。肉到九原娘解否，要爹收取骨還家。』】《徐文長文集》卷二十〈注參同契序〉云：『譬如陸遜束炬，連營七百里，一旦席卷。』《尺牘新鈔》卷八余集生〈答心燈[5]〉更用《水滸‧快活林》、《後水滸‧神州會》（平氏書止此）。」按胡元瑞《少室山房筆叢》卷四十一稱《水滸》：「排比一百八人，輕重纖毫不爽，中間抑揚映帶，回護之工，超出語言之外。」又云：「韓苑洛以關漢卿配司馬子長。嘉隆間，一鉅公案頭無他書，僅左置《南華經》，右置《水滸傳》。又近一名士作歌謂《水滸》奄有丘明、太史之長。」周暉《金陵瑣事》卷上載李卓吾常謂「宇宙内有五大部文章」[6]：《史記》、《杜詩》、《東坡集》、《水滸傳》、《李空同集》。【李卓吾《焚書》卷四〈題關公小像〉曰：「況公皈依三寶，於金仙氏為護法伽藍，萬億斯年，作吾輩導師。」】明無名氏《詞謔》載崔後渠、熊南沙、唐荊川、王遵巖、陳後崗謂：「《水滸傳》委曲詳盡，血脈貫通，《史記》而下，便是此書。」謝在杭《五雜組》卷十三謂：「讀書者不博覽稗官諸家，如噉梁肉而棄海錯，坐堂皇而廢臺沼也，俗亦甚矣。」皆可補平氏所引。胡適之并不知袁中郎《觴政》，宜其以金聖嘆之評《水滸》、《西廂》為卓識創論矣。【《越縵堂日記補》咸豐九年十二月初二日全錄《水滸》施耐菴〈自序〉，以為「深知朋友之樂，惝恍杳冥，霞情烟思，性情之至詣，文章之逸品，《水滸傳》真奇筆，有《史記》蒼莽深細之觀。」】【龔煒《巢林筆談》卷一：「《水滸》一書，寄名義於狗盜之雄，鑿私智於穿窬之手。啟閭巷黨援之習，開山林嘯聚之端。害人心，壞風俗，莫甚於此。而李卓吾謂宇宙有五大部文字。（中略）若以其穿插起伏、形容摹繪之工，則古來寫生文字，供人玩味者何限？而必沾沾於此耶？」】
「那叱太子，析肉還母，析骨還父」，見《五燈會元》卷二。《嚴滄浪先生吟卷》卷一〈答吳景仙書〉即用其語[7]，不得謂出自陸長庚小說。嚴元照《蕙櫋雜記》云：「王文簡《雍益集》有〈落鳳坡弔龐士元〉詩；元人撰漢壽廟碑云：『乘赤兔兮隨（從）周倉。』皆出《三國演義》。」【魯貞《桐山老農文集》〈武安王廟記‧迎神詞〉，《四庫提要》卷一六八。】竊謂《鐵網珊瑚畫品》卷四〈金粟中秋燕集詩畫卷〉，顧阿瑛詩「桃園宰烏牛」亦《三國演義》之說。至《劉後村大全集》卷四十三〈釋老〉十首之四云：「取經煩猴行者，吟詩輸鶴阿師。」下句用東野〈戲贈無本〉第一首中語，上句則《西游記》所本之俗說，於南宋末已入詩矣。【元曲《隔江鬥智》中「孫劉結親」、「三氣周瑜」諸事，已開《演義》。】鍾伯敬〈玉泉關祠詩〉云：「須知真佛子，即是大英雄。丘壑延神理，機鋒豁冤衷。」「神理」句用《世說》，「機鋒」句用《三國演義》關公顯聖呼「還我頭來」，普淨以禪語解之之事。【袁小修《珂雪齋詩集》卷二〈題關將軍祠〉：「人道肝腸能死國，我言肋骨好參禪。」〈重過關將軍祠〉第二首：「三世如來血性漢，大刀響處是禪機。」】《七修續稿》卷四云：「玉泉顯聖，羅貫中欲伸公冤，既援作普淨之事，復湊合《傳燈錄》中六祖以公為伽藍之說，故僧家即妄以公與顏良為普安元僧，江西人侍者。」〈天台智者禪師傳〉云：隋開皇十二年，智者至當陽，欲立道場，入定，見關某，言某住此山，為智者去一舍立寺，出定，棟宇煥麗，師乃致晉王書奏，賜名玉泉寺，以關某為寺伽藍。伯敬「須知」二句，當即本此讕言，不學無識可笑。向來嘲伯敬寡陋者，未拈出此語。【《有學集》卷四十二〈關聖帝君像贊〉：「受佛付囑，屹為金湯。肩護法之韋將，踵衛世之四王。」】【胡寅《斐然集》卷一〈題關雲長廟〉云：「西方有幻師，以利行幻術。利他乃甘言，自利則其實。（中略）雲長忠烈士，蜀漢凜三傑。（中略）廟祀禮則宜，為國有典秩。而彼天台僧，相此山水窟。欲繕廬而處，假靈宣鬼物。（中略）唱云暴悍魂，岩壑擅營室。從吾受淨戒，父子歸命佛。初猶未赫煊，靈響沉寂謐。奈何無盡翁，作記極詞筆。一毛成萬鈎，財施日盈溢。（中略）」即云此。詳見《佛祖統記‧卷六‧智者傳》。王士貞《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七十〈題尤子求畫關將軍四事圖〉自記：命尤子求畫「馘顏良首」、「破曹氏七軍」、「為智者大師建玉泉寺為伽藍」、「剪蚩尤使解州鹽池復故」四事，「始貌公者，皆赤面赤馬，而先師（指曇陽大師）所見者，則晳而微酡，馬亦純白，故子求特因之。」《純常子枝語》卷三十六：金郝瑛〈慈相寺關真君廟記〉全錄宋張天覺〈荊南玉泉山關將軍廟記〉，記將軍捨山作智顗道場，因得廟食，而繼之曰：「文中所記，不幾乎怪力亂神之事歟？予為儒者，烏可雷同其說」云云。】【五代時趙忠義畫〈關將軍起玉泉寺圖〉，見宋黃休復《益州名畫錄》，《茶香室二鈔》卷十九引。荊州玉泉關三郎祠，見《雲溪友議》。