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1]
紀文達《閱微草堂筆記》，修潔而能閒雅。《聊齋》較之，遂成小家子。乃郎汝佶輕家鷄而逐野鶩，苦學《聊齋》，何耶？參觀卷二十四。可謂「日進前而不御」者矣。【《筆記》稿本下落，見《閒處光陰》卷下。】【施山《薑露盦雜記》卷一云：「《閱微草堂筆記》議論透闢，文筆犀利。所可議者，好虛構萬一或然之事，鬼魅無稽之言，以仇視習常守禮之講學家，譏謗笑侮，似失之偏矣。且間有錯誤，如『屋山』，昌黎〈寄盧仝〉詩已用之，乃引石湖詩；『嗜好與俗殊酸鹹』，亦韓句也，乃以為東坡詩；李賀〈箜篌引〉，杜氏《叩彈集》已選之，乃曰『從來選本未及』。引及名法諸條，尤欠精密。」】【方濬師《蕉軒續錄》卷二「紀公誤記」一條略揭此意。】
卷一破屋牆上詩：「騾綱隊隊響銅鈴，清曉衝寒過驛亭。我自垂鞭玩殘雪，驢蹄緩踏萬山青。」款署「羅洋山人」。按《雪橋詩話續集》卷五謂即善化郭浚，字昆甫，「羅洋山人」其號也。《晚晴簃詩滙》卷七十七選郭詩。
卷三魅與趙秋谷論漁洋詩：「如名山勝水，奇樹幽花，而無寸土藝五穀；如雕欄曲榭，池館宜人，而無寢室庇風雨；如彝鼎罍洗，斑斕滿几，而無釜甑供炊爨；如纂組錦繡，巧出仙機，而無裘葛禦寒暑；如舞衣歌扇，十二金釵，而無主婦司中饋；如梁園金谷，雅客滿堂，而無良友進規諫」云云。意亦猶人，措詞特妙。【《煙畫東堂小品》於冊六[2]《復初齋漁洋詩評》亦謂：「製作仙子五銖衣……但寒者不可以為衣耳。」】卷十三謂「名妓月賓，往來漁洋山人家，如東坡之有琴操。」亦廣異聞。
卷八：「朱天門言，有書生僦住京師雲居寺，與小童狎，童自云：『杏花之精……杏有雌雄，吾故雄杏。』」按樊樊山《續集》（三刻）卷十五〈調石甫〉詩「幻為童子疑雄杏，當作山妻亦牡荊」，蓋用此典。【「牡荊」之名，見《本草》。吳景旭《歷代詩話》卷卅云：「《刑法志》注云：『牡荊，荊之無子者』」、「《齊民要術》云：『牡麻有花無實』」、「《說文》：『牡曰棠，牝曰杜』」、「《一品集》云：『牡桂』」。】宋玉〈風賦〉以大王、庶人之風分別雌雄。唐人《諧噱錄》庾威有雌槐癭之說。《夷堅丁志》卷八宜黃人相船亦分雌雄。他如劍、雷、虹、甲辰，皆有雌雄之別。以至《西游記》行者打諢，葫蘆、金鈴亦莫不判別牝牡矣。（《容齋三筆》卷十一有「歲月日風雷雌雄」一條。）【《仇池筆記》卷下：「竹有雌雄，雌者多筍。」】【《宛陵集》卷二十三〈次韻永叔乞蘗有感〉謂藤根亦有雌雄。】【［補第二十一則］[3]（《倘湖樵書初編》卷一〈草木雌雄〉條引《物理小識》、《墨客揮犀》、《本草綱目》等書，以明鷄舌、奇南、楊梅、銀杏、榧、楝、菊、冬瓜等莫不分牝牡：「徐玄扈曰：『諺云：眾雌間一雄，結實飽蓬蓬。』」又〈各物雌雄〉條引《本草》、《名勝志》等書，以明山、井、石等亦有雌雄。）又《抱朴子‧內篇‧登涉第十七》：「凸起者牡铜也，凹陷者牝铜也。」N. Kazantzakis, The
Last Temptation, tr. P. A. Bien, p. 90: “... two imposing cypresses... one
male with a trunk as straight as a sword, the other female with wide-open
spreading branches[4]”;
p. 271: “The male waters of heaven spouted down & united with the rivers &
lake, the female waters of earth.”】
卷八：「乾隆壬戌癸亥間，村落男婦往往得奇疾。男子尻骨生尾如鹿角、珊瑚枝；女子患陰挺如芝菌。有能醫之者，一割立癒，不割則死。喧言有妖人投藥於井，使人飲水成此病。」按《六合內外瑣言》卷十四〈菌患〉一則，即本此而鋪比者也。
卷九：「伶人方俊官，幼以色藝擅場，為士大夫所賞。老而販鬻古器，時來往京師。嘗覽鏡自歎曰：方俊官乃作此狀！……倪餘疆〈感舊〉詩曰：『落拓江湖鬢欲絲，紅牙按曲憶當時。莊生蝴蝶歸何處？惆悵殘花剩一枝。』為俊官作。」按《藤陰雜記》卷五說此詩之「莊生」指莊本淳。《十朝詩乘》卷十一謂莊本淳眷方俊官，有「狀元夫人」之目，在畢秋帆之李桂官以前，「莊生蝴蝶」之句，非泛設也。又《金臺殘淚記》卷一：陳長春亦「有『狀元夫人』之目。」又按《茶餘客話》卷九：「冒葚原語余云：雲郎晚歸商邱家，充執鞭之役，昂藏高軀，黃鬚如蝟，或燭炧酒闌，客話水繪園往事，輒掩耳淚汍瀾」云云。可與俊官自嘆語比勘。【李文石《舊學菴筆記》云：「予於光緒初年到京，看嵩祝成部，有一花旦名王長桂者，頭童齒豁，專與黄三雄演淫劇，醜態百出。每一觀之，輒作數日嘔，而旁人喝采不絕。一日與端木子疇丈話及，丈笑曰：『子勿輕視此人，此即張亨甫為賦〈後王郎曲〉者也。』聞之憮然。」（《思伯子堂集》卷二十七〈王郎曲〉：「天下三分月 ，二分在揚州，一分乃在王郎之眉頭，彎彎抱月含春愁。」）】【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三：「秦妙觀，宣和名娼也，色冠都邑，畫工多圖其貌，售于外方。陸升之仲高……嘗語明清曰：頃客臨安，雨中見一老婦人，蓬頭垢面丐於市，藉簷溜以濯足，泣訴於升之曰：『官人曾聞秦妙觀否？妾即是也。』」】【《南史‧梁宗室傳》引庾子山謂蕭韶：「官今日形容大異昔日」，想亦此類。】
