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1日 星期五

《中文筆記》第一冊(殘頁F)




殘頁(F[1]



《豆棚閒話》雖不如馮夢龍三《言》之酣暢淋漓,亦無其拈弄漫衍之弊,遠在《石點頭》、《西湖二集》等書之上[2]。第十則〈虎丘山賈清客聯盟〉刻劃當時本地人事尤妙。【第三則引「有個老先生仿東坡詩作『但願我兒伶且俐,鑽天驀地到公卿』」乃錢牧齋,第七則嘲「叔齊變節」,當是明末清初人作。】

弁首詩云:「閒著西邊一草堂,熱天無地可乘涼。池塘六月由來淺,林木三年未得長。栽得豆苗堪作蔭,勝於亭榭又生香。晚風約有溪南叟,劇對蟬聲話夕陽。」謂是徐菊潭詩。按《列朝詩集》閏二祥公〈夏日西園〉詩云:「新築西園小草堂,熱時無處可乘涼。池塘六月由來淺,林木三年未得長。欲淨身心頻掃地,愛開牕戶不燒香。晚風只有溪南柳,又畏蟬聲鬧夕陽。」徐詩襲此,而改竄處皆點金成鐵。

第一則總評云:「《太平廣記》云:『婦人屬金,男子屬木,金剋木,故男受制於女』」云云。按此不知出《廣記》所引何書?疑杜撰。《七修類稿》卷四十九云:「海觀張天錫,作文極敏捷,而用事多出杜撰。人有質之者,則高聲應之曰:『出《太平廣記》。』蓋其書世所罕也」云云,明人習氣。

第二則云:「近日吳中有位士夫,宦遊過越,至苧蘿村選聘女子,一鄉老云:『你道西子是個國色天香,當初乃是敝地一個老大嫁不出門的滯貨。若是絕色奇姿,怎麽肯送到你下路受用』」云云。按馮定遠〈贈妓〉注:「是杭人」,句云:「吳兒莫漫誇佳麗,一個西施是越人。」可參觀。蓋當時吳中得風氣之先,越人自愧不如,故彼此嘲諷。張宗子《瑯嬛文集》卷三〈又與毅儒八弟〉云:「吾浙人極無主見,蘇人所尚,極力摹仿。蘇人巾高袖大,浙人效之,俗尚未遍,而蘇人忽巾低袖小。故蘇人常笑吾浙人為『趕不著』」云云。

第十則寫吳中清客醜態,《野獲編》卷二十三載馬仲良語所謂「曲體善承,有倚門斷袖所不逮者」,與《照世盃》卷二寫遊客相發明。董斯張《静歗齋遺文》卷四〈書王無功與馮子華詩後〉云:「今世布衣自稱『山人』者流,生平僅熟一冊《搢紳便覽》,抄得舊詩幾字,作俳優面孔於達官之前。『風雅』二字掃地殆盡。」引《竹枝詞》有〈清客店〉一首,自注:「並無他物,止有茶具爐瓶。手掌大一間房兒,卻又分作兩截,候人閒坐,兜攬嫖賭」云云,是清客并有店矣。【《譚友夏合集》卷十四〈女山人說〉蓋贈瀾如女子者,有云:「山人固以喪風雅之名,而女子反以存山人之實。瀾如善貌蘭通書,粗知韻事,與一時素士交處,故一巷中相與『山人』之,似贊似嘲」云云。是明末妓亦被「山人」之號矣。】

又老龍陽云:「近來世道尚男風,奇醜村男賽老翁。油膩嘴頭三寸厚,賭錢場裏打蓬蓬。」按「打蓬蓬」三字即㚻奸之意。《石點頭》第二十四回云:「北方人叫『炒茹茹』,南方人叫『打蓬蓬』,徽州人叫『塌豆腐』,蘇州人叫『竭先生』」云云。

又云:「蘇州風氣澆薄,人生的眉毛,尚且説他空心。」按此亦明時俗諺。王世貞《鳴鳳記》第二十一齣,趙文華命眾軍士云:「遇倭斬倭,若無真倭,就殺幾個面生可疑的百姓,亦可假充要賞。只是一件:不要殺蘇州人,他頭髮都是空心的。」《通俗編》卷二僅考舊日杭州人號「空頭」,蘇州人號「獃頭」,不知宋人稱吳「獃人」,稱蘇「空頭」,中間尚有明人此說。《酉陽雜俎》卷七:「魏時有勾驪客,善用針,取寸髮,斷為十餘段,以針貫取之,言髮中虚也。」殆吳人之髮耶?一笑。

又云:「俗語說得甚好:『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太醫院藥方,都是有名無實的。」按《野獲編》卷二十四「京師名實相違」條引京諺,尚有「光祿寺茶湯」一項。《五雜組》卷十三引諺,則衹有「光祿寺茶湯」,無「翰林院文章」[3]

又劉通政取無款〈雪裏梅花〉請賈敬山鑑定,敬山云:「是金朝張敞畫的。」按《一夕話》卷四謂一人見未落款梅花,贊曰[4]:「大都是張敞之筆」,李笠翁《意中緣》第十四折黃天監亦曰張敞畫梅,此更以「京兆」為「金朝」耳。又賈敬山云:「件件懂入骨裏,故曰『骨懂』。何止三代法物!藏之十七八代矣!」按孫子瀟《天真閣集》卷五〈吳趨吟之十贋骨董〉云:「青天明月不可假,其餘紛紛多贋者。」蓋吳門此風,入清尚然。【王士性《廣志繹》卷二云:「姑蘇人聰慧好古,亦善倣古法為之。……書畫之臨摹,鼎彜之冶淬,能令真贋不辨。又善操海內上下進退之權,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呂晚村《倀倀集吳孟舉示書畫……》……[5]

又顧清之圖㚻劉通政家戲子,因自言「得痿症,人道俱絕,可以教曲」云云[6]Country Wife 中,Homer 用意全同[7]

“There should be woods, but not so near that you could see any ‘knotty, knarry barren trees old’. The woods should be beheld distantly & seen as a whole, and seen as waving” (Essays in Cristicism & Research, p. 58). Havelock Ellis, A Study in British Genius, p. 217-220: “The very fundamental fact... in Celtic literature... is [the presentation of] the remote as remote... [not, as in romantic poets] the remote as present.” E. Auerbach, Mimesis 論荷馬敘事為 Vordergrund,《聖經》敘事為 Hintergrund,可與 Ortega 參觀。又 Stendhal, Histoire de la Peinture 早論畫之不講刻畫而簡遠者 (La magie des lointains... engage l’imagination à finir ses tableaux) 得音樂之妙 (Henri Delacroix, Psycologie de Stendhal, p.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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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劉墉《文清公遺集》十七卷、《應制詩》三卷畢[9]。太半為擬古及和古人韻之作,餘則題書畫詠物,絕少抒寫性靈者。華整而未為工妥,仿古(江文通、陶淵明以至高青邱等)都不似,惟七律學乾隆者頗類(如卷十一〈題張照臨座位帖四首〉)。【英和《恩福堂筆記》載文清自言:「生平三藝,題跋為上,詩次之,字又次之。」又云:「文清一日謂余曰:『嘗閱坊間小本平話否?』以『無暇及此』對。公笑曰:『是尚未能傳衣鉢。』」】

卷二〈讀孟東野詩用東坡韻〉第一首云:「怪渠腸胃,難受經籍」,十字有至理。第二首云:「曉角有佳句,意外得奇語」,則適見未嘗讀東野耳。

卷四〈題或人岣嶁碑詩後〉云:「岣嶁之碑世莫窺,此語已見韓公詩。而今更歷數百載,忽出拓本此可疑。顧此偽物不待辨,真者何在勞嗟唏。」

卷九〈長夏攤書偶成〉第八首云:「文壇倚劍壯空同,一卷秦聲嗣國風。考律黃鐘權量謹,探源星宿地天通。蒹葭白露襟期遠,駟鐵車輪氣象雄。刻劃不無妨大雅,衣冠楚相效偏工。」

卷十七〈觀劇十四首引〉云:「王元美、楊升厂無所不學,宋詞、元曲以下,或未必盡為之,未嘗不盡知之也。弇州談論尤為超卓」云云。蓋於王、李傾倒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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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海客日談》四卷畢[10]。華陽王芝子石撰,不知何人?《小方壺齋叢鈔》亦未採錄。書為石城王含光叔校刻,原名《漁瀛臚志》(同治十年九月廿八日〈自序〉),易名《海說》(同治十年九月十一日〈自序〉),今名則含所改也。含自稱為芝之心香弟子,初不識芝,自言五十四歲,而芝年纔二十三歲(光緒二年嘉平月〈序〉)。〈增凡例〉於此書文體極口贊歎,謂「有數十種筆法,可歌可泣,可喜可愕,奉為古文規範」云云。實則文尚有矜氣,而詞意糾沓,尚未入門,何至傾倒如此?其稱弟子事,亦甚離奇,疑芝一人搗鬼耳。芝自撰〈凡例〉第十四條謂其叔月漁先生有〈歐羅巴竹枝百二十首〉,具載《海天信筆》中云云,此書亦未見著錄。書記同治十年十月偕其叔月漁先生名堯增,前黔江教諭候選同知自騰越入緬甸,緬王資送之遊英。十一年正月去英,經法國、瑞典至意發舟返國事。第一則云:「子石子有漁瀛之行,辭定衝軍。定衝軍送之,安賧軍亦自南甸來,逆會於大砦。」寫得氣象萬千。至渠在軍中何事?何以緬甸王延以上賓之禮?何以抵英未至中國使館,居十餘日即返?皆悶葫蘆也。按其年纔十八歲,而自稱「子石子」,粧模作態,大言高論,強充解事,甚可笑。附詩甚多,皆粗率。【吳虞《秋水集懷人絕句十二首之九》云:「四海敖游倦眼空,相逢容吐氣如虹。笑將千萬家財散,名士終推庾子嵩。」自注:「華陽王子石丈芝。」】

卷首有〈英吉利語略〉,中如「息工,天也」、「格審,日也」、「戈溫洛,專部大酋也」、「愛,眼也」、「黑,髮也」、「摟時,鼻也」、「綠海,視也」、「罕耳,手也」、「東圖裸,不知也」、「姑圖摩領,接手禮也」等,尚可揣度。如「阿囫圇,月也」、「貝鼓,風也」、「們那,兄也」、「阿嬀女,弟也」、「巴里,教士也」、「堵,鑰也」、「歪,油也」、「公班,雅片烟也」之類,不能擬議。「威里姑圖,人豪也」、「拜蒲,烟草也」(卷五:「十一年二月乙丑:舟行印度海,與月漁先生品雨前茶,吸拜蒲」)雖解不的,亦可揣而知之。最妙者為「嗽慈,履也;叟,亦履也」、「伊鐵乃時,吃飯也」、「非哩乃時,已吃飯也」、「乃慈,米也」。

卷三:「十二月甲子:夜欲半,有星自玉井下橫渡銀漢,至天王星始滅。光芒如炬,與海月爭明,聽之習習有聲。加必旦謂兆中國有邊寇,固不之信。」

「丁卯:去船百步,黑雲如劃,中垂二龍。俄頃雷雨交作,雨大注,一龍蜿蜒入海中,一龍夭矯攫拏,擊水作戲。」(卷五:「十一年二月丁卯:觀天南羣龍鬥。」)

卷四:「十一年正月壬辰:月漁先生、子石子同赴玻瓈洋樓照相。始照成,即有人持路比五、六圓或十餘圓來購。一洋樓下武相屬:『非象之貴,人來自遠貴爾。』子石子與月漁先生猶未出洋樓,照象者已得路比盈二百元矣。」

「『直斯玻瓈士』,譯言『玻瓈宮』也。按中國初無玻瓈,今觀『直斯玻瓈士』之名,益知『玻瓈』二字本西語。」(同卷庚辰又云:「法郎西所造玻璃尤佳,都城名『玻璃斯』。故子石子書法都,不從地志作『巴黎斯』。」其他議論準此。)

「乙未;有小人自海中突躍入船,不言不笑,轉盼間仍沒於海。繼又卓立海濤洶湧中,向船合掌低頭作叩拜狀,既復鼓掌大笑,聲如鷹鳴。加畢旦云海中每有。」(卷五:「二月十八日:錫蘭海中有小人,所謂『海和尚』」云云。)

「丁酉:晚登船樓四顧,絕似先子所畫〈海山春霽圖〉。呼我先子不應,心耿耿而涕泛泛矣。因歎如此好山水,使生中華,題詠玩賞,當日不乏人,胡久溷此也?繼思此山此水,溷屈於此,不知凡閱幾萬億春?今日猶遇月漁先生、子石子相與贊歎之。」(按與井上哲、蕭𦥍常題潘蘭史《西海紀行卷》同意。)

「庚戌:諸國率貴異中國人。子石子所至,富商大酋爭延致晏宿。」

「辛辰:烏立可時盛筵相餞,音夫強索詩。墨其牋,諸人強嘉贊。子石子私念諺言『瞽目花光』正此之謂,不禁大笑。諸人和笑。」

「〈贈洋鬼子及諸眷屬〉:『大海西頭是鬼方,幢幢鬼影日披猖。窺人鷺眼蘭花碧,映日蜷毛茜草黃。文字嘗煩韓子送,圊牏一怒阮生狂。兩峯圖裡添新趣,絕倒閻浮子母王。』」(諸人以珍珠、眼鏡等物相贐,窮鬼固如是乎?斥為厠鬼,而與同飲食乎?)



