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2日 星期三

《中文筆記》第一冊(殘頁A)




殘頁(A[1]



            葉德輝《郋園詩鈔》畢[2]。凡四種,其陶寫性靈者,唯《觀古堂詩錄》。皆辛亥革命以來所作,格卑而好使事,多和人韻。將新名詞嵌入古典中及打油弔詭處,往往似易哭厂。其《書空集‧論詩四絕》第一為易,曰:「絕艷驚才筆一枝,人人傾倒愛新詞。平生得意廬山作,獨有壺公與我知」,良非偶然矣。《湘綺日記》內屢言倭生,郋園與日本學人交誼尤密。鹽谷溫出其門下,故詩中屢及之【《書空集鹽谷節山溫由湘回國道經上海寄懷松崎鶴雄》:「喜聞查客常通漢,那有桃源可避秦」;又〈亂後重回長沙喜晤鹽谷節山溫〉】。《歲寒集‧日本三君詠》其二鹽谷時敏即溫父也,有云:「八家創文統,時去運告終。前為制藝塞,後誤重譯通。吳翁最晚出汝綸,兩害戕厥躬」云云,以譯書為文章之蠹,仿彿如為今日言之。其一為竹添光鴻,有云:「公羊肆流毒,經亡國亦亡」云云,又《翼教叢編》議論。【《漢上集‧客居日本松廼旅舍喜其禮俗有中土古風詩以紀之》:「千載同文俗漸移,人人書似小唐碑。縱然狂草皆淳化,說與蘇黃恐不知」;「東海潮平水淺清,仙山樓閣望蓬瀛。天皇一統三千歲,不識人間鼎革名。十二」】《湘綺日記》頗厭「葉麻」,蓋葉雖與湘綺同鄉,而托葵園自重,殊對峙也(《湘綺日記》光緒廿一年正月九日:「葉麻子來,躁妄殊甚,湘潭派無此村野」;宣統二年四月廿六日〈感事〉云[3]:「莊嶽岑樓一瞬間,芳洲鸚鵡又藏船。葉家仁與王家義,併入當年翼教編」;又三年三月朔:「朱家設廿一席,所不能致者,仁、義二家耳」,即指葵園與郋園也)。《詩錄》於湘綺亦屢有微詞,《歲寒集讀二王先生詩集各題一首》云:「衰年仍是六朝人,胡服相誇不當真。眼見中興又亡國,蕭蕭白髮弄殘春」,自注:「侍講以十一月二十九日八十生辰,服四品冠服,戲語賀客曰:『我亦穿外國衣,不過穿之日久,一時不能脫耳』」;《書空集兩知己詩文廷式與余交僅數面然時時與人曰湘中為常州派學者惟葉某一人》詩有云:「浮湘在丁戊,推倒王經師(君師本東塾□□微□)。湘人袒湘綺,獨見君鄙夷。……大典搜永樂,校釋庫本疑。楊官(明楊慎神宗謂為『偷書官兒』)與朱十,偷書誰與謀」(〈三恨詩恨不讀永樂大典〉:「文廷式家亦藏數十本,多入聲韻。文故後,其家舉以求售,索價至昂,余曾一過目」)(按文、王失歡事,參觀《湘綺日記》光緒十三年五月七日、十四年三月廿日、廿一日、二十年四月十八日、二十一年六月十八日。《草堂之靈》卷十二謂:「湘綺友人宴客,文廷式在坐,湘綺未在邀,闖入時王、文尚未訂交,客有細語告文者,文陽為不知,大聲罵曰:『聞有王壬秋者,號稱名士,而口不離肅王,一勢利人耳!』湘綺似未聞者,立時退出」云云,則《湘綺日記》所云「與長者期約不信」諸節,又後來事矣);〈二章太炎余素無一面革命軍起君語吾湘諸黨人曰湖南不可殺葉某殺之則讀書種子絕矣君恆詆湘綺為詞人獨引重余〉;〈懷人〉之十五為金蓉鏡,詩云:「低頭止拜王闓運,辣手偏殺禹之謨。方知學佛談空者,心不可測胆亦粗」(按參觀宣統元年三月廿二日、二年七月廿一日);《于京集縣人邀同湘綺年丈飲張文達祠賦呈同席諸子》云:「王張葉孔半僅存,葵園潦倒遭人叱。巋然湘綺魯靈王,蒲輪日下徵遺逸」;〈遊萬牲園訪三貝子花田□□□農事試驗場作〉云:「自從南北兵禍烈,田荒十畝九不收。妄想康衢鼓腹走,坐待堯舜分九州。鳳凰麒麟在郊藪,朱草連理多束芻。他時寫作符瑞志,史料且付湘綺樓」;〈李燮和□招飲十剎海〉云:「湘人爭拜湘綺樓,八十老叟忘扶鳩。二楊皙子、薌貽步趨學夫子,獨有龔生廼成似倦游」;〈讀史四首‧之三〉云:「無端占夢獲非熊,八十功名白髮翁。典禮商周師柱下,同音房杜託文中。俗緣莊蹻猶編髮,老見張蒼止飲湩。壽過期頤胡不幸,美新文自一時雄。」葉氏入民國後亦至北京求効用,而責湘綺無故國之思,殆以湘綺不似其作〈北海行〉、〈四忠詠〉,語及清帝必捺抬,御名必缺筆,又時時抒遺老之感耶?【《還吳集‧挽王湘綺年丈》:「奪席吾何敢,操戈世豈知」;「我豈爭門戶,人誰入室堂?」】

            《書空集‧三恨詩》(恨不讀《永樂大典》、恨不讀《道藏》、恨不讀《燉煌石室藏書》)不佳,《于京集‧買書》五古頗趣(「買書如買妾,美色看不厭。妾衰愛漸弛,書舊芳益烈。有時妾專房,不如書滿篋。……邇來海舶通,日本吾元功。……西儒力搜求,傳鈔返趙璧。……譬如豪家子,戀色拚一死。粉黛充後庭,復重西方美。又貪日女姿,愛聽橐聲履」),蓋本袁子才「好詩如好色」之意,移挪推衍,以東洋古逸書、西方燉煌卷為襯恰好,「買田」一喻可省去。〈後買書行〉則敷陳收藏而已。

            《古泉雜詠》、《消夏百一詩》、《觀畫百詠》皆註勝於詩。《觀畫》駁《畫禪室隨筆》之說,力尊北宗,卷一云:「思翁天姿高妙,不耐為北宗刻苦細緻之筆。其實北宗人物衣冠可考古製,樓台界綫必準折算,乃至動植飛潛,象形體物,固非南宗諸家僅以雲山為供養也。昔盛伯兮祭酒好尚北宗,嘗戲言唐人論字有〈非草書〉篇,欲吾作〈非大寫〉敵之。」又「傳聞院畫多藍本,應作經師一等看」,註云:「宋畫院畫花草、翎毛、走獸、蟲魚等物,皆有根據,如《毛詩》、《爾疋》、《山海經》、《本草》諸圖,較之畫馬、畫牛、畫龍、畫猿、畫蝶、畫梅、畫松僅以一物名者,殊有道藝之別。[4]」又云:「李將軍父子山水、黃待詔父子花鳥,開北宗之先。古人不為無益之事,左圖右史,本以相資。故唐、宋畫史,畫人物狀皃,必分別南北,畫宮室輿服,必考定時代。山水遠近有一定尺寸,樓閣曲折有一定繩墨,以資考證。」卷三云:「一為法古,如兩漢經師篤守家法,不肯有所出入;一為逢時,如魏晉人清談,全襲《老》、《莊》,有時亦暢玄風,但苦不得歸宿。北宗如漢人解經,南宗如魏晉人註《老》、《莊》。」卷三又云:「自思翁尊南而抑北,三百年靡然向風。康、雍、乾、嘉四朝內廷供奉,尚有工北宗之人,其他士夫殆無有能為大小李將軍者矣」云云。純是攷據家議論,不知《五雜組》、《日知錄》、《居易錄》已早持此說[5]。同時劉申叔《左厂集》卷六〈原畫〉一文(《國粹學報》丁未年第一號載此文,題作〈古今畫學變遷論〉)發揮古畫工拙視乎學、今畫工拙視乎才之意尤詳。竊謂玄宰自言「五十以後,學山水大成,而未能作人物、舟車、屋宇,以為一恨」云云,即未兼習北宗之故,大可著眼,郋園何以不引?謝赫「六法」,南宗長於一、二,北宗長於三、四、五、六。郋園既主北宗,而卷二稱李唐〈深山避暑圖〉之有丹楓,以為筆妙補天,得輞川「不問四時」之意,不免矛盾。又卷一論周昉〈春宵秘戲圖〉(據張丑《清河書畫舫》按,後來〈宋太宗幸小周后圖〉結構略同)云:「唐人風俗安樂,詩人、畫史於男女風懷不無忌諱。近日鳴沙岩室出有白行簡〈天地陰陽交歡大樂〉,分段寫男女各種交合之事,亦奇文也!惜無好事者按做繪圖,以續景元、十州之後。」而卷二云:「乾隆蘇州虎邱多售春畫,未幾洪楊一劫,城社邱塚。光緒初、中葉,京師廊房頭條胡同專售淫畫,不二十年,遂有庚子夷禍,至今而彼黍離離矣。」更矛盾可笑。【按楊鈞《草堂之靈》卷八謂郋園「精版本,於書畫未用功,賞鑑多謬,而好用其短,故人詬之」;卷十一:「郋園《書林清話》論嚴氏《全上古文》云:『雖名古文,實包經、子、史在內。』余案此十一字中之錯謬既多且大,可將其一生學識完全推翻,而與不言版本者以口實。其《經學通詁》幸無人讀」;又云:「丁卯三月十日申刻,郋園喪命於東門外刑場,嗚呼痛哉!重伯亦指名逮捕。項城稱帝,重伯勸進,實不過尋題目做文章,與大局無關。郋園乖僻不近人情,嘗與人言,謂余能自成門戶,起衰之功,可比韓愈,惜為湘綺弟子。較之張烏石謂湘綺既死,當以事有若者事我之說,更為離經。其太夫人去世,余誄詞有『佳兒誠博學,但與我門庭各異,祇談風月不談文』數語。郋園門戶之見最深,不可與辯也。」】

卷三稱葉小鸞為「吾家二十五世祖姑」,《歲寒集‧贈王佩初》第二首稱葉元禮為「吾家二十六世祖」,湖南蠻子攀附吳儂,真堪絕倒。

容夫人信中言在滬看梅蘭芳父子《遊園驚夢》。《于京集梅郎曲》云:「豈知人事有代謝,不道歡場無盡期。」此梅今日已如《野叟曝言》歪詩所謂「團團老梅根」矣[6]。葉氏詩作老斗語氣,殊可哂。《書空集‧楊花曲》記狎村婦,《于京集‧雪花引》記狎私娼。一云:「玉人顏色真如玉,勸飲加餐意相續。本來同是喪家狗,途窮日暮先投宿。酒闌燭炧人漸稀,猶扶殘醉入綉帷。夢回身已墮巫峽,懊恨臨時酒力微。」又一云:「相逢記得在園林,殘月三星照兩心。綽約氷肌憐處子,玲瓏鎖骨化觀音。銀潢誤引牛郎渡,洛浦親隨神女步。元相新添雜憶詩,陶公妙諷閒情賦。」刻意描摹,不惜詞費,蓋麻子有此艷遇,不能自信也。趙飴山《海漚小譜》記真珠云:「余意不甚屬,而妓乘余於醉,故贈詞有云:『醉儂不省歡娛』。」較之〈楊花曲〉,已為大雅。

【《朱亭集‧三疊前韻》:「閒吟客路散霜鬢,歸臥僧庵正日頭。」〇〈山中十憶詩〉(憶藏書、藏畫、藏碑等):「結伴只宜同石友,讓人不肯比山妻。憶藏印」】

【《書空集‧懷人》:「海上人稱老畫師,數莖禿髮幾吟髭。硯田穫比多田富,兩月千金到手時何詩孫」;「鶴立清癯太瘦生,胸懷奇策未橫行。一身□謗丘山重,說□詩名海內驚。鄭蘇盦」】

【《于京集‧甲寅春仲重來都門感賦》:「清快丸成天水碧,滿珠金換蒙古銀。」】

【《還吳集‧吳江陸畫師廉夫先生二十年前舊識追憶往事作歌贈之》:「南海鮮荔新會橙,食之適口亦損肺。」〇〈寄懷浙中諸子二十五首十三為楊過夫〉。〇〈除夕懷人絕句四十七首三十八為過夫兄弟〉〇〈人日寄懷白岩子雲東京〉:「客中送客離歌席,人日懷人對酒杯。」〇〈題顧倚雲女士臨石谷畫冊〉自注:「三十年前,京師廠肆石谷畫一幅僅值二十金,猶為士夫所輕視,謂之『匠派』。自順德張蔭桓有「百谷」之癖,一時劇矜,幾於一網盡矣!今則日增一日,大幅至逾千金。」〇〈送日本松崎鶴雄返國〉:「世路崎嶇方梗塞,人生聚散各萍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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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楊維屏翠巖《雲悅山房偶存稾》六卷畢[7]。向在《海天琴思錄》卷十一、《篤舊集》卷十一中曾見翠巖詩〈素愛玉溪生近體詩讀山谷古風覺與玉溪異貌同妍因書所見〉七古,見卷二。同卷〈放筆成一首呈覺翁〉亦云:「幼嗜玉溪生,形神兩無似。近復學山谷,抝峭頗自喜。」故同輩亦每以李、黃兩家擬之。劉存仁題詞云:「冷艷似義山,抝峭似山谷」;張際亮〈懷人詩〉云:「玉溪婉摯詞仍艷,山谷清雄語愛奇。」實則楊氏詩穠秀小有致,不出乾、嘉窠臼,玉溪、山谷無絲毫似也。七絕(〈和人山村雜興〉)最疏隽,晚年詩欲為盤空硬語,殆所謂「學山谷」者,傖野可笑,了無是處,反失故步矣。【楊亦工試帖詩,《試律叢話》卷五、卷七摘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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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張蔭桓《三洲日記》[8]。樵野使美為光緒十二年至光緒十五年,崔國因前任也。而《小方壺齋叢鈔》僅采崔記,當是以此書行世少耳屠敬山〈序〉作於光緒二十二年,此書石印為光緒三十二年冬,當是翻板。【《記》尾張氏自跋云:「甲午歲暮,擬付同文書局石印,以脫漏,遂就廠肆刊之。」甲午為光緒二十年。】樵野駢文集、詩集余皆有之,致譚復堂長箋手跡亦藏余家。輶軒諸記,以此最為詞條豐蔚。惜有意行文而未能盡雅,時時有鸚哥嬌之恨耳。

樵野最喜攝影,而其不信西藥亦一談助。譯芝加哥為「詩家谷」。【《莊諧選錄》卷八:「張蔭桓至美,某領事上書,言旅外洋商民願集資造船。張據咨總署,總署力駁之。已而張入總署, 薛叔芸出使英、法,復申前說,張亦駁之。蓋己所不能成之事,亦不欲人之成也。」[9]】【吳永《庚子西狩叢談》卷一:「張公樵野於予有薦主恩。精強敏贍,在總署多年。翁常熟當國,倚如左右手,凡事必諮而後行。每日手函往復至三、五次,署稱『吾兄』、『吾師』,推崇傾倒,尚有八冊存予處。每至晚間,則以專足送一巨封來,凡是日經辦奏疏文牘,均在其內,必一一經其寓目審定,而後發布。張公好為押寶之戲,翁宅包封送達,有時寶匣已出,則令勿開,一人秉燭,一人濡筆,啟封閱改,頃刻都盡。其得罪之由,曾親為予言之,云由李蓮英中傷。自英使回國,選購紅披霞進德宗,祖母綠進太后,綠價遠過於紅。自恃眷遇,未餽李以經進之禮。上呈時,太后拈弄頗悅。李冷語於傍曰:『難為他如此分別得明白,難道咱們這邊就不配用紅的麼?』蓋正室紅裙而妾媵止用綠。太后出身西宮,適中所忌,不覺老羞成怒,遂將兩份貢物,一律發還。」[10]

光緒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西人不諳堪輿之說,往往暗合,觀於格總統墳塋堂局之佳,四面環拱之妙,雖不談風水者,亦嘉其得地矣。」【十三年十月初一日:「近聞外洋亦有算命之說,中西殊曆,司馬季主之奇,固非西人所能推測[11]。」】

六月初三日:「律師揭斯諦論中國義理,謂西人多不諳『孝』字之義,故風俗不醕,國祚不永。余聞而悚然起敬,因語曰:『格物工夫,西人講究不爽。若衡論義理,則中國五千餘年,愈研愈精,西人不逮。若合中、西融會貫通,斯為得之。」按張文襄說已萌於此,參觀民國三十七年一月五日之記[12]。【十五年正月十三日:「西人父子無親,以鞠育之道太簡。生子無乳哺之恩,未周晬輒令學步。所謂『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者,詫為奇事。故人子之報也亦薄。」】

六月二十三日考論文勞砲台後膛銅礮為元時製[13]:「然則泰西奇製,悉緣中土而出。」

七月初十日[14]:「西人記鬼神事。」【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觀雜劇,有古櫃骷髏自掀其蓋,隨電光開闔。誰謂西人不談鬼也!」又十五年正月二十九日觀劇。】

七月十七日:「西俗喜賽會,眩奇鬥勝。隋大業中,煬帝在東都,悉召天下奇倡怪伎,大陳端門前。風氣達海外,即為外國賽會之權輿。又唐太宗時,韋宏機使西突厥,會石國叛,道梗三年,不得歸,裂裾錄所過諸國風俗物產為《西征記》。比還,上之。此即奉使日記之濫觴。」

八月初七日 :「容蒓浦論緬事,尚不忘本。」

初十日:「是日輕車騁游,所覽山光蒼翠秀逸。余詫謂似吾華佳山,蒓浦徐應之曰:『山色固無分中外也。』其言甚婉,而若有言外之意。」

十二月初四日:「得李傅相書,云槍廠以賤名名槍。憶曾文正鄉居時,喜衣灰布袍,鄉里效之,名曰『曾布』,兹以『李槍』為對。」

十二月二十三日:「余言吾華黃河凍後,車馬往來,必驗狐跡,始敢暢行。蓋狐性多疑,每夜側聽氷裏無水聲乃渡。閤坐聞之,詫為格物之要。」按此等西人亦陋,Plutarch: “on the use of Reason in animals” 早記此事。

