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5日 星期四

《容安館札記》101~105則



百一[1]

許月卿太空《先天集》十卷,《四部叢刊續編》本[2]。向在呂晚村、吳孟舉《宋詩鈔》中覩月卿詩,衹覺其纖薄。今觀全集,乃知弔詭逞奇、破律壞度。近體詩每首複見字之多,過於張文潛、趙子昂;對仗拈弄,僅次於錢蘀石,則以篇什少也。怪而不妙,滑而不巧,衹覩其鹵莽滅裂耳。又好作道學語,酸腐可厭。文之刻意者,艱澀不可句讀(如卷九〈天多許記〉),却又時時染語錄俚俗之習,或以五七字詩句攙入(如卷八〈上程丞相元鳳書〉、〈志樂平朱氏榮樂堂〉、〈答吳丞相潛書〉),宋末文章之衰如此,方秋崖評之最當。程篁墩《新安文獻志甲集》錄太空之作頗多,當與此集參核。卷三十五錄程前村《觀易堂隨筆》云:「山屋先生許月卿,字太虛,以易學登科,為世名士。予年二十時,嘗從之游,為言近世習舉業者不明字訓,多以『敬』訓『誠』,不知中有所主則虛,虛則外邪不能居,是『敬』;中有所主則實,實則外邪不能入,是『誠』。」
            卷一〈送碧梧入府〉五古,以「支」、「灰」、「微」三韻通押,而又曰:「史册香萬古,日月名常在。」此種叶法,惟乾隆御製有之。
            〈除月二十三日夜夢〉:「仙君重瞳袞衣明,紅雲一朵當殿楹。千官拜舞環佩鳴,中有一人攝高升。琅琅敷誦百辟驚,首云有臣許月卿。合在帝所式群英,煌煌召節來帝庭。膚使奕奕華弓旌[3],我時荷邊食芡菱。坐茅心渙儼不聽,從天飛下蒼葱珩。申傳帝命通叮嚀,親授秘訣餐長生。提耳言言帝旨令,夢回題詩香枕屏。」
            〈新安〉:「新安別無奇,只有千萬山。千山萬山中,其奇乃出焉。下者為硯石[4],與世生雲烟。高者無繫累,飄然出神仙。忽生朱晦庵,追千萬世前。示千萬世後,如日月當天。嗚呼新安生若人,不知再生若人是何年。」
            卷二〈雲邊〉:「雲邊人種麥,天際我歸舟。月色輕寒夜,笛聲何處樓。久晴人渴雨,倦仕我思休。高士傳閑看,東籬花正幽。」
            〈甥館〉:「月色真圖畫,風聲古瑟琴。月風天地職,風月聖賢心(下略)」;「國士報國士,後人哀後人。」
            〈弔程貢元〉:「仲尼仁者靜,下惠聖之和。」〈挽外舅〉:「月卿方髻時,公欲東床之。」
            〈寄留夢炎〉:「山屋好中秋,中齋炯在眸。中流誰砥柱,野水却孤舟(下略)。」
            〈夜永〉:「夜永月清甚,雨餘風快哉。月將槐影出,風遣桂香來。風至地自掃,月來雲亦開。三千翰林手,光霽瑩靈臺。」
            〈客來〉:「客來商略詩[5],夜市正驚時。雲破天青眼,烟收月白眉。芙蓉天富貴,松竹月清奇。我醉欲眠去,攜琴明日遲。」
            〈題項橫父臨清亭時方生孫〉:「逢人須說項,生子又添丁。」
            〈月色〉:「明月亦清哉,清風絕點埃。村童催睡去,野叟問禪來。樂事賞心夜,清風明月梅。夜深群籟靜,猿鶴莫相猜。」