卷十：「陳文勤公言，在人家遇扶乩降壇者，李文貞也。拜問涉世之道，判曰：『得意時毋太快意，失意時毋太快口。』」按後《退菴隨筆》卷二本此。
同卷：「獻縣掘得唐張君平墓志……文詞鄙俚……善筆札者必稱晉，其時亦必有極拙之字；善吟詠者必稱唐，其時亦必有極惡之詩。非晉之廝役皆羲獻，唐之屠沽皆李杜也。西子東家，實為一姓；盜跖柳下，乃是同胞。」按焦弱侯編楊升庵《外集》卷七十七云：「學詩者動輒言唐詩便以為好，不思唐人有極惡劣者……如羅隱、杜荀鶴，晚唐之下者。李山甫、盧延遜，又其下下者……如稱燕趙有佳人，其間有跛者、眇者、羝氳者、疥且痔者，乃專房寵之，曰是燕趙佳人，亦也可乎？」【《猗覺寮雜記》卷上[5]。】
卷十二一條引艾儒略《西學凡》，書末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因謂中國載籍記祆教事不止此，所引舍《西溪叢語》卷上[6]、《東京記》外，尚有《朝野僉載》卷三，而岳珂《桯史》卷十一載云：「番禺海獠，其最豪者蒲姓，號白番人，本占城之貴人[7]，留中國以通往來之貨……性尚鬼而好潔……相與膜拜祈福，有堂焉……無像設，稱謂聱牙……不知何神。有碑……上刻異書如篆籀」云云，（按《筆記》此則與《四庫提要》卷一二五中全同。）按《唐子西集》卷三〈送客至五羊〉「圓折明珠浦，旁行異域書」，正謂此。元曲《倩女離魂》第四折「則待教祆廟火刮刮匝匝烈焰生」；《爭報恩》第一折「我今夜著他個火燒祆廟，水淹斷了藍橋」；《西廂記》第二本第三折「白茫茫溢起藍橋水，不鄧鄧點著祆廟火」；《貨郎旦》第三折「祆廟火，宿世緣」；《陽春白雪》無名氏〈壽陽曲〉「祆廟内，盼艷冶，不覺的怪風火烈。」李直夫有《火燒祆廟》，今不傳。又按孔武仲《宗伯集》卷七有〈祆廟祈晴〉七絕云「叢祠齋澣夜焚香」云云。《墨莊漫錄》卷四云：「東京城北有祆廟，祆神本出西域，蓋胡神也，俗以火神事之。京師人甚重之。其廟祝姓史，名世爽，自云家世為祝，藏先世補受之牒凡三：一令狐綯給，二王樸給。鎮江府朱方門上有祆神祠，不知何人立」，文達未引。沈大成《學福齋文集》卷二十〈讀通典職官〉云：「西學誕妄，唐武德時已入中國，已有誘人入教之事。故開元二十年勅加禁斷」云云，亦補文達之說。【《廣川畫跋》卷四〈書常彦輔祆神像〉。】【明人小說遂以此為褻語。《貪歡報》第十二回云：「金蓮高駕，水津津，不怕溢藍橋；玉筍輕抽，火急急，那愁燒祆廟。」】【《金瓶梅》第八十五回陳敬濟詞云：「祆廟火燒皮肉，藍橋水淹過咽喉。」】【《太平樂府》卷四劉時中〈滿庭芳‧自悟〉云：「白茫茫藍橋水淹，黑洞洞祆廟雲緘。」卷六周仲彬〈蝶戀花‧悟迷〉云：「連枝樹柯，斫來燒祆廟火。」卷七無名氏〈聞鷓鴣‧妓好睡〉云：「祆廟火燒着不知，藍橋水淹死合宜。」趙明道〈鬥鵪鶉‧題情〉云：「焰騰騰烈火燒祆廟，翻滾滾洪波浸畫橋。」《陽春白雪後集》卷五關漢卿〈新水令〉：「祆廟火絕。藍橋水渰。」】【《女仙外史》第九十一回寫火首毘耶那噴出火來：「怎見得火的利害？有詩曰：『祆廟私期郎熟睡，佳人喚之心如醉。愛火炎炎口內出，千年棟宇飛灰熄。』……祆廟中佳人，一口氣呼出，把廟宇神道都燒個罄盡了。」】【《樵香小記》卷下：「杜預注《左傳》「次睢之社」云：『睢水上有祅祠。』此必不然。宋襄公時，祅祠何由至中國？」】【弘治本《西廂記》（原本題評《西廂記》略同）有注云（《淵鑒類函》卷五十八引《蜀志》同）：「祆廟出偽《蜀志》：昔蜀帝生公主，詔乳母陳氏乳養。陳氏有子，幼兒時與公主居禁中，約十一二年。後以宮禁，逐而出者六載，不憶子以思公主之故疾亟。陳氏入內有憂色，公主詢其故，陰以實對。遂托以幸祆廟為名，期與其一會。既公主入廟，子睡若不見，公主遂解幼所有共弄玉環，付之懷去，而子醒見之，怨氣成火，而廟即焚矣。」楊鐵厓《逸編》卷八〈相見〉：「底事太陰藏火性」，樓注引《異苑》「北齊有公主」云云，以祆廟為佛寺。】【道及「祆廟」者：《陽春白雪前集》三無名氏〈壽陽曲〉；《詞林摘艷》卷二無名氏〈越調‧山桃紅[8]〉、〈雙調‧步步嬌〉皆以「火燒祆廟」、「水淹藍橋」為對；卷三陳克〈中呂〉；卷六史直夫〈正呂〉；卷八無名氏〈南呂〉；卷九無名氏〈黃鐘〉；卷十趙明道〈越調〉。】
卷十二：「世傳李虛中推命法用年、月、日，而不用時，蓋據昌黎所撰墓志：『以人始生之年月日，所直日辰，枝幹相生』云云。誤以『所直日辰』屬下文為句，實則當連上『年月日』為句。余撰《四庫總目》，尚沿舊說。」按《潛研堂文集》卷三〈星命說〉：「昔呂才祿《命篇》但論年、月，李虛中輩始論日、時」云云，似已開紀氏此說矣。又按謝在杭《五雜組》卷六謂「李虛中以年、月、日推人禍福，初不用時」，即紀氏所謂俗也。宋袁文《甕牖閒評》卷七謂「舊聞李虛中論命……亦不用生時，此異事也」，按可見宋人已用八字，亦已誤讀昌黎文字。【宋人用八字，觀《梁谿集》卷一〈日者賦〉、《江湖長翁集》卷五〈命書〉詩可見。】【《癸巳存稿》卷六謂唐李虛中用「年、月、日」，乃「三命法」；五代徐子平易「年、月、日、時、胎」，乃「五命法」；宋用子平術，而減去「胎」，所謂「四命」也（《通俗編》亦云）。《通俗編》卷二十一引《文海披沙》而益以吳融〈送策上人詩〉云：「八字如相許，終辭尺組尋。」】【〈離騷〉「皇覽揆余初度兮」，王逸注：「觀我始生年時，度其日月，皆合天地之正中[9]」云云，則漢人已有。】【《西京雜記》卷四皇甫嵩真自算年壽事，謂算命早有[10]。】
