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一[1]
《元詩選》（續第三百八十九則）：
《己集》吳萊《淵穎集》。氣盛詞富，而了無意境，一味鋪比耳。觀其題目，半出依傍，不見性靈，或賦古事古人，或詠器物書畫，有類館塾課作，如〈讀列子雜題八首〉、〈觀隋王度古鏡記〉、〈宣和內宴雜事〉、〈讀漢武內傳〉、〈觀梁四公記〉、〈觀管子內業〉、〈書宗忠簡公家傳及部曲記〉、〈讀參同契〉、〈題羯鼓錄〉、〈觀仙傳〉、〈觀劉無雙傳〉、〈讀穆天子傳〉等等，撮拾書中事實為韻語而已。他如〈脈望〉、〈蜂分〉等么麼瑣屑，亦鋪比終始作大篇，無聊可想。《援鶉堂筆記》卷四十云：「道園詩近緩弱，淵穎力似勝之，然氣不遒轉，語多粗硬，時有傖氣，阮亭少年時過取之，至與東坡並稱，謬矣！雖多卷軸，苦於意為詞窒。海峯以為其七古在道園上，今乃知此論不公」云云。所評雖確，「意為詞窒」一語，則尚被眼謾。本無命意，以詞敷衍耳。
吳師道《禮部集‧春日獨坐》：「茶烟淡淡風前少，庭葉沉沉雨後添。何處楊花念幽獨，殷勤入室更穿簾。」
〈七夕〉：「木槿籬邊絡緯哀，臥看河漢遠天迴。西風不管扁舟客，吹下樓頭笑語來。」
〈集句答潘季通〉：「江上春風送客舟，鳥啼花落水空流。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周權《此山集‧晚春》：「東風旗旆亭中酒，小雨闌干柳外人。」
李士瞻《經濟集》。
許謙《白雲先生集》。
李存《俟菴集》。
朱德潤《存復齋集‧外宅婦》：「人云本是小家兒，前年嫁作僧人妻。」
陳泰《所安遺集‧邯鄲道上書所見》：「馬瓏瓏，車碌碌，古道茫茫沙撲撲。帽翻翻，袖速速。丁丁零零西番經，軋軋刺刺單于曲。西番經，無人聽。單于馬上琵琶聲，烏紗辮髮雙娉婷。不知是河西，不知是女真。有時喚驢兒，玉色微生嗔。東風日暮邯鄲塵，去去共踏長安春。往來只在都門下，可笑相逢不識君。」
杜本《清江碧嶂集》。
趙偕《寶峯集》。
岑安卿《栲栳山人集》。
方瀾《叔淵遺集‧臨平道中》：「煖容時借酒，寒力曉欺綿。」
〈過吳江〉：「秋水漲無岸，野舟撐入田。」
洪希文《續軒渠集‧獨立》：「鴨頭流水淨，魚尾斷霞赬。」
《庚集》泰不華《顧北集》。
余闕《青陽集》。
王翰《友石山人遺稿》。
鄭玉《師山集‧元宵詩》：「天下承平近百年，歌姬舞女出朝鮮。」
李祁《雲陽集》。
陳高《不繫舟漁集》。
盧琦《圭峯集》。
黃鎮成《秋聲集》。
胡天游《傲軒吟稾》。
鄭元祐《僑吳集》。
周伯琦《近光集‧詐馬行并序》。按王述庵《春融堂集》卷八〈詐馬〉七古〈自序〉云：「『詐馬』為蒙古舊俗，今漢語俗所謂『跑等』是也。然元人所云『詐馬』實『咱馬』之誤，蒙古語謂掌食之人為『咱馬』，蓋呈馬戲之後，則治筵以賜食耳。」
陳基《夷白齋稾》。
張憲《玉笥集‧夜坐吟》：「蜻蜓頭落燈花黑。」按奇語，勝於郭天錫〈次韻袁通甫〉之「掩書不讀亦不寐，明暗一燈如露螢」（《二集‧丙集‧快雪齋集》）。吳西林《臨江鄉人詩》卷四〈默坐〉云：「攤書默坐酒力銷，一點燈花吐蠅鼻。」則本之沈亞之〈宿白馬津寄寇立〉云：「劍頭懸日影，蠅鼻落燈花。」故晁說之《嵩山集》卷八〈讀沈下賢集〉第二絕云：「空看蠅鼻燈花喜，不得平安一紙書。」參觀《蟫史》卷十一司馬季孫〈紀夢〉云：「睇燈花，熒熒然作蜻蜓眼」，則本誠齋〈寒燈〉絕句「雙花忽作蜻蜓眼，孤焰仍懸玉胆瓶」。