「三郎」即關公，《北夢瑣言》亦云，見《癸巳存稿》卷九、《茶香室叢鈔》卷十五。】【章實齋《丙辰劄記》謂周倉見《三國演義》，「儒者所弗道；如桃園等事，學士大夫直作故事用」；而其《外集》卷二〈華陀墓〉七律二首皆用《演義》七十八回、二十三回事，又以吉平誤為陀。】【陳元孝《獨漉堂文集》卷十四〈湘潭會館紀事〉云：「《三國演義》曾載公將車為商。」卷十五〈關夫子贊〉云：「世人貌公棗面蠶眉。」】【《茶香室三鈔》卷十九引明劉侗《帝京景物略》、清趙吉士《寄園寄所寄》載慈源寺關王廟中有元時舊塑像，作姚彬盜馬而被獲狀，按此事不見《演義》，亦元人舊說。（震鈞《天咫偶聞》卷六亦記此像，謂：「威嚴生動，塑手甚高。」）】【《茶香室續鈔》卷十六：「《容齋二筆》云：『關公手殺顏良、文醜於萬眾之中。』按《三國志》本傳但有殺顏良事。乃宋時即有《演義》之說。」】【陳仁錫《無夢園初集‧駐集》卷一〈重修臥龍街關廟記〉：「孔子曰：『殷有三仁。』此特筆也，余即以為『三義』。案古今不可以成敗論英雄者，惟殷『三仁』、漢『三義』耳。」】
至尺牘、批尾，則用小說處尤夥。如無名氏《詞謔》論起句襯字太多，成尾大不掉之勢云：「如吃蒙汗藥，頭重腳輕，驀的向後便倒矣」；論張小山作曲云：「瘦至骨立，而血肉銷化俱盡，乃孫悟空煉成萬轉金鐵軀矣。」牛運震《空山堂文集》卷一〈與顏清谷索胡廣文脯果啓〉云：「昔陳禕西求《三藏經》，如來尚索去紫金盂」云云，皆其例也。乾嘉以後，《水滸》光炎稍殺。《嘯亭續錄》卷二云：「自金聖嘆批小說，以為文法畢具，逼肖龍門，至士夫家几上無不陳《水滸》、《金瓶梅》以為把玩。余以為小說初無一佳者。一百八人原難鋪排，然亦必各見圭角。乃如盧俊義、關勝輩天罡名將，皆草率成章。蔣敬、馬麟等四五人層見疊出，至不能辨其眉目。太史公之筆固如是乎」云云，誠的論也。而《紅樓夢》遂與代興。清人之於《紅樓夢》，猶如明人之於《水滸》。李文石《舊學盦筆記》云：「往在鄂省，聞陽湖惲伯初大令云其曾祖子居先生，有手寫《紅樓夢論文》一書，用黃、朱、墨、綠筆，仿震川評點《史記》之法，兼有包慎伯等題跋。」楊掌生（按名懋建，著有《二知軒詩》、《禹貢新圖說》[8]，所遇甚蹇，見方濬頤《夢園雜說‧內篇‧一》）《夢華瑣簿》自言作《紅樓夢》注二千餘籤，此又平氏所不知也。【甘熙《白下瑣記》卷二：「吾鄉造作折紙扇骨，素有盛名。雕刻字畫，有取《紅樓》女名者，殊失雅馴。姚惜抱先生最厭之。」】【《合肥學舍札記》卷一摘錄劉海樹珊作〈紅樓夢試帖〉二十首中〈冷香丸〉、〈病中斷指甲〉、〈東風壓西風〉、〈芙蓉女兒誄〉等，甚工貼。】
三十七[9]
重閱譚友夏《合集》畢，所見亦無以大過於舊。
友夏《嶽歸堂已刻詩》與伯敬尚近，《嶽歸堂新詩》遂有變本加厲之意。伯敬求清遠，友夏務幽深。筆力較鍾遒健，肌理較鍾密栗，而才儉學陋，意愈悠晦，語愈謬澀。師承多出孟東野，字法時似陳散原[10]，亦一奇也。（卷十四〈郊寒辨略〉云：「貌險神坦，志栗氣澤。入其題，如入一岩壑；測其旨，如測一卦象」云云。詩如〈彌陀寺答周安期〉之「杯深鐘告夜，瓶下井知秋」；〈喜碧僧再至園中〉之「良宵收曠野，饑歲樂閒身」[11]；〈喜袁田祖就晤沙市〉之「客燈添近事，朝報遂初心」；〈喜徐公穆遠訪〉之「交道停鄉夢，秋心納遠聞」；〈送濟甫〉之「野蔬趨隔歲，高燭略深更」；〈玉泉閒步憶同伯敬舊遊〉之「土膏漠漠融新雪，塔影蕭蕭學夕陽」；〈齋堂秋宿〉之「齋明欽夜氣，天靜沃秋涼」。用字弔詭杜撰，似通非通，入《散原集》中可亂楮葉。）
友夏好倒粧句，用疊字多不妥。如〈彌陀寺答周安期〉云：「未暇西山往，君邊可當幽」（「往」改「會」，便順下句歇後，〈游十八澗〉亦云：「路誤得幽多」）；〈秋日集于司直園〉云：「密葉心心落，寒鴻字字翻」；〈金正希留燕讀書〉云：「事事非今世，君其吹朔風」（謂今世事之非君其為朔風吹也）；〈贈同行僧香公〉云：「甚可天寒住，歸人奈約今」；〈送寒碧〉云：「聞爾庵居水，空濛勝小園」；〈和答楊文弱〉云：「恨無王績勇，鄰就此溪巒」；〈梁山〉云：「人如一雨雨，國是眾香香」；〈傷譚訥菴〉[12]云：「叩園車馬有，誰與杖秋苔」；〈贈張玄升〉云：「口嘗開日日，顏轉嫩年年」；〈寄于司直〉云：「約惟閒聚好，來必計偕先」（改「前」字便妥）；〈過孫爾穀園〉云：「步步邀誰笛，舷舷叩即歌」；〈寄李師〉云：「烏烏歌下酒，白白水迎魚」；〈由香山上洪光尋徑〉云：「登登物物是森森，攜有泉源到樹音」（〈過馬沖然水亭〉之「秦淮今夜水，不及此森森」更譚友夏好用「森森」字）；〈喪友詩〉云：「春水宵宵打漢江」；〈江夏女客行〉云：「不聞咳唾聞響紙……往過其戶蘆簾驚」；〈雨夜念茂之江上〉云：「舟子嘆常有，家人卜屢應」；〈傳遠度水閣柳下作〉云：「閣共家家水，柳環兼柳穿」（家家閣共有此水，柳環繞之，而亦穿柳外）；〈夜泛秦淮〉云：「人人知有夜，事事不曾愁」；〈宿南屏〉云：「踏葉葉盈路，訪僧僧叩扉」；〈後鄰舟行〉云：「泊必相依泊，開常不覺開」；〈過王修微山莊〉云：「心心留好月，夜夜抱奇書」；〈飲朱公西齋〉云：「光欲照人先照地，影能生樹并生鴉」；〈別葛師屺瞻〉云：「叩閨無人閨，謁閽無人閽」；〈武陵待蔡公黔襯〉云：「此日日惟思鑄錯，今年年在失知音」；〈王青嵐齋中看殘雪〉云：「烟飛日落歌喉薄，屋白山青醉眼爭」（爭來眼底也）。