二十四日:「永樂四年,張洪奉使緬甸,作《使規》一卷。」【十三年十二月十七日謂「《四庫提要》未詳張洪爵里。檢《列朝詩集》得之,為常熟人。」】

二十八日:「赴議紳家,其婦年逾五旬,肥碩臃腫,絮言舊事,狐臭撲鼻。進齋隨答隨引酒自薰,良久乃得擺脫。余不諳西語,幸免此窘。[15]

十三年正月二十日:「西人每以中國婦女纏足為千古奇事,然西人富貴家宴會跳舞,不曳革履,率以諸色光緞為之,亦如《雜事秘辛》所謂『底平指歛,約縑迫袜』者[16]。當勿以纏足作笑柄也。」

二月初六日:「許靜山以余屬,集史傳歷代使事加之論斷,謂類於鈔胥,心思誤用。言外之意,總不甘以文士自居。至謂:『使館所用,國帑民膏;殊域光陰,臥薪嘗胆。』亦既痛切言之矣。而靜山自抵美後,不操寸楮之勞,擁書課子,『薪』、『胆』謂何也?當率復之」云云。按靜山孫思玄好素餐而作大言,劇有祖風,益加妄庸耳[17]。【樵野宜取西方論使事之書選譯之。J.J. Jusserand, The School for Ambassadors 第一篇所載綦詳,而皆非英文著作。當時樵野隨員中無一能人也。】

二十四日:「觀樂器如弓形,疑仿吾華之瑟為之。」

五月初八日[18]:「華人見客以摘眼鏡為敬;西人見客以摘眼鏡為慢,意謂不願見此人。晚觀一英人豢象能足踏琴,一象旁立而跳。唐宮舞象之戲,不知何時流於海外。」【十四年二月十六日:「西人以免冠為敬,中國以衣冠為禮。前數年日都有類此一事:日署繙譯廷鐸具衣冠送喪,俄使謂其非禮,廷鐸曰:『我之不能不冠,猶爾之不能冠也』云云。」】

六月初二日:「麥治極信教,自言每月必寄錢物,博父母懽,為西人所罕。詢以所愛何先,妻第一,女第二,子第三,父母第四。信教者,如是而已。」

十一日訓留法學生曰:「西學總要從語言文字入手。高談弘博而文字懵然,猶鏤氷畫脂、瓦鷄陶犬耳。」

八月十七日[19]:「閱謝偶樵《白香詞譜箋》終卷。僅周清真箋下『汴都賦』誤『沛都賦』,朱竹垞箋下『按』字誤『挼』字,餘無訛。譚仲修校對之功也,乃歸美於余,益慚感矣。」按樵野在美與仲修長書,即附《詞譜》校勘,今手跡藏余家,無刊本。論製造、制度、集會,則云西方得自中國,如樵野論後膛砲、弓形樂器、賽會,又十五年八月初九日論西醫(見下)是也。(王紫詮《弢園文錄外編》卷一〈原學〉亦言西方格致得自中原,舉風琴、火輪、礮、鐘為證。)

論道德,則云西方不如中國,如與揭斯諦、麥治言是也。論術數,則云中、西皆有,而中勝於西,如堪輿、算命是也。論迷信、陋俗,則云中、西魯、衛之政,如論鬼神、纏足是也。當時士夫論西事,不外此四途耳。

十二年八月初七日記容蒓浦語有「普魯泰士特」(Protest)[20],十三年閏四月二十六日有「撘縛非士」(Double Face),非如張德彝之連篇累牘,皆無謂譯音也。

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21]:「前水師提督波打與俄使耳語余年歲,俄使潛告波打,以余近能領會,波打遂不再言。余徐用英語告以不諳,俄使面為之赧。其實余究未了了。[22]

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23]:在巴拿馬「見一西裝人名關興,鄭光祿所謂習氣最重者。[24]」按可與〈倫敦竹枝〉第九十九首參觀,當時以易服色為大忌也。

七月二十九日:「同邑翰林譚叔裕,揚馬淵雲之流,屢掌文柄,忽得京察,遂鬱鬱。曾牓門曰:『未知肝胆向誰是,自坐迂拙非人擠。』」

八月十二日:「粵人深怨葉崑,有樂府三章云云,又童謠云云。」

二十日:「中國士大夫留碑識於泰西,古未曾有。光緒六年黎蒓齋在英為〈卜來敦記〉云云,黎庶昌記,鳳儀譯文,光緒六年七月勒石。」

九月初二日:「〈學海堂上梁文〉為譚玉笙手筆,以『梁卵梯黃』對『紅枌藻梲』。『粱卵焍黃』出〈龜冊傳〉,从木誤。」

十月二十五日[25]:「晚至鄰人億鶻處,間談偶及英倫孕婦近多被人剖胎致斃。或曰醫者欲得胎以配藥,進齋謂此即吾華採生折割。姚祝彭已附西醫之林,叩以醫者取胎配何藥,姚力言醫者斷不為此,指天誓日,詞色悻悻。作客咸揶揄之。[26]」按樵野於西藥,不如李文忠之深信,每腹疾,以高麗薑為妙劑。

十五年正月初八日:「陳獨漉〈鄴中懷古〉詩結句:『七十二墳秋草遍,更無人表漢將軍。』同時申鳧盟〈銅雀臺懷古〉詩結句『七十二陵空感慨,至今誰說漢將軍。』」

【十五年四月初八日:「西人牙醫徒美外觀,若治齒痛,尚遜華醫。特華俗每以牙垢為護齒之要,此則西醫所不解者。」】

五月二十一日載陳季同論埃及文書云云:「敬如在洋十餘年,怪怪奇奇、是是非非,頗能言其一二。以文人而就武職,用違其才。」

六月初三日:「鳥約新來粵劇一部,西人極訕笑,而訪事者乃復絡繹,均不耐久坐,以非知音也。其一人坐至兩點鐘,咸嘉其有聽功。越日視之,已頭悶不能起矣。[27]

七月十一日:「李伯行留贈洞庭山碧蘿春茶,甚美,以餉西人,加牛酪、白糖、檸檬,則明珠暗投耳。」按美國人啜紅茶亦非知味者。

八月初九日:「近日中國多信西醫。記新莽時,使太醫與巧屠共刳剝王孫慶,量度五臟,以竹筳導其脈,知所始終,云可以治病。此則西醫之權輿。」按《湘綺樓日記》同治八年正月十八日亦引此,謂是「英吉利剖視人之法」。

十一月初一日:「倭人步趨英、法,改易西裝。乃船主每於鐙後輒曳倭服,一英商亦然。將以相形乎?」樵野未與西人居室,故不知睡衣。又前十月十九日:「西饌究難適口,午後別煮鷄粥。」是居外國三年,口之於嗜,仍□□□也。

【吳永《庚子西狩叢談》卷一:「張公樵野於予有薦主恩。精強敏贍,在總署多年。翁常熟當國,倚如左右手,凡事必諮而後行。每日手函往復至三、五次,署稱『吾兄』、『吾師』,推崇傾倒,尚有八冊存予處。每至晚間,則以專足送一巨封來,凡是日經辦奏疏文牘,均在其內,必一一經其寓目審定,而後發布。張公好為押寶之戲,翁宅包封送達,有時寶匣已出,則令勿開,一人秉燭,一人濡筆,啟封閱改,頃刻都盡。其得罪之由,曾親為予言之,云由李蓮英中傷。自英使回國,選購紅披霞進德宗,祖母綠進太后,綠價遠過於紅。自恃眷遇,未餽李以經進之禮。上呈時,太后拈弄頗悅。李冷語於傍曰:『難為他如此分別得明白,難道咱們這邊就不配用紅的麼?』蓋正室紅裙而妾媵止用綠。太后出身西宮,適中所忌,不覺老羞成怒,遂將兩份貢物,一律發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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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潘蘭史《西海紀行卷》、《天外歸槎錄》[28]。尚有詞藻。所附詩,前在《說劍堂集》已見之,浮囂不足道。《紀行卷》中述航海時所讀為《鄺海雪集》、《黃仲則集》、《蔣劍人集》,皆賦詩稱歎。蓋廣東名士取法不過如此。唯光緒十三年寓意國現華客館〈十六夜觴月再作〉第二首云:「為誰風露獨憑欄,寫我新愁海上山。便向鄜州憶明月,已無香霧濕雲鬟」,較有風致。蘭史西行時正悼亡,故時時有游思。《西海紀行卷》光緒十三年八月十四日云:「紅樓對面,時有玉女窺窗;銀燭前頭,更許蠻姬拂枕。」《天外歸槎錄》蕭𦥍常題詩第二首自注云:「『歸舟若許容西子,共看南溟萬里山』,蘭史泰西有贈句也。」按之《錄》中,殆即所謂「媚亞女史」,觀十六年七月十一日、十三日,八月二十三日所記,隱約得之。七月十三日又謂:「同游多英、法女郎,有極明麗者,與余隔坐,嫣然微笑,贈異花一枝」云云,豈非措大夢想!八月初六日攷中國制礮一大節,剽竊前人,作喬坐衙態。蘭史無根之學,余評《說劍堂集》論「特健藥」、「鬼門關」、「〈蘭亭序〉」諸則可見。與蘭史同往柏林東學書院者,為旗人桂林,疑一授京語,一授粵語,俸位皆卑,初非經師人師臯比尊嚴者。【按 Heine, Harzreise 記有兩華人,一名 Tsching-Tschang-Tschung,一名 Hi-Ha-Ho,初在柏林,供德人觀看易錢,後至 Halle 為中國美學教員 (Privatdocenten der chinesischen Ästhetik),不啻為潘、桂□□。】八月二十三日與桂林別,約來春入都相見,「回首三年同患難,不覺淚下沾衣」云云,則旅德時侘傺可想。蘭史致力詞章,居歐教授三載,著作中無隻字及其文學,足己自封,可笑可嘆!憶《詩集》唯一道金梅士 (Camoens)[29],則以寓澳門時覩造象耳。兩書題詞甚多,皆江湖名士之作,唯日本井上哲〈西海紀行卷序〉(「然數百年而出一人,數十年而出一人。則中土雖多名山大川,蓋發洩盡至」)、蕭𦥍常一語兩句(「一千八百年山水,待汝開天一畫來」)可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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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順德梁九圖福草《十二石山齋詩話》八卷畢[30]。廣東小名士,自負其詩,與張南山、黃香石等遊,而儼然自成壇坫。所膾炙不出清人風華尖新之什,了無學識。摘其本鄉詩人句最多,頗推漁洋、隨園、歸愚,近人則吳蘭雪尤津津樂道。卷二極稱宗元鼎〈過甘泉驛〉詩(「記得當年來古驛,馬鞭帶雪繫樓前。雙柑香濺佳人手,半臂寒添酒客肩。忽見荒隄摧暮草,空傷衰榭沒寒烟。風塵滿目深惆悵,却望誰家寄醉眠[31]」),又極愛王錫〈丁卯中秋〉詩(「去歲中秋節,燈前病劇身。黃昏正風雨,白首獨酸辛。此日全微命,高堂失老親。不如垂死處,尚見倚閭人」),而不知二作一機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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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吳仰賢牧騶《小匏菴詩存》六卷畢[32]。蓋學其鄉先生朱竹垞者。澤古不深,取材不廣,無復竹垞之雅潔高亮,尚流暢豐蔚耳。書蓋吳氏自存本,故有朱筆訂正誤字如卷一〈謁陸清獻廟〉「真脈接劉黃」,「接」字改「訂」字;卷四〈雲南守王梅谷被賊戕於道〉,「王」字改「黃」字等。【《小匏菴詩話》卷一載詠《通幽錄》記李白子伯禽事四律頗佳,《詩存》中未載[33]

卷一〈雜感〉第三首(「昔讀蜀道歌,歎息卷為掩。賤子西南行,入蜀自關陝。棧路有高低,妥貼皆如簟。古人言豈誣,致此良由漸」)、第四首(「子瞻謫惠州,退之謫潮陽。當其就道日,沈痛迫肝腸。昔為愁苦地,今為安樂鄉。昔人哭相送,今人喜欲狂」),皆有新意。

卷二〈抵滇後知浪穹尚未收復〉云:「但說虞翻投遠郡,誰知殷浩達空函。」頗雅切。

〈論李卓吾〉五古頗為李禿昭雪,在當時已為有識。

〈山谷詩獨標一格後人強效之都無是處偶拈一律〉有云:「仙凡有骨原難換,軋茁為文太不經。」蓋咸、同間山谷詩漸盛行矣。

〈阿芙蓉〉五古譏滇人之游惰,種此自毒也[34]

卷三〈論詩〉絕句亦無新見。曰:「解誦隨園詩幾首,已嗤七子欠風流」,曰:「若教白戰推神品,萬卷何須讀破來」,曰:「一自後來趨坦率,打油釘鉸盡能詩」,皆與隨園針鋒相對。【卷末附《集杜詩‧題小倉山房集》却甚推重,而責後人之不善學。】又曰:「盛初中晚辨齗齗,廷禮編詩例自新。三百年來唐一統,可憐割據付詩人」,則又同隨園之論。又曰:「主客圖成斷句新,紛紛詩話玉和珉。一編祇服漁洋好,吐屬終當似晉人。」按《香石詩話》卷二亦云:「《漁洋詩話》時有晉人風,似《世說新語》。」

〈三禽言〉(「不如歸去」、「行不也哥哥」、「得過且過」)頗合余今日情事。

卷四〈黔中苗夷風土吟〉末首云:「海錯山珍是何物?登筵誇道聖虀香」,自注:「取犢兒腸中細糞」云云。按此全本《太平廣記》卷四八三〈吳氏〉,不言出處,一若采風所得,未可據為典要。

卷五〈新樂府〉二十首詠禾郡恢復後事,多資史料。

〈讀長洲江弢叔紀亂諸詩感賦〉七律。

卷六〈爰居謠〉詠曾文正定天津教案。

〈磔鼠行〉詠馬新貽被刺。

〈魏塘食物中有名鸚哥嘴乃蟚蚏之螯〉云云。按江陰亦有此物。

卷五〈紅毛箋〉七古略云:「粵客貽我雙玉版,表裏瑩然兩莫辨。傳聞來自歐羅巴,吉貝作胎傅銀粉。海西邊幅苦短促,刻畫惟憑刀代管」,自注云:「紅毛人以鉛筆畫紙上為字,兩面俱受。」

卷六〈洋涇竹枝詞‧之八〉云:「龜兹小部偶登臺,吹徹銅笙錦幔開。蠆髮蛾眉羅上列,笑聲一片拍張來」,自注:「夷人觀劇至佳處,必拍掌踏搖,轟笑助樂,亦北人喝采之意。」

〈九〉云:「燄炭分光地室穿,明修暗度到堂前。夏槐春柳閒無用,齊解腰間買火錢」,自注:「夷人彷蜀中火井式,然煤地室,穿道遞引。有買火者,能曲折達其屋內│穴壁,置銅管,中安關捩,撥之間,其火自為然熄。每燈一盞,月給值番銀二餅。」【袁翔甫《談瀛閣詩稿》卷八有〈電氣燈〉、〈自來水〉兩五古。參觀《燕巢日記》二冊五月六日。】【《舒藝室詩存》卷六〈此地〉定為同治六年作。】

〈十〉云:「頰上添毫勝筆鈎,出奇最是寫真優。氷奩一攝全神在,愁煞人間顧虎頭」,自注:「夷人寫真用玻璃一片,大小如衣鏡式,令其人對照片時。背傅以藥,影即湼入不去[35]。」按此詩可與倪雲癯七古參觀。其餘〈十二〉詠輪船,〈十三〉詠電報,〈十四〉詠方言館,〈十七〉詠番餐,〈十九〉詠禮拜日停市易。【楊葆光《蘇盦詩錄》卷 4〈干山舟中〉:「獨憐蘭筍無紺宇,留與西人講福音佘山高處為西人教堂」;〈夷場雜詩〉:「處處腥羶啖牛犬,纖纖鐘表混璣衡」;「火然直桿渾忘夜,水載單車善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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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翁元圻《佚老巢遺稿》、翁忠錫《翛然自得之廬詩鈔》皆畢[36]。庸音俗藻,類村夫子窗課,殊不稱鳳西為人,并無經史氣,可怪也。鳳西詩中,與屠笏巖倡和頗多。小鳳詩卷下有〈𠸄夷嘆〉,有云:「𠸄𠸄夷尚慎旃,爾所倚仗多半皆漢奸。漢奸背漢能降爾,焉知不復歸漢將爾殘?𠸄𠸄夷爾聽焉:不如率爾醜類,及早謀西旋。」已非復夜郎自大語矣。【方植之《儀衛軒文集》卷四〈病榻罪言〉(道光二十二年做)謂:「𠸄夷之強,不在砲火,全在漢奸。故今大計,惟有肆赦漢奸,待以不死,使之反搶掠𠸄夷」云云,即小鳳之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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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甘泉謝堃佩禾《春草堂詩話》十六卷[37]。江湖乞食之士,以詩為濶匾者,而無佛處稱尊,好擺大架子、誇小老婆有湘姬、蘭姬,又下堂妾一人,令人笑來。八卷以後,愈為濫雜。搜神說鬼,無關篇什,至襲取《閱微草堂筆記》如卷十二「蘇小小降乩」條,以充篇幅。詩識之卑,更不必言。卷四以山谷改東坡句「僧臥一厂初白頭」為王荊公事,卷六以杜牧之論李賀「歌詩雲烟聯綿」等一大節為韓昌黎語,可以隅反。文理亦不通順。然交游攀附既廣,偶有掌故可采。