「壬申:嘗聞錫蘭島中有神曰佛者,最著靈異,胡弗佑所謂獅子國?」(按黃公度〈錫蘭島臥佛〉亦此意。)

卷六:「三月丙戌、丁亥二日:〈香港永安洋行名閣中呈黃陳主人〉第二首:「潮打黃昏海色淒,一樓花雨澳門西。愁聽架上紅鸚鵡,語學西洋的令低的令,飲也;低,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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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林昌彝《硯𦓯緒錄》十六卷畢[11]。較之《射鷹樓詩話》、《海天琴思錄》兩書,更為下劣。強分《經》、《史》、《子》、《集》四部,而猥雜不堪。如卷一《經部》卷一一條云:「內板《十三經疏》末附考證,半出齊次風召南手,多精確」;卷八《史部》一條云:「陽湖孫淵如觀察星衍所刊叢書,余見其初印本名《平漳館叢書》,後改為『平津館』,何所取意」;卷十一《子部》一條云:「中華人以學八比八韻者,改而使之學外夷奇器,則人人皆智巧之倫,何讓外夷?余故曰:『贊羨外夷奇技者,謂之無志』」;卷十三《子部》一條云:「蛇畏小茴香,凡中蛇毒,可敷服。」其拉雜可想。考據多出稗販,義理全是頭巾。每取類書中典故數之,託於答人問,以見其博記,尤可噴飯。覩駱駝謂馬腫背,嘖嘖稱奇;家敝帚享以千金,沾沾自喜。李蓴客《日記》深鄙此人,有以也。好載藥方,為叔父見,當如以《鏡花緣》中諸方補入《驗方新編》矣。其最令人笑來者,為卷十三一方,云:「凡男女為狐妖所惑,惟用真桐子油塗陰物上,一交媾,便殺之。」奇方也,勝於天師符籙遠矣!林氏蓋不知《閱微草堂筆記》有服春藥以驅狐一事也。又同卷云:「唇上生疔,最為險症,速以鷄之糞門對疔上吸毒」,亦捧腹之資。卷十云:「『交腸』之證,小便出糞,大便出尿。」按可與「倒經」作一對。

卷一:「駁《漢學師承記》之名有十不妥:讀書實事求是,非漢人所能專;本朝學術有漢人門徑,而今加邃密,有漢人未開之門徑;漢人與漢人不同,家各一經,經各一師,孰為漢乎」云云,稍有見。

卷十三一則云:「吾閩葉文忠公謂閩人不善為名,余謂閩人且樂掩人之名。閩縣陳恭甫先生,言經學今之賈、服,言文章今之班、范,言詩歌今之虞、劉兩文靖也。乃梁芷鄰中丞著《退厂隨筆》,於其經學毀之謗之。又著《試帖叢話》,並其試帖亦擬之議之」云云。按退厂著作亦專以掩襲為事,與林氏同為穿窬之盜,於恭甫之學問文章,妬嫉而故謗傷,正是小人用心。余曩讀《射鷹樓詩話》,怪其譽同鄉,同鄉而顯宦者尤推崇,獨無只字及梁退厂。卷二十二一條云:「侯官家崇達孝廉茂春讀書淵博。余嘗見其《文選補註》手稿,旁行斜上。近其書已為人所竊」云云,殆指梁氏《文選旁證》。今見此節,益信林乃恭甫弟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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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姚華《弗堂類稿》十二冊畢[12]。「弗堂」之義,見九冊〈弗堂記〉,謂居蓮花寺,堂本佛有,而己半之,半佛曰弗也。茫父多才多藝,詩出入留日學生《新民叢報》體及同光體,欲以排盪兼纏綿,而修詞、使事皆欠精妥,遂無耐諷味者。七言近體第一句末字什九用仄,以為振絕,而中間每有「仄仄仄平仄仄平」之句。第一冊中,此例即毋慮三、四十,亦見其詩律之未研求矣。

《詩》甲二〈雙鳳院有同余姓名者戲成〉先後凡九首,皆不佳。「伯樂難分驪牝牡,木蘭誰辨兔雌雄」一聯,乃羅忍堪和詩中語,非茫父所作,《洞靈小志》卷八誤也。

《詩》甲三〈廣和居感舊和夏閏厂四首之四〉自注云:「障壁以秦宥橫、趙堯生為多。而秦書難識,每集輒合數人釋之,數集而後,差可成誦矣。」按夏閏枝〈廣和居〉絕句云:「畫壁旗亭結習存,趙行秦草各專門。周髯竟欲移尊避,抹殺顏家漏屋痕。」自注:「壁上多趙堯生、秦宥橫所書屏聯,秦書尤多。周少朴前輩素與持論不合,每覓坐,必擇室無秦書者」云云,其事尤趣。詩雅飭,遠勝姚和作也。

《論著》中論文、論曲、考訂文字諸篇皆有可采。余則最惜其〈後都劇賦〉(包慎伯有〈都劇賦〉)未成。第九冊〈雨窗瑣記〉論鈎臉譜云:「余曾作〈後都劇賦〉,僅成三百字,有云:『儼成鼎足,如書冏字』云云,行語謂之『三塊瓦』,最整齊開張而古式者也。其餘雜取猛獸、文蟲、雲物、卉物者次之。飲氷笑余為杜撰。『冏』字之形,略得數式,由是而損益侈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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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趙鼎臣《竹隱畸士集》二十卷畢[13]。館臣自《大典》中輯出者。詩文皆勁直而無精警。《后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九《詩話》推其巧對,則仍館臣亦以「工巧流麗」目之,矮人觀場耳。文最佳之篇,為卷二十〈遊山錄〉,即《夷堅支志癸》卷一「趙承之遊岱岳」一條所本,可相校勘,館臣未知也。

卷三〈洪谷值大風宿避賢驛詩〉、〈讀李生詩愛而有作〉、〈次韻朱琳天球〉、〈驛中燕北使戱成〉四首,皆七言抝律而編入七古。館臣詩學甚淺,所輯詩集無不有此誤。

卷三〈永錫生日以詩夀之〉:「大蟲老鼠本殊科,李耳韓非偶同傳」;〈驛中燕北使戱成〉[14]:「人如胡越不覺異,酒味聖賢聊復中」;卷五〈寄外兄張會之〉:「少日父兄俱過隙,老來兒女忽成行。」三聯對仗較新,然皆未妥,「人如」字、「父兄」字皆須改。

詩最佳者,為卷三〈屬疾在告郡中諸公相繼服藥戱作病中九客歌〉。仿少陵「知章騎馬似乘船」一章,以病貫串同僚九人,落想頗妙,「客」字易「友」字則更好。

卷四〈嘲詠詩〉云:「堯俗雖勤儉,并兒可嘆嗟。井牽長頸盎,山駕破轅車。八月霜如霰,三春雹似瓜。頭蓬非願女按二字當乙,膏沐欠油麻。」按《天祿識餘》卷一云:「《禹貢》九州皆有貢物,而冀州獨無。冀即今之山西,土瘠天寒,生物鮮少,自古為然」;《蘿摩亭札記》卷七云:「前明時,吾鄉人尚氣節、樹功名。國朝乃多商賈,崇儉而吝。歐陽文忠〈試筆〉一條云:『嘗見王文康公戒其子弟,謂生平不以全幅紙作封皮。文康,太原人。世以晉人喜嗇資談笑,信有是哉』」;《詩緯含神霧》云:「唐地磽确,其人儉而蓄積」云云,與承之此詩發明。但承之是歎憫,異於輕薄嘲笑者。

卷十四〈七進篇〉仿〈七發〉而作,清折而不古茂奧衍(說者為其七子,雁行問疾,造於燕私,或進酒,或進芍藥,或進饌,或進茗,或進弈局,或進博具。其幼子名育者無所進,勸乃翁對竹讀書,病良已)。【按此誤入。據吳師道《敬鄉錄》全載其文(「竹隱老人晝臥於家」),并言其事:竹隱者,潘祖仁字亨父,有六子一女。師道為作〈七進圖〉。《茶香室四鈔》卷十二引其事,不知誤入趙集也。】【吳師道《吳禮部文集》卷十二〈七進圖記〉:「〈七進圖〉者,畫金華潘氏父子也。」】

【□以後村所謂徐淵子詩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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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中多本宋人文[15]。如《甲志》十五「沃焦山寺」本關子東、強幼安所記,《乙志》十六「雲溪王氏婦」條本朱喬年文即朱子父,《丙志》十六「陶彖子」條本秦少游文,「太清宮道人」、「王屋山」二條本張文潛文,《丁志》卷四「司命府丞」、「劉士彥」兩條本之張浮休文,不特十四日所引薛浪語文而已。諸家之集,或存或不存。即存者,其文或佚去,他年可據此補之。至所載詩句,未識《宋詩紀事》等書亦摭取否?

【《甲志》九「宗本遇異人」條:「尤𠫤嗇,視出一錢如拔齒」;《乙志》九「攔街虎」條:「視笞撻如爬搔」;《乙志》十「夢女屬對」條:「皇天生奚酎之人,見魚便摸,奚酎謂風流」;《丙志》十八「契丹誦詩」條:「月明裏和尚門子打,水底裏樹上老鴉坐』為『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丁志》十七「三鴉鎮」條:「每日兩餐唯是藕,看看口裏出蓮花」;「只把魚蝦充兩膳,肚皮今作小池塘。」】

【《歲時廣記》(自卷七「入仙洞」起)引《夷堅志》文甚多,可比勘。】

【《志補》卷 16「嵊縣山庵」[16]:「客素諳鬼物行步,但直前,不能曲折」;卷 17「鬼巴」:「形不滅,剖其腸胃,以鹽腊之。」】

【《夷堅志》三十一序,略見《賓退錄》卷八[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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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江庸《趨庭隨筆》一卷畢[18]。偶資掌故,中如李蓴客〈烏夜啼〉樂府乃為臺諫攻黎蓴齋一條、趙堯生集陶然亭追記「大老妖」七古一條,《十朝詩乘》皆隱本之。李玄伯言張南皮作「射虎斬蛟三害去,房謀杜斷兩賢同」詩鐘,乃取西便門外天寧寺塔射山房中「射」、「房」二字一條,玄伯丈亦為余述之。

顧頡剛《古史辨序》記章太炎笑今文家說「君子之道斯為美」為從俄羅斯到美利堅[19]。余以為太炎見《翼教叢編》笑康、梁所言孔、墨之道乃「孔方兄」與「墨西哥」,因揑造此一說。江氏書記廖季平作《四變記》,以《詩》之「大球」、「小球」為《地球新義》,又解《論語》之「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為「法文比英文難學」。則章氏所云未為厚誣,亦或出廖氏耳。

江書又言:「天津某寓公喜吟詩。沅叔誦其贈陳姓警句『譜牒遙傳驢墮宋,文章今見鱷驅韓』,在坐某曰:『韓驅鱷,未聞鱷驅韓也。』沅叔正色曰:『安知鱷不報仇耶?』一座捧腹。」按宋人多此類語,如東坡〈甘露寺〉云:「泗水逸周鼎,渭城辭漢盤」,〈試院煎茶〉云:「分無玉盤捧蛾眉。」《石遺詩話》記散原詩「作健逢辰領元老」見嘲張文襄,謂元老安得為人所領云云,亦倒粧句法,正與此同[20]。同光體中此類語病甚多。【昌黎〈畫記〉:「牛牽者二人,驢驅者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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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洪朋《龜父集》上、下卷畢[21]。亦館臣輯。卷上〈幽尋〉、〈寄題胡公祠堂〉、〈歲暮〉、〈寫韻亭〉四首皆七言抝律,編入七古。館臣〈提要〉引《豫章續志》載山谷語,稱龜父「筆力扛鼎」、「篇篇可傳」,卷上〈得戎州書〉亦云:「許我新詩大不惡。」今觀其作,掇拾山谷一二詞頭,氣骨懈弱,詞句支率,一無佳處。即宋人詩話中所摘句,亦尚不如徐師川之有「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風」、「三百六旬了無事,七十二峯常對門」等聯,令人想慕其全集也。阿私標榜,遂浪得名。余所見山谷門下傳衣諸家集,陳後山為第一。謝無逸清、韓子蒼健,亦堪肩隨。獨山谷諸甥為劣,龜父尤劣於師川耳。〈提要〉謂:「王直方、劉克莊所稱名句,今皆不見全篇。」按《詩話總龜前集》卷八引《王直方詩話》載「洪龜父詩云:『胡生畫山水,烟雨畫更好。鴻雁書遠空,馬牛風塞草。』潘邠老愛第二句,余愛第三句,山谷愛第四句,師川愛三、四句。余曰:『「向上」一句,何眾人皆不好也?』」云云。按此詩即卷下〈題胡潛風雨山水圖〉,一句「畫」字作「好」字,二句「畫」字作「山」字。詩衹四句,直方所引即是全篇。三、四為此集中最佳句,亦衹是江西法中下乘耳。【涇縣黃田村朱氏惜分陰齋刊《豫章三洪集》改題為《清非集》,并有補遺〈梅仙觀〉全篇(即「一朝厭蝸角,萬里寄鵬背」所出)又〈西山〉詩句(「野水侵官道,山雲惹客衣」二句最好)等。】【卷上〈得戎州書〉、卷下〈上巳日南池作〉、〈得黔州消息〉、〈懷黃太史〉、〈跋山谷帖用其韻〉皆為涪翁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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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未谷詩集》四卷畢[22]。多近體,頗淺率,然皆抒寫性情,稍有清趣,不類經生作也。馬秋藥一〈序〉殊詼詭(「未谷之詩之散佚也,其病有四:嬾,一也;醉,二也;工書,三也脫手輒為人持去;論詩多拘忌,四也。其病根有一:蓋自有可以不朽,無意於為詩而已。此帙之存,偶錄於其哲孫之手。夫盍簪促膝,狂吟大嚼之時,未必其孫之適在其側也。書工為人持去,其孫未必能追而奪之也。詩成於醉而遺於醒,其孫未必能視於無形,即偶能記憶而默識在心,手不復作推敲,口不復作吟哦,其孫又未必能聽於無聲也。必其孫適在其側,詩成而亟錄之,不問乃祖之工愜,不避乃祖之拘忌。此吾所謂倖而存者耳,然而非未谷之意也,未谷蓋無意於為詩者也」)。顏崇槼〈序〉云:「未谷固不以詩名,然與吾編錄詩話,至老不輟。即自號專家者,或未必如未谷研討之深也」云云,此殆指《詩話同席錄》而言。