宋人詩好倒粧字句，如東坡〈甘露寺〉云：「泗水逸周鼎，渭城辭漢盤」；〈試院煎茶〉云：「分無玉碗奉蛾眉」。同光體效之，故《石遺詩話》載散原「作健逢辰領元老」之句，為張文襄所嘲，謂元老安得為人所領。江庸《趨庭隨筆》載：「天津某寓公喜吟詩，傳沅叔誦其贈陳姓警句：『譜牒遙傳驢墮宋，文章今見鱷驅韓。』在坐某曰：『韓驅鱷，未聞「鱷驅韓」也。』沅叔正色曰：『安知鱷不報仇耶？』一座捧腹。」友夏語多此類。
鍾譚劣句，余前曾摘而排次之。其佳句標舉未全，兹復錄如左：
《隱秀軒集‧地集‧一》：〈初五夜月〉：「初生如新水，清淺半東牆。」「且復共明月，無為念故鄉。」
《地集‧二》：〈飛雲巖〉：「石以雲為神，雲以石為質。 石飛雲或住，動定理難詰。」〈七月十五夜月〉：「衰枝作庭影，影反妍於枝。」〈舟月〉：「秋深夜苦多，月與之終始。」「水月非不接，烟乃在其間。」
《地集‧三》：〈冬日登虎丘〉：「吳天多在水，淡淡不能高。」（按好句，惜非五古音節。）〈秦淮櫂雪〉：「山中所消水，還為看山用。」
《玄集》：〈鄴中歌〉：「古人作事無鉅細，寂寞豪華皆有意。書生輕議塚中人，塚中笑爾書生氣。」
《黃集‧一》：〈月下新桐〉：「是物多妨月，桐陰殊不然。」〈三月三日雨中登雨花台〉：「去年當上巳，記集寇家亭。今昔分陰霽，悲歡異醉醒。可憐三月草，未了六朝青。花作殘春雨，春歸不肯停。」〈烏龍潭吳太學林亭〉：「城午亭先晚，園春水欲秋。蜂狂花約束，鶯過柳遮留。雲氣能吞石，湖陰半壓舟。良辰多下鑰，閒殺此林丘。」〈新涼柬彥先〉：「好雨能先月，輕寒不碍晴。」
《黃集‧二》：〈舟月〉：「入舟如好友，在水更宜人。別我更初半，孤燈又一身。」
《宇集‧一》：〈秋曉〉：「在竹露沾星下影，出林鴉帶夜來聲。」〈雨發裕州〉：「蟲自亂鳴非屬和，鷗於相值偶為群。」〈寄譚友夏〉：「如子自無煩富貴，旁人未免重科名。」【《隨園詩話補遺》卷七：「鍾伯敬慰人落第云：『似子何須論富貴，傍人未免重科名。』姚合〈送江陵從事〉云：『才子何須藉富貴，男兒終竟要科名。』如此偷詩，傷事主矣。」】〈宿浦口周茂才池館〉：「一壑陰晴生草樹，六時喧寂在鶯花。」〈九月攜姪登雨花台〉：「子姪漸親知老至，江山無故覺情生。」（此聯《隨園詩話》賞之首也。《譚友夏合集》卷五〈戲別姪簡兒〉：「伯父一呼子悵悵，人生易老是兹名。」意略同而語拙惡甚矣。）
《荒集》：〈二月十五日集慈壽寺〉：「新水分冰半。」
《譚友夏合集》卷一：〈胡公占游西山見予所題煙磬閣有詩和答之〉：「僧嬾不廢磬，鳴磬如幽衷。」〈糴米詩〉：「獨飽看人饑，腹充神不完。」
卷二：〈和座主李太虛黃鶴樓放歌〉：「良友將盡，惠我以師。」（全首每七言數語後，繼以四言二語或四語，殊非體。）〈得舍弟書自老母晨昏外惟報園中竹筍荷花喜賦〉：「數行親健外，原不似家書。」〈秋夕集柏鸞堂看月〉：「雖云常謝客，太寂亦思人。月性閒階滿，秋聲半夜真。歌連鄉夢了，坐歷酒寒頻。如此森森柏，微喧恕好賓。」（按劉䬠輯本《霜紅龕全集》卷二十九〈雜記〉一則錄此詩，未著作者名字題目，而稱之曰：「起得自然，收得完足。只莫說七言律難得周到，即五言律八句中，那得句句教人待看也。但是一氣寫來，連綿不斷者便可喜，不必句句較矣。[13]」青主蓋師法竟陵者也。《列朝詩集》丁十二引吳門朱隗曰：「『桃花少人事』，李花獨當終日忙乎？『秋聲半夜真』，則甲夜、乙夜秋聲尚假乎？」下句即出此詩，上句則伯敬〈牛首道中看人家桃花〉起云：「桃花沒人事，青山又周之。」「月性」字、「真」字，皆竟陵習氣。卷十九〈將離九峯答無易先生〉云：「近秋通月性，每夜吐松光。」卷二十〈寄懷王永啓）云：「詩從此地易，水見夜來真。」）
卷四：〈十三夜喜雨後〉：「過塘靈雨胎佳月，出塢輕風翼敝廬。」〈武陵待蔡公黔襯〉：「鴻飛爪在追無及，石轉江流恨有餘。」（「石不轉」節去「不」字，於義有乖，然無以留之。）（以上《嶽歸堂新詩》。）
卷十五：〈擬讀書歌〉：「竹籬語琉屏：我疏汝脆薄。」
卷十六：〈南湖十一月二十四夜月〉：「奇寒欲作冰，冰成寒不止。」〈新月〉：「不知明所自，如霜白空林。」「良久乃可得，月魂一縷深。」（按「魂」字亦友夏習語，如卷十九〈寄懷吳康虞〉云：「寺逢看塔語，江失上舟魂。」不知所云！〈舟出南溪尋鴻漸第三泉〉云：「暗泉新月事，遙火野舟魂。」則新妙矣。張元長《梅花草堂筆談》卷二自記〈送春詩〉有云：「燈魂隨焰死」，卷三〈三境〉條云：「燈魂未滅，攬衣獨坐」，可參觀。）〈述憶〉：「一思周全家，相引如線索。」