卷二引無錫雙修厂女僧王嶽蓮號韻香〈咏團扇〉絕句三四云:「夜來携向園中坐,欲撲流螢恐碍花。」按王事詳見蔣寶齡《墨林今話》[38]。「顯者」即孫爾準也。楊掌生《辛壬癸申錄》記「京伶第一美男子林韻香」,因言其師吳石華亦與王相識,「稱其弟子定保為平生所見女子第一真天人」云云。石琢堂《晚香樓集》卷三亦有〈題韻香空山聽雨圖〉絕句四首。《小匏菴詩話》卷六比為魚玄機。【吾邑於洪楊劫前,王韻香之流甚多,觀隱名氏《華嚴色相錄》可知。《洛陽伽藍記》稱瑤光寺尼李羣玉有〈龍安寺佳人阿最歌〉五絕兩首;〈昭成寺尼大德三乘墓銘〉有「朝雲出谷兮行雨散」之語;宋開寶間絹畫佛象疏贊比丘尼有「千嬌備體,百媚藏身」語。作《色相錄》者評頭論足,亦其遺意也。葉苕生《楙花厂詩外集‧病中摘句懷人詩》云:「舊藏清微道人墨蘭小幀,前寓碧城時所見貽也,有絕句」云云。繆蓮仙《塗說》卷三亦記韻香於歲戊辰游杭,寓城東福寧尼厂,為厂主弘通作一書畫便面甚工】云云。袁潔《蠡莊詩話》卷八亦載其詩。】【《金台殘淚記》卷二:「小金山曉放舟遲,水似柔綿雨似絲。不向雙脩厂下醉,怕看眉嫵似伊時。」自注:「此去年過錫山作。錫山有尼僧曰韻香,負盛名二十年,與〇侍郎、〇中丞、〇侍郎、〇制軍先後交狎。楊生韻香因與同名,屬便道訪之未果。此尼去年小除夕竟為情死。」齊玉溪父曾宰無錫,為書「素心堂」額,韻香亦為玉溪題畫,投繯而死,年五十餘,見玉溪《見聞隨筆》卷十五。】【查揆《篔谷詩鈔》卷九〈贈韻香四首〉(七律),第一首云:「薄命翻教成佛易,耽愁無奈惱公何。」】【龔洤《耕餘瑣聞》[39]:「韻香住東門內雙修厂,亦已削髮,自號清微道人。貌不甚美,而舉止大方,吐屬閒雅,小楷仿《靈飛經》,兼善畫蘭。其所居三面玻璃窗,陳設精潔……。達官貴人路過必相訪……。倘留酒飯,只旁坐不共席,最為顧某所眷,題畫詩每為代作。因為顧子屢次借錢,用過千串,又借兩金釧,諸徒嘖有煩言,氣憤自縊死,時年四十九,正料理開正做壽諸事,禮物已收不少。」丁杏舲《聽秋聲館詞話》卷五:「蒹塘顧丈嘗謂余書中有三不可信:武功、道學、美人是也。一日,與暢之叔語及。時方承平,叔言武功、道學未可知,美人則洵如所言,即才女亦然。船山太守寓吳中,眷蓮緣校書,繩之甚至。文士咸賦詩張之。叔慕名往見,肥黑而麻,非但不美而已。吾鄉女冠韻香,能書能畫蘭,貌己容為〈空山聽雨圖〉,梁山舟首題一詩,遍徵名流題詠,享艷名二十餘年。然聞對客酬和之作,咸複壁中人為,叔亦捉刀中人也。余在裝潢鋪見便面上韻香自書詩詞,曾錄其〈采桑子〉質叔,叔曰:『此雖不知伊誰筆墨,然韻香不籍詞傳,詞或藉韻香傳,又何必辨為。』韻香姓王,名嶽蓮。余幼時及見,面圓體腴。已四十餘,因失所歡意,自經死。陸祁生悼以詩,末云:『如何病榻都無分,海燕驚飛出畫樓。』一時膾炙。」[40]

謝於屠琴塢怨毒甚深,卷三云:「屠官儀徵縣,余以部民,故未之見。聞其有斷袖之癖,多外寵。後擢九江太守,因惡瘡徵於面,遂不能之任。癸未晤於金閶,出手著諸書見示。〈古怨詞〉云云。詩甚清麗,然嫉才好諛,是其短也。」卷四云:「屠琴塢在揚州依鄭都轉時,專以蘇渙、劉乂輩為奇才,薦之而不見用,卒受其侮,由是病且死矣。」絹八云:「今之操選政者難矣!王蘭泉司冦輯《湖海詩傳》,書未成,而雙目瞽。然後默坐沉思,刪其初稿,盡去其門客請託。雙目復明,誠異事也。王柳村選《羣雅集》,瞳眸反背;凌芝泉選《鍾秀集》,腰膝癱瘓。屠琴塢欲輯《乾嘉詩選》,以繼歸愚宗伯,其言稍放,遂暴卒於旅邸。」按此書所載縞紵之交,什九由於迎謁,謝氏非恥自衒自媚者,斷無以部民而不見之理。當是琴塢不甚接待[41],又未為之向鄭都轉薦才耳。

卷四記在滬見歸佩珊,載其〈十憶詩〉寄圭齋夫人者,并載圭齋夫人〈呈佩珊師〉詩,云是龔麗正女、朱祖振室。龔定厂有〈李家夫婦各一集〉一詩,觀此乃知定厂妹為佩珊詩弟子也。《蠡莊詩話》卷九、《鋤經書舍零墨》卷二、《雪橋詩話餘集》卷七、趙甌北、孫子瀟等集中皆及珮珊[42]。【《天真閣集》中尤多。歸號蘭臯,子瀟以之配其妻席佩蘭及屈協蘭,作〈蘭閨三友歌〉(卷十四)。此外,為李氏夫婦作詩毋慮二、三十首。李次女仲穆且為子瀟寄女,見卷十五五言排律。】【張詩舲《關隴輿中偶憶編》:「歸佩珊詩有丈夫氣,七律尤佳。」】【張晉本《達觀堂詩話》卷二稱佩珊,且謂:「其夫李拙於謀生,而惟佩珊是賴。寓蘇之攝園,余以禮見,見即誦其詩。李傍唶曰:『人謂汝詩好,即笑其拙繆乃爾。』」

卷十一記王樹勛事,即「和尚太守」也【《雨牕記所記》卷二亦有此條】。謂其「還俗後依山東巡撫,有軍功,除襄陽太守,尋調漢陽太守。某官入都過境需索,王靳不與,銜之,暴揚其根柢,以致被彈落職,發往伊犁,歿於途。能寫大字為詩」云云。與張皐聞〈書山東河工事〉、舒鐵雲〈和尚太守歌〉所記大異。【孫淵如〈三教論〉、宋于庭〈讀史〉詩皆為王作。《十朝詩乘》卷十一作王樹槐,謂是晉人,初為揚州鹽商王引長家奴,旋作木蘭院道士,又為僧,名明心。

卷十三摘朱海蕉圃五、七言聯,皆侘傺語,如「臣饑欲死還為客,我舌猶存竟未官」,「豈是酬恩無國士,誰知乞食是王孫」,尚可諷咏。又謂其《妄妄錄》盛行於時。按《霞外捃屑》卷五謂《妄妄錄》有影射江艮庭、汪容甫者,惜余迄未得見也[43]

卷十三摘錄雲貞淮南諸生范秋塘室,范失歡繼母,以忤逆謫戍伊犁〈與夫書〉并詩。按此即見《文章游戲初集》者,惜未得對勘之[44]

卷十五謂:「《諧鐸》記吳緗琯事。癸巳在江陰,訪諸土人,實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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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葉潤臣《敦夙好齋詩初編》十二卷畢[45]。力學唐人瀏亮秀朗之作,骨不健,意不深,力求高格,終成空腔。五言近體較勝,亦偽王、孟,數首以上字句略同,按之枵然無物也。張亨甫〈題詞〉第一首曰:「風雅微茫有正聲,漁洋惜抱兩分明」;第二首曰:「李何驂駕見高徐,風格孤騫世未如。」潤臣詩非雄濶者,固近高、徐而不近李、何。五言絕句尤刻意學漁洋,於惜抱了無干係也。傾倒潘四農,執贄稱師,亦不類養一齋心法。在同時唱和諸人中,才情在姚梅伯、張亨甫、魯通甫之下。此集第一、二卷有不知何人批點,墨色暗淡,字跡潦草,然頗具眼力。如評其〈言懷〉五古云:「無深意,但摹節奏,便近敷衍」;評其〈俞壽芸〉、〈即目〉等五絕云:「漁洋三昧」;評〈道人之江西〉云:「非不楚楚,數見不為鮮耳」,皆確。後又有趙撝叔手識,亦謂批點不識出何人,折服之至。撝叔於全集皆點定,并時時竄易字句,殊近情合理,非嗜奇愛僻者。尤稱卷十二之〈食臘八粥〉五古,謂:「僅『一笑稱吉祥』數句詠題,前後均從大處落墨。妙在議論風發中,仍復緊扼題面,法律精細,魄力雄大。」復總評云:「潤臣詩邊幅較狹,才力亦未開拓,故多平鋪直敘之病。但宗法王、孟,取徑特正。其中五言時見高格,須巨眼人刪存十之一二,庶可希風廸功,追步蘇門也。益甫氏識,丁丑孟春。」虛心服異量之美,而識力頗巨,不類《悲厂詩賸》作者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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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李士棻芋仙《天瘦閣詩半》六卷、《天補樓行記》一卷[46]。其最工之作,不過張船山之率易者耳。生於同光體大行之世,前輩如曾文正,同輩如張文襄、王湘綺,後輩如陳散原、易哭厂、范伯子、曾重伯,皆攀引在推襟送抱之列,詩格却卑俗如此,宜其雖專騖標榜,而不得儕於真名士也。與袁翔甫、王紫詮輩唱和,庶幾物以類聚。〈自書排印天補樓行記〉有云:「即以詩論,盛名難副。於古人無能為役,第就皇朝詩人如顧亭林、閰古古、竹垞、梅村、翁山、午亭、元孝、其年、漁洋、鐵夫、仲瞿、芝麓、定厂、𢈪堂、莘田、仲則、堯峯、惜抱、梧門、𠐺伽、二樵、立人、稚存、船山二十四家,携以為鵠[47]」云云。適成洋場才子詩,可以刊登《申報》而已。

            《天補樓行記》題詞四首(五古)即《詩半》卷一〈題舊詩排印本分寄林穎叔周荇農郭筠仙曾劼剛李仲約平景蓀陳右銘王壬秋等十二人〉四首。

            《詩半》卷首〈題新印詩卷〉第二首:「枉費工夫格未全」,自註:「古少今多,命曰『詩半』。」

            〈題舊詩排印本〉第一首云:「險韻押殊怯」,自註:「平日押慣熟韻,容易成篇。一作古詩,則憚於檢閱韻書。不多作,遂不能工。」

            芋仙平生最得意事為得曾文正賜詩、與朝鮮使臣唱和,次則蒙曾沅浦贈劍、與張孝達同門,更次則有上海兩妓所謂青人、碧玉者喜誦其詩,皆反復道得口津出者也。

            稍資掌故之詩如下:卷二〈追哭先師太傅曾文正公二十四首〉、卷四〈贈趙惠甫〉、〈前年在滬上張廉卿告余曰吾門有二范天下士也云云〉、〈陳伯嚴孝廉近年勇於作詩去夏寄余二律如空對黃江萬柳絲條條門巷斷腸時四愁南北思平子滿眼鶯花領牧之及一代風流齊老輩九州傳說是狂名等句賦此寄之〉、卷五〈王紫詮〉、〈易實甫〉、〈毛實君〉、〈張廉卿〉、〈平景孫〉謂其詩必傳、〈蕭敬甫〉、〈俞蔭甫〉、〈曾重伯〉、卷六〈同漚館雜題〉、《天補樓行記‧柬蒓齋星使索《古逸叢書》、〈寄謝黃公度太守〉。

            卷五〈靈會臥游錄百廿六首〉中〈自悼〉云:「萬事向衰無藥起一身放倒聽花埋」,即卷首〈題新印詩卷〉第二首自註謂郭筠仙歎賞者[48]。全集佳聯確無過是。同卷之〈電氣燈〉、〈自來水〉二首,則的真《申報》體,全集最劣之作。

〈黃公度在美寄書王弢園附十二金為之壽附云忠州李芋仙先生老名士也聞其游滬不甚得意請於十二金中劃四金代交芋老為一醉之資云云〉首句曰[49]:「老名士有值錢時」,然則僅值四金耶?頹唐潦倒,亦可憐也。

黎蒓齋為芋仙作墓誌參觀《詩半》卷四〈有傳余噩耗者云云〉,又《行記‧正月十九日得蒓齋首札》一首極詼詭。《二十年目覩之怪現狀》第二十一回亦寫芋仙(李玉軒),則淋漓惡毒矣[50]

【岡千仞《觀光紀游》明治十七年 12 7 日:「李芋仙曰:『當今詩人,西有芋仙,東有鹿門[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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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福《河海崑崙錄》畢[52]。光緒三十一年遣戌伊犁行役紀程之作也。伯謙父嘗為吾邑縣令,去官後即為賓萌。故伯謙自言南北驅馳三十年,眷屬未嘗一日去無錫。吾邑於江南諸縣中最為僿陋,有此通人而未聞長老道及,何耶?【大人云:「民國後,裴為倪嗣仲秘書長,頗用事。裴死,其家乃遷回安徽。」】談藝論學常作喬坐衙語,亦多可采者。描摹風物,尤斐然可觀。雖服膺桐城,而文筆頗著色敷采,惟句調時嫌拈弄冗沓,未能安雅耳。夙昔論詩,最推范肯堂。至新疆後,又服膺王晉卿。於古人,則津津道李、杜、韓、蘇。薄龔定厂為文妖、張船山為村嫗、袁子才為倚門娼。自作詩頗筆墨酣鬯,却粗浮無古意高格【裴有《睫闇詩鈔》十卷】。岑春煊劾伯謙為「廣東貪吏之首,熟習洋務,挾外交以自重」云云。卷三光緒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53],追記壬辰冬改官,過天津,謁李文忠,甫就坐,公倨身而揚聲曰:「汝欲刮廣東地皮耶?」觀此《錄》所載收藏之精,資用之饒,貪墨之稱,恐非無因。蓋能吏而非廉吏也。伯謙號通洋務,意在鈎通古今中外,亦當時風氣。故卷二十月二十三日謂「從此漢學、宋學、西學三峯鼎立」[54](參觀卷二十月初五日謂「學者能博而精固善,否則寧雜毋陋」[55])。所異於黃公度、梁卓如等者,在主張西之新學即中之古學,而二者閉門造車,不相沿襲。如卷一三十一年七月二十日[56]:「店主王敬堂三至上海,頗聞新學。草笠卓如,布衫長素;坐而梁言,起而康趨。力主腦能印物之說,謂心無用。余曰:『君所私淑者,固大有心人也。余尚有心,安能去故而就新』」;二十一日:「時論因西人制造攻守之法與墨子近,遂謂出於墨子,非也。墨子之書具在,曲瑣繁重,用之攻守必敗。其意或有合者,其法則不可泥」;八月初六日:「泰西謂雷擊人,乃觸電氣,無關神明。文子曰:『倚於不祥之木,為雷所擊者,皆偶觸其氣。』凡西人格致哲理,多中國諸子所已言,要亦西人理想所及,非沿緣中說也」;卷二十一月十三日王晉卿自述生平文章得力吳摯老[57],「惟摯老〈天演論序〉溢美之詞,深於中學者似不應爾。況西學過於中學者亦多,何必專崇此《論》?《天演》固譯書上品,而理致究不外乎《中庸》『生物因材』數語。即推勘盡致,亦周、秦諸餘。摯老殆有激而發歟?晉老以余言為不謬」;卷三三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58]:「壬辰春過天津,謁李文忠,偶有不適,必延西醫。吳摯老頗精西學,謂:『西醫精微,為中醫所不及。』余謂:『中國醫理最精,太西醫法最精。』摯老謂:『西學愈新愈好。』余曰:『太西古不如今。中學今不如古,愈古愈好。三代以前,於各種科學皆造極點,西人新理多與之同。要亦西儒心得,非研襲中學也』云云。」

卷一三十一年九月初三日[59]:「見田野間鷹掣鷄、犬逐兔、鼱鼩襲狗、狐豚咋虎、蜻蛉啄蚉、螻蟻食蜻蛉、黃雀啄螳螂、螳螂捕鳴蟬,始悟《中庸》惟多一『不』字:萬物並育而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按已是讀《天演論》人語[60]

卷二十一月十二日[61]:「凡宗教不外兩義,曰『迷』,曰『覺』。儒與佛恐人不覺,邪教外道惟欲人迷。」按此語殊妙,但須加轉:欲人覺者,覺後可以呵佛罵祖,Il travaille à se rendre inutile,例如禪宗;欲人迷者,唯恐人之捨筏登岸、除病止藥。【Whitehead, The Organization of Thought, p. 115: “A science which hesitates to forget its founders is lost.”