卷二十二：申鐵蟾（名兆定，好求仙，得心疾死，見卷八；卷九：鐵蟾聞鬼詩），謁巨公不見，作無題詩云：「堊粉圍墻罨畫樓，隔牕閒撥細箜篌，分無信使通青鳥，枉遣游人駐紫騮，月姊定應隨顧兔，星娥可止待牽牛，垂楊疏處雕櫳近，只恨珠簾不上鈎。」按李審言《媿生叢錄》卷二「所藏《玉溪集》」一則可參觀。【《晚晴簃詩滙》卷八十九僅選申此詩。《湖海詩傳》23 選申詩四首皆不佳，而遺曉嵐所稱此篇。同卷陸錫熊〈題申五兆定聽雪圖〉七古。】【《復初齋詩集》37〈秦漢瓦當屏歌酬申鐵蟾作〉。】【《小滄浪筆談》卷三記申論孝堂山畫像語。】【《春融堂集》卷八〈送門人申孝廉圖南還南〉七律，卷二十一〈題申圖南瓦當冊〉七絕四首，卷四十四〈跋伊墨卿藏漢并天下瓦當硯圖〉：「近申大令兆定圖其形象。」】
二十二[11]
曹庭棟《宋百家詩存》卷十六，陳鑒之剛父《東齋小集》。〈探梅〉云：「彎彎竹逕霏霏雪，小小溪橋淡淡雲。」王漁洋稱為足比「暗香」、「疏影」，當是獎飾小家之意，盧詢祖所謂「見未能高飛者，借其羽毛」也見《北齊書‧卷二十二》。
胡仲參希道《竹莊小稿》。〈秋思〉：「片心除是眉頭識，萬感都從念脚生。」又〈枕上偶成〉：「念脚動如魚撥刺，吟身寒似鷺聯拳。」「念頭」乃亦有「念脚」耶？二字杜撰。
施樞知言《芸隱詩集》。
林希逸肅翁《竹溪詩集》。前在《南宋六十家詩》中僅見《竹溪十一稿》，《談藝錄》摘句即出其中[12]。此選采及《竹溪續集》，足補。竹溪與後村友善，詩格輕巧，善屬詞比事，亦正相近。〈和一隱堂〉：「我因月憶人千里，公比雲居僧半間。」〈偶題〉：「知我要須高著眼，逢人多是懶擡頭。」〈即事〉：「評量人到九分九，指擬天窮三十三。」
卷十七，趙希㯝誼父《抱拙小稿》。〈次蕭冰崖梅花韻〉：「若使牡丹開得蚤， 有誰風雪看梅花。」
嚴粲坦叔《華谷集》。按皆出《中興群公吟稿》戊集卷七。《居易錄》斥為「氣格卑下，晚唐之靡者」，亦晚唐體也，淺薄無足觀，尚在滄浪之下。
毛珝元白《吾竹小稿》。七律波瀾意度頗似放翁、龍洲，如〈甲午江行〉、〈人才〉是也。〈中年〉、〈掩卷〉、〈學道〉語律亦似放翁，學《擊壤集》，已較康節為雅飭矣。此次所讀晚宋小家中，《雪磯叢稿》才力最大，足以自立，《佩韋齋稿》次之，此稿又次之。但憶《南宋六十家詩》所收余觀復《北窗詩稿》，其中篇什，多與此同，不知主名果誰屬也。〈秋日即事〉：「黃花曝日香欲醉，黃蜂抱香暖欲睡。老夫邂逅亦欣然，一段先天畫前意。喧喧歸雀聒叢篁，夕風欲轉明朝霜。花搖蜂醒我亦覺，斜陽一片秋茫茫。」按此詩與〈關心〉、〈學道〉兩七律，憶皆見《北窗詩稿》，其他不記尚有重複者否。〈吳門田家十詠〉：「田家少婦最風流，白角冠兒皁蓋頭。笑問傍人披得稱，已遮日色又遮羞。」〈中年〉：「中年已悟昔皆非，正學無師更可悲。詩道縱能通閫域，聖經曾未涉藩籬。擬從周子參無極，更為東萊續近思。適意舞雩時一詠，區區何用苦吟為。」〈掩卷〉：「盈箱積案欲何如，誤盡蒼生半屬渠。陸贄外誰無負學，臯陶前是讀何書。鑿開素樸惟三畫，斲碎真淳遂五車。安得六經行世外，民風盡返結繩初。」〈人才〉：「學關世道方為士，業曉農家始是官。」〈觀星〉：「九天有象不虛呈，歷歷都關國重輕。漢客可無經濟意，只將牛女問君平。」〈山中吟‧之四〉：「偶得千齡龜，遂通八卦兆。」
卷十八，張蘊仁溥《斗野支藁》。
林尚仁潤叟《端隱吟稿》。
張道洽澤民《實齋咏梅集》。向在《瀛奎律髓》見數首，已覺不可耐，此則更動人嫌。俚獷之語，足入《野叟曝言》四十七回[13]，其李姓詩所謂「能成賦者無多子，善作詩兮只一家」，又張氏「只為花清詩自別，此花之外更無詩」註脚也。
樂雷發聲遠《雪磯叢稿》。筆力健放，不拘拘於晚唐體。七言歌行尤排奡，七絕次之，律詩滑率。卷一〈九疑紫霞洞歌〉：「猗與奇哉，紫霞之洞真天開。千變萬狀不可述，恍疑幻出壺中之蓬萊。……我采姹女江華濱，是為三十六帝之外臣。右持綠玉杖，左攜紫金經。長歌天上謠，一呼開仙扃。……仙人仙人何多事，驚世駭俗變靈異。或跣距足垂天雲，或印短趾流沙潯。或現姑射處子身，粉霞紅綬藕絲裙。或示普陀大士形，或持簪柳垂寶瓔。或插鏤象管，或結火齊珍。或琢元圃玉，或布祇園金。洞中之深不知幾百里，但見縈圩屈折一里一澗水。」按以昌黎〈南山詩〉，化入太白〈天姥歌〉，別成異觀。卷三〈常寧道中懷許介之〉：「雨過池塘露未乾，人家桑柘帶春寒。野巫豎石為神像，稚子搓泥作藥丸。柳下兩姝爭餉路，花邊一犬吠征鞍。行吟不得東溪聽，借硯邨廬自寫看。」卷一〈烏烏歌〉：「莫讀書，莫讀書，惠施五車今何如。請君為我焚卻離騷賦，我亦為君劈碎太極圖。朅來相就飲斗酒，聽我仰天歌烏烏。深衣大帶講唐虞，不如長纓繫單于。吮毫搦管賦子虛，不如快鞭躍的盧。君不見前年賊兵破巴渝，今年賊兵屠成都。風塵澒洞兮豺虎塞途，殺人如麻兮流血成湖。眉山書院嘶哨馬，浣花草堂巢妖狐。何人笞中行？何人縛可汗？何人丸泥封函谷？何人三箭定天山？大冠若箕兮高劍拄頤，朝談回軻兮夕講濂伊。綬若若兮印纍纍，九州博大兮君今何之？有金須碎作僕姑，有鐵須鑄作蒺藜。我當贈君以湛盧青萍之劍，君當報我以太乙白鵲之旗。好殺賊奴取金印，何用區區章句為。死諸葛兮能走仲達，非孔子兮孰却萊夷。噫！歌烏烏兮使我不怡。莫讀書，成書痴。」按蒿目傷心，大聲疾呼，義理詞章，皆在廓清之列。陸放翁詩中屢欲立邊功，却無一首如此痛快，如此痛切。〈寄雪蓬姚使君詩〉「贈君昆吾湛盧之寶劍」四句，尚沿鮑明遠〈行路難〉窠臼，遜此篇「我當贈君」二句之排動也。至宋既亡，遺民痛定思痛，劉起潛〈客談宋事〉詩「誰將道學稱清談，更著程文配作三」云云（《水雲村吟稿》卷七），遂益感慨矣（見下百二十九則，又參觀第三百六十則）。卷四〈秋日行村路〉：「兒童籬落帶斜陽，豆莢薑芽社肉香。 一路稻花誰是主？ 紅蜻蛉伴綠螳螂。」