〈伍拏罕元帥斬新李行〉：「彎彎弓弰抱團月，點點槍尖飛急雪。神騅未隨白羽仆，賊顱已逐青萍缺。」按「青萍」當易「綠沉」。
〈聽雪齋〉：「撲紙春蟲亂，爬沙夜蟹行。」思廉樂府揉調險急，鑄祠奇偉，每在老鐵之上，不徒撏撦飛卿、長吉已也。
潘音《待清軒集》。
《辛集》楊維楨《鐵崖集》。
張昱《盧陵集》。
倪瓚《清閟閣集》。
郭鈺《靜思集‧郭恒惠牙刷得雪字》：「南州牙刷寄來日，去膩滌煩一金直。短簪削成玳瑁輕，氷絲綴鎖銀騣密。」按牙刷入詩，僅見此。墨憨齋〈黃鶯兒‧村妓〉云：「這嬌娃，吳城香刷，從未賤君牙。」蓋入明亦惟南人製用此物也。《太平御覽》卷七百十四〈刷〉部皆言髮刷，無牙刷也。吳自牧《夢粱錄》卷十三「鋪席」條：「金子巷口傅官人牙刷鋪。」《柏梘山房詩集》卷十〈咏牙刷〉七律云：「矗矗君牙幕府高，此中容爾擅揮毫」云云。
周霆震《石初集》。
王逢《梧溪集》。
葉顒《樵雲獨唱》。
錢惟善《江月秋風集》。
華幼武《黃楊集》。
丁鶴年《海巢集‧逃禪室與蘇伊舉話舊有感》：「茫茫東海皆魚鱉，何處堪容魯仲連？」
顧瑛《玉山璞稾》。
《壬集》馬臻《霞外集》。
張羽《勾曲外史集》。
圓至《筠溪牧潛集》。
釋英《白雲集》。
善住《谷響集》。
大訴《蒲室集》。
清珙《山居詩》。
至仁《澹居稾》。
惟則《獅子林別錄》。
孫蕙蘭《綠窗遺稿》。
鄭允端《肅雝集》。
陳益稷《安南集》。
《二集‧甲集》段克己、成己《二妙集‧微雨後偶成》：「小飲非愁敵，輕寒與睡宜。克己」
劉祁《神川遯士集》。
仇遠《山邨遺稿》。
龔璛《存悔齋稿》。
白珽《湛淵集》。戴帥初評其詩「甚似陳去非，而嘗諱言去非」（見《剡源文集》卷八〈白廷玉詩序〉）。《湛淵遺集》三卷（《武林往哲遺著》本有《補遺》、《附錄》）與簡齋甚不類。陳著〈題白珽詩〉：「是有意入四靈之門，而登晚唐之堂者乎」云云稍切（《本堂集》中為廷玉作詩、文最多，此數語見卷四十四，又卷七十八〈答白廷玉書〉尤道白妻之賢，資人考訂）。
卷上〈西湖賦〉（「杭之有西湖，不獨如人之有眉目也，如楚有金，如蜀有錦，人得貴而玩之也。一州一縣，理所在水之東者，皆西湖也。潁有之，松有之，山陽、四明類有之。獨在杭者，齒響諸夏。」按《倘湖樵書二編》卷八「各西湖」條列舉尤備），咸淳庚午歲作，稱述西湖風景人物，洋洋三千餘言，有云：「想見進魚羹之宋嫂」，又云：「故無物而不備，至人材而尤異，所謂傭兒販婦，涵氷玉之不翅。」
〈游湖後賦〉。亦見《桐江續集》卷二十九，而此多一〈序〉。此《集》稱「白子」者，《桐江集》作「方子」。
卷中〈春日田園雜興〉：「柳處風無力，蛙時水有聲。」此月泉吟社第十八名，廷玉易名為唐楚友所作，前二語云：「陰晴雖不定，天地自分明」，而同卷〈三月八日過西馬塍〉詩中兩聯全同，豈兩用耶？
〈湖樓玩雪〉：「漁蓑鶴氅同爲伍，爵舌羊羔不負公。」
〈冷泉亭〉：「山影壓不盡，照見天玲瓏。」