卷十九〈憶五弟正則〉：「一時忽不樂，五弟知何如？臨別曾相訂，未痊當寄書。幸因書不達，遙揣病當除。寂坐賓筵上，魂驚夜叩閭。」〈登清涼臺〉：「臺與夕陽平，同來為晚晴。」〈晴夕宿華嚴菴〉：「高山新月就，敢不及時看。漸夜天如去，方晴春未寒。」（《詩慰》評「漸夜」句云：「似此不妨『方晴』句圈。」）〈雨中舟進〉：「港氣知花正，雷聲入水圓。」（「花正」，發也。）
卷二十：〈月坐法相寺門〉：「霜前衣不急，鐘後寺如安。」〈得伯敬南中書〉：「人傳君病甚，亦絕久無書。近始來音旨，中仍略起居。藥香諸佛下，歸志一官初。我信田園好，山川或未如。」（「佛下」當是「佛前」之意。）〈齋堂秋宿〉：「蟲響如成世，鷄鳴不近牆。」
卷二十一：〈遊靈谷寺〉：「澗水荷香殘雨後，寺門松影細風時。」〈過張文寺園看月〉：「明月纔生即在水，殘陽不了尚留紅。」
卷二十二：〈納涼於廊〉：「聲聲隨扇住，遶我散松風。風力迴衣帶，還來鳴磬中。」〈舟聞〉：「遠鐘渡水如將濕，來到耳邊天已秋。」〈紀行〉：「竹將松補青諸塢，河與沅連碧一船。寒裡覓春真不易，寸心捶處是春天。」（按卷二十三附朱之臣〈寒河詩序〉云：「讀之正如春光搖曳，忽徙人之魂氣以赴之，而又莫能問其消息之所在」云云，可為注腳。）（以上《嶽歸堂已刻詩》。）
卷十七：〈贈李校書同潘景升作〉有云：「始見李氏妹。」咄咄怪事，必是「妹」、「姝」二字之誤（《詩慰》選此詩，正是「姝」字，評云：「余初刪此首，羅赴繡銘謂：宜存之，云是李小大也。」），否則當是誤用〈虬髯客傳〉中語耳。《笑林廣記》卷一云一李姓富而誇，倩畫工繪歷代祖先像，懸之家廟。好事者往觀，李指點：若者老祖李耳，若者高祖李淵，若者李斯、李廣、李白、李商隱。圖中有幅巾青袍者，獨略而不言。屢問之，乃靦然曰：「此鄭公通家也，與十世祖姑亞仙有故舊歡，子孫不忘親親之誼，故附譜末。」友夏初非仙李枝葉，何必瓜皮搭李皮乎？《潛邱劄記》卷一謂鍾伯敬號至性，而〈游武夷山記〉考其時乃是丁母憂去職，枉道游山，昧禮如此。友夏果用「妹」字，則其無識亦相等矣。【《畏廬論文》〈忌狂謬〉篇指摘友夏作其父墓志有云「先人性佻㒓」，作母五十徵文說有云「母今未亡人」。】
【李佐賢《吾廬筆談》卷二記伯敬與其五弟快妻吳氏合作畫冊，有跋云：「庚申秋，余病困，口不能言與食，足不能行，身不能眠，而獨能持筆為畫，以畫為藥。」】
【郭柏蒼《竹間十日話》卷五云：「明季詩文怪誕者稱「鍾譚」，八股怪誕者稱「蛻馬」。漳州庠生林賓取唐劉蛻、明呂馬竇二稿，擇其詞尤險怪者，彙為四卷，名《蛻馬》。炫聲閩中，翕然宗之。鍾伯敬督閩學，諸生以其詩文怪誕，群以「蛻馬」試之，不意竟陵力追大雅，舉遭擯落。試福清生員「康子饋藥」，長樂生員「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平時屢試冠軍者皆曰「藥魯藥周藥天下」、「天信地信鬼神信」，盡置四、五、六等。閩人為之語：「一帖藥，吃死福清哥；三分信，毒死長樂夥。」】
【《野獲編》卷二十六：「南都妓朱福有時名，與友人鍾伯敬最厚。」】
【《日知錄》卷十八：「余聞閩人言，學臣之鬻諸生自伯敬始。論者忘其不孝貪污之罪，且列之為文人。其罪雖不及李贄，然亦敗壞天下之一人。」】
【《尺牘新鈔》二集卷十六陳允衡〈復愚山先生〉（按伯璣此書亦見卷十一，而缺其後半，愚山原書見卷三）：「伯敬……大略其所處在中、晚之際，復為黨論所擠，當時以大行擬科，忽出而為南儀曹，志節不舒，故文氣多幽抑處。……與同鄉李翼軒先生不合。翼軒《大泌》一書，睥睨弇州、南溟，然類書成句，未能解脫，伯敬直欲以單詞片語，貫革點睛，視此累累者，皆糟粕臭腐耳。……『冷』之一言，其詩其文皆主之，即從古人清警出，如東坡〈留侯論〉，且其意不在書史遷讀留侯，意為魁梧，乃如婦人女子。此皆是『冷』處，豈以專近寂、不用事、不換字為『冷』？……伯敬之究心經、史、《莊》、《騷》，以宦為隱，以讀書為宦，其人實不可及，而於友誼尤篤。徐元歎、張草臣諸君絕不師古，附合竟陵『靈樸』之說，日趨俚弱，致伯敬獨受惡名。」】【陳伯璣《詩慰》選友夏詩最多，《嶽歸堂集》、《嶽歸堂遺集》各盈一卷。評友夏〈自序〉「嘗見迫於求傳者不傳」一節云：「二段似時反分股，全無古法，議論却好。」又《詩慰》湯開先季雲（若士子）《詩選》傅占衡序云：「酷嗜鍾、譚，嘗因作十燈題，舉友夏『照殘身益幻，看定妄難生』之句，以為妙絕。】