按絕好一幅沒骨花卉，仿放翁〈水亭〉詩（《劍南詩稿》卷七十六）「一片風光誰畫得？紅蜻蜓點綠荷心」而勝之。機杼皆本自韓致堯〈深院〉絕句之「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映綠芭蕉」，而致堯此詩又襲李義山〈日射〉絕句之「迴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白香山〈寄答周協律〉七律：「最憶後庭杯酒散，紅屏風掩綠窗眠。」晚唐李茂復〈馬上有見〉云：「行盡疎林見小橋，綠楊深處有紅蕉。無端眼界無分別，安置心頭不肯銷。」郭𠐺伽《懺餘綺語》卷二〈卜算子〉云：「階下綠薔薇，架上紅鸚鵡。」袁珏生《恐高寒齋詩》卷下〈有以白蓮紅蜻蜓小幅屬題者戲作〉云：「若教畫成紅菡蓞，定應着個綠蜻蜓。」蔣竹山〈虞美人〉云：「海棠紅近綠闌干。」《國朝詞綜續編》卷九王嘉福〈闌干萬里心〉云：「一簾風，苔衣綠上紅。」卷二〈罪言〉：「人才不似深衣古，國勢如何楮幣輕[14]。」按上句隱指道學，下句即拈時事，南宋盛行楮劵也。Journal des Goncourt, T. V, 29 fév. 1876: “En parlant du papier usé, effiloqué, qui est
toute la monnaie de certains pays de l’Europe, de l’Italie surtout, Saint-Victor
dit assez joliment que ce papier lui apparaît, comme la charpie d’un État
blessé.”【《雪磯叢稿》四卷。卷二〈送桂帥鍾尚書赴召〉云：「人才晉魏凋零後，國事江淮倥偬時。」卷三〈謁李梅亭〉云：「世無真魏扶吾道，人以乾淳望此翁。」卷四〈無題〉云：「大袖褒衣走浙淮，何人不識鶴山來。只今心印誰傳得，自摺通書撥篆灰。」〈夏日偶書〉云：「蜾蠃銜蟲入破窗，枕書一垛竹方牀。 家僮偶見草頭字，誤認離騷是藥方。」】【卷二〈書蕭千巖集〉：「向來楊陸共崢嶸，吟到停雲趣轉清。古似洞庭張雅樂，嚴如即墨斂殘兵。茵陳終不肥方朔，芣苡何堪病冉耕。 細讀殘編搔白首，未應造物忌詩名。」】
杜旃仲高《癖齋小集》。頗大方，無滋味。〈讀杜詩斐然有作〉：「五季兵戈繁，嘲唽蟲鳥喧。頹波既瀰漫，新奇尚西崑。王蘇發酼甕，黃陳窮河源。煌煌百年間，後學同推尊。」按詩後云：「顧余小子旃，獨受罔極恩。爐冶無停工，況後忝諸孫。」是以工部後人自居也。又作《杜詩發微》一書。此篇以荊公、東坡為學杜，導山谷、後山先路，與西江派之諱學金陵，排斥東坡大異。癖齋金華人，與放翁友善（集有〈陸務觀赴召〉七律云：「四海文章陸放翁」），故不拘守一祖三宗之說耳。【《攻媿集》卷六十六有〈答杜仲高書〉即論《杜詩發微》。】
卷十九，徐集孫義夫《竹所吟稾》。〈獨坐〉：「經年官況渾如客，計日安書已到家。」
楊公遠叔明《野趣有聲畫》。不盡題畫詩也，體亦率易。叔明新安人，與方虛谷同鄉，〈次虛谷太傅狂吟韻〉（七律）、〈借虛翁擁金門城望五詩韻以寫幽居之興〉（七律）足徵交往。〈嬾〉云：「琴有徽絃姑掛壁，詩無眼目謾成篇。」下句當緣曾聞虛谷「句眼」之說，否則句難索解。〈梅花〉云：「樹百千年枯更好，花三兩點少為奇。」徑襲蕭千岩之「百千年蘚著枯樹，一兩點花供老枝」，何其膽大。
俞德鄰宗太《佩韋齋集》。南宋小家皆不學，此獨有書卷氣，故不淺薄。工於組織對仗，七古亦沈著頓挫，如〈甲戌秋過丫頭巖有感〉、〈鵓鴣詞〉是也。〈次韻碧窗聶道錄〉：「遼鶴不歸人已換，濠魚自樂子烏知。」〈秋殘〉：「緩步當車休下澤，澆愁得酒即中山。些騷豈敢奴僕命，伊呂元非伯仲間。」〈范仲山以磵谷居自號〉：「塵世覆蕉多得鹿，痴人緣木更求魚。」
陳允平衡仲《西麓詩稾》。
卷二十，吳惟信仲孚《菊潭詩集》。〈詠貓〉：「弄花撲蝶悔當年，喫到殘糜味却鮮。不肯春風留業種，破氊尋夢佛燈前。」按余豢苗介立，叫春不已，外宿二月餘矣，安得以此篇諷喻之[15]。〈傷春〉：「白髮傷春又一年，閒將心事卜金錢。梨花瘦盡東風軟，商略平生到杜鵑。」按此即周草窗《浩然齋雅談》老糜丈所稱服之詩（知不足齋輯《群賢小集補遺》引《桯史》[16]）。
二十三[17]
Anatole
France, La vie littéraire. 屢言本 Sainte-Beuve (I, v; 10; III, 177)，而筆致務為靈活，遂流於浮淺拈弄。傍敲側擊，乃成節外生枝，以至搔首弄姿，掉舌扯淡，益令人思漢庭老吏如 Dr Johnson 者矣（參觀Sainte-Beuve, Lundis,
I, 382; XI, 490）。Lemaître 集外文論France 云：“Sa méthode, c’est
de faire perpétuellement des digressions” (Victor Giraud, Anatole
France, ch. I 引)。René Lalou 云：“On a malicieusement signalé comment, chaque fois
que paraissait un livre important, Sainte-Beuve et Anatole France s’évadaient
vers un vieux bouquin propice” (Défense de l’homme, p. 25)。二語相發明。
T.