卷一〈回回石頭歌〉:「紅亞姑、青亞姑、你舍卜的皆石名,還你火失剌把都回回所產良藥。」

【卷二〈覃溪先生雙鈎文衡山分書見貽并賦二詩走筆和答〉:「朱竹垞元孝青主汝器云美卯君覺斯,氣勢居然遠擅場。若溯漢唐求隸古,蔡中郎後李三郎。」】

卷二〈曉出肥城北郭〉:「白霧亘山根,山如水上出。」

【卷三〈羅兩峯鬼趣圖〉:「但使鬼有趣,何妨人寡歡。」○〈澄泥硯詩〉:「蒼海變滅將為田,何勞精衛銜石填。」】

卷三〈將官滇南伊墨卿招小飲分得賞字〉:「衝瘴牽扶留,陟甗騎大象。狂插兩鬢花,頹倚九節杖。」

卷四〈題楊升厂象〉第四首:「我亦戴花騎象客,披圖相對淚如絲。」自注:「余將赴永平,羅兩峯為作〈戴花騎象圖〉。」

〈贈查三〉:「查三短而肥,腰腹大十圍。走患褌帶脫,兩肱相夾持。上階如登山,下磴馬攢蹄。對客答再拜,氣喘猶移時。(中略)君家寄居燕市側,招手三五屠沽兒。活割鹿尾帶鮮血,彘肩生熟無不宜。(中略)舟車所到半天下,南北鄉味能兼之。海螯江柱不絕口,炰鱉膾鯉滑蒓絲。(中略)卸帆津門衛河岸,大蟹上市誇團臍。(中略)朅來滇南減口腹,餌塊粑粑難充飢」云云。

〈縣齋〉:「午鳩啼罷荒衙,漫轉階前一樹。」

〈滇南〉:「柳暖無煩絮,松聾不聽濤。」自注:「滇南柳無棉,松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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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豫章三洪集》中洪芻《老圃集》、洪炎《西渡集》[23]。駒父、玉父之才皆邁龜父。玉父近體、駒父古體皆時有蒼秀處。

《老圃集》卷上〈次陳州〉:「一水縈回橐駝,百丈遙牽如簸掌。」

〈次韻和汪彥章池上〉:「茶試旗槍,蛙添鼓吹。」

卷下〈和郭功甫題客館韻〉:「雁飛不到吾來,燕亦知歸客未。」

〈同蘇伯固遊東山寺〉:「田間壞衲僧收,天外奇峯山作。」(僧衲為水田衣,衲之與田,如峯之與雲也。參觀《池北偶談》卷十一:「林君復詩『陰沉畫軸林間寺,零落棊枰葑上田』寫景最工。近程孟陽有句云:『古寺正如昏壁畫,層湖都作水田衣。』語意本林,而工又過之。」)

補遺〈闕題〉:「引睡直須黃,曲肱正要青。」「關山不隔還家,風月猶隨過海。」(皆見《宋詩紀事》卷三十三。)

《西渡集次韻公實雷雨》:「但作奇寒侵客,若為一震靖胡。」

〈公實示閒字韻〉:「勞生聊作夢中,苦語莫酬山復。」(「復」作「上」字更工。)

〈四月二十三日野步〉:「有逢即畫原非,所見皆詩本不。」

〈食榧子〉:「石榴資彭,榧實代彭。三彭穴身,各以尸自。」

〈坐上呈師川有懷駒父〉:「欣逢白鶴歸華,更想黃龍出羽。」

【〈社日宇文德和送酒〉:「忽逢歡伯來傾蓋,無數愁城盡斬關。」】【《觀林詩話》載玉父〈寄兄〉七律,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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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田同之《西圃文說》、《詩說》、《詞說》畢,所謂「小山薑」也[24]。大言不慚,高論不根。每鈔舊說,不具主名(如《文說》卷一論朱子文一節,即楊升厂本之黃東發者),於乃祖家學未為能負荷也。且自相矛盾,如一節以馬、班、劉向、韓、柳、大蘇為「聖於文」,曾、王、老蘇、小蘇「才或疲薾而不能副」[25],而另一節稱南豐「湛深之思,嚴密之法,與古作者相雄長。光焰不外鑠,獨朱晦翁亟稱之。歷數百年,而王道思始知好之」,又一節稱老泉在「孟、荀之間,《史》、《漢》之上」云云。同卷二、三葉之內牴牾如此!

論古文以為必自八家入手,故曰:「明三百年,有詩而無古文詞。詩之所以越宋、元而直追唐者,何、李之功。而文之所以三百年支蔓無章者,又寧非何、李之過歟?」是將何、李復古以前之文,亦歸罪何、李,謬論絕倒!且與一節尊王陽明「論學文勝程、朱,奏疏文勝陸宣公、李忠公」云云、歸有光「堪與並傳」云云牴牾矣。推侯方域「一氣磅礴,百折不移」、「作者紛紛,無以尚之」,其識力可想。

論詩既推何、李,故亦斥宋尊唐,至曰:「獨有明詩人能越宋繼唐,正得使事三昧。」如謂楊廷秀學李義山等節,似夢人䆿語。推漁洋「神韻」之說,是以於宋人言詩法者唯稱滄浪。

反復申言乃祖詩本工部,並非宋詩,特以才雄筆大,故三唐、兩宋無不包耳。蓋背其祖訓,而強詞飾說,欲乃祖之從厥孫謀也。

斥後人「沉溺宋詩,矜新趨異」;「黃魯直生強,陸務觀滑易」;「山谷如熊蹯鷄跖,筋骨有餘,肉味絕少」;「放翁學樂天,更覺直率。」皆顯與乃祖鑿枘。

又一節云:「以今日論之,足繼杜、蘇者唯先王父,足繼王、孟者唯阮亭公。當代稱詩者亦嘗云:『新城、德州,有名家、大家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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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尺牘友聲初》、《二集》畢,張山來所彙刻也[26]。惟丁集江之蘭一書(論悼亡詩)、巳集王弘撰二書(訂其說經之誤)尚有規正。餘皆標榜干乞,文詞濫俗,遠不如周櫟園《尺牘新鈔》之佳處時遭。即同出一人之手者,亦牽率應酬,足徵受書者才情學識之不相及。閻潛邱、杜茶村、王山史、冒辟疆、余澹心、王漁洋、孔東塘等札,稍備諸家集外之采耳。王丹麓諸書,可攷見《檀几》、《昭代》兩叢書輯印經過。蔡方炳〈序〉乃〈八股詩弁言〉,何由張冠李戴,印此集首耶?【王山史《山志初集》卷三「劉石生」條曰:「予凡得友朋贈貽之章及往來簡札,輒彙為一集,名曰《友聲》。」按與山來此集同名。其《砥齋集》中只字不及山來,與山來二札亦不收。《山志二集》卷五「何必讀書」論「三代以前言『書』者有二,一為『詩書』之『書』,一為『六書』之『書』。子路乃指《尚書》,非謂書冊」云云,即駁正山來一書中議論。】

甲集黃周星:「弟之『移人』本非『怡人』。以為『怡人』則可廢,以為『移人』則談何容易乎!」

杜濬:「〈檀弓序〉呈教。先生具眼,無待東方生之自譽耳。」

丙集曹貞吉:「拙詞又看出一二字,再煩改正。昔人云:『較書如掃落葉。』信然!老世兄得無笑其『人面上起草』乎?」

丁集江之蘭:「讀近作,知有悼亡之痛。承索俚句,雖『借面弔喪』古人有之,恨弟少應急眼淚,恐泛而不當,何如相忘於無言也?弟不知吾兄之哭,將陰哭而陽笑乎?抑大聲疾呼,無所顧忌乎?抑能作半面妝,且悲且喜乎?殊大費經營矣。弟既不能以拙作副命,且作此不情之語,將見吾兄哭聲未竟,而又繼之以怒。《內經》云:『思傷脾,怒勝思。』此七情互為剋制之治,不知可能曲當病情否?」

朱慎:「弟觀集中所載輓詩,總不從吾兄起見,而一味悲傷,似自悼其婦,未免欠妥。友人婦死,而涕泗交頤,豈為識嫌疑者哉?」

庚集孔尚任[27]:「弟每月入衙不過六次,除此皆文酒之會矣。無拘無束,還似揚州一寓公。所稍苦,不能回席耳。前在揚州,便不回席,甲顏厚面,亦奚苦哉。」

壬集孔尚任 :「弟版曹非雅官,幸有阮亭先生為俗魁,可以解嘲。」

山來刻書,四方聞風以著述相郵求收采者,大似今日投稿。所印諸書,紛紛索取,且有既得而復求益者。供應無已時,亦苦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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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憑山閣尺牘寫心集初》、《二集》[28]。錢塘陳枚選,即輯《留青新集》者。十九出杭州,不知誰何之手?均陳氏師友,己作亦厠其間。莫不力求雅隽,而詞濫態纖,了無是處。《初集》皆短簡,《二集》遂有至洋洋千言者。所收錢牧齋、王山史、杜茶村等尺牘,都非經意之作,故不入諸家集中。

《初集》卷一王晫〈與張履安〉:「有客問梅杓司:『詩與制藝孰佳?』曰:『詩能窮人,制藝能富人。』僕謂富貴自佳,但制藝依然貧賤,又不如詩雖窮,還能於花晨月夕道幾句快活話也。」

卷三杜濬〈答王本臯〉:「士忌俗氣,不必言矣。有相因而近俗者,曰能曰忙;有相反而近俗者,曰詩曰禪。」

卷四吳國縉〈致陳扶搖〉:「昨同觀劇,但見正旦齒德並茂,扮出無限嬌騷。想其當場可以媚萬人,回家何以對妻子?」

《二集》卷二有失名〈答盧子由〉一書,卷五有失名〈與徐方虎〉一書。按〈與徐書〉語氣及言薙頂為僧事,疑即呂留良也,待細攷之。《二集》鎸於康熙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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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王之春《椒生四種》畢[29]。陋俗之至,而沾沾自道其學問詞章,殊可齒冷。書皆成於使俄以前。所謂《談瀛錄》者,乃光緒五年奉沈葆楨差遣赴日攷察日記耳。

《椒生隨筆》卷二引曾畊樓語,力稱《聊齋》文章效《左氏》、〈檀弓〉、《史》、《漢》、魏、晉無不逼肖,議論亦佳;卷四斥《鏡花緣》「賣弄稗販,刺刺可厭,惟女國主婿歸迎母一表中四語云:『指白水而重耳歸來,猶是山河無害;及黃泉而寤生重見,遂為母子如初』,工雅似宋人」二則頗可節取。【Harold Acton, Memoirs of An Aesthete, pp. 366-8 力推《鏡花緣》之突過 Surrealist 派小說,兼 Rabelais Lewis Carroll 之妙,真盲人評古語也。】《隨筆》有周荇農〈序〉,卷六一則稱周為師。

卷一第一則「余八世祖船山公戒子孫」云云。按黃秋岳《花隨人聖厂摭憶》引湘人嘲之春賦有云[30]:「帖包門第,繩匠胡同,帽兒戴綠,頂子飛紅。」首句即謂其自稱船山子孫也。【據《南亭四話》卷二,此賦乃易碩甫作,首句作「石頭長巷」,「戴」作「變」,又云:「門多帶馬之人,新交壽老;座有吹牛之客,綽號眉公(指侍御余某、陳某)」;「劉坤一,劉坤二,劉坤三,劉坤四;王之春,王之夏,王之秋,王之冬」;「二千二,二千四,二千五(三妾身價);烏溜巴,烏溜焦,烏溜弓(湘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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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胡應麟《弇州先生五七言律選》畢[31]。於先、後七子中,為詞最雅馴、體多變化者。然十首以上,亦苦重複。言情寫景廓落鋪張,遂欠真切生動,「吁嗟闊兮,不我活兮」二語,可以移評。什九應酬之作皆一時貴人打官話詩,《西河詩話》卷五斥宋詩所謂「臺閣」、「堂皇」異於「草野」、「藩溷」者也。湯海秋極尊弇州,較此便有獷野氣,有都鄙之別也。【又王山史《山志》卷二論弇州、《海秋詩集》卷十五山志》卷二論弇州。】七律遠勝五律。元瑞貢諛弇州,遂蒙大雅代興之目,徐益孫〈序〉所謂「受知先生,有黃梅衣鉢之記」者。故凡弇州相標榜之詩,無不入選。卷首評贊諸則,即出《詩藪》也。徐益孫〈序〉甚小樣,惟云:「先生五言取裁沈、宋,七言取裁王維、李頎、岑參,而高不預焉。嘗謂益孫曰:『常侍開中唐之門也』」云云,當是弇州早年議論耳。學東坡亦只是作平淺語耳。余舊讀《弇州二稿》所采,多不見此選。殆亦如《律範》之專取肥皮厚肉耶(《列朝詩集》丁六胡元瑞條)?《列朝詩集》丁六指摘于鱗用古之割裂紕繆,弇州雖不至此,亦每欠妥帖。《圍爐詩話》卷六摘其「漢壁晨馳大將床」、「殘夜花明月滿樓」二語,下句特與出語不稱,上句「晨」字碻為杜撰。即取五律卷一論之,如〈悼亡兒果祥〉云:「見汝娟娟淨,誰能不解顔」,竹則「雨洗娟娟淨」,豈可云兒乎?〈病中于鱗等夜過〉云:「意氣扶衰眼,歡呼失病容」(元瑞密圈),衰可扶,眼亦可扶乎?餘仿是。【七律卷五〈送曹子念赴永嘉〉:「報贈豈無青案玉,歸裝定有赤城霞」(元瑞密圈),「青玉案」曰「青案玉」,亦「巴西」、「仲翁」之類矣。又〈答李伯承〉云:「故人青玉吟為案,上國黄金别起臺」,上句亦不通。】