《湛淵遺稿》卷中〈續演雅十首〉（皆詠漠北物產）：「八珍殽龍鳳，此出龍鳳外。荔枝配江䖴，徒誇有風味。」自注：「謂迤北八珍：野駝蹄、駝乳、天鵝炙、馬嬭子等也。」「兩駝侍雪立，終日饑不起。一覺沙日黄，肉屏那足擬。」自注：「沙漠雪盛，命兩駝趺其旁，用斷梗架片氈其上，而寢處於下，煖勝肉屏，且不起心兵也。」（《輟耕錄》卷九全載之。）
胡長孺《石塘稾》。
吾丘衍《竹素山房詩》。
錢選《習嬾齋稿》。
劉清叟《立雪稿》。
趙文《青山稿》。
劉壎《水雲村稿》。
劉麟瑞《昭忠逸詠》。
黃公紹《在軒集》。
《乙集》姚樞《雪齋集》。
張洪範《淮陽集》。按纖弱似女郎詩，不稱其功業也。如〈初夏〉云：「香盈脾蜜蜂衙歇，泥足梁巢燕寢便」；〈述懷〉云：「悶上心來須賴酒，愁驅睡去勝如茶。」
楊奐《還山遺稿‧讀通鑑》：「風烟慘澹駐三巴，漢燼將燃蜀婦髽。欲起溫公問書法，武侯入寇寇誰家？」
王槃《鹿菴集》。
楊果《西菴集》。
李孟《秋谷集》。
徐世隆《威卿集‧挽文丞相》：「大元不殺文丞相，君義臣忠兩得之一作王磐作。」
李思衍《兩山集‧汴京懷古》：「土暗塵昏天水碧，風輕雨過女真黄。」自注：「《牡丹譜》尚女真黄。」按《吳禮部詩話》引此聯云：「劉因〈詠薔薇〉詩：『色染女真黃，露凝天水碧。』又〈薔薇酒〉詩，亦用下六字，未知孰先後也。」（《靜修先生文集》卷九〈薔薇酒〉云：「涼冷并收天水碧，輕浮猶帶女真黃」，卷十〈薔薇〉云：「色染女真黃，露凝天水碧。花開日月長，朝暮閱兩國。」）《鐵圍山叢談》卷三：「昔江南李重光染帛，多為天水碧。天水，國姓也。當是時，藝祖方受命，言天水碧者，世謂逼迫之兆。未幾，王師果下建業。及政和末，復為天水碧時，爭襲慕江南風流，吾獨心惡之。未幾，金人寒盟，豈亦逼迫之兆乎？」《困學紀聞》卷 20：「唐有代宗，即世宗也，本朝有真宗，即元宗，皆因避諱而為此號。祥符中，以聖祖名［趙元朗］改元武為真武，《太元經》曰《太真經》。其末也，目女冠為女真，遂為亂華之兆。」
郭昂《野齋集》。
姚燧《牧菴集》。
孛术鲁翀《菊潭集》。
《丙集》鮮于樞《困學齋集‧范寬雪山圖》：「前山積雪深，隱約形體具。後山雪不到，槎牙頭角露。」
陳孚剛中《觀光稿》。
《交州稿‧博浪沙》：「一擊車中胆氣豪，祖龍社稷已驚搖。如何十二金人外，猶有民間鐵未銷。」
〈祿州遇大風〉：「黑風鬼國漂流去，赤縣神州夢寐回。」
《玉堂稿》。
小雲石海涯《酸齋集》。
鄧文原《素履齋稿》。
高克恭《房山集》。
元明善《清河集》。
張伯淳《養蒙先生集‧雨餘出郊》：「瘦筇支彳亍，狹路寫之玄。」
陳思濟《秋岡先生集》。
盧亘《彥威集》。
李京《鳩巢漫稾》。
文矩《子方集》。
郭天錫《快雪齋集》。
李材《子構集‧十月桃》：「劉郎再來歲云暮，王母一笑天回春。」
何中《知非堂稿》。按元初詩家有微情真詣者，吾必推太虛。五古寫景隽秀，山水清音，上追王、韋，虞、揭、范、楊較之，便有塵蒙榛塞之歎，惜近體弱耳。徐興公《筆精》卷三甚稱太虛詩，而惜其「姓名泯泯」，雖胡元瑞亦不之知，然賞摘者皆其五、七律，則未為識曲聽真矣。
〈箬嶺人家〉：「溪凹谷深盤，石阨水成布。風吹巖下雲，挂在溪東樹。雨深兩岸花，高下樓台聚。安知主為誰？倚遍闌干去。」
〈春風如少年〉：「春風如少年，狂逐無定處。垂楊曲江隄，細草東郊路。衹言今似昔，不悟新非故。流水何時歸？殘鶯數聲暮。」