【唐人劉得仁詩語多開竟陵，如「樹搖幽鳥夢」、「秋潭汲動星」、「雁舉之衡翅」、「眠鳥握風枝」之類。至「僧真生我靜，水淡發茶香」[14]，則鍾、譚高境。若〈賀顧非熊〉之「愚爲童稚時，已解念君詩」，〈寄謝觀〉之「無慙於白日，不枉别孤雲」，〈酬盧肇〉之「問以何為待，慙無酒一杯」，又鍾、譚劣處也。】
【賀貽孫《詩筏》云：「自鍾、譚集出，王、李集覆瓿矣。記余曾與同輩賦〈愛妾換馬〉詩，都無警句。有示以鍾伯敬詩云：『功名伏驥足，志節略蛾眉。不貴此時意，難於無後思。封疆方有事，閨閣亦何為[15]？君向承平日，明珠買侍兒。』慧舌靈腕，歎為絕唱。復有以王元美詩相示者，覺才思更邁。王詩云：『只解馳驅易，寧言離別難。蘭膏啼玉箸筋[16]，桃雨汗金鞍。物喜酧新主，人悲戀故歡。橫行渡遼海，那問剪刀寒。』遂以此二詩，糊名郵送萬茂先定其甲乙。茂先嘗進鍾、譚，退王、李，見此竟以王第一。」】
【余于《詩觀初集》卷一中讀王覺斯詩，乃鍾、潭體而加奧駁者。而《棗林雜俎‧聖集》記其論鍾、譚云：「如此等詩，決不富不貴，不壽不子。」何哉？】
【姚旅《露書》卷九：「鍾伯敬〈秣陵桃葉歌〉三十六首，金陵風土之信史也。」（「支出他家握婦媪」；「留錢妻出僱肩輿」；「十歲女兒能適市」；「一錢買得兩盤歸」。）卷十又引其「四月鰣魚不論錢，千錢劣得一時先。河邊挑向城中去，走到城中減半千。」（《隱秀軒集‧月集‧七絕‧一》）】
【王太古〈招同伯敬兄弟汎新月〉：「娛人惟此澹，照世不須多。」〈送黃伯素〉：「平野今宵雪，寒江明日君。」】
【《薑露庵雜記》卷五摘譚五古，又謂「七古無完篇」，卷六：「長吉鬼才，鍾、譚如鬼然。長吉之鬼，猶山精木魅，吟嘯於林風溪月之宵，《莊子》所謂『未自盡』者也。鍾、譚之鬼，怨魂餒魄，丐食病家，佛氏所謂『令墮地獄』者也。」】
【方以智《通雅》卷首之三云：「近代學詩，非七子則竟陵耳。空同〈秋興〉，深得老杜〈諸將〉之氣格，歷下、婁東固不逮也。文長從而變之，公安又變之，但取卑近苛癢而已。竟陵《詩歸》非不冷峭，然是快己之見，急翻七子之案，亦未盡古人之長處，，亦未必古人之本指也。區區字句焉，摘而刺之。至於通章之含蓄、頓挫、聲容、節拍致全昧。今觀二公之五言律，有幽淡深峭之情。一作七言，則佻弱矣。時流樂于飾，其空疏，群以帖括填之，且以評語填之，趨於亡俚，識者嘆戶外之琵琶焉。」又云：「詩未嘗不可以析理，析理之詩，非詩之勝地也。曰『心』，曰『性』，曰『靜』，曰『理』，《詩歸》望見，必極賞之。或以為禪，此禪家之醯鷄耳，況老將不談兵耶？」】
【《船山遺書》卷六十三《夕堂永日緒論‧內編》云：「建立門庭，已絕望風雅。然其中有本無才情，以此為安身立命之術者[17]，如高廷禮、何大復、王元美、鍾伯敬是也。有才情固自足用，而以立門庭故自桎梏者，李獻吉是也，其次則譚友夏亦有牙後慧，使不與鍾為徒，幾可分文徵仲一席，當於其五、七言絕句驗之。」六十四《外編》云：「譚友夏論詩云：『一篇之樸，以養一句之靈；一句之靈，能回一篇之樸。』囈語爾。以樸養靈，將置子弟子牧童樵豎中，而望其升孝、秀之選乎？靈能回樸，村塢間茅苫土壁，塑一關壯繆，袞冕執圭，席地而坐，望其靈之如響，為嗤笑而已。」】
【《錢湘靈先生詩篇補編》舊抄本第五冊〈戲為論詩絕句‧之十〉：「詩家自古何相輕，楚國三袁妙入情。未必竟陵無好處，莫將詩病定平生。」】
【吳景旭《歷代詩話》卷七十九：「伯敬〈編籬〉詩（《隱秀軒詩‧黃集》五言律一〈春日課僮編籬訖成句〉）：『縛柴成虎落，澆竹汰龍鍾。』上句用朝錯論邊塞事、揚雄〈羽獵賦〉，下句誤龍鍾竹為稀世異物，見馬融〈長笛賦〉、《南越志》。按袁小修《游居杮錄》卷五亦云：「著人斫竹，去其龍鍾者，茹有根。」袁伯修《白蘇齋類稿》卷一〈曹元和邀飲雲慧寺同諸公賦〉：「捎天樹輪囷，委地竹龍鐘。」按揚雄〈蜀都賦〉：「其竹則鍾龍䇣𥯑，野篠紛𢀺。」馬融〈長笛賦〉：「惟籦籠之奇生兮。」李善注引戴凱之《竹譜》：「籦籠，竹名。」又按《漢書‧袁盎鼂錯傳》：「為中周虎落。」鄭氏及師古注皆云：「以竹為之」，則「縛柴」亦未的。】【查初白《敬業堂集》21〈山家柴柵編竹而不築牆云以拒虎虎能踰牆而不敢窺籬蓋疑其為陷阱也作虎落歌〉結云：「周防莫遣護離破，與虎為鄰可曾盼。」】
三十八[18]
Zola, L’Assommoir 真偉構也。第一章 Gervaise 與 Virgine 相毆；第三章寫 Coupeau
吉日；第六章寫 Goujet 藉鍛鐵與 Gervaise 通情愫；第七章寫 Gervaise 生日之宴；第八章寫 Coupeau 大醉，嘔吐狼藉，Gervaise 無臥處，遂復失身於 Lantier；第十一章寫 Nana 花面鴉頭乍知人事，搔首弄姿諸態，皆絕真切、極熨貼。第十三章描繪諸酒鬼垢穢淋漓之狀，有云：“Leurs ordures de barbes raides et pisseuses comme