            〈帝學〉:「帝學須君入,天游輸我豪。君方註老子,我自讀離騷。湖上春風好,山中夜月高。山高君寄內,湖海我陶陶。」
        卷三〈天道〉:「天道尊高父道同,地親如母祀先農(下略)。」
            〈木犀〉:「桂犀明辨不雷同,長憶先師品藻公(按指魏鶴山,參觀卷二〈木犀〉詩)。風到如開香積國,月明疑在廣寒宮。含香結佩風宜月,纍印懷香月稱風。酒裡典刑幸猶在,先師醞藉孔林叢。」
        〈寄顧次岳〉:「柳塘醉我無邊酒,得隴癡生望蜀心。亦有白衣雙白玉,不孤黃菊萬黃金。寶婺古來金綉水,銀蟾後夜玉青岑。韋齋井畔通宵月,應照空樽印渴襟。」
        〈招王希聖〉:「別去半年猶旦暮,胸中百癢欠爬搔。
            〈题黄免耕吟藁〉:「宿諾斜陽悲宿草,沉思一旦落沉浮。
            〈朱塘〉:「試上月臺因問月,知涵雲谷幾多雲」;「須知亭扁須時彥,不是谿齋不勇為。」
            卷四〈贈程惠子〉:「我朝詩道愧唐人,魏晉風流更勿論。莊子於今逢惠子,孔門自昔契程門。君宜鶯出雲霄路,我亦猿吟烟水村。趁取山人來離谷,梅花湖上返詩魂。」
        〈辭賈徽州〉:「家中見雪念為客,客裡觀梅不似家。」
            〈三月〉:「智行無事柳飛絮,道法自然花滿枝。」
            〈新花竹〉:「花紅竹綠兩相當,綠竹紅花在道傍。竹引花風心浪動,花含竹露面芬芳。須知竹戀花蝴蝶,喜見花貪竹鳳凰。彼此莫嫌花共竹,他年花老竹蒼蒼。」按唐人李伯魚〈桐竹詩〉、長孫佐輔〈代別後夢別〉之體,特變五言為七言耳。
            〈香潭〉:「後日視今哀後日,同年而語不同年」;「我歌亂以歸來篇,君笑騎驢孟浩然。君有風雲須得地,我無曆日不知年。君貪觴詠盟泉石,我願朝廷泰地天。君去登畿春浩浩,我歸受幣女娟娟」;「菑畬之業平心地,金石之交只在天。」
            卷五〈仲春初五日報謁〉:「徑松參漢周官肅,塢竹藏雲商易深。」按同卷〈暮春聯句〉第二首:「畏愛盾衰日,清和夷惠風」,卷六〈首夏〉絕句云:「首夏清和如惠夷,心情熙洽似唐虞」(《新安文獻志》卷五十七作「夷惠」、「即唐虞」,較妥)。《南宋群賢小集》第四冊鄧林《皇荂曲》〈曲江歸舟〉:「千山赭去如秦樣,一水清來似晉時。」與此同一機杼。明楊眉菴〈漸老〉詩: 「春風顛似唐張旭,天氣和如魯展禽。」[6]可謂後來居上。《茶餘客話》卷十一引李世錫〈詠甘草〉云:「歷事五朝長樂老,未曾獨將漢留侯」,亦此體。倪鴻寶最好為此,如〈九日山行便謁禹廟〉云:「樹有異形石勒相,山無一縫白登圍」;〈游西山〉云:「來入幕風桓氏客,不殘花雨岳家軍」;〈雨後行東臨道中〉:「獰石魏公偏嫵媚,輕烟呂相不糊塗。」(《倪文貞公遺稿》卷二)[7]張羽《靜居集》卷四〈愛梅〉云:「瘦於唐島佛,清似楚湘臣。」[8]查初白《敬業堂詩集》卷十九〈雪後風日晴暖〉云:「得暖渾如杜康力,殺霜終是趙衰威。」端木國瑚《太鶴山人詩集》卷五〈水南披雲禪院偶坐〉云:「暑過悉除秦酷法,秋新直接晉清談。」亦尚不惡。隆觀易《六百日通》卷十九云:「晨食榆樹壩旅舍,黏一楹聯云:『聞香湯如季康子,知味麵似魯昭公。』坊市聯語可笑者多,未有強派兩人作對如此杜撰者」云云,亦此體之末流也。