〈呈助甫〉:「汝南無月,吳越有春。」

〈書庚戌秋事〉:「是處烽烟欺太,幾家關月恨流。」

〈登岱〉:「壁立芙蓉萬古看,削成松檜隱高盤。中峰翠壓徂徠色,絶頂青收碣石寒。梁甫吟成還自和,茂陵書就欲誰干。依稀白馬吳閶在,欲向秋風問羽翰。」(調高氣渾,乃籠罩太山而非刻劃太山,故經不得仔細推敲。《圍爐詩話》卷六論七子游覽詩所謂「敘景過於遠大,即與情不關」,至比於「申相國壁鄰王媽媽之柩」者也。)

〈答徐汝恩〉:「悲歌碣石虹高下,擊築咸陽日動搖。」(弇州用「碣石」處甚多,即此已與〈登岱〉複出,麟洲又有「星近長安多聚散,雲深碣石易浮沉。[32]」)【〈贈鄭老還趙〉:「行邊落日滹沱壯,醉裏談天碣石高」;〈喜許殿卿至〉:「白璧邯鄲空偃蹇,黄金碣石自嶙峋」;李空同之「碣石長吹萬里風」;李于鱗之「地坼黃河趨碣石」;吳明卿之「孤鶩投疑碣石宮。」】

〈送歸熙甫之長興令〉二首。(敷衍詩,凡作令者皆可送。惟第一首起云:「淚盡陵陽璞始開,一時聲價動燕台」,稍切熙甫蹭蹬場屋耳。)

〈春郊漫興〉:「短裘仍為酒家留,且傍春風緩獨愁。南陌柳長誰贈别,東林花落始成游。窮來畏客論時事,醉裏逢人諱故侯。若道野夫歸後興,白雲爭向五湖流。」(于鱗不辦此。)

〈穿謝茂秦〉:「歌罷此生唯短鋏,賦成何地不長裾。」(此種使事,故應領袖七子。)

〈丁丑元日試筆〉:「今年節物媚吾廬,兒女分行拜起居。官興盡來知骨肉,主恩深處領樵漁。屠蘇到我春從晚,爆竹由他歲慣除。蕭散虛窗聊捉筆,可能成就右軍書右軍五十二而書成。」(弇州學坡,至此境而止。)

〈方與客談園池之樂而有索書戚大將軍者因縱筆戲贈〉:「碧漣朱舫幕青油,千騎何須擁上頭?雨後旗鎗新茗合,風前劒㦸嫩篁抽。編籬别按屯湟壘,對局爭先搗魏謀。君自不封如李廣,野夫時號醉鄉侯。」(亦坡體。)

〈李太史本寧督學關西〉:「欲知絳帳傳來業,盡是青藜讀後書。」

〈胡元瑞見贈奉答〉:「屈指詞塲半有無,時名雖淺未全誣。疏來九派江偏壯,攝盡羣星月轉孤。」(自負不淺。)

〈九月閉關謝筆硯而故人訊問不絕〉:「小徑衡門鳥雀餘,只因才盡愛閒居。諸緣暫息交猶在,一病雖輕懶未除。玉案有無知莫較,銀鈎早晩竟難虛。于今却羨桓司馬,博得空函省報書。」

〈曾子澄談禪且時時露壯心賦此〉:「生來燕頷誇飛將,老去牛頭事懶融。」

〈送伯玉同二仲元瑞〉:「驕從麈尾爭名晩」,自注:「仲淹與元瑞爭名而閧。」(句不通,其事詳見《野獲編》卷二十三。)

〈自題弇園〉:「似比幼輿輸一壑,轉令元亮愛吾廬。」

〈李臨淮竹園〉:「喚作長矛三十萬,紫薇詩調似官粗。」

應酬自是詩中一體,然所應酬者,人也,非題目也。弇州博極羣書,而每賦一題,輒取題中應有習見之典,組織成篇,大似官庖供客,逆旅迎賓,方丈可辦於咄喏,生熟無間於張魏。葉橫山《原詩》謂「游覽詩莫作應酬山水語」,豈知山水之外,園林、節序、人物、鳥獸、合離、生死無不可應酬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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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符曾《春鳧小稿》[33]。自戊申至壬子,年為一卷,都五卷。有陳撰一〈序〉,無《鮚埼亭文外編》所載〈序〉,疑非全豹也。幼魯專為清峭寒瘦之體,壬子〈用前韻柬洲〉云:「喜聞語帶烟霞氣,更愛囊携氷雪文」,殆亦自道祈嚮。然刻意修詞,了無隽韻,無烟火氣則有之,帶烟霞氣則未也。交游中尚不如丁敬身,視樊榭、冬心瞠乎遠矣。錄較可諷者二首:

戊申〈趙松雪東西洞庭園之二〉:「林屋包山路幾經,藤梢橘刺未霜青。他年欲訪龍威守,春雪堆篷下洞庭。」

辛亥〈春日〉:「深巷斜門晝早,閒來引鶴遶空庭。上元昨夜燈初罷,寒食他時草未青。墮硯瓶花香寂寂,傍檐青鳥語惺惺。眼前一番東風過,恰笑吳兒醉不醒。

【羅振玉《百爵齋叢刊》中有幼魯《霜柯餘響集》,皆此集所無。〈閒居〉云:「未得嘔心句,還看遮眼書」;〈十月春〉云:「漏透東皇消息,先看梅上孤都(方言,見《通𤴓》)。」羅氏〈跋〉謂原稿「書法極似汪退谷」云云,似未見《春鳧小稿》,亦未讀趙東潛《文稿》卷上〈符葯林傳〉所記「葯林以《春鳧小稿》精寫善校,付之剞劂,得者寶之。」】

【「比退士之有盟,已散人之無勑。髙卧已便,著衣裳而顛倒;好閒成癖,聞車馬以驚猜。《壺山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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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陳耆卿《篔窗集》畢[34]。南宋文多氣舒緩而詞稠沓,獨水心緊湊琢削。壽老傳其衣鉢,而遠輸師門之精鍊,議論亦無足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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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泠然齋詩集》八卷畢,南宋蘇泂撰[35]。泂字召叟,《硯北雜志》引其〈哭姜白石〉:「賴是小紅渠已嫁,不然啼碎馬塍花」見此《集》卷八〈到馬塍哭堯章〉第四首,誤其名為「蘇石」。樊榭《紀事》至以蘇泂、蘇石為二人,世人亦衹知召叟此二句耳。余曩年讀陸心源《宋詩紀事補遺》,劇賞卷七十三所載〈金陵雜詠〉兩絕句,錄入《且住樓日乘》(民國三十八年一月八日)。今覩全《集》,亦無過此二首者。

卷一〈夜讀杜詩四十韻〉:「曩吾游川蜀,所恨年數淺。草堂闃無人,正在成都縣。人間畫圖様,皮骨怪豐腴。京華四十載,褐短更驢蹇。至今彼堂上,唇綻齒微現。獨餘雙眸子,利若秋江剪」云云。按孔子、歐陽修皆露齒,據此則少陵亦然。何孫探微之多也[36]

召叟為放翁弟子,獻詩甚多。按其詞意,皆作於放翁七十以後(卷一〈送陸放翁赴落致仕修史之命〉、〈五月五日謁放翁留飲歡甚〉、卷二〈次陸放翁韻〉七言拗律,誤編入七古、卷三〈見放翁退〉、卷三〈次韻高秘書謁陸待制〉、卷四〈望三山放翁居〉、卷五〈壽陸放翁〉、〈三山放翁先生生朝以筇竹杖為壽〉、〈送陸懷祖之官丹陽〉放翁子、卷八〈放翁寵賜正月九日詩翰〉、〈放翁入朝後寄〉、〈存沒口號〉第三首、〈見三山翁先插山茶花一朵〉此二詩皆未著放翁名,而玩詞意,亦為放翁作。〈送放翁修史〉詩自云:「弟子事先生,丱角以至斯」,何以前此於無酬唱耶?暇當取《劍南集》檢之。【《劍南詩稿》卷 27〈贈蘇趙叟兄弟〉五古、卷 31〈送蘇召叟秀才入蜀効宛陵先生體〉、卷 57〈贈蘇召叟〉、卷 65〈簡蘇邵叟〉、卷 74〈送蘇趙叟赴省城〉。】其他作者見《集》中者,以姜白石、趙紫芝、葛天民為最數。劉改之兩見,辛稼軒僅一見(卷一〈春日懷詹梁〉「前回識得白石生,聞韶盡美一夔足」;「東歸窮巷口掛壁,豈無他人不如叔」、卷三〈予頃時有一聯云太飽傷清氣微寒最好詩葛天民極愛之偶再續成〉、〈次韻葛天民〉、〈寄趙紫芝〉、〈簡紫芝〉、〈簡趙紫芝〉、卷四〈正月二十七日陪唐子耆登臥龍時稼軒已去令人懷之〉、卷五〈次韻葛天民〉、〈張平夫逝後寄堯章〉、〈簡銛朴翁兼簡敬叟〉、卷六〈金陵雜興二百首〉之「白石鄱姜病更貧」一首、「憶殺當年劉改之」一首、「葛巾裹却葛天民」一首、卷七〈往回臨安口號〉第二首朴翁、第三首改之、卷八〈寄白石姜堯章〉、〈寄堯章并簡銛老〉、〈寄堯章〉、〈憶紫芝〉、〈憶堯章〉「長安豈是無相識,除却西湖但憶君」、〈夢堯章桂花下〉、〈書紫芝卷後〉「明知箧笥篇篇有,百度逢來百度抄」、〈到馬塍哭堯章〉)。卷三〈足姜句〉一五律「那知身百歲,未辦屋三間。見客慵開口,逢僧託買山」云云[37],亦必為白石作,但不知詩中何者為白石原句?榆園所刊《白石詩集》附載佚句,僅《歸田詩話》所引「大山」、「小山」二語,未及此也。

卷二〈老杜浣花谿圖引〉有注解八處,皆習見故典,如「兜鍪」、「續絃膠」之類。全《集》祇此一例,必非召叟自注。【此山谷詩,天社注。】【卷二〈老杜浣花溪圖引〉。按此山谷詩也,其中「兒呼不蘇驢失脚,猶恐醒來有新作」,《誠齋集》卷百十四《詩話》舉為山谷詩體之例者。館臣乃并天社注錄入,又以「醒」為「新」,謬甚!】又同卷〈病中排悶〉亦七言抝律,館臣誤編入七古者。

召叟詩頗獷率,氣盛而言不宜,與放翁、紫芝大異。偶有野趣處,稍近葛天民。卷二〈棲閑堂〉:「紛紛世界多金寶,試覓一閑何處討?天公忌閑亦惜閑,似欲人人忙裏老。上而公相下百官,何况倡優及輿皂。豈如老龔縛屋看青山,賃地於鄰甘種稻」云云。按此可與費袞《梁谿漫志》卷八士人祈天,神人降誥事參觀。

卷三〈有歎〉:「山稜人踏減,灘石浪搓圓。」

卷四〈雪霽歸湖山過千秋觀〉:「夕陽波渺渺,殘雪塔層層。折竹橫遮道,飢烏下啄氷。」

卷五〈熱〉:「坐想微風過荷葉,夢成疏雨滴梧桐。」

卷六〈過金陵〉:「髙資店裏主人,萬福官人問訊。安穩在家能幾日?别時不似見時多。」

卷六〈金陵雜興二百首〉頹然自放,唯兩絕最佳,已別錄矣。後附薛師董題絕句八首之三云:「方泉周四半生痴,語輙驚人不自奇。渠句却題君集後,要尋梨木共傳之。」按卷八〈挽周晉仙〉第一首自注謂周「愛予〈金陵〉詩,跋云云」,殆即此也。今本〈二百首〉後祇有薛題八首、李璉題十八首,又蘇弟濱題一首,無周〈跋〉矣。〈挽周〉詩第二首云:「雪跨氷懸句盡珍」,此用葉水心〈徐道暉墓誌銘〉《水心集》卷十七「橫絕歘起,氷懸雪跨」。【《澗泉集》卷八〈昌甫題徐仙民詩集因和韻〉第一首云:「眇眇三靈見,蕭蕭一葉知」,自注:「『三靈』:靈芝、靈淵、靈舒;『一葉』:水心也」;第二首云:「雪跨氷懸處,游魂不見人。」】南宋人好用近人事,不獨後邨也。棲閑堂詩亦其類,卷七〈次韻芻父上已日同遊朱園之三〉云:「飲散墦間祭肉殘,林深終日閉幽蘭。重來野客朱邢,坐久摩挲馬柱。」按第三句學東坡詞「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東坡〈與趙陳同過歐陽叔弼小齋戲作〉「夢回聞剝啄,誰乎趙陳予。[38]」【《陽春白雪前集》卷三馮海粟〈沉醉東風〉:「冷淡交,惟三個,除此外更誰插𠱀。減著啊少,添著啊便覺多,明月清風共我。」】

【〈金陵雜興〉:「看殺先來所寄書,不知病體比何如?想應藥褁關心外,更與兒曹作念渠。」】

【卷八〈書所見〉:「畫手何須覓范寛,有人樓上倚欄干。瓊田玉界三千頃,野鴨飛來不道寒。」】

卷八〈綠陰之二〉:「佳木豐交午蔭稠,門闌青草沒堦頭。道人洗淨筝琶耳,睡起一聲黄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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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姚元之《竹葉亭雜記》八卷畢[39]。亦十七、八年前寓目者。姚氏從孫穀識語:「已被梁茞林采入《歸田瑣記》者,不復更載。」又憶齊玉溪《隨筆》有載伯昂抝僻事。