十九日記:「每發一員到戍所,公家所費,多則萬金,少亦五、六千金。蓋遣員窮乏者多,非由驛供給無力到配也。」亦廣異聞。

卷三十二月二十九日[62]:「晉老言:『方存之先生,理學名儒,令棗強時,有報盜者,輒笞責之,曰:『爾等自不小心,老爺豈是爾看家奴耶』云云。』按可與《清代野記》醜詆柏堂各事參觀[63]

伯謙屢記李文忠晚年談及國事輒涕下。卷三十二月二十四日追記庚子六月二十一日奉詔入京議和,裴赴舟次送行所談尤詳[64]。有云:「『我能活幾年?當一日和尚,撞一日鐘。鐘不鳴了,和尚亦死了。』言次涕出如縻」云云,讀之愴然。文忠入京後諸軼事(如云:「德國兵鞭子真發旺人,徐頌閣一鞭而署吏部尚書,李理純一鞭而署禮部尚書。」又惡曾廣銓,呼為「荒唐小鬼」[65]。又體氣已衰而貪飲啖,家人裁制反不慣,時合肥鄭國俊總戎亦在京,時至賢良寺行館,文忠常屬其私購食物,藏於袖管帶來。每總戎來見,文忠盡逐諸客)見劉聲木《萇楚齋三筆》卷二、卷四。【又吳永《庚子西狩叢談》卷四上記文忠事甚多逸聞,最服曾文正公,云:「我老師秘傳心法,有十九條『挺經』。」又挫折袁項城,面斥之曰:「小孩子,你懂得什麼練兵!僱幾個洋人,抗上一竿洋槍,念幾聲『橫土福斯』,便算西式軍隊麼?[66]」卷四下劉治襄記在總署窺見洋人會議,驕橫呼叱,吾國王爺貴官唯唯不敢吐詞。及李文忠來,洋人氣盡歛,執禮甚恭。】

北地冬寒,每日煩惱早起,見卷一九月十四日載:「曾聞仁和王相國語人曰:『我每早起時,如持新雨傘,硬將他撐開』[67]」云云。體會切妙,得未曾有。今人雨傘不復以油紙為之,解人遂不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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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汪韓門《上湖紀歲詩編》畢[68]。古詩有骨而氣機不渾,近詩使事而詞藻不麗。調啞語悶,徒見慘淡經營,未能得心應手。自注出處甚詳,僻典奇字,漁獵經史以及稗說。桂元復〈序〉謂王次山〈題韓門集〉有「兼包竹垞能,肯拾漁洋唾」,殆以獺祭狐穴為竹垞能事耶?〈自序〉謂:「意在不輕而重,不脆而堅,不新而舊,不巧而渾。」然韓門僅知組織故實,尚未究心格律,詩學實不深也。《隨園詩話》所引兩聯皆見卷二,〈翁晉公明府過訪〉云:「知來匪鵲休論往,為主如鴻喜得賓」;〈送李卣甫梁構亭還里〉云:「白鳬化後成衰老,黃雀飛來謝少年。」

〈所見〉云:「打麥彭彭魄魄,呼鷄祝祝朱朱。自樂老農老圃,焉知司馬司驢。」末句自本宋石中立「苑內師子員外郎」之謔化出。然明陸延枝《說聽》卷下記王允修謂崔允曰:「崔駙馬弟也,乃兄附馬,此為附驢」;崔答曰:「王侍郎兒,乃父侍狼,此為侍狗。」韓門語略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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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葉燮《已畦文集》畢[69]。善發議論,筆陣縱橫。惜詞不修潔,意欠噴醒,是以行之不遠。無文之言,反遜鈍翁無物之言耳。

〈自序〉論文章之弊,有云:「一在援客而失主。凡立一說,必窮此說之縱橫反正以伸其理而後止,固無藉於援證之多也。而多請客以助之,比類援引,一以為證據,一以為設色,而主人以詞遁而去久矣」云云。非善議論者不解道此。【《原詩》卷四亦云:「作詩文有意逞博,便非佳處。猶主人勉強徧處請生客,客雖滿坐,主人無自在受用處。多讀古人書,多見古人,猶主人啟戶,客自到門,自然賓主水乳」云云,立喻更妙。《汪文摘謬吳公紳芙蓉江唱和詩序》「譬如匠石梓人」云云,摘曰:「上文連請十客,一客不曾發放,亦可以止矣!又請兩客來,何僕僕不憚煩也?」更即〈自序〉之意。】

卷三〈選家說〉云:「名為『文選』,實則人選。文選一律也,人選則不一律也。或以趨附,或以希求,或以應酬交際」;又云:「若今人刪《詩》,必譏孔子因陋弇鄙。充其意,必書千八百國,蒐其單字片句於發凡起例中,鳴其苦心,矜其博覽」云云。亦得竅語。【《琅嬛文集》卷三〈與毅孺八弟〉。】

〈字學說〉云:「世人於隸書之中,有『古』與『俗』之別。一點一畫,紛然釐別。夫其所謂『古』者,蒼頡之所作耶?史籀之所作耶?孔子壁中經之古文耶?若通行適用,惟隸而已。孔子不從麻冕而從純,蓋因時取義。俗儒自惟無所見長,而藉字學攷訂之精嚴,以文其陋,而矜其博學」云云。按〈自序〉論文弊有謂:「拾異字、難字,以文淺易,而逞奧古」云云。此則字古而文不古,操術更陋。橫山生清初,已有此感。使見乾隆以來朱竹君等破小篆為今隸,必更有童牛角馬之斥矣。

卷六〈二弃草堂記〉取鮑明遠、李太白詩君平與世兩相弃意、〈二取亭記〉取東坡清風、明月取之無禁意、卷九〈州泉積善錄序〉《錄》皆載吳孟舉所行於鄉諸善事卷二、卷十三〈與吳漢槎書〉自述官寶應被黜事、卷十九〈寶應兩不妬婦傳〉,皆勸夫娶妾者,題目甚奇。葉氏謂:「不妬者,婦德之本。得其本,則孝、順、慈未有不克盡者。即有不幸,未有不以節著者」云云。葉燮之言,不堪為俞正燮見也。

【繆荃孫《藝風堂雜鈔》卷五載星期〈與宋荔裳書〉,洋洋數千言,痛罵宋妻舅王芝蘭招搖撞騙十大罪、三不可解。葉學山〈哭六叔父〉詩云:「仲翔到處無知己,子翼從來只罵人[70]。縱道罵人人不恨,青蠅絕弔轉傷神。」可想其不合時宜矣。】

閱《已畦詩集》畢。無深意,無微情,無高格,好用詞藻,并無清折語,木強獷率,以多為貴。而己門下有歸愚,何止出藍!沈歸愚〈序〉謂:「國初吳中詩人,矢口南宋,家石湖、戶劍南,病在纖佻。」卷六〈與千子文虎彝上諸子論詩疊韻〉第一首云:「曹邾賦陋誰江右?俎豆祧先首劍南」,蓋亦指汪鈍翁而言。三十八世裔孫葉德炯〈跋〉乃云:「殆以漁洋『神韻』之說不免失之虛空,故託詞救范、陸之失,隱砭漁洋」云云,真夢囈語。葉麻於詩外行,觀其集可見。此〈跋〉亦必經葉麻閱定者也。《原詩》卷一議論亦略見《文集》卷八〈百家唐詩序〉及〈黃葉存莊詩序〉,以為唐、宋、元、明之詩各有至極,不可挾唐以輕宋。杜甫、韓愈、蘇軾三家尤傑出(又見卷三),然不貴模放。「推崇宋詩者,用陸游、范成大及元好問詩句,顛倒一、二字,儼主騷壇」云云,蓋指鈍翁。其所謂「宋詩」,僅謂范、陸,尚未識黃、陳者。張玉書序《已畦詩集》、沈珩序《原詩》,皆比橫山詩於杜、韓、蘇,即因橫山之說,隨聲貢諛。「又推崇宋詩」一節前曰:「近或有以錢、劉為標榜者,舉世從風,以劉長卿為正派。卷二:『有宗劉長卿者矣,有崇尚陸游者矣』」此亦指鈍翁。卷二云:「無胆則筆墨畏縮,惟胆能生才。世稱人曰:『斂才就法。』斯言也,非能知才之所由然者也。夫才者,諸法之蘊隆發現處也。」又:「名言所絕之理為至理,如杜甫〈玄元皇帝廟〉『碧瓦初寒外』,『初寒 』何物?可以內外界乎?『寒』者,充塞天地之氣;而『碧瓦』獨居其『外』乎?『初寒 』無象,『碧瓦』有質,使必以理而實諸事以解之,雖稷下談天之辯,至此亦窮[71]。然設身而處,取之當前而自得,其理昭然,其事的然也。凡詩可入畫者,為詩家能事。若『初寒』內外,即 董巨亦閣筆矣!」又:「如『月傍九霄多』、『晨鐘雲外濕』、『高城秋自落』,所謂言語道斷、思維路絕。然其中之理,至虛而實,至渺而近,灼然心目中」云云。議論皆可采。卷三摘杜詩二十餘累句,自言代俗儒駁其杜撰硬湊,可與此參觀。足見杜句之真不通者,橫山亦不為之曲諱。

《國朝詩別裁》謂橫山論詩三語曰:「新」、「生」、「深」。按卷三僅標「新」、「生」二字,又曰:「於陳中見新,生中得熟,方全其美。

卷三力斥嚴羽、高棅、劉辰翁、李攀龍之錮蔽學者心思耳目,且駁滄浪曰:「若有識,信手拈來,無不是道。若無識,則步趨漢、魏、盛唐,無不是魔」云云,未免抹摋。於王世貞,却稱其論詩有大合處。卷四又引其「十首以前,少陵較難入;百首以後,青蓮較易厭」、「長吉奇過則凡」諸語,以為「極切當」。又謂「宋人富於詩者,莫過楊萬里、周必大,無一首一句可采。王世貞亦務多者,排沙簡金,尚有寶可見。」按《已畦詩集》張玉書〈序〉謂橫山將與吳孟舉同選唐、宋、元詩。觀其僅知有范、陸,不及黃、陳,惟尊東坡,而薄誠齋,《宋詩鈔》決未與聞。

又曰:「遊覽詩切不可作應酬山水語」云云,頗隽。【《藝圃擷餘》云:「作詩者初命一題,神情不屬,便有一種供給應付之語。畏難怯思,即以充役。」】

《汪文摘謬》與《原詩》乃橫山著作中最精者。《摘謬》心細筆辣,更耐玩索,紀文達《十種》前所未有也。葉麻詩集不善鏡烟堂之批抹詩文而寶此勿失,可謂孝子順孫矣。摘語疾者九篇,〈送徐原一序〉一篇祇有總評。自作引謂:「嘗評其文有四語:謂行文無才,持論無胆,見理不明,讀書無識。虛字轉折,文理俱悖。」其所指糾處,抵隙蹈瑕,每使鈍翁無詞自解。但〈金孝章墓誌銘〉云:「老屋數間,與客清坐相對。」摘曰:「『清坐』二字俗,且似小說。」按「清坐」句出昌黎〈鄭君墓志銘〉,橫山最尊昌黎,乃竟不知耶?【按汪鈍翁《說鈴》自記:「李侍郎最善指摘人文章,嘗讀余作未終篇,輒掩卷不語。余徵其故,李指所引『菁莪』字曰:『經有「菁菁者莪」之什,無「菁莪」之什,吾子亦為是俗學耶?』余大駭服。」】

又同篇云:「其風流雅趣如此。」摘曰:「此四字乃吳下坊間淫詞褻像封面招牌語也。」則太過矣!橫山安得而知之?(按明人單本《蕉帕記》第三齣〈北寄生草〉皆言助淫、導淫之具,有云:「蘇州春畫風流殺。」)殆亦如其裔孫麻子之玩秘戲耶?

〈汎雪詩序〉批摘語不論文字而論襟抱。鈍翁謂蔣文從知雪之可樂,而不知雪之可畏,因自述居京為郎入署及告歸途中遇雪事。橫山痛譏其醜,謂:「為郎十年不調,為淹蹇不得意事,而沾沾齒牙,向寒士矜之,況中無實事。道上艱難之狀,上自宰相,下至役隸皆然,不特郎官。途中之畏雪,前此公車謁選,策蹇長途,當亦畏之熟矣,何待請告歸里,乘肩輿時乎?此公生平,每以進士自衒。不知雪之可喜,豈汪君生而即在郎署者乎?乙未以前,亦嘗為寒士矣」云云,惡毒尖酸之至!(〈送魏光祿歸蔚州序〉云:「其疏稿具傳於世,士大夫家皆有之。」摘曰:「豈士大夫行世外者乎!甚矣,汪君之沾沾於士大夫也!」〈金孝章墓誌銘〉曰:「至今猶傳述士大夫之口。」摘曰:「公論起於學校,是非出於鄉評。必軒冕方可有口乎?」皆可參觀。)《已畦文集》卷八〈泛雪詩序〉云:「吾觀世人之樂乎雪者,僅十之二三。即境遇而怨且苦夫雪者,則十之七八。彼京都之區,遇雪則衝衢泥淖,車馬蹂躪。貴者晨起而之朝之所司,或奉急宣騶隸顛蹶汙溝中,雖公卿不免,而苦雪者在於朝;賤者晨起而之市,負擔逐之,積澝自膝至腰領,而苦雪者在於市。他如行旅商賈之苦雪於道,祁寒怨咨之苦雪於野,更有被褐不完,半菽不飽,不能出門戶而苦雪於居者」云云。即取鈍翁之意,推衍發揮耳。實皆從《晏子春秋》「景公御狐白裘」節來。「苦雪於居」等句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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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唐彥謙《鹿門集》此為第三過[72]。唐末詩人中,以彥謙七律最為格調高朗、情意婉摯,五古時能淡朴蒼老。鄭貽〈序〉謂「與施肩吾、薛能為詩友,二君皆以為不逮」,誠然。【《石林詩話》卷中:「楊大年、劉子儀皆好彥謙詩,以其用事精巧,對偶親切。黃魯直詩體雖不類,然亦不以楊、劉為過。」】

〈逢韓喜〉之「裊裊花驕客,瀟瀟雨淨春」,與〈歲除〉之「索索風搜客,沉沉雨洗年」,一機杼也,而下聯為妙。

〈松〉云:「誰云山澤間,而無梁棟材」;〈七夕〉云「而予願乞天孫巧,五色紉針補袞衣。」七絕用「而」字絕尟見。

〈拜越公墓〉:「越公已作飛仙去,猶得潭潭好墓田。老樹背風深拓地,野雲依海細分天」;〈任潛謀隱〉:「江邊秋日逢任子,大理索詩吾欲忘。為問山資何次第,祇餘丹訣轉淒涼」;〈過浩然先生墓〉:「人間萬卷龐眉老,眼見堂堂入草萊。行客須當下馬過, 故交誰復裹鷄來。[73]」七律此等起法,姚姬傳、魯通甫、朱伯韓皆好學之。

〈蒲津河亭〉:「烟橫博望乘槎水,日上文王避雨陵〉;〈興元沈氏莊〉:「江遶武侯籌筆地,雨昏張載勒銘山」,一機杼也,皆晚唐之盛唐體[74]。【鄭谷寫〈蜀中〉云:「雪下文君沽酒市,雲藏李白讀書山。」】

〈春日偶成〉七絕:「歌舞留春春似海」,「春似海」三字前此未見。〈無題十首‧之三〉又云:「吹罷玉簫春似海。」【薩雁門〈蘂珠曲〉:「東風吹老碧桃花,深院無人夜似海。」】

〈過三山寺〉五律:「遙聽風鈴語,興亡話六朝」;〈遊南明山〉云:「石梁臥秋溟,風鈴作簷語」,已開坡公。

〈索蝦〉一首似皮、陸,如「蒜友日相親,瓜朋時與儔。既名釣詩釣,又作鈎詩鈎。」世人僅知酒為「釣詩鈎」,不知蝦也。

〈春早落英〉:「樓上有愁春不淺,小桃風雪凭闌干。」【《詩人玉屑》引彥謙〈惜花〉斷句云:「獨來成悵望,不去泥闌干。」】〈韋曲〉:「窮郊二月初離別,獨傍寒村嗅野梅。」〈野行〉:「野人心地都無著,伴蝶隨鷗亦不歸。」三絕句皆耐諷咏。

〈春殘〉結云:「落花如便去,樓上即河梁。」「河梁」字奇新妙。亦如張泌〈惜花〉之「看多記得傷心事,金谷樓前委地時[75]」。

〈小院〉結云:「清宵易惆悵,不必有離情。」真情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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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方濬頤《夢園叢說》畢[76]。據其《內篇》卷八末一則,蓋自恥有詩無文(《內篇》卷一「化時文為古文」一條亦云),奮然為此,以述身世、談名理者為《內篇》,以記異聞、傳軼事者為《外篇》云云。《內篇》刻意為文,有散有駢,談議論、敘身世之外,或小記,或小傳,略似《東坡志琳》。頗有姿致,終非大雅,儷語尤俗。說名理時時似《聰訓》、《澄懷》兩《語》。《外篇》頹然放筆,筆記小說之下乘耳。《內篇》卷一自云「化時文為古文,援筆立就」云云,宜其所造止此。又斥今之人「書學北魏,詩學山谷,文學桐城;井底之蛙,甕中之鷄」云云,可謂不自量矣!

《內篇》卷二:「庶吉士往謁前輩,須攜兩紅氈,其一為前輩而設,一則自用。姚伯昂先生性方執,待後輩甚嚴。有來謁者,已登堂矣,遣僕視之,僅一氈,遣閽者告客曰:『非禮,他日攜兩氈方見。』凡宴會,後輩遇前輩,即不識,亦不得問姓字。蓋以為既經大拜投帖,後輩斷無不識前輩之理也。」

《內篇》卷一記楊掌生。卷三記「廬州三怪」(按即復堂之「合肥三家」);卷三記頗黎(「隨園所嵌頗黎無大者。嶺南精舍、別業所在皆有,陸離光采,尤以潘家廳事者為極大」);卷五記陳蘭甫(「索其撰〈菊坡精舍記〉,蘭甫答曰:『文已作數年,不願示人。書院甚多,獨此一終身不第之人,而講授經、史、詩、文,總難免於譏議。』予得書憮然,惜其所見未化」)。【王湘綺應丁文誠招,入蜀長尊經書院。夢園方為按察使,二人不睦,見《湘綺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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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彝《四述奇》光緒六年正月三十日[77]:按泰西有總論五國一節,略云:「美人無話不言,英人無物不食,義人無曲不歌,法人無式不跳,俄人無所不貪。」

伊墨卿《留春草堂詩鈔》七卷纖弱浮俗,惟卷二〈呈劉石菴〉云:「半世塗鴉鬢欲斑,平生推服謝東山。幾回欲試撥鐙法,仍恐書遭批尾還」;卷五〈松陰〉云:「松陰濃壓白雲寒,長日棋於局外看。和到陶詩新有癖,攢眉容易折腰難」;〈懷馮漁山〉一聯云:「此日真成人殄瘁,當時已慮影婆娑」,小有致。卷七有〈書包慎伯詩集後〉五律一首、〈贈包慎伯〉七律一首「年少奇才涇縣包,醉翁曾以勖吾曹」,自注:「首句吾師朱文正公之言」,却未及安吳書法[78]。〈呈石菴〉詩作「撥鐙」,與段茂堂述書法所云合,非安吳馬鐙之說也。

斌椿《乘查筆記》,《小方壺齋叢鈔》全載之。於西方政教隻字不提,僅嘖嘖稱其起居器物之富麗奇巧,此外沾沾自喜其劣詩流佈海外耳。【毛祥麟《墨餘錄》卷三摘錄十餘則,謂[79]:「其命意所在,僅取新人耳目。故於各國要害之所、建置之由、……不盡載。」】