〈知非堂夜坐〉：「前池荷葉深，微涼坐來爽。人歸一犬吠，月上百蟲響。」
〈早起〉：「覺來日已升，花梢眾禽語。何許白浮萍，池間散還聚。起見梅已空，夜來幾更雨。魚行春到水，草暖香在露。溪上人語喧，樵薪滿沙路。」
于石《紫巖集》。
揭祐民《旴里子集》。
何失《得之集》。
《己集》劉詵《桂隱集‧蕭孚有以左耳陶瓶對客煎茶名快媳婦坐間為賦十六韻五古》。
《庚集》王禎字伯善《農務集》。古近體詩皆詠農事田器。
《三集‧庚集》高明《柔克齋集‧莫春即事》：「重簾深處無風雨，肯信春寒瘦杏花。」按《輟耕錄》卷十三載則誠〈烏寶傳〉等文，《歸田詩話》極稱則誠〈岳王墓〉七律。《元詩選三集‧己集》謝應芳《歸巢集‧邀高則誠郊居小集》：「逢人為說烏寶傳，此客合貯黃金臺。」
四百二十二[3]
〈大杰來京相過即送其南歸〉：
四百二十三[5]
晁補之《雞肋集》七十卷。無咎出坡門，與黃、陳、秦、張並稱。卷四〈飲酒同蘇翰林先生追和陶淵明〉第二十首所謂：「黄子似淵明，城市亦復真。陳君有道舉，化行閭井淳。張侯公瑾流，英思春泉新。高才更難及，淮海一髯秦。嗟予競何爲，十駕晞後塵。」想見一時交游之盛。（可與《柯山集》卷十〈贈李德載〉第二首參觀，所謂：「長翁波濤萬頃陂，少翁巉秀千尋麓。黃郎蕭蕭日下鶴，陳子峭峭霜中竹。秦文蒨藻舒桃李，晁論崢嶸走金玉。六公文字滿人間，君欲高飛附鴻鵠。」）而才情實不逮四子。詩筆力勁直，語意率滑，無黃、陳之思力，乏張、秦之風韻，粗木寡味。七言古好學太白歌行，時參香山，尚是歐公遺習，頗異於當時製作。文舉止較山谷為大方，亦少波瀾裁剪。【《豫章遺文》卷十〈題晁無咎書後〉云：「吾友廖明略頗譏評無咎作字不古不今。」《書影》卷八摘其近體「有中、晚風調，不類宋格」。】
卷二〈荳葉黃〉：「豕母從豚兒，豕啼豚咿咿。」
卷八〈和蘇翰林題李甲畫雁〉第一首：「畫寫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我今豈見畫，見［觀］詩雁真在。」按自楊升庵誤以此為晁以道作，後人遂轉輾沿譌。陳眉公《巖棲幽事》謂晁詩乃宋畫，東坡詩「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云乃元畫，却得間。
卷十〈芳儀怨〉。自注：「事見《虜廷雜記》。」按無咎詩壓卷之作，余尤賞其「陰山射虎邊風急，嘈雜琵琶酒闌泣。無言遍數天河星，只有南箕近鄉邑。」真可唾壺擊缺也。據《避暑漫鈔》，《雜記》為趙至忠作。《漫鈔》載此篇作〈芳儀曲〉，字句小異，皆以《集》為長。
卷十六〈魚溝懷家〉：「生涯身事任東西，藥笥書囊偶自賫。柳嫩桑柔鴉欲乳，雪消氷動麥初齊。沙頭晚日檣竿直，淮上春風雁鶩低。歸去未應芳物老，桃花如錦遍松溪。」
卷二十一〈遇赦北歸〉：「山猶故險水猶奔，無復前年濺淚痕。自是人心隨境別，櫓聲帆色盡君恩。」按卷七〈上馬〉亦云：「來嗔馬蹄急，歸嗔馬蹄緩。人心自如此，馬蹄終不變。」
卷二十二〈題穀熟驛舍〉：「驛後新籬接短牆，枯荷衰柳小池塘。倦游對此忘行路，徙倚軒窗看夕陽。」
卷廿八〈七述〉記東坡向己道杭州山川人物之勝，仿〈七發〉體。
