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1日 星期二

《容安館札記》296~300則


 
趙孟堅《歲寒三友圖》(細部)



二百九十六[1]



            趙孟堅《彞齋文編》四卷,館臣據《齊東野語》、《鐵網珊瑚》載葉隆禮跋子固《梅竹譜卷》及本集中〈甲辰歲朝把筆〉詩,考定子固殁於宋世。《樂郊私語》所記子昂仕元來訪,既退,子固使人濯其坐具一事,不攻自破矣。子固詩修削而不妥貼,情韻殊薄,遠在子昂之下。《後村大全集》卷十〈題趙子固詩卷〉云:「字肖率更親手寫,詩疑賈島後身吟。」

            卷一〈仲弟借書持要不謹護有損為之覆背葺還〉:「昔聞勤讀者,三度絕韋編。讀書書已破,書則在肺肝。摘實咀其華,發揮事業間,伊惟事精妍,整束懸牙籤。縹囊手未觸,慨是龍泉言[2]。(中略)願季無銜怒,鳳樓修則完。嗟嗟仁義諫,束濕何由痊。顛倒幸爾存,柿葉風掀掀。糊老飽九炊,紙擣翼擬蟬。翻翻事兼兩,滑膩好且堅。(中略)舊書百回讀,訓佩坡老仙。請季事斯語,慎勿高閣懸。因憐數匱藏,徒疥小印存。浮雲忽白衣,世事無不然。眼底不自快,封閉何取焉。所貴得之心,亦可忘蹄筌。[3](下略)」按可與危稹〈借詩話於應翔弟有不許點抹之約作詩戲之〉一五古(見百三八則引《南宋羣賢小集》第一冊)並傳,而造語遠不如哭齋之工穩。子固所嘲,即王無功〈與陳叔達重借隋紀書〉所謂「固其緘縢,嚴其扃鐍」(《全唐文》卷一三一),歸玄恭所謂「將書幽閉」,Abbé Rive 論藏書家五等之 bibliotaphe ( I. Disraeli, Curiosities of Literature, III, p. 343) 是也。

            卷二〈里中康節庵畫墨梅求詩因述本末以示之〉[4]:「踢鬚止七萼則三,點眼名椒梢鼠尾。」〈康不領此詩又有許梅谷者仍求又賦長律〉:「濃寫花枝淡寫梢,鱗皮老幹墨微焦。筆分三踢攢成瓣,珠暈一圓工點椒。糝綴蜂鬚疑笑靨,穩拖鼠尾施長條。(中略)鬧裏相挨如有意,靜中背立見無聊。」按華光道人《畫梅譜》詳說「一丁」、「三點」、「七鬚」之法,又云:「枝無十字,舉花大錢」,可與子固詩參看(據《永樂大典》,此乃王冕《梅譜》)。《官場現形記》第四十二回賈世文制台畫梅花另有一個訣竅:「說只是圈兒畫得圓,梗兒畫得粗。每逢畫的時候,他便檢了幾個沙壳子小錢鋪在紙上,叫管家依著錢畫,沒有不圓的了」云云,正即此法階之厲耳。



二百九十七[5]



            王阮《義豐集》一卷。南卿詩命意迂腐,落筆粗俚,如〈再題淨上寺〉之「犬認行踪增踴躍,燕驚離恨苦埋冤」[6];〈瀑布〉之「覆器以欹嗟魯廟,設瓴而建笑秦關」;〈曹娥廟〉之「英哉神女此江干,德與餘姚舜一般」;〈陪晦翁登妙高峯〉之「他處只山好,此中兼水洪」,是底言語?館臣徒因後村之言推之,誠耳食矣。【勞格《讀書雜識》卷十二補〈雪山集序〉、〈館娃賦〉。】

            〈上巳日雁湖阻風呈宋彥起〉:「往來定是一年一,時節長逢三月三。天氣未佳宜且住,樹猶如此我何堪。花飛與客渾無與,酒好招人只自慚。安得惠風和暢景,與君放櫂看淮南。」按南卿《集》中,唯此詩差可諷咏。然較之王性之〈別張自疆〉云:「故園更在北山北,佳節可憐三月三」(《宋百家詩存》卷九。章冠之《自鳴集》卷五〈重九前一日示弟姪〉云:「異縣長憐九月九,故園遠在南山南」,可謂踐迹應聲。賀方回《慶湖遺老集》卷七〈上巳晚泊龜山作元祐辛未賦〉亦有此聯,「更」字作「猶」,當是性之襲之);朱新仲句云:「天氣未佳宜且住,風濤如此亦安歸」(不見《灊山集》中,《後村詩話》引),則欠琢句工夫矣,第七句尤俗調。