卷一:「武英殿露房舊貯西洋藥物及花露:丁香、荳蔻、肉桂油、狗寶、鱉寶、蜘蛛寶、獅子寶。又有曰『德力雅噶』者形如藥膏,曰『噶中得』者製成小花果。」

卷三:「都中天主堂南堂內郎士甯線法畫二張,惜古人未見。」

「余嘗游澳門,儼然外國。客至,以婦女出見為敬。酒果設大橫桌,鋪以白布。婦人髮捲如畫獅,《詩》所謂『卷髮如蠆』也。番人之有職者,所居牆外有黑鬼持火鎗守之。衣純黑,似戲中朱八戒,其冠似孫行者之冠[40]。直立不動,人過其傍,但一目覷,頸不轉也。國制和尚為尊,犯罪者宥殺惟和尚命。和尚之尊,不及女尼,所判必告於尼。婦女與人有私,過禮拜時跪白和尚。最重者,兩乳惟本夫得撫摩之,若與唐人私,和尚必問以曾不撫乳?男子不得置妾有外婦,而婦人隨所愛私之,夫不敢問。夫偶回本國,必託友主其家,友三、四日一過宿,否則夫歸必責以疎闊。」【《廣東新語》「澳門」條亦記「鬼奴」。】【《池北偶談》卷二十一「香山𡒃」條轉錄龔翔麟《珠江奉使記》寫𡒃門風物習俗甚詳。】【明王士性《廣志繹》卷四記「香山𡒃及番舶之『崑崙奴』俗稱『黑鬼』。」王臨亨《粵劍篇》卷三記「香山澳為南方一癰,未審潰何時耳。澳中夷人飲食器用無不精鑿。有『自然樂』、『自然漏』,及畫花木鳥獸,無不逼真,塑像與生人無異。劉天虞為余言:『向往澳中,見塑像,幾欲與之言,熟視而止。』」《南阜山人詩集》卷一〈客談二章之一〉。】【待補。】

「聞番人言紅毛國中,水、火皆有專家,只許一家賣火,一家賣水,無二肆也。人家夜不舉火,至晚,鬻火者能令室中自明,無俟燃燭。欲水,亦先告鬻者,屋宇皆有水法,水即自至,無俟擔桶也。」

卷五朱石君晚年;紀曉嵐前身為火光女子或謂蛇精,不穀食,食榛栗,善吃烟;曹文恪、達香圃之食量,此數事他書轉輾流傳,實出於此[41]

卷六:「吾鄉張暎沙先生若瀛官熱河巡檢時,杖內監,高廟嘉其有胆,擢縣令,洊升南路同知。作詩工謔,〈嘲大鼻〉云:『江南一噴嚏,江北雨濛濛』;〈矮人〉云:『陽溝三寸水,呼喚渡船來』;〈面黑〉云:『有時眠漆櫈,秋水共長天。』令人絕倒。」

卷七:「漁洋載覺隱吃飯事,嘗疑其傳聞有誤。甲申正月二十日,過胡默軒家,見成邸舊藏坾仙畫覺隱,書上有大同山翁凝始子題,謂:『覺隱吃飯畢,坾仙亦飽;坾仙吃飯,覺隱亦飽[42]。有覺隱題,坾仙方肯畫』云云,乃知漁洋非寓言。」按此可與王冕畫貢性之題、張公吃酒李公醉二事合成兩對。

「雍正間[43],札少宗伯因保舉人才,引孔明不識馬謖事,憲皇怒其以小說入奏,責四十枷示。乾隆初,某侍衛擢荊州將軍,痛哭曰:『此地以關瑪法尚守不住!今遣老夫,是欲殺老夫也。』」

卷八〈養花法〉有云:「蘭最喜魚腥水」;「牡丹喜肥,根下以猪羊腸胃鋪之,或埋死鼠。」按潘敬《樵山雜著》卷三謂:「竹喜肥,埋獸骨於其下則怒生,盜竹者埋死狗以引之」云云。牡丹濁惡尚可說,不圖蘭、竹亦爾耶?趙師秀〈林逋墓下〉詩云:「空塚竹行根。」「行」字即「引」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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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申江竹枝詞》二卷畢[44]。一名《申江百詠》,署名「慈谿辰橋」,不知何人?作於光緒十三年。詩不佳,詠烟花瑣事尤多,註却資掌故。寫么二堂子一首云:「入門先道喊移茶,看偏羣花花滿家。到處是花花孰好?好花過眼眼先花。」末二語頗有趣。

所謂「地火」即電燈,至「電氣燈,一名自來月」者,則煤氣燈也。

有云:「妓家呼老爺,皆摘去『爺』字曰『某老』,而么二雖熟客亦混呼『客人來』三字。局來必與客代酒,雖醉不辭,愛惜己客,惟恐或醉也。妓在席上,例祇飲酒,不食菜。定情之後,數日不去,即令傭媼持梅紅名片邀請,字大如拳。妓惟書寓稱『先生』,餘俱稱『小姐』。每至新年,滿頭珠翠,換紅裙,坐藍呢轎,轎後插名片,往所歡家或同心姊妹處賀歲,氣象堂堂,令人訝怪。」皆銷金鍋之夢粱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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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二十期[45]。】閱張山來《尺牘偶存》十一卷畢[46]。弁首一〈序〉仍為蔡方炳作〈八股詩序〉,可笑!所收皆山來自作書札,與《友聲初》、《二集》中來函相映對。小有辯慧,終非大雅。較之《友聲集》諸篇文章稍修飭,蓋彼乃信手揮毫,不料人之彙刻;此則有意為文,下筆時已思及梨棗。卷七〈復秀水同宗某〉最極嘻笑怒罵之致,打抽豐秀才故作偃蹇,當不料風雅朝奉之有刀筆。卷十一〈與張紫裳〉折學棍之索詐,理直詞婉,亦可觀。富人刻書,便遭覬覦,亦苦事矣。託顧爾立、朱贊皇、僧廣蓮輩,以結交安、勤兩郡王及博問亭,至拜紅蘭主人為師,真新安大賈、揚州雅商如萬雪齋等行逕。

卷一〈與方寶臣〉:「尊號是何人所贈?每一拈毫,輒有一十九筆,殊令人難耐。」

〈與黃九烟〉:「先生向有選詩之舉,其目分為『驚天』、『泣鬼』、『怡人』三類。『怡人』一種,未可與『驚天』、『泣鬼』同類並觀,先生必自有說。偶閱《一夕話》,見所謂『廋詞』者,其列名處云:『中央四圍滿天列,十處烽烟一處安。』參詳其意,似是先生姓名」按余所見《一夕話》未見列名有此。【呂晚村《東莊詩存寄黃九烟詩》云:「聞道新修諧俗書,文章買賣價何如?」自注:「時在杭州,為坊人著稗官。」豈即山來所謂「廋詞」耶?】

又:「向欲選《外史》一書,如〈毛穎傳〉之類。想此種文字,大作必多。」按此即《虞初新志》之起因也。

〈與龔半千〉:「九烟先生有新年對子云:『人不負我,我不負人,三十夜果然快活;吏若無民,民若無吏,初一朝真是安閒。』出句謂無人索逋也。對句『民若無吏』可矣,『吏若無民』亦何樂乎?弟對之以『主不賀賓,賓不賀主,初一朝纔得安閒。』問兄於此節竟能與世人絕不往來,不識有何奇策?」

〈與曹秋岳〉:「書目一帙,藉以塞責,如汲尋常溪水以羾惠山中人。」

〈復徐松之〉:「某公欲評弟詞而無其暇,因以屬之道兄。道兄欲弟自評而用某公姓字,此非敢承。譬之貧女貸東家衣以往西家,他日此女衣己衣以赴東家之召,未有不疑其出於借得者。故弟寧缺此公之評。」

〈復江含徵〉[47]:「『學書紙費,學醫人費。』吾兄若要作劊子手,須如東坡所云,剮得幾個肥漢方快活。」

〈與冒青若〉:「尊公借去《揚州府志》,久未擲還,不得不向劉使君索取荊州。」

〈復江含徵〉 :「台札迂腐之氣,勃勃紙上。兄原只可監廚請客,何能借面弔喪?所語非人,自無足怪。『死者不可復生』等套話,弟常以勸人,今人復以勸我。欲解弟之悲者,庶幾唯有『顧左右而言他』及『相忘於無言』耳。弟哀至則悲傷,觀者亦唯有見如不見、聞如不聞,聽弟自悲自止。台札中有『與其嫁傖父而生,不若嫁張郎而死』,此語差強人意。弟又作一轉語:『與其嫁張郎而死,曷若嫁張郎而生。』不識兄將以何辭為解也?」

卷二〈復殷日戒〉 :「弟流寓此間,與若輩無深交。以切己事見彼,亦須因鬼見帝。」

〈與周星遠〉:「大則為鄉會試總裁,次則為督學使者,亦足以進退人文,權衡風雅,俾入彀之子匍匐而稱門生,豈非人生大快事乎?然已捷賢書者,學使不得而門生之;已成進士者,主考亦不得而門生之;又有棲遲衡泌、嘯咏林泉,無意於功名者,座主亦不得而門生之也。欲使文人墨士盡入網羅,唯有詩選一途。」【補《談藝錄》。】

〈與閔右丞〉:「昨為某君所苦,幾於無地可逃。昔顏魯公有〈爭座位帖〉,吾兄何不將昨日情景,草一段〈讓座位帖〉?」

〈與狄向濤〉:「極知不合尊指,正如熱中者所云『欲使賤名常達鈞聽』耳。」

〈與弟〉:「我此詩太率,誠然。適在不耐煩時,作此等庸俗題目,又欲頃刻揮成。正如昔人畫放風鳶,不過欲拖長線一道,以盡此絹而已。」

〈復南邨〉:「拙文示正,當於倥傯中閱之。若淨几明牕,神閒氣定,則醜態畢露矣。」

卷三〈與西洋學士畢鐸民〉:「僕聞貴域言天者云地形亦圓,但不知所謂地形之圓者,將如餅、如錢之狀乎?抑如香椽、氣球之狀乎?」【卷六〈與孫滋九〉:「畢竟不能以書見復。想此公於中土文義或未精通耳。」】

〈與許師六〉:「杜茶邨行文極有法度,惜其人不能與文相稱,徒愛其文而已。」

〈與中州和尚〉:「向欲作小小供養,願於翌午剪蔬就教。在某甲可得浮生半日閒,在和尚亦不須忙兩三日也。」

卷五〈復遠峯上人〉[48]:「近代大小阿師,閒時做就機鋒語句,師徒記得爛熟,于上堂日彼此問答一番。正如梨園子弟搬演戲文,音雖出於伶人之口,其實是未上場時所教就者,與伶人毫無干涉也。最可笑者,善男信女擁擠滿堂,聚語如雷,毫不知堂頭和尚所說何話,居然贊嘆。某甲亦擠在眾人中聽過幾次,但覺汗出如雨而已。」按寫禪宗末流醜態,以此為摘伏發隱,東坡、鈍翁尚皮相也。【魏季詞〈羽琌山民遺事〉謂定厂詈禪學,謂是「不識字髠黠所為」云云[49]。按定厂《補支那古德遺書序》已申此意。《全唐文》卷八百十三陸希聲〈仰山通智大師塔銘〉云:「曹溪心地,撥去文字,不使染著。大師以曹溪心地,用之千變萬化,欲以直截指示學人,無能及者。而學者往往失旨,揚眉動目,敲木指境,遞相效斆,近於戲笑,非師之過也。」《嵩菴閒話》卷二云:「禪宗者,在昔為佛法之幹蠱,在今為文士之變相。」《廣笑府》卷四云:「一僧號『不語禪』,本無所識,全仗二侍者代答。適遊僧來參問:『如何是佛?』時侍者他出,僧忙迫無措,東顧復西顧。又問:『如何是法?』僧看上復看下。問:『如何是僧?』僧無奈瞑目。問:『如何是加持?』僧伸手。游僧曰:『東西顧者,人有東西,佛無南北也;上下看者,法平等,無高下也;瞑目者,白雲深處臥,便是一高僧也;伸手者,接引眾生也。』侍者還,〔僧大罵曰:『他問〕佛,我……[50]」】【《東堂集》卷十。】【汪苕文〈山居詩序〉(徐樹丕《識小錄》卷二引)。】

〈復江含徵〉 :「凡索拙刻者,弟未嘗不應其求。有不應者,一為屢索,一為多索。」

卷六〈復王丹麓〉:「毛大可先生《太極圖說遺議》等三種,皆發人所未發。聞今上萬幾之暇,嘗翻閱《性理》。是以都門諸大老書扇贈人,往往寫《性理》一段。則是《太極圖》即采出於二氏之源,亦非我輩所能置喙也。」按此則可補《榕村語錄續編》。

卷七〈與王丹麓〉:「初意以與先生共事,不便自選己文。復見陸雲老所刻《古今文繪》,竟以己文列後。惟於題下用「附政」二字,此法似屬可行。

卷十〈寄采三兄〉:「今人作詩,不須展閱,便知為七言律。」

〈復張渭濱〉:「《新志》中,欠分桃割袂一流人,想吾家渭濱於此道,亦復鍾情不淺。向日曾有友人著《前魚厲禁》一小帙,囑入叢書。僕以為方今之世,好此道者,上而公卿,下而士庶,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京師兔子,尤為赫奕。我雖生平未嘗其味,然以意度之,定有一種別趣[51]。蓋天地間,凡憑空創造一事,本非正理,而竟流傳不廢,當非無故而然也。即如女人纏足及高底,不可謂非矯揉造作[52]。然小脚之可愛者,實足令人消魂。今十九卷《吳觚》內,已載入一段矣。」按張渭濱議論與《梅花草堂文集》論《水滸》語相同。清世揚州醝賈亦耽此風,《儒林外史》二十八回及𪍴𪍣子《雲署聊編》皆有鹽商「五精」之說(轎內有「債精」,抬轎有「牛精」,門上有「謊精」,隨後有「屁精」,家中有「妖精」),山來獨不嗜耶?