【《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四謂：「歐陽永叔〈宛陵集序〉、晁無咎〈海陵集序〉皆言詩人之多窮，余嘗愛之，故兹併錄。」按〈海陵集序〉見《雞肋集》卷三十四，略謂：「文學不足以發身，詩又文學之餘事。為之而工，不足以取世資，故世稱少達而多窮。自蘇、李以下，枚數之至唐，皆孫樵所論『相望於窮』者也。許君大方，亦窮而不悔之一」云云，即荊公〈哭梅聖俞〉所謂：「詩人況又多窮愁，李杜亦不為公侯。公窺窮厄以身投，坎軻坐老當誰尤」也。參觀第四百七十七則論後山〈次韻蘇公涉潁〉詩。】【Locke to Edward Clarke: “And if we have a poetic
vein, it is the most senseless thing in the world to cherish & improve it.
It ought to be stifled & suppressed as much as may be... for it has very seldom
been, that any one discovers gold or silver upon Parnassus.”[6]】
四百二十四[7]
釋德洪覺範《石門文字禪》三十卷。才氣為有宋詩僧第一。【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五至謂：「僧詩之妙，無如覺範。」】【《柳亭詩話》卷五謂寂音：「於宋僧中吟詠有絕佳者，不僅《石門文字禪》也。」蓋未見此書。】筆姿本肆放，因受知山谷，遂力求峭歛以附江西宗派，終覺曉暢爽直，不相類。《集》中雖每蘇、黃並稱，而推道東坡處多於山谷，尊東坡亦過於山谷，又屢和坡詩，足見性分所近，不能自刮磨也。《瀛奎律髓》卷四十七批道潛〈夏日龍井書事〉云：「或問：朱文公《語錄》云：『覺範詩如何及得參寥？（見《語類》百四十）』此語還可分別其然，以誨後學否？曰：此甚易見。參寥詩，句句平雅有味，做成山林道人真面目。覺範詩，虛驕之氣可掬，因讀山谷詩，欲變格以從之，而力量不及，業已晚矣。佳句雖多，却是士人詩、官員詩』云云。《許彥周詩話》稱「覺範能詩，參寥、仲殊雖名世，皆不及。句如『含風廣殿聞棋響，度日長廊轉柳陰』，類鉅公語，不似衲子」云云。褒貶異趣，而相反相成，以『肝臟饅頭』、『無蔬筍氣』評之，正復所見聞耳。覺範詩時出奇秀，病在囂滑，又複處太多，如「懶收涕」、「露寒層」、「香篆畦」、「作蹲猨」、「鐘殷牀」之類，層見疊出，亦殊生厭。至以詩作偈子者，置之自鄶可也。古人於覺範此《集》尟稱引者，惟《古夫于亭雜錄》數及之（如卷一、卷三）。【袁中郎《瀟碧堂集》卷二十《德山麈譚》：「透關的人，亦分兩樣：有走黑路者，若大慧等是也；走明白路者，洪覺範、永明壽是也。覺範是死語，是實法。」】【《有學集》卷四十九〈題南谿雜記〉：「寒鐵道人苦愛洪覺範、陸放翁，曰：『石門，文中之佛也；放翁，文中之仙也。』」】【《石林避暑錄話》卷四：「惠洪傳黃魯直法，亦有可喜，而不能無道潛之過（竊文士緒餘，論說時事，譏評人物）。」】【馮開之《快雪堂集》卷三十〈重刻林間錄跋語〉稱覺範得禪家綱總，如「兵隨將轉，符到令行。」