            〈起來〉:「旦公待旦霜如雪,時夜知時月似鉤。」〈暮春聯句〉第六首:「徐字不晉帖,楚詩無國風。」自註:「山谷誦東坡『我詩如曹鄶』,云十五〈國風〉無楚詩,蓋外之也。」按此即史繩祖《學齋佔畢》卷二之說[9]。據集後附錄下〈山屋先生行狀〉有云:「寶祐乙卯,改幹辦本道提舉常平公事待次,六年不就,使者史繩祖屢書起之」,則太空與繩祖雅善,或即用繩祖議論耳。
            拈弄重疊之作甚多,右錄其較可諷誦或尤放恣者。
            卷七〈天多許記〉:「『仰面長嘯天何多』,馬子才語也。予曰:樹桂成陰,如天少何,孰若與客舉觴仰嘯,共此空濶之天也?……多哉此天,予取予求,不我靳惜。」
            〈書楚辭後〉,按凡七則,皆校正朱文公注者,如「虛以待之兮,無為之先」,謂:「兩『之』字當作一樣看,猶言:『勿為事始,事來然後應之,不先以事累吾心也。』恐屈原本意如此。」不知此正宋儒之論也。
            附錄上〈方秋崖書〉(《秋崖小稿‧文集》卷二十六〈答許教〉)略云:「名其處曰:『天多許』,得不太傷於奇乎?執事平生所為文,往往亦坐此。『易奇而法』,昌黎之言也;『好奇自是文章一病』,山谷之言也。奇,可也;好奇,不可也。夫人而好奇也;夫人而不能奇也。長江大河,滔滔沄沄,此豈有意於奇哉?而奇在是矣。至其絕呂梁,衝砥柱,則堰而風雷噴薄,魚龍悲嘯,又有不得而不奇者。若夫激溝瀆之頑石,而落之為奔放,書之為命連,不可謂不奇,而與夫長江大河之滔滔沄沄,忽然而絕呂梁、衝砥柱之奇,則有間矣。」按此本張文潛《柯山集》卷四十六〈答李推官書〉(《容齋五筆》卷一,見五百十八則)。參觀汪鈍翁《說鈴》:「計孝廉謂侯朝宗文如以石激水,使成波折,差乏風水相遭之趣。」《後山集》卷二十三《詩話》云:「黃詩、韓文有意故有工,老杜則無工矣。」又云:「魯直過於出奇,不如杜之遇物而奇也。三江五湖,平漫千里,因風時而奇爾。」又云:「揚子雲之文,好奇而卒不能奇也,故思苦而詞艱。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何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搏物激,然後盡天下之變。子雲惟好奇,故不能奇也。」《許彥周詩話》:「季父仲山著《阨奇集》,自序云:『水激之以亂時則有聲,麝藏之以褻器則馨齊。不下者二城,田單因而縱兵。文獨不待阨而奇乎?』」《攻媿集》卷六十六〈答綦君更生論文書〉云:「水之性本平,彼遇風而紋,遇壑而奔。浙江之濤,蜀川之險,皆非有意於奇變,所謂湛然而平者,固自若也。……不必惑於奇,而先求其平。……韓文公之文,非無奇處,正如長江數千里,奇險時一間見,皆有觸而後發。」又秋崖〈送許允杰序〉云:「嘗聞太空曰:『法而不奇,程衛尉之治簿書也,縱無勝亦無敗;奇而不法,李將軍之不擊刁斗也,不大勝則大敗矣。」(《秋崖小稿文集》卷四十)