III, i-xix, Préface 與 Brunetière 辨文評之主客觀，理短詞枝，洵如 Victor Giraud 所言（ch. VI）。Remy de Gourmont, “Des
pas sur le sable”: “Être impersonnel, c’est être personnel selon un mode
particulier: Voyez Flaubert... L’objectif est une des formes du subjectif” (Promenades philosophiques, III, p. 263) 一語，足抵其千百言也。Ch. Lalo 稱 Impressionisme 為 “l’esthétique
paresseuse” (Introduction à l’Esthétique, p. 202)，又舉Lemaître、France 與 Brunetière 貌異心同處 (pp. 216 ff.: “le dogmatisme des impressionnistes”; 231: “L’impressionnisme
n’est que la menue monnaie du dogmatisme; mais c’est la même monnaie.”)，最為得之。“Le bon critique est
celui qui raconte les aventures de son âme au milieu des chefs-d’oeuvre.” 名句也，凡兩見 (I, iii; II, 176)。「文評於文章諸體中最為後起」，「Sainte-Beuve 乃十九世紀之 Thomas d’Aquin」等語，亦皆兩見 (I, v; II, 177)，隻字未改。“on ne sort jamais de soi-même” 則層見疊出矣 (I, iv; 102, 117 etc.)。
I,
178 記一英國唯美主義者，謂之云：“Dombey & Son n’était lisible que
dans les traductions.” 按 A.C. Benson, Walter Pater 載 Pater 謂之云：“I admire Poe’s
originality & imagination, but I cannot read him in the original. He is so
rough; I read him in Baudelaire’s translation.” 正可參觀。此理 E. Stuart Bates, Modern Translation, pp. 111-2 說之甚是，於 Baudelaire 之 Poe 外，尚舉 Frazer 之 Pausanias 及 Helen Waddell 之 Medieval Latin Lyrics 為證。
I,
246-8 載波斯王下詔太史修纂通鑑事，本之 L’Abbé Blanchet，即 Somerset Maugham, Summing Up, ch. LXVI 所引。Sidney Hook, The Hero in History, p. 138 亦道此，而誤為中國皇帝事，然敷說謂 Vico、Spengler、Toynbee 輩歷史哲學，千言萬語，不道爾許，則極妙。
II,
115 論哲學家輕視歷史，舉 Descartes 為例，且云 Malebranche 一日見 Descartes 閱 Thucydides，便鄙薄不復與語。按 Aristotle, Poetics,
1451b5 ff.已開厥風，至 Nietzsche, Unzeitgemässe
Betrachtungen, Abt. II, “Vom Nutzen und Nachteil der Historie für das
Leben” 而極。（Werke, Alfred Kröner
Verlag, Taschen-Ausgabe, I, S. 277-384: Historische Bildung als Schaden der
Zeit (S. 280); Übermass der Historie schadet dem Lebendigen (S. 294); Der
unhistorische Mensch steht gesünder und rüstiger da als der historische
Empfindende... Fähigkeit unhistorisch
empfinden zu können, ist die wichtigere und ursprünglichere (S. 283); Historische
Sinn macht seine Diener passiv und retrospective (S. 356); cf. V, S. 258 (Die Fröhliche Wissenschaft, §337) 論 “der historische
Sinn” 為現代人之 “seine eigenthümliche Tugend und Krankheit”; XI (Nachgelassene
Werke), S. 120: “‘Bildungsphilister’ und ‘historische Krankheit’ fiengen an
mich zu befliigeln.”）James Ward, Essays in Philosophy 中有一文，考論頗詳，舉 Aristotle 至 Schopenhauer，未及 Nietzsche。《淮南子‧汎論訓》云：「聖人所由曰道，所為曰事。道猶金石，一調不變；事猶琴瑟，每弦改調。」朱子尤反復論此，《語類》卷一百十六訓淵云：「春秋是學者末後事」；卷一百十八、一百二十一斥學人治《左傳》皆曰不求道於《學》、《庸》、《語》、《孟》，而用功於此，所謂「棄却甜桃樹（一百二十一作『颺了甜桃樹』）[18]，沿山摘醋梨。」卷一百二十答器遠，卷一百二十三論呂伯恭史學，亦可參觀。
II, 278 謂 Gautier 教 Baudelaire 讀字典，近日 J.M. de Heredia 亦云：La lecture du dictionaire de
Jean Nicot procure plus d’agrément, de plaisir et d’émotion que celle de Trois Mousquetaires. 按 Gautier 事見Baudelaire, Curiosités Esthétiques: “Théophile
Gautier” (“Il me demanda... comme pour m’éprouver, si j’aimais à lire des
dictionnaires” etc.) 後來 Baudelaire 教 Léon Cladel 讀字典，見
Cladel, Bonshommes。據 Mrs Sutherland Orr, Life & Letters of Robert Browning，則 Browning 好讀《Johnson 大字典》。Pater,
Appreciations: “Style” 亦謂文家宜有 “systematic reading of dictionary”。【見下第一百八十則】
III,
79 ff. “Contes chinois” 所引陳季同譯諸篇，皆出《聊齋》（〈畫皮〉、〈陸判〉等），謂中國小說 “Il me restait de
ces nouvelles... l’idée d’un peuple abominablement féroce et plein de
politesse” (p. 80)，可謂具眼。
二十四[19]
G.R.G.
Mure, An Introduction to Hegel 矜憤處大似 Collingwood，而說理不晰。P. xi 自 Susan Stebbing, Modern Introduction to Logic 轉引 Whitehead: “A science which hesitates to forget
its founders is lost” 云：“I have not been
able to trace the reference”。按此語見The Organization of Thought, Educational &
Scientific, p. 115，可與前節引 Nietzsche 語參觀。Huxley, Man’s
Place in Nature 重印本自序云：“It has achieved the
fate, which is the euthanasia of a scientific work, of being enclosed among the
rubble of the foundations of later knowledge, & forgotten.” 即此意。Johnson, Lives
of the English Poets, “Dryden”: “Learning once made popular is no longer
learning; it has the appearance of something which we have bestowed upon
ourselves, as the dew appears to rise from the field which it refreshes.” 足相發明。參觀第三百九十八則，又第五百十七則。
二十五[20]
Novalis,
Fragmente, hrsg. von Ernst Kamnizer. 二十年前閱 Saintsbury, History
of Criticism, III, p. 390 甚推此書，以為談藝之傑構，足與 Joubert, Pensées 並駕齊驅。居歐洲日，得而讀之，玄思窈渺是其勝場，直湊單微則不如 Joubert，故時墮五里霧中。品題古今作者，尤尟中肯語。
68.