des balais à pot de chamber.” 奇語也，今日吳人俗語嘲長髯尚曰「馬桶拂（讀如豁）洗」，正與巧合。參觀 Mary Reifer, Dictionary
of New Words, p. 119: “Lavatory brushes”。第十二章述 Nana 事云：“C’était qu’une après-midi, sur la place de la
Bastille, elle avait demandé à son vieux trois sous pour un petit besoin, et
que le vieux l’attendait encore. Dans les meilleures compagnies, on appelle ça
pisser à l’anglaise.” 按較 “filer
à l’anglaise” 語更生動。吾國舊日俚語所謂「尿遁」是也。德語 “verpissen”,
“sich wegpissen” (H. Küpper,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Umgangssprache, Bd. II, S. 302) 亦此意。
三十九
【此處論Francesco de Sanctis, History of
Italian literature ，全則塗去，獨剩書眉「至 “pensiero è per
lui un dato, venutogli dal di fuori”」云云。】
四十[19]
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
in The Works of Edmund Burke (G. Bell
& Sons), vol. I 論人有嗜菸勝於糖，愛醢過於乳者，然未嘗謂醢菸甘而糖乳苦，比事喻物之時，亦必不以為苦之愈於甘也（Introduction, pp. 55-6）。按參觀 W.M. Urban, Language &
Reality, pp. 163-4 論 “qualities”
與 “our
feeling towards the qualities”。
論 “critical
tastes depends upon superior knowledge”，舉補鞋匠評畫中人履屐，土耳其王評畫中死人頭為例 (pp. 60-1)。按即東坡《仇池筆記》牧童評戴嵩畫鬥牛尾舉之類。土耳其王事 (A fine piece of a decollated head of St. John the
Baptist was shown to a Turkish emperor; he observed one defect, that the skin
did not shrink from the wounded part of the neck.)不知何本。【J.T. Boulton, 1958, p. 20註言本十七世紀意法記云[20]。】志剛《初使泰西紀要》卷四：「同治九年四月一日，在比利時都觀其畫庫，逐一觀之，則見有手提髑髏而血模糊，地臥無頭之屍，未知是何典故，然項間明露食、氣二管，斷痕平整。使者云：『畫者未曾見被殺之屍也。』適協理（法國人德善）隨傍曰：『何也？』告之曰：『割已死之屍，則肉痕平整；斬生人之屍，其項間皮肉收縮，焉得復見食、氣二管哉？』」可謂巧合[21]。
論幸災樂禍 (We have a degree of delight in the real misfortunes & pains of
others.) (Pt. I, sect. XIV, XV, pp. 80-82)。按即
Lucretius, II, 1 ff.: “Suave mari magno” etc. 之意。自一五八六年 Lorenzo Giacomini Tebalducci Malespini, Sopra la purgazione della tragedia 引之說悲劇快感，十八世紀譚藝者相沿成習，詳見 Baxter Hathaway: “The Lucretian ‘return upon ourselves’”
(PMLA, 1947, pp. 672 ff.)。英國則 Hobbes, The Elements of Law 始申此旨（參觀 C.D. Thorpe, The Aesthetic Theory