同治五年五月十一日在倫敦:「見湖北人黃姓,身不滿三尺。又安徽人詹姓,長八、九尺。」按此即王紫詮書中之長人詹五,英人誤為紫詮之夫者。據《四述奇》光緒六年五月初一日,其人名詹世釵,甚奇。【蔣瑞藻《小說考證》卷八引《蘆峯筆記》謂有袁醰者,譜《長人賺》一劇,記詹五事,云:「荷蘭國人嗎拉噠,載之至本國,又至古巴。」】【Osbert Sitwell: “In 1880 my father enjoyed seeing on exhibition the giant Chang... the Chinese colossus” (The London Magazine, Feb. 1958, p. 27).】【《純常子枝語》卷五:「同治間,安徽有長人詹五,長近七尺,為西人約,游歷各國,多獲金貲。余於香港曾見之。聞今已娶洋婦,流寓西班牙矣。」】【按江弢叔《伏敔堂詩續錄》卷二〈趙桓〉(中丞在通州辦團練之勇目也,今在轅下)云[80]:「春秋長狄久絕種,趙桓忽生通州鄉。量以工部堂造尺,乃有八尺九寸強。來經滬上眾夷駭,願欲貢之英國王」云云,是又幾繼詹世釵而出洋者矣。齊玉溪《見聞隨筆》卷十三云:「婺源北鄉虹水灣詹衡均,身長九尺,頭如斗大,腰大十圍。娶吾祖母俞太恭人之使女節喜為妻,生子四,長庭九身如常人,次進九,三壽九,四五九,身長如其父。同治四年冬,夷人聘五九二十五歲,至夷場,閉置一室。來看者一洋錢。聘金每月六十元。五年正月,夷主要看長人,因以九千洋錢包聘長人到英吉利國,代長人娶一妻一妾,同到外國。聞將回滬,特為記之。六年六月初七日,余心軒表弟晤於滬上,口述如此。」按齊即婺源人,其父曾作無錫令,休官後寄居陽羨[81]。孫德祖《寄龕丙志》卷四謂即「歙墨工詹達三族子」。陳其元《庸閒齋筆記》卷五亦詳記詹事,謂「長九尺四寸,業墨,來滬依其宗詹公五墨店以食,技甚拙。偶遊于市,洋人見而大喜,招往遊西洋。同治辛未,余攝令上海,赴洋涇濱,道遇之[82]」云云。】

【六月初一日:「瑞典國太坤請見。西人稱后為『坤』,『太坤』猶華言太后也。」】

《海國勝遊草》皆類打油,與張祖翼《倫敦竹枝詞》略等。〈洋涇浜〉絕句有云:「西國佳人畫不如,細腰裊娜曳長裙。異香撲鼻風前過,携手同登油壁車」;「傅粉施朱總莫加,天然顏色謝鉛華。鶯聲嚦嚦人難會,不讓明皇解語花。」

〈至埃及國都初乘火輪車〉七律兩首(參觀《筆記》同治五年三月初十日)。

〈至巴黎斯〉七律第二首云:「入門問俗始稱奇,事與中華竟兩歧。脫帽共稱修禮節,坦懷何用設藩籬。簡編不惜頻飛溷,瓜李無嫌勿致疑。最是綺紈長掃地,裙裾五色歎離披。」(按《筆記》四月初六日在倫敦[83]:「西人好潔,浴室廁所皆洗滌極淨,惟新聞紙及書札等字,閱畢即棄糞壤中,且用以拭穢,未知敬惜也。」)

〈書所見〉云:「出門遊女盛如雲,陣陣衣香吐異芬。不食人間烟火氣,淡巴菰味莫教聞」;「白色花冠素色裳,縞衣如雪履如霜。旁觀莫誤文君寡,此是人家新嫁娘[84]」【《南亭四話》卷四:「西人尚白,潘蘭史〈伯靈竹枝詞〉云:『灑衣香露似花雲,雲影衣裳月色裙。恰是小喬新嫁服,莫將新寡誤文君。』邱菽園亦有一絕云:『凌波仙子降西方,羅襪輕塵別樣粧。我自銷魂聽步屧,白芙蕖襯玉鴛鴦。』」參觀繆蓮仙《塗說》卷二《夷婦拜廟詩》】;「柔荑不讓碩人篇,一握方稱禮數全。疎略恐教卿怪我,並非執手愛卷然。」

〈西洋照像法攝人影入鏡中以藥汁印出紙上千百本無不畢肖余來巴黎倫敦畫師多乞往照人皆先覩為快聞有以重價赴肆購買亦佳話也其三〉云:「團扇當年畫放翁,家家爭欲覩儀容。近來海國傳佳話,不惜金錢繪友松。」(按四月初十日:「聞在巴黎照像,一像值金錢十五枚。」)

〈戈軍門登見訪且邀赴五拉車官舍小酌書贈〉五律兩首。(按四月十五日稱戈「人極文秀懇摯,無赳赳氣。」)

〈包姓別墅‧之二〉云:「彌思自注:譯言女兒也小字是安拏,明慧堪稱解語花。嚦嚦鶯聲誇百囀,方言最愛學中華。」

〈西洋女多美麗惟髮有黑與黃赤之不同近又以白色為貴昨見公會中命婦白髮者十居二三詢係染成者多蘇格蘭人〉有云[85]:「素添兩鬢霜千縷,白到纖眉月一彎。誤認令妻為壽母,怪他鶴髮被童顏。」又云:「不曰白乎其皜皜,黟然黑者變星星。」

〈二女以小照相贈〉云:「新月纖眉細柳腰,丰姿綽約態難描。歸帆載得江東去,不數當年大小喬。」斌見西女,殊色授魂與,足以上繼高古民,下開張瓞先、潘蘭史也。「大小喬」句,與蘭史之「歸舟若許容西子」何異[86]?蘭史《天外歸槎錄》七月二十七日:「憶斌友松郎中椿〈紅海苦熱〉詩云:『巨艦五十丈,無處容微軀。』」《勝遊草》中無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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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八述奇》畢[87]。謂西醫未可全恃,數述西人信鬼及西俗之不可師(如尊優伶、自由戀愛等)。蓋雖居外國先後數十年,尚未變於夷也。屢嗤英人無知,以中國繡花女裙飾桌如光緒三十年五月二十一日,聞迄今仍有此等笑柄。

三十年四月初一日記:「英人濮斯特者,創一種食物,名葡萄子。似藥非藥,色紫黃,味甜」云云。按此即 Postum 茶。Henry James 書簡中亦有之,稱為 a coffee reduced to 2nd childhood (Letters, ed. Percy Lubbock, I, p. 396)

十二月初二日:「拜嚴又陵」;初九日:「約嚴又陵及其少君嚴伯玉晚酌,嚴父子臨時辭。」是則幾道兩次至英也,世無知者。不識雅片如何吸法?【《散原精舍詩》卷上〈送嚴幾道觀察游倫敦〉七律。】

三十一年五月初六日:「觀劇,所演係義國事」云云,似是 Romeo & Juliet Balcony scene[88]。張氏解英文,而於英國書籍一不寓目,惟勤於閱報,其胸次之俗可想。惟三十一年六月初十日云:「英國有種小說,與我國之《鏡花緣》相同,亦謂有大人國、小人國,亦不言屬何地。人皆以為妄言。按阿斐利加有皮戛米」云云,當知 Gulliver’s Travels。不曰寓言而曰「妄言」,是亦道聽塗說,尚不如林琴南也。

七月初六日:「譯〈天保國王歌〉。」按 God Save the King 僅見此譯。

張氏舍摘錄新聞外,舉凡服飾、器用,無不詳志。如三十一年四月二十四日詳述英婦梳髮諸式,并有插畫;五月十六、十七兩日記西婦香水、脂粉,何夫子之不憚煩!七月初七日并刻劃所謂「秘布」,即月經布也。欽差采風,真及下體矣!

三十一年二月初七日載西國男女情書猥瑣,而自解曰:「是書所記,多類比者。余非喜談褻事也,此實彼土人之真色相,采風使者所不屑言,余則志之,亦以冀智者見微知著云爾」【此數言雖解嘲,頗有至理】;四月初一日論情人小照曰:「此誨淫之物也」;七月十七日謂:「西國亦拜偶像,喪葬之禮與華闇合。尚望崇西學而僅習其大略者反復思之」;八月初一日:「西國亦有跪拜,男跪女而求婚,鞋鋪主跪而捧婦足試鞋等等。各國節文殊異,若中國去跪拜禮,將以何禮為禮哉」;九月初五日:「吾人夙知西人不信巫覡,近日吾人之習洋務者,其不崇信視西人為尤固。而英人有扶乩、圓光等等」;十月初九日論崇奉孔子;十八日論英有親吻冊頁,曰:「將亦謂之文明耶」;三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日論留學生回國,不念雙親,或朝朝在烟花柳巷,有李姓世家子竟為鮮花一朵,向妓女左貴英下跪,令人齒冷心寒;二月十四日特錄《同文滬報》戲擬〈特別游學會章程〉以狹邪游為第一要著以戒游學生。凡此種種,雖或町畦之未化,而亦見砥柱之不移,異乎尋常老洋務,未可以其不賢識小、卑論無高而鄙之也。

【《悲盦居士詩賸‧子奇復用前韻成閩中雜感四章見示依次答之》第二……[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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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韓翰林集》畢[90]。致堯之詩,至此為第四過矣。趙衡一〈序〉、吳闓生一〈跋〉,詞枝氣斷,真桐城末派也。以之上配少陵、壓倒玉谿,尤酸丁不識好醜語。吳至父評點甚陋,殊尟發明,加圈亦多皮相。〈六月十七日召對〉下半首云:「坐久忽疑查犯斗,歸來兼恐海生桑。如今冷笑東方朔,惟用詼諧侍漢皇」,吳圈前兩句;〈中秋禁直〉下半首云:「天襯樓台籠苑外,風吹歌管下雲端。長卿祇為長門賦,未識君臣際會難」【紀批《瀛奎律髓》楊公濟〈甘露上方〉「雲捧樓台出天上,風飄鐘磬落人間[91]」云:「與韓偓〈中秋禁直〉『天襯樓台籠苑外,風吹歌管下雲端』略同,而意境迥別」】,吳僅圈後二句。是未識「天襯」句之妙,而亦不知「東方朔」句與「長卿」句一機杼也。【「祇為長門賦」之「為」字作仄聲用,甚奇。〈山院避暑〉結句云:「何人識幽抱,目送冥冥鴻」,亦三平聲。】【《純常子枝語》卷五謂冬郎「感時傷事之作,十有五六,擇其言之尤痛者」云云,因斥《後村詩話》譏冬郎專為「流連光景」乃是瞽說。】

〈冬至夜作〉自是以冬至陽生,寓亂極得治之意,而吳注句句附會實事,遂滯相矣。涵渾則大致可通,粘著則觸處有碍,說詩者不可不知此意。

〈奉和孫舍人〉第一首云:「熾炭一爐真玉性,濃霜千澗老松心」;〈病中初聞復官〉第一首云:「燒玉謾勞曾歷試,鑠金寧為欠周防」;〈再思〉云:「流金鑠石玉長潤,敗柳凋花松不知」;〈此翁〉云:「金勁任從千口鑠,玉寒曾試幾爐烘」,一意屢見。【戎昱詩云:「誤將瑕指玉,,遂使謗銷金」;施肩吾詩云:「祇言眾口鑠千金,誰信獨愁銷片玉」;白香山〈代書一百韻寄微之〉云:「金言自銷鑠,玉性肯磷緇」;〈放言五首‧之三〉:「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梅花〉云:「應笑暫時桃李樹,盜天和氣作年芳」;〈湖南梅花一冬再發〉云:「夭桃莫倚東風勢,調鼎何曾用不材」,亦一意。

〈丙寅二月二十二日撫州如歸館雨中有懷〉云:「薄酒旋醒寒徹夜,好花虛謝雨藏春。」佳句也!「雨藏春」三字尤妙。山谷詩「小雨藏山客坐久」本此,而輸其渾貼。【山谷〈題落星寺〉第三首:「小雨藏山客坐久」,史注引《莊子‧大宗師》「藏山於澤」,不甚周切。宜引致堯此句補。】

〈秋深閑興〉云:「晴來喜鵲無窮語,雨後寒花特地香。」佳語!開後山、簡齋,而吳無圈。〈多情〉云:「蜂偷野蜜初嘗處,鶯惜含桃欲咽時。酒蕩襟懷微叵我,春牽情緒更融怡」,吳皆無圈。桐城道學家如陳再良不解傷春,故耳。況夔生《眉廬叢話》奇賞前兩句,稱為「艷絕、膩絕、緻絕,非三生閱歷、半生熨貼不能道」,則得之矣。〈殘春旅舍〉云:「樹頭蜂抱花鬚落,池面魚吹柳絮行。禪伏詩魔歸淨域,酒衝愁陣作奇兵。」吳圈上二句,是也。下二句全然宋調,故《苕溪漁隱叢話》摘賞之(〈卜隱〉云:「桑梢出舍蠶初老, 柳絮蓋溪魚正肥」;〈贈隱逸〉云:「蠭穿牕紙塵侵研,鳥鬥庭花露滴琴。」合此二聯以成「樹頭」一聯)。

〈深院〉云:「鵝兒唼啑梔黃觜,鳳子輕盈膩粉腰。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碧芭蕉。」按色彩鮮艷之至。【仿義山〈日射〉(「日射紗窗風撼扉,香羅掩手春事違。迴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觀林詩話》謂致堯詩似義山「小亭閒眠微醉銷,石榴海柏枝相交[92]」:「皆微辭也。」】

〈春盡〉(「惜春連日醉昏昏,醒後衣裳見酒痕。細水浮花歸別澗,斷雲含雨入孤村。人閑易得芳時恨,地迥難招自古魂。慙媿流鶯相厚意,清晨猶為到西園」)、〈亂後春日途經野塘〉(「世亂他鄉見落梅,野塘晴暖獨裴回。船衝水鳥飛還住,袖拂楊花去却來。季重舊遊多喪逝,子山新賦極悲哀。眼看朝市成陵谷,始信昆明有劫灰」)、〈避地寒食〉(「避地淹留已自悲,況逢寒食欲沾衣。濃春孤館人愁坐,斜日空園花亂飛。路遠漸憂知己少,時危又與賞心違。一名所繫無窮事,爭敢當年便息機」)。此三首為致堯集中最婉摯而大方之作,遺民詩之極唱,遺山所不及也。〈八月六日作四首〉視此有雅俗之別。

〈味道〉、〈此翁〉、〈再思〉等詩製題謀篇皆開劉後村。

《香奩集》與《翰林集》複出詩,摯父未盡標出。

「密約臨行怯,私書欲報難」〈幽窗〉;「方寸膚圓光緻緻」〈屐子〉;「眼意心期」〈青春〉;「碧闌干外繡簾垂,猩血屏風畫折枝。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已涼〉;「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淒涼」〈五更〉(按即義山〈錦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93];「夜深斜搭鞦千索,樓閣朦朧細雨中」〈寒食夜〉;「才魄妖魂」〈金陵〉(按從義山〈奠相國令狐公文〉「浮魂沉魄」化出);「倚醉無端尋舊約,却憐惆悵轉難勝。靜中樓閣春深雨,遠處簾櫳夜半燈。抱柱立時風細細,繞廊行處思騰騰。分明牕下聞裁翦,敲偏闌干喚不譍」〈倚醉〉;(惜「處」字重見,「靜中」一聯似義山〈春雨〉「紅樓隔雨」、「珠箔飄燈」一聯);「洞房深閉不曾開,橫臥烏龍作妬媒」,「難留旋逐驚飈去,暫見如隨急電來。多為過防成後悔,偶因翻語得深猜」〈妬媒〉;「身情長在暗相隨,生魄隨君君豈知」〈惆悵〉;「輕寒著背雨淒淒,九陌無塵未有泥。還是平時舊滋味,慢垂鞭袖過街西」〈初赴期集〉;「小疊紅箋書恨字,與奴方便寄卿卿」〈偶見〉

【〈閨情〉云:「但覺夜深花有露,不知人靜月當樓。」吳無圈。】

〈偶見背面是夕兼夢〉題目甚佳,詩甚俗。

《香奩》詩惟〈多情〉亦見《翰林集》、〈倚醉〉、〈妬媒〉三律、〈已涼〉、〈初赴期集〉(亦見《翰林集》)兩絕為工,餘皆淺露。

致堯詩對仗太拘密,詞意太迫切,故不如義山之回旋深厚也。在晚唐,與唐彥吳融、韋莊、司空圖可稱四家。羅隱、杜荀鶴輩不足道耳。

〈三月〉云:「四時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乃知王靜安「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曉步〉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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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綺樓日記》光緒十九年正月十七日及二十日考論《封神榜》頗詳,謂其「本擬《水滸》、《西遊》,兼襲《三國志》[94]。其文有「狼筅」,已在明嘉靖以後。聞仲擬張江陵,姜環又明斥梃擊事」云云,殊有見。近人據《傳奇彙考》考作者為陸西星,《揚州興化縣志》有傳,與宗子相友善。王氏所謂「在明世宗以後」者,正相符合,而未見引此。又,李秀成供詞論洪秀全毀神像云:「今除神象是天王之意,亦是神聖久受香烟之劫數,周朝斬將封神,此是先機之定數,而今除許多神象,實斬神封將還回之故。我天朝封萬千之將」云云,此節亦無引者。

又光緒二十年正月廿九日:「寄禪來問『僧敲月下門』勝『推』字易知,何必推敲?余曰實是『推』門,以聲調不美,改用『敲』耳。敲則內有人,又寺門高大不可敲,月下而敲門,是入民家矣。『敲』字必不可用,韓未思也。」按沈起鳳《才人福》傳奇第十齣詩祖〈詠月下聽姣妻僧房閒話〉云:「娘子焚香禮世尊,談談說說又黃昏。今宵禪榻同高臥,省得僧敲月下門。」可為佐證。【闌莊《駒陰冗記》記戴宗吉作〈尼嫁士人〉詩亦云:「于今嫁與張生去,贏得僧敲月下門。」又《雲谷餘話》卷六。[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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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汪瑔《旅譚》畢[96]。所摘時人斷句,偶有可采。卷一云:「吾鄉李鐵橋臬使書迹怪偉,嘗鐫小印曰:『自成一家』,每書輒用之。一日遇某觀察,忽問:『公與李闖同族耶?』臬使愕然,觀察徐笑曰:『公非與李闖同族,何以云「自成一家」?』臬使悟,不覺撫掌」云云。按近人濟寧李汝謙好詼諧,有小印曰:「自成一家」,雙關闖王,疑本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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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趙之謙《悲盦居士詩賸》[97]。潘伯寅識語謂:「交撝叔十年,未見其與近之詩人唱和也。今見其所為詩,則非今之所謂詩人也。」戴子高題詩有云:「吾與夫君生並世,真慚煮酒論英雄。」竊謂若以詩論,撝叔矜心作意,為奇為辣,每成矯揉醜怪。雖有一二語可采,殊不入格。五言古時似寒山、拾得,時似東野[98]。如〈示周雙庚〉之「老骨磨不折,天地勿得裹」,「雖拚好頭顱,與誰砍一顆?拜手五臟王,解衣肯入裸」;〈題大碧山館圖〉之「為碧無量大,為山無量碧」,「此中但有碧,不碧但有大」,「山下山自高,山上天自高。便上野狐嶺,尚十五里遙」,皆類寒、拾,不特〈寓溫州張氏如園所作六首〉也。近體非所長,古體之硬語而能流暢有真意者,如〈苦雨歎〉、〈福州鼠〉、〈度飛鸞嶺〉、〈自楊家溪至白琳道中〉,皆極似江弢叔。宜其於一時詩流中,最與弢叔沆瀣,而韻味遠輸矣。〈度飛鸞嶺〉結句「哭盡窮途語終硬」可移作自評。【海上漱石生《退醒廬筆記》卷上記撝叔「早年至揚州鬻書。一鹽商三顧其廬,初索聯,次索屏,三索扇,餘無一人。撝叔引此人為知己,懷刺謁之。主人笑曰:『得聯,見大字不佳,故又求屏幅,乃與聯等。不得已求便面,乃知小字亦不佳。』趙氣沮」云云。事不可信,但頗中理。[99]