“Schein ist Realität aller Form; Sein die Realität alles Stoffs. Kein Sein,
kein Schein. Kein Schein, kein Sein. Sie sind... die beiden Hälften einer
Kugel” (S. 75). 以 Form 與Stoff並重【Locke, Essay,
II. ch. 8, par. 5: “the picture of a shadow is a positive thing.”】，雖非 Aristotle 之教（參觀 G.R.G. Mure, An
Introduction to Hegel, p. 7），而因此能悟 Sein 與 Schein 之相須為體，又足矯 Kant 之失。J.S. Mill: “Appearances
too, like other things, must have a cause, and that which can cause anything,
even an illusion, must be a reality” (Dissertations
& Discussions, I, p. 69). Herbart, Allgemeine
Metaphysik, §197: “Wieviel Schein, soviel Hindeutung aufs Seyn”（見 S.H. Hodgson, The
Philosophy of Reflection, vol. I, p. 122 引）即斯意，而措詞較明切。【John Burnet,
Early Greek Philosophy, p. 28: “The
Greeks always tried to give a rational explanation of the appearances they had
observed. This they expressed by saying that every hypothesis must ‘save the
appearances’ (Sózein tá phainómena);
in other words, that it must do justice to all the observed facts (cf. Paradise Lost, VIII, 81).” 正此意。】佛說空幻，Bradley 論 Appearance &
Reality，皆坐未悟厥旨。
70
(S. 76). 見前第十八則。Fr. Strich, Deutsche Klassik und Romantik, S. 86 引此語，復說之曰：“In Heinrich von Ofterdingen sollte dieses Heimweh
und diese Rückkehr dichterische Gestalt gewinnen. ‘Wo gehen wir denn hin?’
fragte Ofterdingen, und die berühmte Antwort lautet: ‘Immer nach Hause.’”（參觀同書 S. 107-8, S. 301-303 論 Rückkehr 為浪漫主義之神髓。）
102
(S. 88). 見前論 Lichtenberg，又《談藝錄》第二百九十六頁。
132.
“Der echte Gewinst bei Fichte und Kant ist in der Methode in der Regularisation
des Genies” (S. 98). 按 Baudelaire 屢言 “la nationalité du
genie”，論者謂是其談藝關鍵 (La clef de voûte de l’esthétique baudelairienne) (René Lalou, Défense de l’homme, p. 61-2)，可參觀。
191.
“Denken ist eine Muskelbewegung” (S. 185); 218. “Denken ist Sprechen” (S. 124). 按近世行為主義心理學所謂 “Thinking is
sub-vocal muscle contraction” 已發於此。
412.
Vorurteile der Gelehrten (S. 180) 八事甚切，可與仲長統「學士三姦」參觀。
984
(S. 344): “Krankheiten zeichnen den Menschen vor den Thieren und Pflanzen aus”;
987. “Krankheiten, besonders langwierige, sind Lehrjahre der Lebenskunst und
der Gemütsbildung” (S. 345). 按此意早發於 Jeremy Taylor 論病曰：“It cures many evils... a messenger of God... In
sickness, the soul begins to dress her self for immortality” etc. (The Golden Grove, ed. L.P. Smith, pp.
83, 84, 87, 88). 參觀第七十四則。後來 Heine, Gedanken und Einfälle: “Im Christentume
kommt der Mensch zum Selbstbewusstsein des Geistes durch den Schmerz —
Krankheit vergeistigt selbst die Tiere” (Gesammelte
Werke, hrsg. von Gustav Karpeles, Bd. VII, S. 279)。至 Rodenbach, Les Vies encloses 以之入詩，尤親切。東坡詩云：「因病得閒殊不惡。」《今世說》記毛稚黃善病，人以為憂，毛曰：「病味亦佳，第不堪為躁熱人道耳！」【Thomas Mann, Essays
of Three Decades, tr. H.T. Lowe-Porter, p. 109: “Was it not Nietzsche who
called man ‘das kranke Tier’? What
did he mean, if not that man is more than beast only in the measure that he is
ailing?” (“Goethe und Tolstoi”); p. 414: “On every page Nietzsche seems to
instruct us that there is no deeper knowledge without experience of disease... ‘L’humanité,’ says Victor Hugo, ‘s’affirme par l’infirmité.’ A saying
which frankly & profoundly admits the delicate constitution of all higher
humanity & their connoisseurship in the realm of disease.” (“Freud und die
Zukunft”). Jacopone da Todi 奇作 Lauda delle Malattie: “O Signor, per cortesia, / Mandami la malsania!” 而結語云：“Signor mio, non è vendetta tutta la pena c’ho
ditta: ché me creasti en tua diletta e io t’ho morto a villania.” (L.R. Lind, Lyric Poetry of the Italian Renaissance,
pp. 60-4) 則尚未窺此意。】【R.P. Blackmur: “The
normal pathology of a skill become a
method and a method become a methodology” (The
Lion & the Honeycomb, pp. 190-1).】
999.
“Der Sinn überhaupt isst, verdaut... Schlafen ist Verdauen der Sinneseindrücke.
Träume sind Exkremente.” (S. 348); 1304: “Schlaf ist Seelenverdauung; der
Körper verdaut die Seele (Entziehung des Seelenreizes)” (S. 433).【近代表現派詩人 Jakob van Hoddis: “Hymne”: “O Traum,
Verdauung meiner Seele!” (M. Hamburger & C. Middleton, Modern German Poetry, 1910-1960, p. 50) 殆本此。】按妙喻也，佛經亦以食喻諸識，如《瑜珈師地論》卷十一云「貪欲蓋」以「淨妙相」為食：「女人身上八處所攝可愛淨相……歌、舞、笑、睇、美容、進止、妙觸、就禮……所有貪欲，未生令生，生已增長，故名為食」；「惛沈睡眠蓋」以「黑暗相」為食。卷二十三、五十七、九十四皆設四種食（段食餅餌魚肉之類、觸食、意思食、識食）。《增壹阿含經》卷三十一（五）[21]：「世尊告阿那律曰：『汝可寢寐……一切諸法由食而存，非食不存：眼者以眠為食，耳者以聲為食，鼻者以香為食，舌者以味為食，身者以細滑為食，意者以法為食，涅槃以無放逸為食。』」《分別功德論》卷四記阿那律事，又云：「眼有二食：一視色，二睡眠。」【《摩訶止觀》卷四〈明方便第六〉：「眠是眼食，不可苦節。」】〈赤壁賦〉「江上清風，山間明月，造物之無盡藏，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東坡手書本「適」作「食」。《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云東坡〈赤壁賦〉：「『逝者如斯』云云，「是肇法師『四不遷』之說（按又見卷一百二十六），『盈虛者如代』，多誤作『彼』字。『共食』，『食』字多誤作『樂 』字，東坡手寫本皆作『代』字、『食』字，如『食邑』之『食』，言『享』也。」王肯堂《筆麈》卷四即引《阿含經》以明「食」字不誤。【陳錫路《黃嬭餘話》卷一記《四友齋叢說》載文衡山家藏東坡手跡正作「食」，因引《朱子語類》、《文章規範》、肯堂此書論之，而謂「適」字穩於「食」字。《永樂大典》卷一萬九千六百三十七「目」字引陳瓘詩云：「夜窗不復留燈火，眼食齁齁一任渠。」自注云：「佛書謂睡為眼食。」李義山〈寓目〉：「園桂懸心碧，池蓮飫眼紅[22]。」】【《敬齋古今黈》卷八謂：「當以『食』字為正……『食』者，乃自己之真味，受用之正地……《素問》云：『精食氣，形食味。』……東坡賦意，正與此同。」】Feuerbach, Das
Geheimnis des Opfers, “Der Mensch isst... auch mit den Sinnen... Mit den
Augen essen heisst Sehen, mit den Ohren essen Hören” u.s.w. “etwas mit den
Augen verschlingen”... “Ohrenschmaus” (Sämtl.