of Thomas Hobbes, pp. 143-4），而要以 Burke 論為最精 (We do not sufficiently distinguish what we would
by no means choose to do, from what we should be eager enough to see, if it was
once done.)。【參觀第二百十則論 The Deipnosophists, §223。】《說郛》卷五王君欲《續纂‧好看》之一亦云：「岸上看遭風船。」意語云：“Loda il mare e tienti alla terra.”《交翠軒筆記》卷三：「《詩‧皇矣》：『誕先登於岸。』《毛傳》訓『岸』為『高位』。熊克《中興小紀》：『上謂宰執曰：「朕務至公，泛觀萬事，如學道之人，處之無心。」秦檜曰：「公乃王，王乃天，如文王受命。惟無欲，則先登于岸，觀世人擾擾，如在水中耳。」』此解『岸』字，與今《集註》合，務為新義，以破古訓。」王世懋《王奉常集》卷四十六〈答唐曙臺竅其［白沙］微旨〉：「公謂：『跳上乾岸看人』，不肯褰裳濡足，此言非道也。」
論
judicious obscurity 為 sublime 所自出，精甚。駁法國人 clearness 之說，謂宜詩者未必入畫，舉 Milton 詩為證，尤見文心 (Pt. II, sect. III, IV, pp. 89-93)。按即 Psychical
Distance，參觀 E.
Bullough, Aesthetic, pp. 93-4 論海上霧。Demetrius, On Style, §253-4: “Even
obscurity often produces force, since what is distantly hinted is more
forcible, while what is plainly stated is held cheap”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p. 457). 參觀 Joubert, Pensées,
Tit. XX, 32, 34，又 Mario Praz, The
Romantic Agony, pp. 19-20 論 “the
magic of distance” 與 “picturesque”
云：“The Marvell[’s poems Upon Appleton House and The Bermudas]
we can already discern that worship of the ‘incognito indistinto’ (as Dante
would have called it) which Campbell was to formulate explicitly in the famous
lines: ‘Tis distance lends enchantment to the view.’” Novalis: “Alles wird in
der Entfernung Poesie: ferne Berge, ferne Menschen, ferne Begebenheiten” (F.
Stricht, Deutsche Klassik und Romantik,
S. 75); Schopenhauer, Parerga, §348: “Wie
im Raum die Entfernung Alles verkleinert. indem sie es zusammenzieht, wodurch
dessen Fehler und Uebelstände verschwinden, weshalb auch in einem
Verkleinerungsspiegel, oder in der camera
obscura, sich alles viel schöner, als in der Wirklichkeit, darstellt; — eben
so wirkt in der Zeit die Vergangenheit: die weit zurückliegenden Scenen und
Vorgänge. nebst agirenden Personen, nehmen sich in der Erinnerung, als welche
alles Unwesentliche und Störende fallen lässt, allerliebst aus” (Sämtl. Werk., hrsg. E. Grisebach, Bd.