百二[10]

            聞鄰家小女歌云:「小腳鴨子窩窩頭,你不吃,就是狗。」余聞之,謂圓女曰:「此非民謠,必主婦惡女傭之不肯食粗糧,作歌以諷喻耳。」圓女謂北京嘲小腳有謎云:「又像佛手又像桃,又像豬蹄子沒有毛。」

百三[11]

            楊恩壽朋海《詞餘叢話》三卷、《續詞餘叢話》三卷。
        卷一:「元人周德清評《西廂》云:『六字中三用韻,如「忽聽一聲猛驚」、「自古相女配夫」。』沈景倩(《野獲編》卷二十五)謂:『「古」、「女」仄聲,「夫」平聲,不若「本宮始終不同」。究之此類,元人多能之,不獨《西廂》。如春景時曲云:「柳綿滿天舞旋」;冬景云:「臂中緊封守宮」,「醉烘玉容微紅」;重會時曲云:「女郎兩相對當」;私情時曲云:「玉娘粉粧生香」;《㑳梅香》云:「不妨莫慌我當」;《兩世姻緣》云:「怎麼性大偏殺」;《麗春堂》云:「四方八荒萬邦」[12],俱六字三韻,穩貼圓美。』」《萬曆野獲編》卷二十五:「本朝周憲王《牡丹仙》云:『意專向前謝天』,亦元人之亞。」
            卷二:「《虎囊彈‧三門》一齣結尾〈寄生草〉『漫拭英雄淚』云云,聲情激越。《紅樓夢》曾引是曲,洵此中解人也。余尤愛其臨去科白云:『俺于今不是五台山的和尚了!』黃鵠舉矣,青天廓然。」
            「《笠翁十種曲》,鄙俚無文,直拙可笑。意在通俗,故命意遣辭力求淺顯。流布梨園者在此,貽笑大雅者亦在此。究之:位置、腳色之工,開合、排場之妙,科白、打諢之宛轉入神,不獨時賢罕與頡頏,卽元、明人亦所不及。」
            卷三:「馮猶龍《小青傳》,宛轉如生,低徊欲絕。《療妒羹》傳奇,大士以慧劍誅妒婦,小青正位偕老,已嫌鶻突;《西湖雪》傳奇,小青改適才子,開府抗州,逮誅妒婦。操觚惡道,令人欲嘔!」【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談》卷十二云:「《小青集》,湖上異書也。首冠一〈傳〉,卻是俗工寫照,正遠神情。青詩云:『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如此流利,從何處摸捉。《集》中〈書〉應入《昭明選》。」《施愚山別集》卷一云:「予至武陵,詢之陸麗京圻,曰:『此故馮具區之子雲將妾也,所謂某夫人者[13],錢塘楊廷槐玄蔭妻也。小青遺書云云,皆實錄。客問:『小青固能詩,恐未免文人潤色?』陸笑曰:『西湖上正少此捉刀人。』」按《紅樓夢》問世以前,世人目中馮小青,亦幾如林黛玉矣。】
            續卷二:「《琵琶記》名重詞壇,然排場、關目疏漏荒唐。如子中狀元三載,而家人不知;身贅相府,而不能自遣一僕,而附家報於路人;五娘剪髮,青蔥一握,所值幾何,而欲售去以營祭葬;張太公疏財仗義,而五娘語帶怨懟。李笠翁亦謂《琵琶記》罅漏太多,其改正〈剪髮〉一折,突過高氏原本。」
            【姚柬之《伯山文集》卷八〈書李笠翁十種後〉:「《巧團圓》一種,似吾家十一世從祖職方公孫棐事,以浙江東陽縣令平許都亂,擢兵部後,馬、阮以公激變陷公,會王師平江南,乃解。此書前序為樗道人,職方道號也。」】【《巧團圓》第十九、第二十三齣記賊兵以巨囊盛婦女,插標售之。嚴虞惇《艷囮》(《烟畫東堂小品》作《思庵閒筆》)記滿兵下揚州,亦記巨囊裝婦女,插標售之此事。Addison, Spectator 中一事略同。《夜譚隨錄》卷三〈米薌老〉條。】

百四[14]