Werk., hrsg. Bolin & Jodl, Bd. X, S. 59).【“Das Hirn ist der Magen, das Verdauungsorgan der Sinne” (S. 60).】【參觀 Giuseppe Battista: “Mentre stava in villa”: “O
cibo delle orecchie, inni sonori!” (G.G. Ferrero, Marino e i Marinisti, p. 1014)，Inferno, XXIX. 1-2。】【Balzac, Physiologie
du Mariage: “Flâner... c’est la gastronomie de l’oeil” (Oeuv. comp., ed. Louis Conard, T. XXXII,
p. 36).】
1350.
“Wo Kinder sind, da ist ein goldnes Zeitalter” (S. 442). 按 Amiel, Journal,
10 janvier, 1868: “Le peu de paradis sur la terre est du á sa [l’enfance] presence.”
1378
(S. 448) 又 519 (S. 209); 532 (S. 210). 見前論 Butler, Alps
& Sanctuaries。
1390
(S. 453). 見前論 Lichtenberg。
1487.
“Dichter und Priester waren im Anfang Eins, und nur spätere Zeiten haben sie
getrennt” u.s.w. (S. 475). 按近世人類學大明，此意遂成談藝者常言，當時固為創論也。Tom Paine, Age
of Reason: “There is not throughout the whole book called the Bible any
word that describes to us what we call a poet, nor any word that describes what
we call poetry. The case is, that the word prophet,
to which latter times have affixed a new idea, was the Bible word for poet, &
the word prophesying meant the art of
making poetry.[23]” (cited in Mona Wilson, Life of William Blake, p. 53) 更先於此。Max Eastman, Literary
Mind 皆未引。
1801
(S. 578): “Wer alles räumlich, figuriert und plastisch sieht, dessen Seele ist...
Wer Töne, Bewegungen usw. in sich sicht, dessen Seele ist plastisch... Wird
aber der musikalische Mensch guter Maler und Skulptor, so wie umgekehrt der plastische Mensch guter Musikus usw., werden
können[24] — da alle Einseitigkei
sich selbst Schaden tut?”（參觀第七二八則論劍南好宛陵詩）已開 Adler 之說，見〈中國詩與中國畫〉。Kierkegaard: “Diapsalmata”:
“Es gehört zu den Unvollkommenheiten unseres Wesens, dass wir erst durch den
Gegensatz hindurch müssen, um zu erreichen, was wir erstreben... Der melankoliker
hat meist eine starke Neigung zum Komischen, der Geniesser zum Idyllischen, der
Wüstling zum Moralischen, der Zweifler zum Religiösen” (Entweder / Oder, us.
von W. Pfleiderer u. Ch. Schrempf, Bd. I, S. 17). 亦即此。皆參觀 Jung, Psychological Types, Eng. tr. H. Godwin
Baynes, pp. 541-2 論 “Enantiodromia”。
1845.
“Die Sprache ist für die Philosophie, was sie für Musik und Malerei ist, nicht
das rechte Medium der Darstellung” (p. 589). 按此即 Plato, 7th Epistle 所謂 “Inadequacy of Language... Names are in no case
stable” (Thirteen Epistles of Plato,
E. T. by L.A. Post, pp. 96, 97)。《老子》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莊子》之「忘筌蹄」，釋氏之「除言說」皆此意。近日 Bergson (Essai
sur les Données Immédiates, vii, 99-100, 126; L’Évolution créatrice, 4, 329;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 E. T. by T.E. Hulme, 9, 32, 66, 69-70)、Whitehead (Process
& Reality, 4, 14, 234, 460) 反復言之。Rudolf Carnap、I.A. Richards 輩，宗旨雖與二家冰炭，而謂語言文字為慎思明辨之障碍，則心異而貌同。參觀E. Cassirer, Philosophie
d. Symbolischen Formen, I, S. 63, 65; E. Meyerson, Le cheminement de la pensée, II, p. 535；W.M. Urban, Language & Reality,
pp. 27, 28, 33, 50 ff.。皆未引 Novalis。至 Novalis 論語言貧薄，不足以抒情為詩 (Unsere Sprache ist
entweder mechanisch, atomistisch oder dynamisch. Die echt poetische Sprache
soll aber organisch, lebendig sein. Wie oft fühlt man die Armuth an Worten)，則當時 Höldelin、Kleist、Fr. Schlegel 皆持此論，參觀 W. Silz, Early
German Romanticism, pp. 194-5。參觀第四十三則。【Manzoni: “Ch’io
sento come il più divin s’invola, / Né può il giogo patir della parola” (Croce,
La Poesia, p.262); Goethe, Italienische Reise, 2 Jan. 1787: “Den
eigentlichen Charakter irgendeines Wesens kann sie [eine schriftliche und
mündliche Überlieferung] doch nicht mitteilen, selbst nicht in geistigen Dingen[25]” (Auswahl in 3 Bänden, “Veb”, II, p. 37); Samuel Butler: “The highest
thought is ineffable... The moment a thing is written, or even can be written, &
reasoned about, it has changed its nature by becoming tangible, & hence
finite［見二十七則下］】【［續二十五則］& hence it will
have an end in disintegration... It has entered into death” (Selections from the Note-Books, by A.T.
Bartholomew, “Travellers’ Library”, p. 41); “Communications between God &
man must always be either above words or below them” (p. 42); “Words impede
& either kill or are killed by, perfect thought; but they are, as a
scaffolding, useful, if not indispensable, for the building up of imperfect
thought & helping to perfect it” (p. 43); “The greatest poets never write
poetry... For the highest poetry... is ineffable” (p. 73).】
1847.
“Das Augenspiel gestattet einen äusserst mannigfaltigen Ausdruck. Die übrigen
Gesichtsgebärden oder Mienen sind nur die Konsonanten zu den Augenvokalen” (S.