二百九十八[7]



            錢維喬《竹初詩鈔》十六卷、《文鈔》六卷。靡淺無足取。

            《文鈔》卷三〈答袁簡齋書〉:「先生所謂甌北詩一首,其云:『胸有千秋愧此生』,甌北具上下古今之識,而自懼未能卓然不朽,此由衷之言也。至云:『家無半畝憂天下』,甌北之家,何至遂無半畝?而必能如范文正『先天下之憂』,恐亦未必然。是此句不但膚廓,直欺人語耳!故甌北此詩,某所未愜者,不在末句,而在頷聯,與先生所斥不同也。」按其事見《小倉山房尺牘》卷六〈覆雲松觀察〉。《甌北詩七律四六十自述》第六首:「米貴恰宜師辟穀,好叫年老漸成精。」子才斥其「年老成精」語,而王述庵《春融堂集》卷二十〈和袁子才病中自挽〉第二首云:「非但谷神長不死,也知年老要成精。」自注:「見《楞嚴經》。」又《牧齋有學集》卷十四〈病榻消寒雜詠〉第一首云:「年老成精君莫訝,天公也自辟頑民。」自注:「『年老成精』見《楞嚴經》。」按《楞嚴》卷九論想陰十種現境有鬼等十題皆云「年老成魔」。《五燈會元》卷十一葉縣歸省章次:「法久成弊,年老成魔。」[8]



二百九十九[9]



            洪邁《野處類稿》二卷,附《集外詩》一卷。按館臣謂:「世所行邁集,僅有此本。」余細訂之,舍〈秋日漫興〉二七律外,其餘五、七古皆朱韋齋詩。……〈有懐舍弟逢年時歸婺源〉五古[10]、〈逢年與徳粲同之温陵謁大智禪師醫〉五古,逢年即朱橰,破綻分明,館臣視若無睹。錢竹汀有跋,亦未著眼。胡退廬收入《豫章叢書》,一仍其譌,可歎也。西江手法,出以温雅,蓋容齋腹笥淹博,不只於賣花担上看桃李也。(《羅氏識遺》卷二:「近時蜀士董梁可曰:『文字、用事要從元出處推究,不可只撦拽他人見成事來使,譬如賈物出產處得來,既可擇其美惡,又可兼貨並畜。若只他人擔上販來,不惟美惡不辨,亦得少而售狹矣。』此亦不欲擔頭上看花也。」)《集外詩》已見《宋詩紀事》卷四十五所輯,他如黃師憲《莆陽知稼翁集》卷七有〈洪景盧賦素馨有遐陬不遇賞拔之歎戲作小詩反之〉七律。容齋作〈知稼翁集序〉亦云:「四十年前,與公從容於番禺藥洲之上,予作〈素馨賦〉,公蓋戲而反之」云云,此〈賦〉今失傳。洪景伯《盤洲文集》卷五至卷七、王龜齡《梅溪先生後集》卷八、卷九多和景盧詩,亦可考見題目及體製。【《識遺》卷二「崛奇可味」條極稱景盧文法變化,引〈怡齋記〉、〈養拙堂記〉為例。】【《須溪集》卷七〈答劉英伯書〉斥水心、野處之文榛塞。】【勞格《讀書雜識》卷十二云:「《野處類稿》即《韋齋集》。《大典》本《斜川集》有誤入洪邁作者。」亦猶劉爚《雲莊集》舍奏議、講議外,皆真西山作也。】

            卷上〈秋日漫興〉:「一夕西風木葉飛,畫梁落月淡餘輝。銀燈夜照還家夢,金剪親裁寄遠衣。霜信早隨新雁至,素書深訝故人稀。無因爲謝東曹椽,鱸熟蓴香莫便歸。」按此二首不知何人作,《宋詩紀事》亦引作《野處類稿》。