卷三十八〈報張養晦僉憲〉：「新刻《林間錄》是洪覺範禪師所編，渠了事人也。」】【《尺牘新鈔二集》卷十二盧世㴶〈與趙仲啟〉：「從不知禪，不好禪，偶閱《石門文字禪》，特愛其文字耳。其中《題跋》一部尤可愛。（中略）異哉此僧，遂欲與東坡、山谷、放翁諸先生高揖端拜。（中略）每至悲涼嗚咽，慷慨激烈處，輒見垂涕出淚，肩搖骨涌，蓋尊宿中一片有心人也。」《三集》卷八黃虞稷〈與羅以獻〉：「張澹翁當初度日，偶過舊書肆，遇洪覺範《石門文字禪》，喜甚，歸語內人。（中略）欣然質簪珥博書歸。」】【柳子厚〈送方及師序〉云：「代之遊民，學文章不能秀發者，則假浮屠之形以為高；其學浮屠不能愿愨者，則又托文章之流以為放。以故為文章浮屠，率皆縱誕亂雜，世亦寬而不誅」云云，真覺範等詩僧定讞也。】【卷六、卷十二為許彥周作詩甚多，卷十九有〈題彥周所作墨戲贊〉，蓋頗相結納。《彥周詩話》稱其「作小詞，婉約似少游」，而《集》中未見，惟卷八〈雨中聞端叔敦素飲作此寄之〉以下十八首皆〈浣溪紗〉詞，誤入七古。又《宋詩紀事》「惠洪」條下未引《彥周詩話》。】
卷一〈贈蔡孺効〉：「君誦盤庚如注瓶，我讀孝經如轉磨。」
〈送元上人還桂陽〉：「譬如觀寫照，筆下出眉面。爭貴紙上容，活者反棄賤。」
卷二〈贈王性之〉：「不恨子未識和仲，但恨和仲未識君。」按《南齊書‧張融傳》曰：「不恨我不見古人，恨古人不見我。」又曰：「非恨臣無二王法，亦恨二王無臣法。」《洛陽伽藍記》元琛謂王融曰：「不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8]覺範詩句仿此。今人衹知辛稼軒〈賀新郎〉詞語耳。
卷三〈次韻道林會規方外〉：「湘山半夜雨，斷我西湖夢。卧看讀書燈，花作扶頭重」，「平生所懷人，忽此笑語共」，「舌根有滄海，潮辯自掀湧。」
〈送朱泮英〉：「文如水行川，氣如春在花。」按明釋達觀作此集〈序〉云：「禪如春也，文字則花也。」即取覺範語耳。卷七〈和遊谷山〉云：「我慚衰老亦作詩，譬如菌芝出朽木」；卷十三〈次韻閻資欽〉云：「應憐妙語如芝菌，不吐青林吐卧槎」；卷二十〈明白菴銘〉云：「余世緣深重，好論古今。陳瑩中曰：『於道初不相妨，譬如山川之有飛雲，草木之有華滋』」；卷二十六〈題珠上人所蓄詩卷〉云：「余於文字未嘗有意，遇事而作，多適然耳，譬如枯株，無故蒸出菌芝」，皆妙喻也。【《伏敔堂詩錄》卷一〈潘功甫先生見賞拙詩賦呈〉云[9]：「日出巵言見道遲，多公賞味異於時，譬如腐木生芝菌，偶被樵人聖得之。」正用此。】實出東坡〈次韻呂梁仲屯田〉：「空虛豈敢酬瓊玉，枯朽猶能出菌芝」（《蘇軾詩集》卷十五），遠勝圓至《牧潛集》卷一〈次韻答許府判見嘲詩癖之什〉所謂仙人點金、玉女電筷二喻[10]，參觀第五百二十五則論《潛山集》卷四〈遣興〉。然皆不如《大智度論》卷二「諸外道中，設有好語，如蟲食木，偶得成字」更為渾成。《豫章黃先生文集》卷十六〈福州西禪暹老語錄序〉云：「蓋亦如蟲蝕木，賓主相當，偶成文爾」，卷二十七〈題李漢舉墨竹〉云：「如蟲蝕木，偶爾成文，古人繪事妙處多如此」；《東萊先生詩集》卷十一〈贈益謙兄弟〉云：「爾來所為文，宛轉蟲蛀木」，皆用其語。《山谷內集》卷八〈次韻冕仲考進士試卷〉：「少年迷翰墨，無異蟲蠹木」，天社注即引《智度論》。王摩詰〈為幹和尚進注仁王經表〉云：「食木偶然成字」，趙松谷《王右丞集注》卷十七引《湼槃經》。《文心雕龍‧正緯》：「若鳥鳴似語，蟲葉成字。」東坡〈次韻僧潛〉亦云：「多生綺語磨不盡，尚有宛轉詩人情。猿吟鶴唳本無意，不知下有行人行。空階夜雨自清絕，誰使掩抑啼孤惸。」又蕭伯玉《蕭齋日記》十月初三有論陳瑩中此語，見第七十九則。