〈復沈契掌〉:「弟百無一有,近年自號『三在』。其一田尚在,不須買米;其二屋尚在,不須僦住;其三此身尚在,未就木也。」

〈復王丹麓〉:「中州和尚集句〈黃山賦〉,弟為集句作〈序〉,曾經御覽,傳聞有『才子』之贊。或以為贊〈賦〉,或以為贊〈序〉,不得其詳。」

山來暮年資產蕩然,豈名、利不可兩兼耶?

【「……真虛,賸得華年尚黑[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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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鄧濂《顨盦集》七卷畢[54]。民國二十四年裘葆良印行者。前四卷為似周甥諸季遲編次,廉惠卿寫定。後三卷為似周弟子宗子戴編次。余家藏復堂燼餘中,似周書牘、詩詞甚多。葆良〈序〉雖及家君[55],却未嘗借鈔補所未備也。似周詩文刻意雕繪,詞纖質羸,乾嘉小名家體。惟〈呈南皮尚書〉七古學韓,雖不雄奇,尚能運轉。與宗湘文唱和詩欲為江西派,不免絕臏破嗓矣。吾邑後來名士,胸中無墨,筆下有塵,望似周宜若羲皇上人。觀廉南湖、孫寒崖題《集》端詩,傖夫亂道,可知人才之每況愈下也。仍以〈斷腸詞二十四首〉為壓卷。

卷一〈讀江弢叔詩有感書後〉七古雖言「嗜其詩」、「已三復」,却無真賞,徒以其抑塞窮士,同病相憐。

似周應南皮招,入楚掌教兩湖書院,〈楚游雜別〉所謂「不分漢南大司馬,還來吳下問梁鴻」是也。居不久,即遭排擠,不安於位。〈將回江南留別武昌諸故人〉云:「抱璞猶為知己重,碎琴自悔進身輕。朱門怕作重來想,漆室原無欲嫁情。」〈哭宗湘文觀察〉云:「淒淒別句甬,鬱鬱走荊鄂。誰知風雅場,跬步皆峭崿。衣冠幻夔獝,懷袖隱蜂蠚。紛紛炫燕石,幾至喪吾璞。所以亟掉頭,長歌謝黃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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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鎔《三家詩話》[56]

《三家詩話》:「子才,詩中詞曲;苕生,詩中散文;雲松,詩中駢體。子才如佳果,苕生如佳穀,雲松如佳肴。」

「子才學誠齋,參以白傅,出以靈活,而有纖佻之病;苕生學山谷,參以韓、蘇,出以堅銳,有粗露之病;雲松學蘇、陸,參以梅村、初白,出以整麗,有冗雜之病。」

「子才筆巧,描寫得出,而少渾涵;苕生氣岸,撐架得住,而少磨礱;雲松典贍,鋪張得工,而少鎔裁。」

「子才點化勝苕生,簡括勝雲松。」

「鳥之飛也,必回翔而後下;水之流也,每渟蓄而後行。袁、蔣多一氣直下,而不耐紆徐,皆少昌黎迎而距之一段工夫。」

「漁洋詩以游蜀所作為最,竹垞詩以游晉所作為最,初白詩以游梁所作為最,子才詩以游秦所作為最。王蘭泉專錄子才少年未定之作,故沒真面,不及潘瑛《國朝詩萃》之平允。」

「子才古體詩多不諧聲調,而轉韻尤啞。雲松亦然。苕生則十失二三矣。」

「子才古文,自是侯朝宗以後作者。」

「苕生詩有不可及者八:才大而奇,情深而正,學博而醇,識高而老,氣豪而真,力銳而厚,格變而隱,詞切而堅。但恃其逸足,往往奔放。」

「袁、趙似『雉竄文囿』,蔣似『鷙集翰林』。」

「苕生古詩好用僻韻,好次元韻,牽強無味。子才則無。」

「苕生論詩,於西江阿其所好,稍乖公允。至推何、李,詆查、厲,尤為持論之偏。」

「雲松《詩話》具知人之識,持千古之平。五、七言古議論警闢,才力新奇,獨開生面。然趁韻湊句,殊欠雅健。七律格雖不高,而語無不典,事無不切,意無不達,對無不工,兼放翁、初白之勝,非袁、蔣所及。才學弘富,好考據見長,然弔詭搜奇,冗蔓可厭。長篇失在逞博。過求新巧,俚淺之語,滑稽使人失笑。」

「三家富於才調,古人五、七古伸縮轉換之妙,未曾領取。」

「袁、趙五律求新巧,去少陵甚遠。苕生〈河口夜泊〉等作,尚有少陵之遺氣,更勝義山。」

「本朝七律,梅邨、竹垞間有少陵風格,三家無之。」

「子才長排如〈禹陵〉、〈孝陵〉、〈廬山〉、〈王文成紀功碑〉,雖不及少陵,視元、白、竹垞,則勝之矣,蔣、趙未能鼎峙。」

「絕句蔣、趙皆宋音,然蔣猶挺拔,趙則諧俗。袁間學唐,亦少雅音。」

《三家詩話》為喬客著作中最精之書,人無道及者。故多采之,將以入《談藝錄》。

【「子才性好女色,而詩必牽合古人以就己。如羅隱廟則曰『隔簾嬌女罷吹簫』,銅雀台則曰『招魂只用美人妝』,張睢陽廟則曰『刀下蛾眉喚奈何』,周瑜墓則曰『小喬何幸嫁夫君』,詠謝安石則曰『東山女伎亦蒼生』。然此猶題中所應有也,詠郭汾陽曰『歌舞聊消種蠡愁』,則太牽合矣。[57]」】

【○「苕生初寓金陵,感子才訪己題壁之殷,作詩以題其詩、古文、駢體,極其推崇,然不存集中。子才知其言不由衷,故題苕生集詩,晚年亦刪第一首,而時刺苕生為粗才。雲松於苕生,始曰[58]:『跋扈詞場萬敵摧』,又哭之曰:『如此才應幾代生?』推服至矣。乃觀其集中論詩稱才子而遺己,遂題詩三首,第以才氣推之,而陰致不滿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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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湯鵬《海秋詩集》二十六卷畢[59]。海秋自定存詩二千三百六十六首,都成於十年之中,直粗作大賣也。每一題動輒數十首,如〈泰岱何有二十章〉(卷一)、〈有鄂者棣二十章〉(卷二)、〈琴操二十首〉(卷三)、〈雜歌謠四十章〉、〈人間可哀之曲六十一章〉(卷四)、〈秋懷九十一首〉(卷七)、〈古意八十首〉又〈古意餘四首〉(卷八)、〈放歌行四十章〉(卷十四)、〈擬歸去來一百六十首〉(卷十七)、〈漫興四十八首〉(卷十八)、〈詠懷四十首〉(卷二十四)、〈曹新安師以詩集命點勘斐然敘德抒情得七律一百韻〉(卷二十五,按《湘綺樓日記》光緒二十八年四月十九日:「唐詩唯無七言排律,本朝最重大詩體也。自鴻博大考始用之,非小翰林所敢作。唯湯海翁有七排百韻,亦第一詩人矣」)。【按畢秋帆《靈巖山人詩集》卷七〈代書一百韻寄劍飛延青兩弟〉亦七言排律,冗散更在海秋此作之下。】【姚康節《休那詩集》有〈自祭〉七律百二十韻。】【宋初薛田有〈成都書事〉七言排律一百韻(《宋詩紀事》卷九)。】【《施愚山別集》卷一:「吾讀方密之〈述懷〉二百韻,歎為奇觀,已如讀〈三都賦〉。至關中李太青有三百韻詩,便當盡焚却古今經、史、子、集,單看此一篇排律矣!」】【《道古堂文集》卷七〈韻典析疑序〉。】卷二十三〈再哭瑞華之二〉自注:「其妻垂死,握手相勞,當以千詩為報。」而同卷〈千詩債〉自序謂:「古、近體一百首,不再誇多競奇,一以當十,十以當百,百以當千」云云,又云:「百篇已了千詩債」云云,則未免賴帳矣。一笑。湯氏高自位置,意欲無體不備,薄〈風〉、〈騷〉,抗漢、魏,平視李、杜、韓三家。其師友弟子所作〈序〉、〈跋〉,亦無不以此譽之(唯龔定厂一〈跋〉語最模棱,曰:「一言而已,曰『完』,海秋心迹盡在是」云云【此〈跋〉已輯入《娟鏡樓叢刻》中《定厂遺著》】)。實則獷悍浮率,了無意味,尚遠在張亨甫之下。卷二十〈檢近詩呈唐鏡海先生〉第一首云:「氣浩心沉摹杜甫,詞粗骨勁抗昌黎」;卷二十五〈題曹新安詩集七律百韻〉自注云:「鵬詩從昌黎入,嘗謂:『昌黎詩源出於柏梁,為唐之〈秦風〉』云云。」夫以粗豪目昌黎,宜所得如是矣。

張亨甫〈跋〉稱為「崆峒復出」。卷十五〈弇州山人入夢行序〉謂讀《四部稿》、《續稿》,信為蓋代之才,夜夢弇州涕泣求其選詩二千篇,與劉青田、李空同並傳,且謂湯詩與劉、李及己代興云云。詩有云:「山人之詩吾能說,樂府變化宮商駢。楚謠漢風出吞吐,緯以人事鋪坤乾。其餘各體競雄麗,弸中彪外才般般。惜其拙於用寡工用多,蛟螭螻蚓雜毫端」云云。抗衡杜、韓之人,而僅甘與王、李代興耶?其學古之仍,沿明七子塗轍,可揣而知矣。王、李學古,通體作偽。海秋欲古人中著今,遂成雜糅,反不如王、李雁品之古色古香。蓋優孟衣冠尚勝於鸚哥嬌也。工夫亦不如王、李之細。【沈西雍《柴辟亭集》卷二〈夜雨讀井叔詩冊題贈〉第二首云:「嘗論古人詩,不甚喜何李。中無真性情,死氣遂滿紙。琅琊最年少,諸葛真名士。為人放鄭聲,雅合風人旨。一唱再三嘆,遺音追正始。世徒見其表,謂是明七子。」姚石甫《後湘詩集》卷三〈謠變并序〉云:「明人詩稱復古,作者集中無不以擬古樂府居首。其善用變者,王弇州一人而已。」】【平景蓀亦好弇州古文,而未見《四部稿》。自《明文在》等書輯出文五十九篇,見《霞外捃屑》卷七上。又六月八日、八月十六日。】【桑調元《弢甫集》卷三〈空同詩鈔序〉:「先生之於杜,身世、魄力悉與脗合。檢行笈鈔本,釐為十六卷。」】

【卷二十〈與客談湖湘山水之勝〉:「衡嶽乾坤低泰岱,洞庭風雨挾黃河」(「乾坤」二字填湊);同卷〈夜坐〉:「月色古今如此白,秋聲天地不禁寒。」此二聯較可諷。】

【張祖廉《定菴年譜外紀》卷上載「海秋游江南,有七律百首,其〈金陵〉句云:『江水東流終不斷,夕陽西指是相思。』先生數諷之。」按此聯初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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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西泠五布衣遺著》畢[60]。錢唐丁丙所合刊,有袁爽秋一〈序〉,連犿曼衍,了不醒目。余舊閱此書,憶有邵位西詩附刊五家之後,甚失倫類【《湘綺樓日記》光緒廿五年六月廿五日所見本亦有邵詩】。此本無之。

吳穎芳《臨江鄉人詩》四卷、《拾遺》一卷:

卷一〈田園雜詩〉五古。殊修潔,而無本色語。

〈胥門夜泊〉:「報秋砧杵初調,泊晚颿檣正卸。」

〈送友人適江南〉:「同槽自古相蹄,得路何人借羽。」

卷二〈鄰家留坐〉:「花編籬雜組,藤掛石流蘇。」

〈寺橋〉:「鸛鶴相呼綠野寬,雨華壇外宿雲寒。高楓不借斜陽,自著緋衣照水。」

卷三〈田守廬先生居湖上〉:「一邱一壑自為,獨來獨往人不。」

卷四〈水月老人故居〉七古。按即孫文也,詳見《有正味齋詩集》卷三〈百步塘水月老人故居〉詩并〈序〉。

〈默坐〉:「攤書默坐酒力,一點燈花吐蠅。」

西林嘗問詩於厲樊榭(見〈自敘〉),所作務求雅飭,書卷足供驅遣,筆力亦能運舉。但乏真才情,工於畫皮畫骨,無甚滋味。

丁敬《硯林詩集》四卷、《拾遺》一卷、《硯林印款》一卷:

卷一〈郊游〉:「閒情無遠,處處似相。」

〈游佛日淨慧寺〉:「微月破春。」

〈至仙姑洞〉:「深山候參,林鳥春未。」

卷二〈臥龍僧樓聽雨〉:「淅瀝冒檐,依違蕩燭。」

〈次吳可堂韻〉:「且看天際雲為,漫憶山中石化。」

卷三〈杖藜〉:「老覺時光,貧諳世態。坐深憐止,望遠託冥。」

《拾遺‧挽陸抑齋》:「詎意凌雲成賦日,漸侵薤露作歌時。」

           《拾遺》中〈清明湖上即事分得田字〉一首,即卷四〈清明日湖上同魏星槎作〉一首,僅六字異,不應重出。

《印款》:「鈍丁為汪髯製:面如滿月,半月皆髯也。此印擬之。」

敬身詩視西林肌理較懈,眉目較疏爽,然情韻短薄。詠物之作,餖飣結習甚深,自注頗多,却未見組織精妥處。千氣萬力,千辟萬灌,僅免乎俗。江湖布衣而不能亂頭粗服,野趣逸韻下於南宋羣賢遠矣。題詠書畫、器玩之五、七古鋪張排比,羅陳故實,自是浙派所長,故杭堇浦(〈丁隱君傳〉:「詩學其所專長,金農與之齊名。美詞秀異,敬或不及。鋪陳終始,豪放不可羈緤,農不能逮也」)、梁山舟(〈序〉:「先生古體之作,硬語彊韻,有筆落千丈,氣壓萬籤之勢」)尤推之。然詩中尟攷訂,此事須讓復初齋耳。

《補遺詠酥糖》五律五首,一味餖飣堆垛,直笨伯也。

卷三〈火肉糉歌〉起句云:「羅含孤黍春緜熟,彭生曲股肖紅玉」,豈非打謎語?況又落宋人詠猪肉包子句窠臼乎(「公子彭生紅縷肉,將軍鐵杖白蓮膚」,見《兩般秋雨盦隨筆》,不知何本【按乃岳珂〈饅頭〉詩頸聯,見《宋百家詩存》卷十二】)?