        〈宿野人家〉:「夢裏滄波搖一葉,覺來正受肩輿兀。人家一宿晚可投,新席槁梧香更滑。霜前䆉稏收百畝,稚子新能牧鵝鴨。我生本是個中人,挾策久矣猶能說。」(按此見《朱韋齋集》卷一。)

            卷下〈書僧房〉:「陸續流泉自成句,來擁紅爐聴山雨。道人更有深深處,詰曲如珠蟻絲度。几硯無塵寒欲霧,雕盤篆破流螢吐。味如嚼蠟那禁咀,茶甘未回君莫去。」(按此見《朱韋齋集》卷二。)

            〈女貧苦難妍〉:「女貧苦難妍,士貧苦難髙。」(按此見《朱韋齋集》卷二。)

            《集外詩》(按《集外詩》皆容齋所作)〈車駕宿戒幸玉津園命下大雨已而天宇豁然〉:「翻手作雲方悵望,舉頭見日共驚嗟。《容齋五筆》卷五」按乃兄景伯《盤洲文集》卷二〈山行遇雨〉亦云:「翻手為雲只俄頃,舉頭見日尤精明。」豈弟兄間不嫌蹈襲耶?葉茵順《適堂吟稿》甲集〈苦雨〉云:「舉頭方見日,翻手又為雲。」則在二洪後矣。《晚晴簃詩滙》卷一百三楊瑛昶〈重過趙北口〉云:「舉頭見日雄心在,翻手為雲世態非。」

            【《夷堅支‧景》卷二「潘仙人丹」條有〈和朱子淵樹木屏〉七律:「海底靈根石效奇。」】【《容齋三筆》卷八自摘四六佳聯。王德正《餘師集》卷四載景盧譔〈楚東酬唱集序〉。】【張綱《華陽集》有景盧一〈序〉。《莆陽黃御史集》(黃滔)有景盧〈序〉。】【《履齋示兒編》卷二十一引洪景盧〈欸乃齋記〉又〈蠙州記〉。《碧梧玩芳集》卷十三〈題洪厚齋行狀後〉引文敏作景偉墓銘四句。《猗覺寮雜記》有洪邁之〈序〉又〈唐人萬首絕句自序〉。】【周必大《平園續稿》卷二〈洪景盧為甘叔懷作碧崖修造疏戲題小詩〉。】【張世南《游宦紀聞》卷九載洪與族伯提刑一〈簡〉。】【《宋詩紀事補遺》卷四十二自《樂平縣志》搜得容齋七律、七古各一首,自《天台別編》搜得五古、五律各一首,皆已見《集外詩》中。】【《廣西通志》卷二百二十四〈石屏記〉。】【《事文類聚》載容齋詩、文甚多,皆未輯入。卷三十六〈稼軒記〉。《外集》卷八有容齋〈送沈虞卿秘監將漕江東〉二律,中一聯云:「看君揮手謝送者,使我銷魂又黯然。」】【祝穆《古今事文類聚前集》卷三十六〈稼軒記〉、《續集》卷五〈選德殿記〉、卷八〈怡齋記〉、卷九〈揚州重建平山堂記〉、〈南雍州池亭記〉、《後集》卷三十四〈泳澤亭記〉、《別集》卷十九〈養拙堂記〉、富大用《古今事文類聚外集》卷八〈送沈虞卿秘監將漕江東〉二首(「看君揮手謝送者,使我銷魂又黯然」)、卷九〈重修廣州都鹽倉記〉又〈表〉、〈劄〉二首、卷十〈表〉六首[11]、卷十二〈送梁竑夫通判江州序〉、〈送通判范朝散秩滿造朝〉。】



三百[12]



            趙善括《應齋雜著》六卷。文頗條鬯,詩甚率弱。卷三〈上蘇侍郎書〉論東坡云:「道大而世不容,才高而用不盡。」二語煞好 ,勝於李方叔〈祭文〉一聯。





[1]《手稿集》503-4 頁。
[2] 原文脫落「慨」字。
[3]「筌」原作「痊」。
[4]「庵」原作「之」。
[5]《手稿集》504 頁。
[6]「燕驚離恨」原作「燕增離恨」。
[7]《手稿集》505 頁。
[8] 此頁右下角殘缺,據《五燈會元》補。
[9]《手稿集》505-6 頁。
[10] 此處脫落一角,詩題據《野處類稿》補。
[11] 原文漏列〈送曾贛州序〉。
[12]《手稿集》506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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