V., S. 639, P. Deusen, Bd. V, S. 666); Racine, Bajazet, “Préface”: “Major e longinquo reverentia. L’éloignement
des pays répare en quelque sorte la trop grande proximité des temps”; Guyau, L’Art au point de vue sociologique[22],
p. 94: “Moyens d’échapper au trivial: 1. recul des événements dans le passé... l’effet
esthétique du souvenir... L’antique est une sorte de réalité purifiée par le
temps... 2. Déplacement dans l’espace.”（參觀
Leonardo da Vinci, Notebooks, tr. by
E. MacCurdy, II, p. 271: “Why does a painting seem better in a mirror than
outside it?”）【又第四十二則眉[23]。】【參觀第七百十八則。Oliver Elton, A Survey of English
Literature, 1780-1850, II, p. 55: “There is no artist like memory, which
Blake falsely opposed to the imagination. In a poet like Wordsworth they are
nearly the same faculty”; p. 56: “The imagination of such a poet is his memory acting
truthfully, that is, throwing off the dross of unmeaning fact, controlling &
using the power of forgetfulness properly, and shaping into beautiful form what
it retains.” Alexander Bain, English
Composition & Rhetoric, II, p. 41: “The slightest touch of remoteness
in place or in time is apt to have thrilling influence. A good example is afforded
in Wordsworth’s lines: ‘Will no one tell me me what she sings? / Perhaps the
plaintive numbers flow / For old,
unhappy, far-off things, / And
battles long ago.’” J.M. Thorburn, Art &
the Unconscious, p. 89: “In Phantastes,
George Macdonald makes the observation that a commonplace room reflected in a
mirror becomes like a room in a poem. Plato was profoundly wrong when he
thought that holding a mirror up to nature was only a rather brilliant form of
imitation. Seeing things in a mirror is quite a peculiar & very instructive
form of psychological distance.” Cf. Fr. Hebbel, Meine Kindheit, VII: “Nur leider bedarf man in der Welt viel öfter
des Verkleinerungs- als des Vergrösserungsglases”，七二二則論《化書‧道化篇》。】【Cf.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Jan.-March, 1974, pp. 63 ff.】【陳造《江湖長翁集》卷一〈遠宜亭賦〉。】【遠水無波，遠人無目，遠則隱約耐尋味。】【看第三十九則眉[24]。】【［補第四十則］Samuel Butler, Characters &
Passages from Notebooks, ed. A.R. Waller, p. 441: “All things lessen to the
eie at distance, but increase to the fancy at the greater distance both of time
or place; for we admire little things of the Antients, or moderns that are far
off, & contemne & disdaine greater of our own.” Hegel, Ästhetik, 1er Teil, Kap. 3: “Die
Vergangenheit dagegen gehört nur der Erinnerung an.... Zur wirklichen Existenz einer Handlung oder eines
Charakters gehören viele geringfügige vermittelnde Umstände und Bedingungen,
mannigfach einzelnes Geschehen und Tun, während in dem Bilde der Erinnerung
alle diese Zufälligkeiten verlöscht sind. In dieser Befreiung von der
Zufälligkeit des Äusseren erhält der Künstler, wenn die Taten, Geschichten,
Charaktere alten Zeiten angehören, in betreff auf das Partikuläre und
Individuelle freiere Hand für seine künstlerische Gestaltungsweise”
(Aufbau-Verlag, 1955, S. 212).】
論四時之春日，一生之少年，最為可喜，因有餘不盡，耐尋味也 (The promise of something more)。故未完之畫稿，較之經營已就者，更足觀賞 (Pt. II, sect. XI, p. 104)。【參觀第二百五十三則。】按此意亦始見之 Demetrius, §222 述 Theophrastus 論 “something
should be left unsaid” (p. 439)，《談藝錄》三七三頁引之，并引 Atkinson, Literary
Criticism in Antiquity, I, p. 158 莎士比亞語說之。Atkinson 未知 Burke 也。T.C. Pollock, The
Nature of Literature, p. 125 引 Demetrius，復引 K.
Koffka, Principles of Gestalt Psychology,
pp. 334-41 說之，亦未知 Burke。
論婦人以弱為嬌 “Women
learn to lisp, to totter in their walk, to counterfeit weakness, and even
sickness.” (Pt. III, sect. IX, p. 129)。【又三百九十一則。】按即 Ovid, Ars
Amatoria, III, 295: “In vitio decor est: quaerunt male reddere verba; / Discunt
posse minus, quam potuere, loqui.” 又 Burke 此節之意，De Quincey 極稱之 (Works, ed. D. Masson, X, pp. 300-1: “a
great thought, a true thought, a demonstrable thought” etc.)。
論文字意思不必有印象 (Pt. V, sect. V, VI, pp. 173 ff.)，極精闢。G.F. Stout, Analytic Psychology,
vol. I, pp. 79 ff. 即引 Burke 語發揮。
Burke 與
Longinus 異同處，參觀 R.W. Bretall in The Heritage of Kant, ed. G.T. Whitney & D.F. Bowers, p. 385。
[4]「訃」原作「訊」。
[5]「答心燈」原作「答新燈」。
[6]「文章」原作「文集」。
[8]「禹貢新圖說」原作「禹貢今圖說」。
[11]「涼宵」原作「良宵」。
[12]「譚訥菴」原作「譚菴」。
[14]「靜」原作「敬」。
[15]「亦何為」原作「欲何為」。
[16]「玉箸」原作「玉筋」。
[17]「術」原作「本」。
[20] 註云此事出於 Carlo
Ridolfi, Le Maraviglie dell’arte 一書。土耳其王為Sultan
Mehmed II，畫家為其時正在君士坦丁堡為其繪製肖像之意大利畫家Gentile Bellini，前者且特為後者斬一囚奴之首，以示其說不誤。註中未提畫作之名，但當是 Gentile
弟 Giovanni 名畫「Head of St John the
Bapt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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