            王漁洋《林茂之詩選》二卷。一〈序〉甚閒雅。漁洋古文實在同時侯、汪、魏之上,有云:「披揀精擇,僅存百數十篇。翁少與曹能始遊,其詩清華省靜,具江左之體。壬子以後,見鍾伯敬、譚友夏而悅之,一變為幽隱鉤棘之詞,如明妃遠嫁,無復漢宮豐容靚飾,顧影裴回,光照殿中之熊。今所錄,率皆辛亥以前之作,而世之浮慕翁者,或未之知也。」施愚山得是本讀之,歎:「翁真面目,今日始出」云云。所云「真面目」者,乃少年丰貌之謂,是衹許世間有夏姬也。茂之語調清圓,雖無明人氣粗語濯之習,却乏警隽,殊淺弱不耐諷詠。卷下與伯敬、友夏唱和之什,亦非竟陵體上乘。憶魏憲《詩持二集》卷三選茂之詩,如〈泛舟青溪與友夏言別〉云:「屢烟橋欲失,乍月水疑深」;〈東下舟中作〉云:「沙遠樹疏都若影,天低月近漸成光」。皆楚風之佳者,均未入選。【徐元歎《天池落木庵存詩林茂之與竟陵先生始昵終隙竟陵沒後三十二年不相聞乙未晚秋□金陵客至突而惠詩答以此篇林七十六長余十□》。】
            卷上〈西湖竹枝詞〉:「裊裊春光桃李時,好花多謝縣官司。從他風雨催零落,不許行人折一枝。」「湖心亭上夕陽殘,攏得船來只一看。郎醉只因貪酒薄,儂寒不為著衣單。」
            卷下〈立秋〉:「今夕新秋氣,蕭疎便不同。薄雲催細雨,一葉墮涼風。作客悲應始,懷人思未窮。坐來閒寂寂,只覺小庭空。」
            〈觀大西洋自鳴鐘漏刻〉:「物象日虛空,誰參造化功。傳來西國漏,鑄出首山銅。法地機常轉,規天巧不窮。絙懸看繞獸,幹起訝旋蟲。時刻音聲變,華夷甲子同。神靈應莫測,人力幾能通[15]。豈待霜初降,還知日始終。」按吳梅村詩云:「自鳴鐘應自鳴琴」[16],未嘗敷陳鋪比也。甌北、藏園兩家集中皆有詠自鳴鐘詩,頗窮刻劃。茂之此作雖不工,要為先聲矣。《廣陽雜記》卷三謂:「通天塔,即自鳴鐘也。」是明末尚有此別稱。程夢星《今有堂集》卷二《分藜集》有〈自鳴〉五言排律(「似聆金作正,更覺水虧盈」)。《莊諧選錄》卷七云:「揚州人能製鐘,其法蓋傳之利瑪竇,甚為古舊,多有不合用處。西人已再三改變,而揚州之鐘仍如故也。」《履園叢話》卷十二:「自鳴鐘表皆出於西洋……近廣州、江寧、蘇州亦能造,然較西法究隔一層。」

百五[17]