〈畫梅題九言〉句寸寸斷,全不合格。

〈子奇復用前韻成閩中雜感四章見示依次答之〉第二首云:「英法通商求五口,雅片毒人逞禍首。呼度一吠凡犬馴自注:夷呼犬曰『度』,入聲,物有相畏性所因」云云。《勇廬閒詰》用「Snuff」尚有說[100]。此處用「Dog」,豈非好怪無理?【《文明小史》35 回王毓生大罵道:「中國的官這般沒信實,還不如外國的道搿哩。」】

〈舟泊石門憶事有作〉第一首云:「黃葉村莊路莫知,當時壞壁賸題詩。階前片石曾無主,偏有人爭吳六奇。」自注:「吳孟舉黃葉村莊前已傾圮,此日問人無知者。其址有石一峯,羣指為吳順恪贈查氏物,可怪也。」第三首云:「洛閩正學偽殷頑,講習堂餘水一灣。空腹高談焉取信,敬觀禹鼎識神姦。」自注:「世宗憲皇帝洞燭呂留良之奸」云云。【《閱微草堂筆記》卷十八云:「《新齊諧》載冥司榜呂留良之罪曰:『闢佛太過。』此必非事實。留良狡黠反復,首鼠兩端,與錢謙益相等。歿罹陰譴,自必由斯。」】

〈呂留良逆惡昭著而近人以其學遵程朱輒有恕詞甚矣小人之不善可揜也續述舊聞以示來者〉:「諸生棄却作遺民,三窟中容兩截人。叵奈質疑存姓氏,不曾末殺呂光輪。」自注:「留良為諸生,名光輪。李岱雲選《本朝考卷質疑集》錄一首,題為『質勝文則野』四句,上書『浙江顏學院科試石門縣學一等四名呂光輪』。」「清獻過從求道學,梨洲絕交緣買書。取友必端非易事,南雷差幸勝三魚。」自注:「留良師梨洲,後梨洲入江南,留良往山陰買祁氏書,梨洲屬求衛湜《禮記集說》,留良得之,匿不與。梨洲大怒,遂削其籍。陸清獻從留良講學,推重甚至,《三魚堂集》中有〈與留良書〉及〈祭文〉,當抽燬。聞陸《集》已重刊,不知已刪去否?」「妙道真工闢陸王,良知盡絕喪天良。如何言不因人廢,此論吾嗤魏邵陽。」自注:「留良痛斥良知之學,以闢陸、王而宗程、朱。故人恕之,以為理學正傳。然理學大儒合之謀反大逆,言行不相顧,不應至斯極也。往居都下,見書攤上有鈔本留良論學書數篇,邵陽魏君源加墨其上,言留良人當誅,言不可廢。余不謂然,取歸,摧燒之。」撝叔頭巾氣如此,非真狂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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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李聯琇小湖《好雲樓初、二集》畢[101]。詩、文皆有意思,能議論,而詞筆支蔓膠葛,都未入格。偶設色敷藻,野而加俗,殊不可耐。早作寫煢獨無告,失愛於嫡母,見虐於兄嫂諸詩,氣憤詞苦,每成佳什。及得志後,述舊事反復悻悻,雖怨毒之深,不免小丈夫氣,詩亦不工矣。七絕詞意太填實,稍有新意者一篇跳出。【《粟香二筆》卷一引小湖試律頗佳,集中未見。】小湖試閩士,招江弢叔入幕校文。世傳二人論詩不合,以理度之,當可信。小湖才情下弢叔十倍,而褊狹自負,又以名位臨之。弢叔本簡直傲躁參觀《好雲樓初集》卷五〈贈弢叔〉第一首。又同卷〈延平使院讀幕友江弢叔甲寅詩錄〉第二首云:「久聚時一見,淡交如遠違。幸憐休沐少,終恨笑言稀」云云,亦見弢叔簡傲之狀。〈贈弢叔〉第二首稱其〈繫纜吟〉二首以詩不諱閒情,足見端士頭巾語,宜亦非弢叔所喜。小湖固盡刪艷體者,參觀卷二〈自刪少作雜引前言見文人綺語之當懺也七絕八首〉,宜其如南山秋氣之相與矜高也。卷六〈書弢叔伏敔堂詩本〉七古,即今刊《伏敔堂集》卷端者,極為推重,有「頡頏兩鳥」之語,且曰:「我欲置之蓬萊島,變爾商聲賡麗藻」,蓋尚欲牢籠之也。稱其詩曰:「開卷摹韓終運杜,中間博涉涪翁趣」;「伊鬱東野懷,清奇後山句」集中有「旅懷伊鬱」二語自道其詩;「要亦援古士不遇,豈為前賢郛郭住。」【《伏敔堂詩錄》卷端刊李氏此詩,下注云[102]:「此詩已佚,今從《好雲樓初集》刊出。」蓋弢叔已削之,不以著穢矣。】【《伏敔堂詩錄》卷十一〈小湖以詩見問戲答〉云[103]:「詞曰詩者情而已,情不足者乃說理。理又不足徵典故,雖得佳篇非正體。……君詩恐是情不深,真氣隔塞勞苦吟。何如學我作淺語,一使老嫗皆知音。……江子說詩未云足,李子掉頭不心服。曰君之詩欠官樣,只是山歌與村曲,讓君獨吟在空谷。」】而《二集》卷三〈題蔣介青照〉云:「圖為元和蔣君照,題者誇君詩畫妙。君之詩畫我未窺,我有畏友君之師江弢叔明府湜。君師能畫尤能詩,畫吾未學詩測蠡。叔孫對賜評仲尼,君勿變色妄聽之[104],:伏敔堂詩入詩正,懸少陵以為的,由東野而取徑,鑿失元氣得褊性 。遂摹退之實多痕,無其經籍不竭源。轉效涪翁復少韻,體輕不能固而存。最佳刻劃陳正字,抝律尤為獨得秘。近詩漸涉楊誠齋,聰明掉弄油打乖。乃其驕淩時哲藐古先,自云筆力挽回七百年。以筆力勝非詩詮,七百年上有唐賢。胡不置身唐以前,漢賦楚騷三百篇?嗚呼!學資為詩已非學,況僅於詩討生活。詩從詩來抑又末,真學問人不自大。大詩文家每或晦,氣矜之隆道或害。七百年上何敢論,七百年下非無人,嬾與君師爭一門。君師賢者故責備,轉益多師乃不事。」借題發揮,盡情吐露,非如《初集》卷六〈以閩傳上下草稟弢叔〉之謙挹矣「十年摹院體,聲韻苦拘牽。學厄登科後,詩昌出使年。孿形新脫械,生手未調絃。所重江郎識,直詞攻我偏」。然當時既命弢叔直詞相攻,頗為轉移。卷六〈為弢叔題照〉一律已學山谷,卷七〈問山〉云:「馬前山好叩其名,答者鄉談聽勿清。料是愚夫不識字,縱煩述說但聞聲。荒原一犬知村近,禿樹羣鴉誤葉生。晚到郵亭詢別客,重提又忘屬何程」,則純乎伏敔體爾[105]。絕句之學誠齋(如《二集》卷一〈田行〉、卷二〈村姑〉「村姑不識水仙花,道是水瓷蒜發芽。阿姥叱兒休浪語,分明百合認成差」、卷三〈幽居雜詠〉、卷五之〈七月十三日官一暑奎樓十六首〉等等),七古之掉弄打乖(如《初集》卷十二之〈異哉行〉等),雖皆不工,均淵源於弢叔耳。

《初集》卷十二〈異哉行〉有云:「俗語說得好:南人得志刻稿,北人得志討小」云云。按平景蓀《霞外捃屑》卷三謂:「明復社盛時,京師諺云:『坐乘轎,改個號,刻部稿,討個小。』[106]」《烟嶼樓詩集》卷十八〈送葉茞田司教雲和〉云:「一官一集一姬人,俗語丹青有宿因」,自注:「吾鄉諺語云:『做一任教,刻一冊稿,娶一個小』」云云。【《堅瓠廣集》卷二「秀才儒巾」條云[107]:「明季復社濫觴,方巾甚高,人口號曰:『頭頂一個書櫥,手帶一串念珠。檯擺一部四書,口內只說天如。』」王崇簡《冬夜箋記》云:「明末習尚,士人登第後多易號娶妾,故京師諺曰:『改個號,娶個小。』】平氏書引《好雲樓集》者甚多,何以遺此詩[108]

《初集》卷十九〈狂狷論〉云:「人知天下有偽中庸,而不知天下有偽狂狷。偽中庸者,將以附聖賢而愚流俗人。於此有人焉,知流俗人之無能為輕重,則正欲動流俗人以堅士君子之信而不疑,乃別為一途以售其奸,敢於反中庸,而巧於冒狂狷」云云,議論甚精[109]。國民黨時之民主人士,太半偽狂狷也。

《初、二集‧雜識》凡三卷,雖有少見多怪、人云亦云處,亦尚可采。余六年前〈酬徐一帆〉詩有云[110]:「今年貧到無錐卓,近日窮將舉火奇。」以《傳燈錄》卷十一、《今世說》卷二(見《變雅堂文集》卷四〈復王于一〉)香嚴、杜于皇事捉將一處也。小湖《初集》卷二十八《雜識》云:「『昔余貧無立錐地,今年貧,錐也無。』古人妙於語言[111]。杜于皇曰:『往日之窮,以不舉火為奇;今日之窮,以舉火為奇。』尤善脫化生新。」蓋已先我關合矣。【杜于皇《詩集》卷五有〈今年貧口號〉,意中當亦有香嚴語也。】【《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將來的酒共食,嘗著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氣息、泥滋味[112]」,聖歎評:「此正香嚴『去年貧』之意。」可謂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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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吳仰賢《小匏菴詩話》十卷畢[113]。議論雖不精深,評騭尚多皮相,而平實頗知古學,非專騖標榜晚近者。在清末談藝書中,要為巨擘矣。卷四記阮雲台改大觀樓聯,卷七記阮重建曝書亭事,皆甚不與之,殊廣異聞。

一:「今人論詩,見濶大語輒曰:『此近少陵』,見新穎語輒曰:『此近放翁』,不知二老同源異派。今戲列少陵〈江邨〉『清江一曲抱村流』云云、放翁〈感憤〉『今皇神武是周宣』云云。」按少陵此詩雖不使事,尚可充放翁;放翁此詩充不得少陵。「抱村流」云云,其調平濶,非雄濶也。吳氏詩識尚一間未達。

「楊升厂《墐戶錄》載一則云:『知非詩詩,未為奇奇。研昏練爽,戛魄淒肌』云云。首二句言自知非詩乃是詩也,謂未為奇乃是奇也。造語險怪,真能出奇於表聖《詩品》之外者。」按此即表聖〈詩賦〉中語,見《表聖集》卷八,吳氏不知耶?

說昌黎詩「夜半青蛙聖得知」之「聖」為「聽」;王右丞詩「不見相」為本《維摩詰經》怪趙松谷未註,實則「不相見」顛倒耳,皆穿鑿不通。

二:「『明月照積雪』,謝靈運詩也。天生佳句。黃山谷衍之曰:『姮娥携青女,一笑粲萬瓦』,却無意義。」按山谷句自從義山〈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嬋娟」來(義山〈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云:「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然吳氏拈出謝句,真足壓倒矣。《人間詞話》論「桂華流瓦」同吳氏意。

「謝茂秦論作詩有『縮銀法』,舉李建勳詩『未有一夜夢,不歸千里家』,命成臯王傳易及子玄易練為一句,玄易得『歸夢無虛夜』,傳易得『夜夜鄉山夢寐中』。真詩家指南針也。」按陳后山詩最多此種,每取杜句縮之,動成蹇拙。

「孫之騄著《蟹錄》,搜羅甚博。有徐青藤〈題畫蟹〉,詩集中未載,末四句云:『欲拈俗語恐傷時:西施秋水盼南威,樊噲十萬匈奴師,陸羽茶鍬三五枝。』末三句是隱語,『看汝橫行到幾時』也。格奇而剙。」按青藤夙好商度隱語,印文曰:「秦田水月」,《逸稿》卷二十并有謎語也[114]

三:「漁洋〈秋柳〉末章:『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公孫憶往年。』一句切秋,一句切柳。直是無聊。」按吳言是也。漁洋意盡詞竭,遂以試帖之「分詠法」(一名「分詮題字」)自支撐耳。試律中此為常體,如紀文達〈其人如玉〉云:「每當吟宛在,輒欲賦溫其」;陳秋舫〈心清聞妙香〉云:「居然如水定,信有不言芳」;李振翥〈天河洗甲〉云:「人皆欣放馬,水不隔牽牛」,皆其例。王用臣《斯陶說林》卷十二載館閣體〈詠出恭〉云:「七條嚴婦戒,四品受夫封」(許善長《碧聲吟館談麈》卷三載此,「受」作「請」字),即漁洋句法也。吳氏又斥阮亭詩稱黃叔度曰「牛醫」,省去「兒」字,為不典,是也。然亦似未聞宋人「牛醫黃叔度,馬磨許文休」者。

稱閻百詩「簟紋如水曉驚秋」一詩,竟似不知其全出盜襲者。

「《靜志居詩話》云:『貍貍斑斑……』[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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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湘綺樓日記》畢[116]。二十歲時,祇解有意為文,不喜無根之談,遂未識其佳趣,而好越縵堂耳。徐珂《夢湘囈語》、金梁《近世人物志》皆於此書穿穴甚勤[117]。余所爬梳,蓋有在二家之外者,兹不著。

光緒三十四年正月十八日:「劉南生來,夜對坐,不覺酣睡,似張香濤見袁世凱。」按此事多見當時記載,《花隨人聖厂摭憶》薈萃眾說,未及此。

民國元年七月十八日:「作詩寄金殿臣,不古不唐不清,適成為自由詩耳。」按「自由詩」三字始見於此。

民國三年七月八日:「周嫗呻吟,為蟲鳥因,入主人心。」按用東野〈病客吟〉語,然《朝野僉載》記「張亶好殺」條亦有「不勝楚痛,日夜作蟲鳥鳴」之語。

【楊鈞《草堂之靈》一書為記湘綺言行之淵海,多可與《日記》發明。卷九謂湘綺書札多用當時語,故讀者不能解。嘗約湘綺子代功合作箋注,未能就。】

【張樵野《三洲日記》光緒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滬局寄到《湘軍志》。文筆蒼秀,百忙中夾敘極閑冷事,尤得龍門法,近日軍志之最也。不著撰人姓名,曩在皖中似曾閱過。」按樵野於丁文誠有知己之感,湘綺入蜀,亦稱丁為地主,二人交臂失之也。[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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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張德彝《八述奇》[119]。蓋光緒二十七年使英所撰,自言八次出差,前於此尚有《述奇》七種,當即《小方壺輿地叢鈔》所收也。官階已崇,而識見、文筆了無進益,仍是小翻譯心眼。十九摘取報紙新聞,尚不如前數種之逐日有事可記也。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四日:「舟泊九龍,潘蘭史來訪【按潘之《西海紀行卷》有張題五律一首】,乃前在德京之舊友也」;四月十一日在日斯巴尼亞賀加冕:「日王請在里亞戲園觀劇。『里亞』者,御前也。所演係法人某所編,據云云。」按所述劇情,則 Molière: Le Festin de Pierre,大奇!大奇[120]!時已在八國聯軍之後,故於西人野蠻、辱華人,及《太晤士報》消息失真以致戰禍,言之切齒,尚有血氣。【據燕谷老人(張鴻)撰〈籀齋先生哀詞〉,張德彝蓋曾孟朴英文教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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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杜濬于皇《變雅堂文集》四卷、《詩集》十卷畢[121]。同治九年劉維楨重刊本,有《附錄》一卷。其文雖不脫明末人拈弄之習,好搭天橋發議論,而筆致恣肆,時出奇思,實勝詩也。【民國 24 年黃岡汪燊刻《黃岡二處士集》,蒐羅最備,蓋得王葆心之助也,有年譜。】【《十二樓》第一種《合影樓》有杜于皇評曰:「大抵有緣人頭頭相遇,無緣人頭頭相左。……孰為有緣?合影樓中人是也;孰為無緣?變雅堂中人是也」(汪氏本《補遺》漏此,僅收〈覺世名言[即《十二樓》]敘〉、〈鳳求凰序〉)。】

〈自序〉自負而不落言詮,極妙。

卷一〈奚蘇嶺詩序〉:「吾里自一二狂士以空疏游戲為真,而詩道遂亡。真豈如是之謂耶?夫真者必歸於正。」〈楚游草序〉:「楚,篳簬襤褸之鄉也,然而騷有屈、宋,詩有杜、孟。國朝之詩,代興者四,而楚居其三。其開何、李之先者,又長沙也。即亦可稱詩國耶?[122]」意中皆有公安、竟陵在。【《詩集》卷十〈三山草‧自序〉云:「此近日王李、鍾譚所以兩失其意也。」又卷一〈贈陳寒山〉參觀[123]。】

(卷一)〈鼓枻集序〉謂雙丁人品勝於二陸,二陸欣然入洛,雙丁輔曹植,決不致篡漢云。為丁朂厂飛濤弟作〈序〉,故牽合古人,且寄諷時人,殊現成。

(卷五)〈送葉桐初北行序〉直斥其北行之非,至云:「面塵顙汗,若羣丐之爭朱門[124]」;又曰:「言之而益加甚焉者也,吾何以言為?」〈送黃童子序〉直斥其父挾之走燕市,以善奕得貴人寵,不知其為不幸,而自以為幸。皆義正詞嚴,不送而留,想見于皇古道文章,却嫌灌父罵座。于皇自跋:「此文不傳,不必作文;此文既傳,不必作文。」竊謂此十六字遠勝序文也。

(卷五)〈贈汪育風序〉:「吾楚有袁小修先生,飲酒以盆為器。每飲,盡五盆而神明不亂,談名理愈妙。陶石簣云:『吾每造袁三,值其醉,聞所未聞。及其醒也,不過一才人耳 』」云云。不知亦見他書否?