《冬心先生集》四卷、《續集》一卷、《拾遺》一卷、《三體詩》一卷、《自度曲》一卷、《雜著》六卷、《隨筆》一卷:

〈自序〉:「復饒苦硬清峭之思,相與攄發抉擿。盡取高車彯纓輩所不至之境,不道之語,而琢之繢之。鄙意所好,常在玉溪、天隨之間。」

卷一〈楊知陳章見過冬心齋〉:「空巷草根苦,遭此秋雨屯。離披一尺長,那知中有人。守窮如守盟,向壁獨弔影。」

〈雨後獨步池上〉:「煙際曳笻人掩關,繞行池上夜忘還。浮萍剛得雨吹,吐岀月痕如破。」

〈南郭〉:「連坰重阪近幽栖,菜甲抽青自灌畦。剛得天涼三日,秋光如水草蟲。」

〈秋來〉:「紈扇生衣捐已無,掩書不讀閉精廬。故人笑比庭中,一日秋風一日。」

卷二〈章邱繡江亭〉:「賺得閑情半日看,繡江亭似散花灘。綠差差水鄉心,只少東邊鬥鴨。」

〈與陳學士晚食之二〉:「昇仙事渺髮斑斑,銀押生光飣坐間。我是江南未歸,一拳如見潤州。」

〈送性原上座〉:「成佛莫教靈運,彌天得似道安?」

〈午亭山邨之三〉:「溪上青山接太,午亭便是午橋。能消裴令生前,繡尾魚今尺二。」

〈湘中楊隱士寄遺君山茶片之四〉:「八餅何須琢月輪,不如細啜越瓷新。漫憂銷耗通宵醒,元是秋堂少睡人。」

卷三〈榼山寺〉:「佛烟聚處疑成,林雨吹來半雜。」

〈謁庶滋上人齋堂〉:「孤竹瘦於尊者相,野雲白似道人衣。」(卷一有〈書和靖先生集後〉七絕,此聯必師和靖〈西湖〉「春水淨於僧眼碧,晚山濃似佛頭青」一聯。王百穀《南有堂詩》卷六〈至日贈褚姬茜英〉云:「秋水對門輸眼碧,寒山隔岸鬥眉青」,便是鈍賊。)【《鐵崖逸編》卷七〈嬉春體〉:「柳條千樹僧眼碧,桃花一株人面紅。」王霖《弇山詩鈔》卷二〈春日再次山薑先生韻〉:「晴水半篙僧眼碧,晚山千點佛頭青。」周京《無悔齋集》卷三〈入休陽界〉:「漫得雲容人面白,照成山色佛頭青。」】

〈盧郡掾官齋銷夏之一、二〉:「笑釋形拘坐綠槐,黃粱未熟睡先催。問君轉乞邯鄲,入夢無須出夢。」「濟源水味恨難同,茶事殷勤羨乃公。野竹也知能請,暑風都變作清。」

卷四〈闕里逢華陽蔣三丈〉乃十三字句與九字句參雜而成。

〈病起小步二首〉:「曾鬥蘭陵八百兒,爭先捷步向嫌遲。而今花底紅藤,扶得晴廊立片。」「蹣跚平地亦難,跂腳虛教摩涌。不信去年尋虎,太行容易上青。」

〈秋柳之二〉:「何愁婀娜一枝殘,金縷衣銷舞袖寒。轉眼明年春二,龍池曉雨拂闌。」

〈秋夜〉:「水明於月宜同,樹老如人又十。」

〈歲暮寓寒鑑樓之四〉:「鷗波亭外水濛濛,記得今秋携釣筒。消受白蓮花世,風來四面臥當。」

《續集安隱寺泉上》:「突與老松,暗隨孤磬。」

〈安隱寺松徑長歌〉、〈寄執友楊八丈〉七古

《拾遺乾隆癸亥暮春之初馬氏昆季燕友人於玲瓏山館》:「修禊玲瓏館七人,主人昆季讌嘉賓。豪飲堇浦鬚撚手,覓句句山筆點脣。樊榭撫琴神入定,板橋畫竹目生瞋。他年此會仍如許,快殺稽留一老民。」(七律作法甚妙,自漁洋「斑管題詩吳祭酒」一律化出[61]。)

「八九峯如,二三人倚。」(題畫斷句。)

《三體詩》「種竹竹無算」詩題云〈耳目清供一物之微皆可入詩諛人不如諛物諛物無是非也〉。又「何敬容殘客」詩題云〈論古不論今也今人安足論哉古人不我罪也〉。

《雜著團研銘》:「研如此不惡,面如此便俗。」

〈畫竹題記〉:「西廊分種修篁七竿,適有客餉豚蹄者,居然不俗不瘦之人矣。」

「予之竹與詩,皆不求同於人也。同乎人,則有瓦礫在後之譏矣。」

〈畫馬題記〉:「撲面風沙行路難,昔年曾躡五雲端。紅韉今敝雕鞍,不與人騎更好。」

「古戰場中數箭瘢,悲涼老馬憶桑乾。而今衰草斜陽裏,人作牛羊一例看。」

冬心於交遊中,腹笥最陋。蓋乞食江湖,不若鈍丁之能閉戶讀書也。故其用事多附會、不精切(即如其〈自序〉云:「笑覆陸機之瓿屢矣。昔徐師川不深附西江,張伯雨能超乎鐵雅」云云),若為乃師何義門所見,當指摘也),亦以此不作餖飣體。而奇情妙趣,自饒靈秀,浙派中與樊榭抗手。堇浦身中亦無此仙骨,況他人哉!鈍丁為書《續集自序》,記其後云:「七字四句,風調頓挫,別擅酸鹽,三唐以還無是」云云。《雜著畫梅題記》云:「羅聘得予風華七字之長,項均得予幽微五字之工」云云,蓋自道祈嚮耳。【楊鈞《草堂之靈》卷十引鈍丁云:「冬心題跋看去好看,其實絕無學問之筆,不滿通人一笑。」又云:「此老狐綏善媚,見者無不墮其雲霧中」云云,不知何本?】【厲、丁皆脫胎宋詩,冬心則得力晚唐。】

冬心好自譽,畫梅、竹、馬諸〈題記〉津津自贊,蓋布衣無所憑藉,非此不足增聲價而速其畫之售。《續集自序》則如樊榭所謂託之「陳人之言」以自譽,《三體詩序》則託之一瞽(汪巢林)、一聾(陸竹民)以自譽,正可參觀。《續集自序》乃絕世奇文,然波瀾意度似本之《虞初新志》卷二十所載汪价〈三儂贅人廣自序〉而加歛抑者,特檢出以質明眼。《續集自序》云:「李穆堂先生云:『君刻集,自稱「冬心先生」。吾謫出京師時,曾諾君作記,記古人自稱「先生」者四十九家』,今可償夙願矣。」「四十九家」之說,殆如 Lord Acton Machiavelli, Prince〈序〉末所謂十九世紀歷史因罪行而轉移者二十五次,英雄欺人而已[62] (cf. John Morley, Recollections, I, p. 231[63])。【按諸襄七《絳跗閣詩集》卷二有〈冬心菴著書圖〉五古一首,又〈書景申集尾〉七絕二首,推為「新聲」、「生手」。何以〈序〉中未及襄七?】【《骨董瑣記》卷六:「鄭板橋絕句云:『西園左筆壽門書,海內交朋索向予。短札長箋都去盡,老夫膺作也無餘。』翁文恭公見壽門致朱筠谷十餘札,皆請代筆。」】

《續集古佛頌》有云:「我亦如來最小之弟也」;〈畫佛題記〉亦有「年踰七十,乃我佛如來最小之弟」云云。按《硯林印款》,梁山舟亦索鈍丁刻「我是如來最小之弟」一印。

《冬心自度曲》真所謂「解放詞」也。吳蘭雪《石溪舫詩話》卷一極稱其「清婉可愛」、「自然合拍」,且謂冬心「晚年多蓄婢」。

【商寶意《質園詩集》卷六〈小鵲咏〉謂:「冬心愛犬,食則粱肉,臥則錦綺。豢之二十年,今冬携至都門。樊榭有詩,余亦繼作。[64]」】【繆荃孫《藝風堂雜鈔》卷五載冬心〈與鄒學使念祖書〉甚長。】【徐珂《康居筆記彙函松陰暇筆》:「羅兩峯繪〈冬心老人蕉陰午睡圖〉,老人手持蕉葉扇坐蕉陰下,有侍史倚樹根而睡。龍泓題詩及跋,以明童俳調諸語戲之。」】【《淮海英靈集》丙集卷三董偉業〈揚州竹枝詞〉云:「金壽門稱老客星,肩書懷硯短童青。苦心文字多情事,春雨桃根瘞狗銘。」】【《小倉山房詩集》卷二十八〈題冬心先生像〉云:「好雄惡雌」云云。蓋不好內者,與鄭板橋多外寵,欲改笞臀為笞背(《隨園詩話》卷九)相似。】

魏之琇《柳州遺稿》二卷。

卷下〈端江雜興之六〉:「令威自化千年,子美誰馴萬里。」

〈年年〉:「年年樓上盼飛鴻,二月春愁滿鏡中。芳草綠迷天近,落花紅隔水西。未能化石身猶,何處為雲夢始?欲織流黃迴錦字,一番惆悵又成空。」

奚岡《冬花厂燼餘稿》二卷。

卷上〈和慈柏喜雨〉:「乍見雲容生遠墟,俄驚飛鏃集庭除。病狂一夕遇良劑,得赦數行來詔書。簌簌風涼潛到,潺潺石溜欲平。羨君覓句閒情在,七字吟成過隱居。」

玉横、鐵生兩人詩皆清而淺、秀而薄,非樊榭宗派矣。玉横格較高於鐵生,偶出新韻之什,綽有性靈。孤貧無師友,佐生質庫二十年。稍加以學,當能突過吳、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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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P. Adams, Idealism and the Modern Age, p. 125: “the ‘swallowing’ or] ‘digestive’ concept of knowledge.”,皆遠在 Sartre 之先[65]Sartre 盛推美國小說家 Dos PassosFaulkner (p. 14-25, 7-13, 74-81, 143),於美國人著作必多涉獵。疑此意亦隱本 Santayana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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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貝青喬子木《咄咄吟》二卷畢[67]。嘉業堂叢書本。道光二十一年,英人攻寧波,揚威將軍奕經奉旨進剿。貝參戎幕,目覩調度乖張、文武傾軋、謀事不密、遇事無斷、用財如泥沙、行軍如兒戲,狎朋猾吏因為奸利之狀,作詩抒其憤慨。凡七絕百二十首,附以小註。看雲僧〈題詞〉有云:「軼事從頭記,千秋作笑端」;又云:「殘編須護惜,休與外人看」,誠不足為外人道也。余在《十朝詩乘》中,見引貝詩甚多,今始觀全豹。

卷一:「銅柱爭思快勒名,參謀賓從聚如萍。鳳皇池上絲綸客,贏得詩人賦小星。」注云:「初,將軍隨員六人,奉旨帶赴浙營,故恆以『小欽差』自居。提鎮以下進見必長跽,相稱必曰『大人』。後并投效人員等,自附於『大人』之列,傾軋漸起。『小星』謂星使之小者。」

「堂啟金絲咽暮笳,皁旗誰衛素王家?不堪翠館雙鬟女,忍抱羌渾作小𡡳。」注云:「日練夷兵於寧波府學大成殿。土娼殷狀元二女招贅郭士立為壻。《海島逸誌》載夷人稱妻為『𡡳[68],平聲。」

「鬼腊輼輬別有車,霜糖潔白漬如瓜。何如耶律輿尸去,滿腹紅鹽一帝羓?」注云:「有小白夷酒醉,登船失足,墮甬江溺斃。乃以白糖殮其屍。或曰即𡂈[口鼎]喳之子,賤者不得用此法也。」按貝氏不知《夷堅志補》十七之有「鬼羓」也。

「知他鼻祖在陰曹,境主何堪此劫遭?更有窵門殘阯在,神靈豈獨怨紅毛。」注云:「寧波城隍廟廊下塑黑、白二無常,狀極獰惡。𠸄夷見而喜曰:『此我祖也,何得屈居下位?』乃毀城隍神及鬼判像,而遷白無常於中座,遷黑無常於旁座,朝夕頂禮焉。」

「慈谿萬戶靜如村,略有人烟慘不溫。一死却憐孫供奉,誰携山果飼飢魂?」注云:「𠸄夷火藥深藏艙底,張應雲欲燒之而無策。或曰:『用大猴猻,多縛花爆於背,然放之,而拋入夷船。』應雲各處購買,得十九頭。但無人敢近夷船,後皆餓死於慈谿舉人馮鎔家前廳。」

卷下:「畫樣雙堤鏡樣波,星船花下幾經過。蕭蕭聽盡吳娘曲,不道銷金自有窩。」注云:「時有謠言:『杭州娼妓最堪誇,明年養出小欽差。紹興娼家亦有名,明年養出小兵丁。惟有寧波娼家哭不止,明年養出小鬼子。』」