598). 按參觀 Mallarmé, Les
Mots anglais: “Le mot présente dans ses voyelles et dans ses diphtongues,
comme une chair; et dans ses consonnes comme une ossature délicate à disséquer”
(Oeuvres completes,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p. 901)；Schopenhauer, Parerga, §303: “Die Konsonanten sind das
Skelett und die Vokale das Fleisch der Wörter. Jenes ist unwandelbar, dieses
sehr veränderlich” usw. (Sämtl. Werk.,
hrsg. E. Grisebach, Bd. V, S. 608)；Hugo, Litt. et Philos. Mêlées, “Reliquat”:
“Les mots ont une figure. Bossuet écrit throne... Oter l’h de trône, c'est en
ôter le fauteuil. H majuscule c’est le fauteuil vu de face, h minuscule c’est
le fauteuil vu de profil” (ed. Albin Michel, p. 274)。
1898.
“Nichts ist poetischer, als alle Übergänge und heterogene Mischungen” (S. 604).
按即 A.W. Schlegel: “Die romantische Poesie gefällt
sich in Mischungen”, Fr. Schlegel: “die romantische Verwirrung”，與古典主義者分茅設蕝處在此。Babbitt, New Laocoon
惜未引。
1977.
“Beiwörter sind dichterische Hauptwörter” (S. 635). 按此浪漫主義之說也，古典主義則不然，故 La Bruyère 有 “Amas d’épithètes,
mauvaises louanges[26]” 之譏 (Les Caractères, éd. Hachette,
p. 30)，而 Voltaire 謂 “L’adjectif est
l’ennemi du substantif[27]” (Discours sur l’homme) 也。Rivarol 稱 Dante 語，尤可玩味：“Son vers se tient
debout par la seule force du substantif et du verbe, sans le concours d’une seule
épithète”（見 Sainte-Beuve, Les Grands Écrivains français, Études classées et annotées par
Maurice Allem, X, pp. 253-4 引）。Louis Veuillot 斥 Gautier 文亦云：“Évitez ces épithètes accrochées partout: c’est un
goût sauvage de porter des pendeloques jusque dans les narines.” (Les Odeurs de Paris, éd. P. Lethielleux,
p. 235)。Gottfried Benn: “Artists & Old Age”: “A
short time ago I read the following story about Clemenceau. He had just engaged
a new private secretary, & on the first day he was showing him what the job
consisted of. ‘Some letters you will have to draft by yourself. Now listen: a
sentence consists of a noun and a verb. If you want to use an adjective, come
& ask me first.’ Come and ask me first! It's exactly the same advice that
Carl Sternheim gave me when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you’ve written something,
go through it again and cross out the adjectives. Your meaning will be much
clearer then.’” (Partisan Review,
XXII, iii, p. 317). Wyndham Lewis to Herbert Read: “Take out all those
adjectives, & it will be a good poem.” (The
New Statesman & Nation, March 16, 1957, p. 337). 蓋 Quintilian, VIII,
vi, 40-2: “Ornat enim epitheton... Apud oratorem, nisi aliquid efficitur,
redundat... Verumtamen talis est ratio huiusce virtutis, ut sine appositis nuda
sit et velut incompta oratio, oneretur tamen multis. Nam fit longa et impedita,
ut [in quaestionibus] eam iudices similem agmini totidem lixas habenti quot
milites, cui et numerus est duplex nee duplum virium”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tr. by H.E. Butler, III, pp. 40-2) 早已言之。Alfred de Musset (Lettres de Dupuis et Cotonet, 1èr Letre 論 “La véritable et
unique différence du romantique et du classique[28]”，取 Lettres portugaises 第一函，易為 “Le style romantique”，而說之曰：“Vous savez que Quintilien compare une phrase trop
charge d’adjectifs à une armée où chaque soldat aurait derrière lui son valet
de chamber... met trop d’adjectifs dans ce moment... si on rayait tous les
adjectifs des livres qu’on fait aujourd’hui, il n’y aurait qu’un volume au lieu
de deux... Le romantisme consiste à employer tous ces adjectifs, et non en
autre chose” (Oeuvres choisies, par
Paul Morillot, pp. 394-6); Eleanor Farjeon, “Springtime with D.H. Lawrence”: “On
another occasion he inveighed against the facile use of adjectives & condemned
those writers who, he said, made them serve descriptively in the place of
genuine perception. Verbs were active, nouns were forceful, but — ‘I would like
to see all adjectives banned from the English language for twenty years, and
writers compelled to describe things without their help. Unless —’ he added
reflectively, ‘they had to describe a nigger with a red head of hair, in which
case they could only describe him as “a red-headed nigger”’” (The London Magazine, vol. II, no. IV, p.
51). 參觀第六百三十三則。【參觀第六百三十八則，cf. A. Albalat, Comment il ne faut pas écrire, pp. 64
ff.; E. Engel, Deutsche Stilkunst, S.
133.】【“Henry James’s increasing passion for
adverbial interpositions. ‘Adjectives are the sugar of literature & adverbs
the salt” (Theodora Bosanquet, quoted in S. Nowell-Smith, The Legend of the
Master, p. 114). García Márquez: “Pour moi, la grande difficulté, et ce que
fait qu’un texte appartient ou non à la littérature, c’est l’adjectif, la place
de l’adjectif... La littérature, pour moi, c’est elle tient à cette chose en
apparence negligeaable, gratuide un adjectif, à quelque chose de minimum” (De
Sartre à Foucault: vingt ans de grands entretiens dans le Nouvel Observateur,
1984, p. 346).】
1980.
“Physiologie, Stilistik... Voller Stil, magrer Stil; bleicher Stil; farbiger
Stil; mannigfaltiger, monotoner Stil; krankhafter, gesunder-schwächlicher und
energischer Stil” (S. 636-7). 按 Carlyle, Sator Resartus, Bk. I, ch. XI 一節即本此，更前見 Vives, De Ratione Dicendi, Opera Omnia, I, p. 103 sqq，詳見〈中國固有的文學批評的一個特點〉。
2021
(S. 650-1). 見前第六節，餘見《談藝錄》。
[2]「冊六」原作「冊四」。
[6]「叢語」原作「叢話」。
[7]「最豪者蒲姓，號白番人，本占城」原作「最豪者曰蒲□人本占城」。
[8]「山桃紅」原作「三桃紅」。
[9]「正中」原作「中正」。
[12]「那知剝落皮毛處，不在流傳口耳間」；「剗盡念頭方近道，掃空注脚始明經」；「但知絕迹無行地，豈羨輕身可御風」；「蛇生弓影心顛倒，馬齕萁聲夢轉移」；「須信風幡元不動，能如水鏡卻無疵」；「醯鷄甕中世界，蜘蛛網上天機」；「蚯蚓兩頭是性，桃花一見不疑」；「非魚知魚孰樂，夢鹿得鹿誰誣」；「若與予也皆物，執而我之則愚。」見《談藝錄‧六九則‧附說十七》。
[16]「小集」原作「小齋」。
[21]「增壹阿含經」原作「增益阿含經」。
[27] The adjective is the enemy of the
substan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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