卷二(卷五)〈送孫無言歸黃山序〉(「夫臥者以求寐也,寐焉,則已矣。而或不能寐,於是展焉轉焉,反且側焉。而卒不能寐也,則其展轉反側也,都無一是也。……當夫天下之平也,士君子居鄉則有田園親故之樂,居外則有山水朋友之適。久於家而倦,則言出,其出也逍遙;久於出而倦,則言歸,其歸也優游。道路無虞,行李從容,故出可以必出,而歸可以必歸也,是甘寢而熟寐之類也。及夫世之亂也,居家者驚惶於兵燹,則聚族而謀一出;居外者踉蹌於烽火,則比耦而謀一歸。欲出而徬徨,有靡騁之嗟;欲歸而踟蹰,有靡至之悲。而又空乏於資斧,艱難於提挈,則其事將勿遂,而其行將勿成也,是展轉反側之類也。我知之久矣!然則孫子今日之言歸也,其竟能實然歟?其亦猶夫不寐者之展轉反側,而不能自已歟?且夫不寐者之始而不安於不寐也,故展轉反側以求寐也。使其知終不得寐,而展轉反側之無用,則盍姑擁衾焉,以俟東方之昧爽可乎,又何以皇皇汲汲為哉?」),機調手法全出時文,而波瀾搖曳,議論真切。余今日讀之,尤戚戚焉。

卷三(卷七)〈一草菴記〉寫久滯淮安情景甚好,至後半議論(「凡人之激者,其後必思,思則悔。為之友者,與之爭於方激之時,不若聽其激之意盡,而動其不容已之思,則其悔也堅矣」),亦時文調。

(卷七)〈重修隆福寺碑記〉(「蓋天下事不患無千萬人,第患無一人」)。

〈吳初明第二我贊〉。按利瑪竇《友論》始有「第二我」之稱。此則指畫象言,當是借利語以傳山谷所謂「見身外身」耳。【張樵野《三洲日記》光緒十五年正月十日云:「李駘選為子豫繪一小照,神理逼肖,利馬竇所謂『第二我』也。」按此乃樵野道聽塗說。王肯堂《筆麈》卷三載利氏《友論》第一則即曰:「吾友非他,即我之半,乃第二我也」(《露書》卷九),非言寫真。王東漵《柳南隨筆》卷二:「利瑪竇以寫照為『第二我』。此與《世說》『友為我之半』其義正同,以作喜容、玉照等稱,可謂新而且雅矣。」按王氏□語亦不根。】

(卷八)〈茶坵銘〉(「吾之於茶也,性命之交也。……有絕糧無絕茶也。既有花塚矣,耳目之玩孰如性命之交乎。於是撿拾敗葉,聚而封之[125]」)。參觀《詩集》卷五卷八〈茶喜〉。

卷四(卷八)〈哭龔孝升先生文〉(文不佳,然可徵當時遺民心事)。

(卷八)〈祭少詹吳公文〉(「歲在庚辰,先生司業南雍,而濬以貢入北雍。舊制南、北雍為一體,故濬與先生有師生之誼。聞諸顧伊人曰:『先生自論其詩云:「吾之於此道,雖為世士所宗,然鏤金錯彩,未到古人自然高妙之極地。」』又聞諸秦留仙曰[126]:『先生去年游梁谿,客有稱其五言近體者,先生謝曰:「吾於此體,自得杜于皇金焦詩而一變,然猶以為未逮若人也。」』秦樂天亦云」)。

(卷三)〈宋荔裳雜劇題詞〉(「余輯《史泣》、《史笑》二書,《史笑》多淨丑,《史泣》多苦生。」)。【卷三〈宋荔裳雜劇題詞〉:「嘗就余所見,輯成《史泣》、《史笑》二書。若以傳奇家例論,則《史笑》多淨丑,《史泣》多苦生。其間尤痛心酸鼻不能已已者,莫如……范孟博、……岳鵬舉(《詩集》卷三〈看苦戲〉五律)。」】

(卷三)〈題白雲圖〉(「先慈方嚴,不肯見畫師,曰:『安有婦人呈頭露面,與非親非眷之男子注目熟視,而不知羞者?』」按此言是矣。然《二程遺書》卷六:「今人以影祭,或畫工所傳一髭髮不當,則所祭已是別人,大不便。」此言尤深)。

(卷三)〈跋黃九烟戶部絕命詩〉。按黃九烟《別集‧罵人歌》後有于皇一〈跋〉未收入,汪氏本《補遺》亦漏收。

(卷三)〈跋季滄葦侍御贈序〉(「往時見滄葦文,惜其中一二語近錢秘書調。秘書世所指名為知文,然下筆不數行便入己調,四六圓滑,字句新異,引據寬恕。蓋難於單行,非不知古文之宜單行也;儉於本色,非不知古文之宜本色也。自秘書盛時已如此矣,況晚節末路乎」)評牧齋甚是,然于皇調亦排比,非四六而為八股耳。【《詩集》卷一〈奉贈錢牧齋先生〉:「古法所不傳,斯文及劍舞。非無雙龍精,入手但旁午。六籍俱在世,後生昧規矩。作者握靈虵,徒令觀者苦。於戲古之人,餘輝照塵土。虞山信人杰,獨往實深覩。一揮龐雜門,力宗遷與愈。出入歐曾間,鏗然秉匠斧。余也嗜其文,孤懷莫由吐。】【《鮚埼亭詩集》卷一〈牧齋本與茶村相契及國初竟陵譚侍講主試江寧致敬于茶村如燕太子所以事荆卿者茶村叩之則長跪流涕曰欲先生為吾家報世仇也茶村默然是日餞別侍講詩有云海內於今極可憐江南遍唱李龜年指牧齋也而是後操戈於初有學集者實由之始矣唐丈南軒語及因紀以詩 〉[《附錄》漏][127]:「門戶紛綸禍未休,可憐文字亦戈矛。當年宿老先挑釁,易世兒曹繼復仇。彼我相觀均一笑,古今岐視實同邱。須知根柢皆疏薄,誰是江河萬古流。」按茶村詩不見集中,惟卷一有〈奉贈錢牧齋先生〉五古一首「虞山信人傑」云云。《文集》卷三〈跋季滄葦侍御贈序〉謂牧齋非能為古文者[128]。「譚侍講」者,友夏子,名篆,順治庚子典試江南。丁秀甫《闇公詩存》卷六〈明事雜詠百首〉詠此事,乃謂「其時足與牧齋為敵者,祇有茶村」云云,則非情實矣。】

(卷四)〈與孫豹人書〉(「日前偶從友人所見一紙,羅列時髦姓名,其中乃有豹人名。……夫人不幸而有不知己之知己。……一言而已,曰:『毋作兩截人』;不作兩截人有道,曰『忍癢』;忍癢有道,曰『思痛』。且夫年在少壯,則後截猶長;年在遲暮,後截餘幾哉」)。

(卷八)〈與蔣前民〉(「書畫湼槃,骨董圓寂」;「足下與于一詩,俱已過細,尚未過粗。過粗更難於過細」)。

(卷八)〈寄沙定峯〉(「讀〈弔阿瞞〉『當世無孤皆亂賊,即今思爾亦英雄』,必傳何疑」)。

【卷一〈喻先生詩序〉:「詩何以不古若哉?蓋其患不在真衰,而在假盛。真衰可起,而假盛不可為也。」】

【〇〈程孚夏詩序〉:「古今真詩,皆露積於天地之間,無有遮蔽,不設典守也。然惟眼明者能見之,手敏者能舉之。……乃昧者不知,……於是好新好異,漁獵偽書,餖飣難字,……既一誤。乃又有人焉,聞露積之論而是之,欣然從事,率易鄙俚,粗惡浮誕,譬如露積金玉而獨拾瓦礫焉。」】【《詩集》卷七〈懷山堂論詩〉第一首:「白衣化狗雲飛疾,碧落書人鴈過遲。景物滿前皆作者,等閒收拾復何疑。[129]」】

【卷二〈休園雜言序〉:「靡曼卑俚,莫如元人以來之傳奇詞曲。然其於忠臣孝子、誼友節婦,雖遭逢不偶,而死有餘榮。而其於寡廉鮮恥、趨利附勢、忘恩背義之徒,雖富貴薰天,必湼其頰,以示無面目。」〇〈杜詩分韻序〉:「杜詩諸美備臻,而其落韻之妙,尤不可以不深味。夫其啞韻能使之響,浮韻能使之沉,……險韻能使之穩,……俗韻能使之雅,……板韻能使之活……。」〇〈初刻文集自序〉:「刻才及數篇,杜子手之而笑。或問:『翁何笑?』杜子曰:『昔范詹事自贊其《後漢書》為天下奇作,吾嘗笑之。今吾意中之言彷彿詹事,吾恐後之人又將笑吾也,是以先自笑也。』】

【卷四〈復屈翁山〉:「僕知足下久矣!蓋古魯仲連之流,而僕之同調也。……士貴有骨耳。然無識之骨,剛不得中。】

【卷五〈六十自序〉:「豈堪復作游子顧,不一勞,不永逸。誠願先以一年努力,忍辛苦,北走燕市,投知己故人,為椀飯粗足、息肩養恥之計。然後歸而閉戶,就經史未竟之業。」〇〈青岳先生五十壽序〉:「天之於人也,或遇之厚,或遇之薄,人所知也。厚遇之,而并不使受厚之累;薄遇之,而并不使收薄之益,……則人未盡知也。厚之至者,為青岳熊公;薄之至者,為茶村杜子。兩人生同鄉,學同術,出與處同志。」[按此為熊賜履作也,熊氏《經義齋集》與于皇書甚多,為作詩亦夥,略備《附錄》一。]】

【卷七〈山曉亭記〉:「鍾山者,氣象之極也。當其明霽,方在於朝,時作殷紅,時作鬱蒼,時作堆藍;少焉停午,時作乾翠,時作縹白;俄而夕陽,時作爛紫,時作沉碧;素月照之,時作遠黛,時作輕黃。」〇〈記與姜綺季論鬼報〉:「綺季曰:『吾嘗見世間貪官污吏,受贓枉法,……殺人如麻。以果報論,必當鬼哭神號,塞破屋子矣。顧乃滿載而歸,……醉生飽死,曾不聞有某某冤鬼上門索命者。乃獨於一窮書生[吳門葉襄],飢驅干謁,僅誤犯一次,而索命之鬼已隨其後,甚矣其不平也!可見貧賤有怨鬼,富貴無冤業[130]。此等鬼物,不過如陽世間茹柔吐剛勢利之小人耳!……』余獨曰:『不然。大抵人生世間,不造惡業,上也。苟不幸失足而有冤鬼,則反宜多不宜少。何則?冤鬼多,則一鬼行而羣鬼從,甲乙相問,皆尋某氏。則其間之鬼,必有爽然自失,無異遼東之豕者;……又必有以為其多若此,事亦平常,不足深恨者;……又必有以為既或治之,我可坐享,相持不發者。』」】

《詩集》卷一(卷一)〈贈陳寒山社長〉(「崆峒不入室,喧呼隔宮牆。指爪誠不輕,搔處自木僵。文長習雕艷,真宰散茫茫。中郎特好弄,脫手忽如亡。伯敬貴幽思,譬如元酒漿。五味皆不和,冷暖祇自嘗。淡極反成腐,慧淫良已狂」)。

(卷一)〈送王阮亭北上〉(第二首:「交友願為官,為官期顯赫。寧知官愈高,於我匪得策。豈伊肝肺殊,良由道里隔。……一去登三事,弃我遂無食」)。

【《詩集》卷一〈九日臨高臺詩〉:「白門塞見聞,煙火興金碧。出門苦不曠,斯言豈謂逆。此日登高秋,氣象泯如革。孤亭雖不華,喧寂界一壁。向所憎營營,俱付亭後積……。」[竟陵體,同卷〈虎邱〉、卷六〈真州新城賦得十里桃花〉:「以幽通水色,將艷補山光」亦然。]】

【〇〈紀懷詩〉[凡五古十二首,紀龔孝升、曹鑒躬、吳駿公、王貽上、施尚白等十二人,皆賞其詩者。]】

卷二(卷二)〈合歡歌為密之〉(自注:「密之既納燕姬,周潁侯過我曰:『姬日作書數紙,殆學者也。』又密之未納姬前,曾向余云:『因少此物,覺簾外風聲一倍淒然』」)。【曹溶《靜惕堂集》25〈于皇見贈七詩依韻奉答‧之二〉:「深情斷柳蠻」,自注:「于皇不好近婦人,故以『深情』相戲。」】

〈醉歌行〉(「醉時似醒醒似醉,楚語吳語惟其意。獨怪平生老布衫,三日一涴襟前淚」)。

〈賦得烏啼白門柳〉:(「楊柳多時覺烏少,紅樓熟睡忘春曉。斬伐於今稀復稀,自從去年無絮飛。惟見飢烏逐人肉,烏多一半城頭宿」)。

〈歸不得行〉。【卷二〈歸不得行〉:「青氈鐵硯今何在?買薪賣到書與墨。老僧日日問我行,使我低頭惟默塞。……老翁他事休再論,歸飛願借扶搖力。」】

〈同心念一老歌〉:(「榼中宛轉亳州之蘋果,尊中湛湛泉出江左惠山源」)。

〈初聞燈船鼓吹歌〉。【〈初聞燈船鼓吹歌〉:「一聲著人如夢中,雙槌再下耳乍聾。三下四下管絃沸,鐙船鼓聲天上至。……太平久遠知者稀,萬曆年間聞而知。……廣陵女兒絕可憐,新安金帛誰知數。……蘇洲簫管虎邱腔,太倉絃索昆山口。……樓樓堂客船船妓,近不聞聲遠察面。……穉登撾鼓湘蘭舞,賞音擊節屠長卿。……此生流落江南久,曾聽當時煞尾聲,又聽今朝第一聲。」】

卷三(卷三)〈聞子規〉(「四月三之日,子規驚夢魂。天高吾不問,春去汝何言?口血腥花氣,關河阻劍門。此方多挾彈,未可恃君恩」)。

【〈客京師數月……總括情事得詩五首〉:「交道看僮僕,迎余有好顏。」】

〈懷山堂論詩〉(「唐詩三變後,吾意止中唐。過此風斯下,其他運可傷」,自注云:「宋詩以謝翺為第一,以後無詩」)。

卷五(卷八)〈乙巳臘盡還南寓口號‧之三〉(「僅有相如壁,何堪壁復傾。築墻纔數仞,怨似築長城」)。

(卷九)〈竹枝詞京師作〉(「誰家少婦一身新,著錦穿紅嫁比鄰。女伴不須相健羨,早間初是未亡人」:「去驢來馬日紛紜,面罩飄颺看不分。莫怪女郎單著褲,男兒臉上占伊裙」;「茅簷灰壁挂琵琶,皮袴高盤炕上撾。却說客來休見怪,竟無新蒜點香茶[131]」;「紮花衣服著來多,打扮丫鬟付賣婆。急向街頭呼太太,快回鍋上烙波波」[按元曲《勘頭巾》第三折作「𩜥𩜥[132]。【徐文長《雌木蘭》第一折「才叫小鬟買得幾個熱波波。」】又按《兩般秋雨盦隨筆》卷七云:「『太太』二字未有入詩。近廣東某洋商〈黃埔竹枝詞〉云:『丈量看到中艙貨,太太今年稅較多。』初不知所謂,後閱粵海關報稅單載『某船太太一十二名,該稅九十六元之數』,始知外夷因中國婦人尊稱『太太』,故帶來夷婦亦稱『太太』,以矜貴也。」《聊齋志異》卷 8〈夏雪〉];「此地坡陀見亦難,煤堆灰垤晝漫漫。馬頭一點西山色,那個官人冷眼看」)。【沈廷松《皇明百家小說》第八帙蔣一葵《長安客話》載陳鐸〈嘲北妓〉[姚旅《露書》卷九:「王行父作〈朔方風土〉詩,余記其七」(即此數詩,「那裏有」做「那曉得」)],有云:「門前一陣騾車過,灰揚,那裏有踏花歸去馬蹄香?綿襖棉裙綿袴子,膀[胖(姚)]脹,那裏有春風初試薄羅裳?生蔥生蒜生韮菜,腌髒,那裏有夜深私語[美人夜半(姚)]口脂香」云云(《堅觚九集》卷一亦引[133]),即「茅簷」一首之注脚也。「單著褲」云云,參觀《萬事足傳奇》京師七可笑之六。沈起鳳《諧鐸‧北里則》自記作〈北地胭脂譜〉,有云:「白茅蓋屋,曾無燕子之樓;黃土為床,絕少芙蓉之帳。泥漿半勺,馬長卿消渴之茶;鬼火一星,宋子京高燒之燭。」《品花寶鑑》十八回、二十三回寫李元茂游東園,尤為淋漓盡致。陳字大聲,金陵人(「開口便唱冤家的,歪腔,那裏有春風一曲杜韋娘?行雲行雨在何方,土坑[炕上(姚)],那裏有鴛鴦夜宿芙蓉帳」云云)。劉廷璣《在園雜誌》卷四引之,復引順德喬文衣作〈北嘲南〉,有云:「『出門便坐竹兜子,斜顛,那裏有公子王孫壓繡鞍』云云,詞意不貫串,肆聲謾罵,盡人為仇,反置南妓於不問。更有〈南北解嘲〉八則,則不知出自何人。」】