「聽盡城頭𥷑篥聲,居然犄角有奇兵。萬松圍住樓臺影,颺出旌旗耀日明。」注云:「或題二十字於特依順營門曰:『賊到兵先走,兵來賊已空。可憐兵與賊,何日得相逢?』」

「天魔羣舞駭心魂」一絕注云:「杭嘉湖道宋國經欲以奇兵制勝,特購紙糊面具數百個,募鄉勇三百四十二人裝作鬼怪。及夷陷乍浦,我兵耳目為面具所蔽,不能格鬥,遂潰散。」

「哀囝詩成別樣愁閩、廣人以販鴉片為業,甘心與夷狼狽為奸。乍浦之役,店夥放火應夷,襲殺我兵。」

「釜底游魂九死餘」一絕注云:「夷俘十九人,姓名一喴[口霛]唃等等,多字書所不載。此姑從馬占錄供時所書。𠸄夷稱傳譯之人曰『馬占』,亦未詳其義。[69]

「西市驚看日影紅」一絕注云:「裕謙獲一白夷名嗢哩,治以非刑,生剝其皮,并抽其筋為馬韁。」

「肥犉瘦犢列成行」一絕注云:「有獻策者云:『夷人懼痘毒。今以中國種痘之法,暗飼牛羊。俟其來索時,饋之,可聚而殲也。』」

「健兒拂劍落霜花」一絕注云:「定海陷時,夷酋晏士達拉船擱淺於餘姚大筍山下,鄉民擒之,共二十七人。中有一夷女,頗饒姿色,俗稱『月多喇三公主』。初監禁時,鄞縣典史某之子與之私通。迨放還,懷孕已數月矣。後聞『月多喇』實即其女主之名,蓋以猶女繼世父之位者。故仍稱『公主』,以掩其為國主耳。」

「窨出西川井底油」一絕注云:「賄和之舉,頗拂眾心。故燕會之時,江寧、上元二縣所供酒殽,雖極精腆,而夷酋不敢下箸,耆伊諸大臣亦不敢下箸也。」

「同病憐他守土官」一絕注云:「將軍駐節無錫時,有黏匿名帖於營門者,大書『醫國先生出售壯胆丸』。」

「打疊歸裝壓滿鞍」一絕注云:「將軍年五十多無子,故有曹武惠不殺一人之誡。」

子木詩不佳,惟注可采,有足與他書證明者。卷上「磔鼠淋漓血點新」一絕注有云:「土娼殷狀元及其義子盧得昌,藉夷酋郭士立擅作威福,皆鄉勇頭目張小虎計擒以獻。後夷酋棄城去,殷之二女皆歸張小虎為妾。」按齊學裘《見聞隨筆》卷六〈高伯平錢東平合記〉刺殺東平者乃張小虎,當即一人也。卷下「鼉形艇子運新機」一絕注云:「牛鑑別運巧思,製圓船數隻,繪成鼉形。船皆如殼,代四槳以足,首尾伏二礮。試之內河,頗靈。及入黃埔,勢遂不支。」按即丁小仙所監造,見齊書卷三。

𡡳」與「馬占」原文皆不知何字?「月多喇三公主」則 Queen Victoria,荒唐不經,可發一笑。Swinburne 作法文劇本謂月多喇讀 Wordworth 詩,不能自持,遂私通於人,生女為倡云云(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日記),與此正相映成趣。

民謠「杭州娼妓最堪誇」云云。按當時亦有杭州娼妓而嫁鬼子者,邵湘雲是也。為狡童誘過江,值甬東亂,落夷船中,為英人脅娶,鄞人且賀以羊酒。見黃曾菊人〈湘雲曲〉,《十朝詩乘》卷十五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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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繆蓮仙《塗說》四卷畢[70]。記載、攷訂皆不足,偶有俳諧詩、文,多已見《文章游戲》。惟卷二「夷婦拜廟詩」一條,可與高古民〈夷閨詞〉(去年十二月一日日記)參觀,而更在其先(蓮仙此書自序作「道光七年丁亥」,題籤作「道光戊子」,蓋於明年刊行也)。後來邱逢甲〈澳門雜詩〉有云:「逢著人天安息日,亞當親挾夏娃來」,則笑柄而已,不如繆氏之翔實也。節錄之:

余向至澳門,見夷婦拜廟者,呂宋國人為最美,嘗謂《詩》稱『美如玉』,惟此足以當之,後得閱吾杭金采香所作〈戊午秋觀夷婦禮拜詩〉八絕句,其詞云:『三巴門內瑞烟開,夷婦殷勤禮拜來。席地跏趺忘日永,夷廟名大三巴,創自前明,巋然俯視全𡒃,廟門層累而上,凡三接,若有神助。禮拜曰「好日」,每七日一禮拜,老少畢集,奴婢成羣『一雙纖手嫩於蓮,對佛持經志益虔。百八牟尼剛數罷,堂頭法語又傳宣夷性喜修指甲,不事麻姑長爪,而纖巧白嫩,仍足令人心醉。多有識本國文字者。』『頰泛紅潮艷似花,盈盈秋水玉無瑕。青紗蓋却春風面,步障何須仿謝家首二語為夷婦寫照,僅得什之六七。』『瓔珞垂胸半掩藏,氷肌耀雪暗飛香。愛他衫子袈裟薄,持較龍綃分外涼夷婦不施脂粉,不飾珠翠,佳麗者肌膚多澤以花露水,胸垂瓔珞,鈕門半開,光華射目,香氣襲人,別有天然真色。所衣名袈裟,布薄如紙,白如雪,機杼玲瓏,夷婦貼身服之,越顯肌膚紅白。』『梨渦絮語帶春情,小鳥枝頭若鬥鳴。識得卿卿相爾汝,解人祇是聽無聲夷婦笑語喁喁,巧如小鳥,深情密意,不難於言外得知。』『跣走凌波意欲仙,湘裙纏裹亦翩翩。洞藏春色深如許,漫道嫦娥愛少年禮拜先一二日,相率浴於河,意在潔,而事近褻,蓋夷俗也。其婦女無下衣,腰圍裙數重以自蔽。華人之無賴者每與通,嘗云:「夷性愛少年,微有鬚即不得問津」云。』采香小字冬郎,失其名,諸生也。隨侍尊人至嶺南,往來惠、潮間,掌書記事。游澳門時,又有〈為夷女折贈石榴花〉之作,或亦不能無染云。年四十餘,病卒於潮。

又按《文章游戲》卷二載徐忠〈行室記〉……[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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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被為反唇之譏)。……有不如好……解者也,亦即「□起」云所本[72]
第六回云:「近來京裏,自從南班子一興時,甚麼林桂生、謝珊珊、楊寶珠、花寶琴,名震遐邇,朝貴爭趨。不但令那北地胭脂減色,就是這菊部生涯也幾乎為他們佔盡。這些相公卻也遠不及從前」云云。按此即陳彥通詩所謂「早把東南金粉氣,移來北地奪胭脂」者。京師吳妓,賽金花為最早,繼之者謝珊珊,袁瞿園〈珊珊絕句〉、汪述祖〈珊珊曲〉皆錄入《十朝詩乘》卷二十四。然張亨甫《金臺殘淚記》卷二〈閲燕蘭小譜綴以絶句〉有云:「北地臙脂黯奈何」,自注:「其時旦色多北人,今自張金保外,惟王四喜。」則是菊部中,於嘉、道間早以東南金粉奪北地胭脂,光、宣之世乃陰盛陽衰,大南強而小北勝也。

【第十七回羅萬象紡織廠失火,大家以為「他總買了『燕梳』的」。按「燕梳」即 Insure。陳坤子厚《嶺南雜事詩鈔》卷五有〈買燕梳〉一絕,自注:「洋語『保險』之意。」此絕前復有〈投夜冷〉一絕,則詠拍賣。】

第二十四回:「任天然坐了安平輪船回滬,却值賽金花剛從刑部出來,鎩羽南歸[73]。兩頰微渦,雙瞳點漆,想他憔悴如此,尚有這般風緻,當那盈盈十五之時,真個要傾城傾國呢!船中無事,同他細談從前隨侍出洋的風景,再淪孽海的苦衷。又說到那年聯軍深入,他在那槍林彈雨之中,談笑而動敵帥,頤指而策番奴。這回羈身狴獄,對簿秋曹,奇情俠骨,自必為一代傳人。那位殿撰公,得附鬢角裙邊,永垂不朽,不可謂非萬分之幸」云云。按一部《孽海花》造端於此。



[1]《手稿集‧中文筆記》371-420 頁。據范旭侖〈錢鍾書著作考異〉,殘頁(F)為「《燕巢日記》第二冊至第三冊」。
[2]《中文筆記》第一冊 371-2 頁。
[3]「組」原作「俎」。
[4] 原文重「梅花」二字。
[5] 下文脫落。
[6]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7] William Wycherley
[8] 補語見 371-2 頁書眉,似脫落前文,而與此條無關。Ortega José Ortega y Gasset(參觀《容安館札記》百二十二則論其 “On Point of View in the Arts” 一文)。又首段引文出Geoffrey Tillotson, Augustan Poetic Diction
[9]《中文筆記》第一冊 373 頁。
[10]《中文筆記》第一冊 374-6 頁。
[11]《中文筆記》第一冊377-8 頁。
[12]《中文筆記》第一冊 379 頁。
[13]《中文筆記》第一冊 380-1 頁。
[14]「戱成」原作「戱作」。
[15]《中文筆記》第一冊 390389380 頁。此處似有錯簡,因 380 頁眉二條補語,前移至此。又因 389 頁眉「……尚門子打」一段補語當接 390 頁後,江庸《趨庭隨筆》一節併移此節之後。
[16] 380 頁眉。
[17] 同上。
[18]《中文筆記》第一冊 389 頁。
[19]「顧頡剛」原作「顧劼剛」。
[20]「石遺詩話」原脫「話」字。
[21]《中文筆記》第一冊 381-2 頁。目錄僅標 382 頁。
[22]《中文筆記》第一冊 383 頁。
[23]《中文筆記》第一冊 384 頁。
[24]《中文筆記》第一冊 385 頁。「西圃」原作「西園」。
[25] 語出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論例》,是又「鈔舊說不具主名」之一例。
[26]《中文筆記》第一冊 386 頁。
[27]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28]《中文筆記》第一冊 387 頁。
[29]《中文筆記》第一冊 388 頁。
[30] 全編點校本《花隨人聖盦摭憶》300 頁。
[31]《中文筆記》第一冊 391-3 頁。
[32]「麟洲」原作「鳳洲」。
[33]《中文筆記》第一冊 394 頁。
[34]《中文筆記》第一冊 395 頁。
[35]《中文筆記》第一冊 395-7 頁。
[36] 孫探微 (1921-2011) 為錢先生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學院學生之一,曾與楊必同宿舍。
[37]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38]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39]《中文筆記》第一冊 398-9 頁。
[40]「似戲中」原作「以戲中」。
[41]「實出於此」原重一「於」字。
[42]「覺隱吃飯畢」原作「覺仙吃飯畢」。
[43]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44]《中文筆記》第一冊 400 頁。
[45] 頁首殘句未刪。
[46]《中文筆記》第一冊 401-4 頁。
[47]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48] 同上。
[49] 同上。
[50] 頁邊殘破,六角括號內奪六字,又「東看你不見……」一段下文脫落。
[51]「以意度之」原作「其意度之」。
[52]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53] 殘句401頁首書眉。《槐聚詩存‧一九五〇‧答叔子》二首其二:「同調同時託勝流,全韜英氣祓清愁。坐中變色休談虎,眾裏呼名且應牛。慣看浮雲知世事,懶從今雨數交遊。宋王位業言猶在,贏得華年尚黑頭。」
[54]《中文筆記》第一冊405頁。
[55] 裘〈序〉:「文、白之爭,始於前清戊戌似周與余二人。……後二十餘年,余與錢子泉基博復有文、白之爭,而內容絕異:前以口舌,後以書翰。所操爭具亦絕異,而爭點之不易解決則同。」
[56]《中文筆記》第一冊406-7頁。
[57]「聊消種蠡愁」原作「總消蠡種愁」。
[58]「雲松於苕生」原脫「於」字。
[59]《中文筆記》第一冊408-9頁。
[60]《中文筆記》第一冊410-5頁。
[61]「題詩」原作「吟詩」。(王士禛〈江東〉:「江東人物舊難儔,遺老飄零半白頭。斑管題詩吳祭酒,紅顔顧曲袁荊州。太常縑素雲烟落,宗伯文章江漢流。徑欲相從破蕭瑟,片颿髙挂五湖秋。」)
[62] “[H]e is more rationally intelligible when illustrated by lights falling not only from the century he wrote in, but from our own, which has seen the course of its history twenty-five times diverted by actual or attempted crime.”
[63]p. 231」原作「p. 230」。(“[Lord Acton] was sometimes fatally addicted to the oblique and the allusive, as if he might enjoy playing hide-and-seek with the well-meaning reader. He winds up his weighty — almost too weighty — introduction to Machiavelli’s Prince with the remark that the nineteenth century had seen the course of its history twenty-five times diverted by actual or attempted crime. I often challenged him for the precise list of this tremendous Newgate Calendar; I could never induce him to disclose more than a dozen.”)
[64]「錦綺」原作「錦衣」。
[65]《中文筆記》第一冊415頁尾殘餘此節,脫落方括號及其前之文。
[66] Santayana, Reason in Common Sense, ch. 3, sect “Voracity of Intellect”: “Normally every datum of sense is at once devoured by a hungry intellect and digested for the sake of its vital juices... Knowledge is not eating, and we cannot expect to devour and possess what we mean. Knowledge... is a salutation, not an embrace.”
[67]《中文筆記》第一冊416-8頁。
[68] 此字雙圈。《錢鍾書手稿集容安館札記》百三十八則:「『wife』也。」
[69]《容安館札記》百三十八則:「甚疑『major』字,貝氏誤會耳。」
[70]《中文筆記》第一冊419-20頁。
[71] 此處脫簡。
[72] 此節殘頁論《檮杌萃編》,前文脫落,目錄亦未標出。
[73]「安平輪船」原作「平安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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