            郭麐《爨餘叢話》六卷。頻伽《靈芬館詩話》、《樗園銷夏錄》,余皆見之。此書之成,已在晚歲,所標舉泰半人皆寂寞無高名,句則纖妍落小樣。偶有佳語可摘。其論荊公、山谷二事甚精,補入《談藝錄》[18]
        卷一連澄齋:「松影到門知月上,鼓聲喧枕有潮來。」
            張鱸江士元〈道中即事〉:「深深淺淺水成河,曲折長堤馬上過。家在五湖烟雨裡,却來趙北看微波。」
            張簴堂〈清明坐雨〉:「一番風雨了佳辰,賸得流鶯哭暮春。誰念萋萋芳草下,當年亦是踏青人。」《漢陽五家詩選》卷十二文師汲〈牛頭寺看桃花口占〉:「花下纍纍三大土,當年曾是看花人。」
            卷二王竹嶼鳳生〈曉行〉:「淡月侵尋成曉色,白楊生小是秋聲。」
            楊瑤水鍾寶〈聽女郎洋琴〉:「絲非絲,竹非竹,桐裁便面柱金粟。瑟非瑟,箏非箏,十三金縷雙雙橫。不用銀甲彈,不用龍香撥。湘筠擘破綠參差,敲動纖纖手腕活」云云。按《甌北詩鈔‧五古二‧同北墅漱田觀西洋樂器》外,又見此詩及魏默深《古微堂詩集》卷六〈澳門花園聽夷女洋琴歌〉、《清詞玉屑》卷十載朱和羲〈聽番女康姑彈風琴賦念奴嬌詞〉有云:「重門半掩,向簾櫳小立,輕輕彈指」,自注:「番俗門雖輕掩,必以指輕彈乃入。」《湖海詩傳》29 禇廷璋〈聽同舟李翠園鼓洋琴〉七古[19]
            「姚姬傳先生主講鍾山時,與隨園時相過從,而酬倡絕少。兩先生詩文體格迥然殊途,故議論亦多不合,然未嘗相輕相軋也。金陵學者自立異同,遂以姬傳為隨園作墓志為不宜,先生於尺牘中言之。悠悠之口,嘻其甚矣。先生為隨園挽詩,皆適如隨園之分。惟第二首稍露不滿之意。」
            「近日詩人自命者甚夥,嘗記亡友錢同人語予云:『近來無人不詩,無詩不律,無律不七,無七不陽。』問末語云何,曰:『七陽韻寬易押耳。』此可一笑也。」按《野叟曝言》第四十七回鷹鼻蟹眼少年〈梅詩〉云:「少小之時喜七陽,七陽到手蟹爬床。」[20]此之謂也。
            卷三:「昔人評書論詩,多為形似之言,隽永可喜。余仿其意,取平生耳目所接,先達故交,各為題目。不足為定評,聊示己意云爾。隨園詩如大海回瀾,長河放溜,珠貝畢呈,泥沙雜下。惜抱軒詩如如彜器法物,古色斒斕,未敢褻觀,恨少適用。時帆詩如草衣木食,衹合深山偶逢世人,間作俗語。船山詩如偃師眩人,頃刻百變,去其膠漆,未免嗒然。夫詩如搏力旬卒,勁銳無前,緩帶輕裘,雍容不足。蓮裳詩如程尉治兵,嚴整斥候,而士卒無佚樂之心。(中略)芙初詩如組練三千,軍容壯麗,而乏蒼頭特起之師。甘亭詩如慶喜多聞,晚證無學,結集三乘,自含佛恉(下略)。」按頻伽《詞品》,雅麗足配司空《詩品》,世多知者。此篇亦可與洪稚存《北江詩話》卷一中詩評並傳,而稱引無人。
            「《湛然居士集》近體詩多以仄誤平,豈北人於音韻不甚講乎?楚材為元開國文臣之冠,而詩膚淺粗俗。〈贈蒲察元帥詩〉(《湛然居士文集》卷五)第五首、〈戲作〉(卷六)第一首、〈贈高善長〉(卷十二)皆有『碧髯官妓撥胡琴』、『歌姝窈窕髯遮口』、『佳人多碧髯』,亦可異矣。」
            「皇甫名、字全用《毛詩傳》『湜湜,持正也』。山谷『魯直』二字見柳州〈先友記〉。」
        卷四:「穀人祭酒為余序二集詩云:『在京師時,與味辛、船山唱和。』然余實未識味辛先生也。《亦有生齋詩》自少至老揔持一律,於毘陵諸公中,最為純粹,微覺平衍少奇氣。〈都門留別〉云:『下車事已同馮婦,縮屋心誰信魯男。』」
            卷六:「盛澤卜孟碩,萬曆時人,自署門曰:『鄉人皆惡,國士無雙。』」



[1]《手稿集》167-8 頁。
[2]「四部」原作「四庫」。
[3]「奕奕」原作「一一」。
[4] 原文脫落「石」字。
[5]「商略」原作「商量」。
[6]「魯展禽」原作「唐展禽」。
[7]《手稿集》168 頁書眉、頁邊重引倪元璐此二詩,「文貞」作「文正」,「偏嫵媚」作「真嫵媚」。
[8] 此詩應屬釋英《白雲集》訛入《靜居集》者。
[9] 史繩祖〈坡詩不入律〉:「曹、鄶雖小,尚有四篇之詩入〈國風〉。楚雖大國,而三百篇絕無取焉,至屈原而始以〈騷〉稱,為變風矣。黄又嘗謂坡公文好駡,謹不可學。又指坡公文章妙一世,而詩句不迨古人。信斯證也。」
[10]《手稿集》168 頁。
[11]《手稿集》169 頁。
[12]「麗春堂」原作「麗堂春」。
[13] 原文脫落「人」字。
[14]《手稿集》169-70 頁。
[15]「力」原作「方」。
[16]「應」原作「對」。
[17]《手稿集》170-1 頁。
[18] 論荊公見《談藝錄‧一九‧83 頁補訂二十五》,論山谷見《談藝錄三○108 頁補訂一》。
[19]29」原作「27」。
[20]「喜」原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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