(卷九)〈莒州〉(「鳴鞭早過莒城西,平野霜花剪更齊。却笑寒鷄當曉默,日高空補數行啼」)。

(卷九)〈梅花〉(「數尺霜根幾載移,一尊深賞向南枝。平生只是知慙愧,逢著梅花不作詩」)。

〈戲柬鈍人〉(「一窗寒日營何事,老眼穿針補破衣」)。

〈今年貧口號〉(六首自注:「有持五百文請予文者,自矜曰:「我鑪黃錢也。」余笑之。因記昔年楊龍友請予為作其季子傳,以五十金潤筆,而茅止生來,索觀予文,猶嗤曰:『龍友小樣,不知文章痛癢』」;十二首自注:「以書干鄧太史,為紀伯紫覓館地。太史覽書畢,笑曰:『有此大饅首,無此大蒸格』」【參觀《棗林雜俎‧聖集》記吳兌】;十八首自注:「烟爨不興,王杲青貽嶺南黃熟香,胡靜夫貽六安梅花片,皆絕品也。又先是紀伯紫貽湖毫一管,身在三物間強坐繙書,不覺失笑」;十九首自注:「濟叔濟余一金,而索一金之逋者至」;廿二首自注:「中秋日一粥閉門睡矣,忽聞呼門聲,乃柳叟敬亭走力送酒,并青蚨一千,想外格外,感而有紀[134]」;廿三首自注:「中秋明日,見敬亭函,下方有八字云:『來人受賞,我就天誅。』始悟昨者平頭逃去之故」)。

卷十(卷六)〈登金山塔‧之二〉(「極目非無岸,滄波接大荒。人烟沙鳥白,春色嶺雲黃。出世登初地,思家傍戰場。咄哉天咫尺,消息轉茫茫」)。

(卷六)〈焦山‧之一〉(「觸處迷人代,兹山尚姓焦。上頭仍棟宇,到眼忽雲霄。樹色南徐近,江聲北岸遙。衣冠留洞壑,不必訪松寥。」)。

【卷六〈月夜重游焦山〉:「月湧焦山寺,潮來寺一低。」】

于皇瓣香少陵,幾有「詩是吾家事」之想,至云:「吾得子美之詩,如得路程地志。」而似僅知「老去詩篇渾漫與」,未知「老去漸於詩律細」者。故粗作大賣,氣盛而言不宜,頹唐率易,幸尚饒意趣,異於所謂「指爪木僵」耳(《詩集》卷一〈贈陳寒山〉)。《文集》卷八〈與蔣前民〉謂詩不貴「過細」,而貴「過粗」;《詩集》卷八〈別興三十首〉自記曰:「諸妙皆生於活,諸響皆出於老。至極之地,曰玄曰穆,而根底在於聞道。不然見識一卑,即潘江陸海圈牢中物耳」云云。以粗為老,以野為活,敝在於此。

古體七言勝,近體七絕較自具面目。所圈七言短古三首,確似杜陵。篇幅稍長,便字句蕪累百出矣。以讀書少,故有意而無料也。沈歸愚《明詩別裁》斥〈燈船歌〉為頹唐,信然。然不衫不履,別有風味。若〈同心念一老歌〉等,真頹率矣。

茶村五律最得名亦最自負。【汪兆鏞《椶窗雜記》卷二載于皇五律一首,集未收[135]。】卷十(亦見《文集》卷二)〈三山草自序〉謂:「少讀康樂游山詩,慕焉。嘗東游,為詩跂之,而勿逮也。後讀少陵〈岳陽樓〉、〈秦州〉、〈何氏園〉諸詩,乃知其妙,亦可變其音節為五言律。……居嘗謂為詩貴得其意,意者近而遠,反而正,止而行者也。……近日王、李、鍾、譚所以兩失,其意歟。」《文集》卷四〈祭少詹吳公文〉亦參觀[136]。然僅三首加圈者可諷,其他皆屠沽兒也。七絕頗有野趣。【張謙宜《絸齋詩談》卷七極稱推茶村,亦謂五律、七絕勝[《附錄》漏]。】【《有學集》卷 6〈就醫秦淮絕句三十首〉稱于皇五言今體云:「詩家軒翥今誰是,至竟離騷屬楚人。」曹溶《靜惕堂詩集》為茶村作頗多,卷 44〈雜憶平生詩友〉第七首為杜作,自注云:「于皇詩自為一格。」《附錄》皆漏。】〈竹枝詞〉似徐青籐〈燕京五月歌〉,當時北京之見薄於南人如此,不特湯若士欲留陪都也。《附錄》引《扶輪廣集》載陳郊儋云:「于皇邇來為詩,一歲專事一體。」按當是指游攝山之純為七絕,游金、焦之純為五律,非指全集也。《文集》中風骨殊峻,崖岸極高,而《詩集》中乃多叩門乞食之作,卷五〈六十自序〉可參。卷一〈送王阮亭〉云云、卷二〈歸不得行〉,尤直作干求語矣。勸孫豹人莫作兩截人,言之誠是,己乃依託富貴之兩截人(備見卷一〈紀懷詩‧龔孝升〉、〈王貽上〉、〈周元亮〉等等),可乎?不可乎?當時遺老於此節尚不講究。【《小匏厂詩話》卷二云:「勝國遺老雖終始全節,然多與本朝貴人縞紵締交,即亭林、梨洲亦不能免。南海岑高士霍山嘗以詩貽陳獨漉,云:『獨憐一代夷齊志,錯認侯門是首陽。』」】【熊賜履與于皇一札即云:「先生生平,壁立千仞。……乃往來贈答與觴詩、輓章諸作,不無一二以歸命於當世之達尊。而當世之達尊,則又吾儕之所目為敗名喪節、寡廉鮮恥,不足齒於士夫之列者。」】漁洋《池北偶談》記龔孝升擊節茶村〈蘇子瞻〉詩(卷五:「堂堂復堂堂,子瞻出峩眉。幼讀范滂傳,晚和淵明詩」),蓋王、龔皆不知其襲山谷也。【《黃嬭餘話》卷四即言之,以漁洋、鈍翁之稱歎為不可解[《附錄》漏]。】〈梅花〉詩又襲高菊澗(「雪後騎驢行步遲,孤山何似灞橋時。近來行輩無和靖,見說梅花不要詩」)。中唐以後無詩,宋詩惟謝翺,大言而已。《尺牘新鈔初集》卷二有茶村三牘,又《新鈔三選結鄰集》卷十一又有茶村三尺牘最佳,《友聲集》、《寫心集》所載平平【汪本未收】。此集皆汪本卷一已收,又《補遺》卷一失收。《附錄》輯諸家評語,獨遺《潛邱劄記》卷五諸則,亦宜補。潛邱引「交道看僮僕,迎余有好顏」二句,見卷三〈客京師數月與錢漁叟朱越流〉第五首。

【袁子才〈與邵厚菴書〉痛斥茶村之文[《附錄》漏],《蕉軒續錄》亦然。】

【《補遺》一〈朴巢文選序〉:「近日諸公本無靜心慧眼,但拾世說一二爛熟口角語,不擇而施」(《同人集》一)。】





[1]《手稿集‧中文筆記3-58 頁。據范旭侖〈《錢鍾書手稿集中文筆記》殘頁部分的錯簡〉一文所考:「『殘頁』本來不是『中文筆記』,是《容安館札記》第一則之前的日札──日札是著作。」又據范旭侖〈錢鍾書著作考異〉,殘頁(A)「原本題署《偏遠廬日乘》(『廬』偶作『樓』),二冊,作於〔民國〕三十八年六月至十二月」。
[2]《中文筆記》第一冊 3-6 頁。
[3]「二年」原作「元年」。
[4]「翎毛」原作「翎花」。
[5] 先生引謝肇淛此書,習用舊時訛稱「五雜俎」之名,此後一律改正為「五雜組」。
[6] 參見范旭侖〈團團老梅根〉(《上海書評》2013 8 18 日)、〈「容夫人」是容稚蘅〉(《上海書評》2013 9 8 日)二文。
[7]《中文筆記》第一冊 7 頁。
[8]《中文筆記》第一冊目錄標為 8-11 頁,實為8-1113-4 頁。按此為「民國三十八年十一月十三日日記」(見本冊 424 頁)。
[9] 此條補於《中文筆記》第一冊 13 頁眉,因錯簡移置於此。
[10] 此條補於《中文筆記》第一冊 13 頁邊、下脚,因錯簡移置於此。
[11]「能」原作「則」。
[12]「按張文襄說」至「瓦鷄陶犬耳」二頁(《中文筆記》第一冊 13-4 頁)錯簡,誤入潘飛聲《西海紀行卷》、《天外歸槎錄》筆記之下,當移接第 8 頁「斯為得之」後。十五年正月十三日「西人父子無親」一節,前半(至「生」字)補於第 8 頁眉,後半則見第 13 頁眉。
[13] 本條所謂「華千尼亞邦文勞砲臺」,當是 Fort Monroe, Virgina按美國海軍自高麗擄獲之後膛銅礟,多為十七世紀所造。但據收藏紀錄,其一據云出自元仁宗皇慶二年 (1313)。
[14]「初十」原作「初八」。
[15] 進齋為二等參贊徐壽朋。
[16] 原文脫落「謂」字。
[17]《吳宓日記》三十五年八月三日:「夜讀《文藝覆興》雜誌中錢鍾書撰小說《圍城》,宴席中哲學家褚慎明似暗指許思玄。」
[18] 手稿此標以勾號。
[19] 此頁(《中文筆記》第一冊 11 頁,「八月十七日」至「無謂譯音也」)錯簡,目錄標為「白香詞譜箋四卷──〔清〕舒夢蘭輯〔清〕謝朝徵箋」,實仍屬《三洲日記》,移置於此。
[20]「容蒓浦」原作「容純浦」。
[21]「二十八日」原作「二十六日」。
[22]「水師提督波打」當即 Admiral David Dixon Porter (1813–91)
[23]「四月」原作「三月」。
[24]《三洲日記》引鄭藻如此語原作「習氣最深」。
[25] 手稿此標以雙圈。
[26] 億鶻不悉何人,姚祝彭(竹朋)為廣西補用通判姚家禧。
[27]「鳥約」即 New York
[28]《中文筆記》第一冊 12 頁。
[29] 即葡萄牙詩人 Luís Vaz de Camões (c. 1524 or 1525 1580)
[30]《中文筆記》第一冊 15 頁。
[31]「荒隄」原作「香隄」。
[32]《中文筆記》第一冊 16-8 頁。
[33]「通幽錄」原作「幽通錄」。
[34]「五古」原作「七古」。
[35] 原文脫落「影」字。
[36]《中文筆記》第一冊 19 頁。
[37]《中文筆記》第一冊目錄標為 20-5 頁,實僅 20-1 58 頁。22-5 頁錯簡。
[38]「蔣寶齡」原作「蔣寶林」。
[39]「龔洤」原作「龔佺」。
[40]《中文筆記》第一冊 58 頁錯簡(頁末有註:「絳識:無頭無尾,散頁」),此節補語見該頁書眉、頁邊。
[41]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42]「鋤經書舍」原作「鋤經書屋」。
[43]「迄未得見」原脫「未」字。
[44]《中文筆記》第一冊此處錯簡, 21 頁「按此即見」後須跳接 58 頁。
[45]《中文筆記》第一冊目錄標為 26頁。因 22-5 頁錯簡,前移至此。
[46]《中文筆記》第一冊 27-8 頁。
[47] 原文脫落「梧門」。
[48]「題新印詩卷」原作「題新印詩稿」。
[49]「聞其游滬」原重一「其」字作「聞其其游滬」。
[50]「二十一回」原作「十一回」。
[51] 岡千仞號鹿門。
[52]《中文筆記》第一冊 29-31 頁。
[53]「卷三」原作「卷四」。
[54]「卷二」原作「卷三」。
[55]「初五」原作「初三」。
[56]「三十一年」原作「三十二年」。
[57]「卷二」原作「卷三」。
[58]「卷三」原作「卷五」。
[59]「卷一」原作「卷二」。
[60] 手稿此標以勾號。
[61]「卷二」原作「卷三」。
[62]「卷三」原作「卷四」。
[63]《清代野記》第八卷「道學貪詐」條。
[64]「卷三」原作「卷四」。
[65]「荒唐小鬼」原作「昏庸小鬼」。
[66]「橫土福斯」似為「橫土斯福」(one, two, three, four) 之訛。
[67]「我每」原作「每我」,「他」原作「地」。
[68]《中文筆記》第一冊 32 頁。
[69]《中文筆記》第一冊 33-6 頁。
[70]「罵人」原脫「罵」字。
[71]「談天之辯」原作「談天之窮」。
[72]《中文筆記》第一冊 44 頁。因 37-43 頁錯簡前移。
[73]「須當下馬過」原作「當須下馬拜」。
[74]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75]「記得」原作「記多」。
[76]《中文筆記》第一冊 45 頁。
[77]《中文筆記》第一冊 46-50 頁,目錄僅標「四述奇十六卷、八述奇二十卷──〔清〕張德彝」,實則 49 頁《八述奇》前,尚有論伊秉綬《留春草堂詩鈔》(46 頁)、斌椿《乘查筆記》(46-7 頁)、《海國勝遊草》(47-8 頁)等節。
[78] 手稿此標以勾號。
[79]「卷三」原作「卷四」。
[80]「伏敔堂」原作「服敔堂」。
[81] 此節補語見《中文筆記》第一冊 47-8 頁書眉,至「即婺……其父曾……休」後斷裂,殘片自「源人……作無錫令……官後」始,誤置於 58 頁(頁尾註:「絳識:無頭無尾,散頁」)。
[82] 原文脫落「其」、「店」二字。
[83]「筆記」原脫「記」字。
[84]「白色花冠」原重一「花」字。
[85]「與黃赤」原作「有黃赤」。
[86]「西子」原作「西施」。
[87]《中文筆記》第一冊 49-50 頁。
[88] 此指古諾 (Charles-François Gounod) 歌劇《羅密歐與朱麗葉》(Roméo et Juliette) 第二幕。但當晚共演三齣片段,僅此與普契尼《波西米亞人》(La Bohème) 第三幕為「義國事」,梅耶貝爾 (Giacomo Meyerbeer)《胡格諾教徒》(Les Huguenots) 第四幕則為法國事。張治〈張德彝西洋看戲補考〉(《上海書評》2017 8 23 日)一文論此最詳。
[89] 補語見《中文筆記》第一冊 50 頁眉,脫落不全。
[90]《中文筆記》第一冊 51-2 頁。
[91]「天上」原作「天下」。
[92]「枝」原作「山」。
[93]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94]《中文筆記》第一冊 53 頁。
[95] 手稿此標以勾號。
[96]《中文筆記》第一冊 54 頁。
[97]《中文筆記》第一冊 54 頁。
[98]《中文筆記》第一冊 22-3 頁(「時似東野」至「非真狂狷也」)錯簡,當移置 54 頁(「時似寒山、拾得」)後此處。
[99] 補語見《中文筆記》第一冊 22 頁頁邊。
[100]「士拿乎」。
[101] 《中文筆記》第一冊 55 頁。
[102]「伏敔堂」原作「服敔堂」。
[103]「伏敔堂」原作「服敔堂」。
[104]《中文筆記》第一冊 24-5 頁(「叔孫」至「蓋已先我關合矣」)錯簡,當移置 55 頁(「畫吾未學詩測蠡」)後此處。「仲尼」原脫「尼」字。又,55 頁尾有註云:「絳識:無尾。」
[105]「伏敔」原作「服敔」。
[106] 手稿此節標以勾號。
[107]「瓠」原作「觚」。
[108]「好雲樓集」原作「小湖樓集」。
[109]「於此有人焉」疑當作「於此有疑焉」。此處引文頗有刪節,原文如下:人知天下有偽中庸,而不知天下有偽狂狷。偽中庸者,將以附聖賢而愚流俗人。自孔子辨之為鄉愿以破其奸,而後世胡廣、馮道之徒雖欲由之以愚流俗人,而士君子固有所不信矣。於此有人焉,知流俗人之無能為輕重,而正欲動流俗人之駭怪,以堅士君子之信而不疑,乃別為一途以售其奸,敢於反中庸而巧於冒狂狷。
[110] 此詩《槐聚詩存》未收。徐一帆 (1915-56),名益藩,又字南屏,浙江崇德人。夏承燾《天風閣學詞日記》一九五一年九月卅日曾記:「聞徐南屏已入瘋人院,其夫人在上海清心女學教書,數孩皆寄養南京房東家,滿頭瘡疥,情甚可愍。」
[111]「妙於語言」原脫「妙」。
[112]「便是」原作「便似」。
[113]《中文筆記》第一冊 56 頁。
[114]「青藤」原作「青田」。
[115] 本頁(56 頁)止於「貍貍斑斑」,以下脫落。
[116]《中文筆記》第一冊 57 頁。
[117]「近世人物志」原作「近代人物志」。

[118] 此段補語前半(「張樵野……尤得龍」)原見 57 頁眉,後半(「門法……交臂失之也)則見 37 頁眉。
[119]「閱張德」三字見《中文筆記》第一冊 57 頁尾「……『不勝楚痛,日夜作蟲鳥鳴』之語」後。頁末有註:「絳識:欠尾。」然據頁眉補語「張樵野……尤得龍」可知,當下接 37 頁。又據 37 頁邊補語「《詩集》卷七……復何疑」可知,其後杜于皇一節(38-43 頁)亦當一併後移。
[120] 尹德翔〈晚清使官張德彜所見西洋名劇考〉(《東方文學研究通訊》2005 年第 1 期)一文考證「里亞戲園」(Teatro Real) 所演此劇,謂莫里哀《石宴》劇中並無唐璜與女父「林間鬥劍」將之擊斃一段情節,故或應是莫札特歌劇《唐·喬凡尼》(Don Giovanni)
[121] 此則原見《中文筆記》第一冊 38-43 頁,因錯簡與 37 頁一併後移至此。
[122]「然而」原作「然有」。
[123]「卷一」原脫「一」字。
[124]「爭」原作「事」。
[125]「於是」原脫「是」字。
[126]「秦留仙」原作「秦留先」。
[127]「操戈」原作「操戈矛」,「遍唱」原作「誰唱」。
[128]「卷三」原作「卷四」。
[129] 此節補於前頁(《中文筆記》第一冊 37 頁)頁邊。
[130]「冤業」原作「怨業」。
[131]「新蒜」原作「香蒜」。
[132]「第三折」原作「第四折」。
[133]「瓠」原作「觚」。
[134] 原文未標「廿二首自注」。
[135]「椶窗雜記」原作「椶窗雜錄」。
[136] 原文「卷四」脫落「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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