卷五〈謁嵩禪師塔〉：「吾道例孔子，譬如掌與拳。展握固有異，要之手則然。」按本之《楞嚴經》卷一如來「屈五輪指，為光明拳。屈已復開，開已復屈。」《中論‧觀如來品第二十二》：「因五指有拳，是拳無有自體。」
卷六〈送瑫上人兼戲廓然〉：「坐誦覺範詩，抄錄亦甚勤。羣兒爭欺之，僞雜以他文。瑫獨頷不語，飯沙俱一吞。」
卷八〈筠谿晚望〉：「小谿倚春漲，攘我釣月灣。新晴爲不平，約束晚來還。」
卷九〈西齋晝臥〉：「餘生已無累，古寺寄閑房。睡足無來客，窗空又夕陽。叢蕉高出屋，病葉偶飄廊。起探風簷立，飛蚊閙晚涼。」
〈秋夕示超然〉：「一鈎窺隙月，數葉攪眠秋。」
〈清明前一日聞杜宇〉：「雲怒必爲雨，風和抝得晴。」按同卷〈與海兄〉云：「雲重欲爲雨，風和尚未晴。」
卷十〈秋晚同超然山行〉：「高秋霜葉魚顋赤，落日遠山螺髻青。」按卷十三〈夏日偶書〉云：「草樹扶疏夏簟清，夢驚鬥雀墮空庭。過牆雌竹已數子，出屋耄蕉終百齡。雷後怒雲魚尾赤，林梢剩水鴨頭青。都無伎倆酬閑寂，謾搭伽梨自誦經。」。」《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二「高子勉」條附記自作一聯云：「霞抹晚空魚尾赤，水生春渚鴨頭青。」金人王寂《拙軒集》卷三〈渡遼舟中小酌〉云：「落日襯雲魚尾赤，斜風捲水縠紋生。」《元詩選二集‧己集》洪希文《續軒渠集‧獨立》：「鴨頭流水淨，魚尾斷霞赬。」又按《冷齋夜話》卷五云：「荊公曰：『風定花猶落』，靜中見動意；『鳥鳴山更幽』，動中見靜意云云。唐詩『海日生殘夜，江春入暮年』，置早意於殘晚中；『驚蟬移別柳，鬥雀墮閑庭』，置靜意於喧動中。」覺範此詩第二句，即用其意也。又東坡〈游金山寺〉云：「微風萬頃鞾文細，斷霞半空魚尾赤。」
〈上元宿百丈〉。按即「十分春瘦緣何事，一掬歸心未到家。却憶少年行樂處，軟紅香霧噴京華」，《能改齋漫錄》卷十一記蔡元度夫人讀而斥為「浪子和尚」者也。此首與卷十一〈京師上元觀駕〉第一首皆選入《瀛奎律髓》卷十六，虛谷評「白面郎敲金鐙過，紅粧人揭綉簾看」云：「俗人盛傳道之，僧徒為此語，無恥之流也，取之以博粲耳。」實則覺範綺語入惡道者，不止此，如卷一〈臨川康樂亭碾茶觀女優撥琵琶〉七古、卷十一〈秋千〉七律（選入陳宗之《聖宋高僧詩選續集》，《律髓》卷二十七「飄揚血色裙拖地，斷送玉容人上天」方虛谷評曰：「俗」，又祝穆《古今事文類聚前集》卷八載此詩，署名作「何正平」）皆是。〈秋千〉七律尤似《金瓶梅》第二十五回寫金蓮、玉樓打秋千語：「兩雙玉腕挽復挽，四隻金蓮顛倒顛。」然尚勝於楊鐵厓《逸编註》卷八之〈秋千〉之「剛風吹起望不極，一對金蓮倒插天。」【韓、孟〈城南聯句〉即有「䠞繩覲娥婺……粉汗澤廣額」，謂秋千之高如娥婺下覲也。】而卷十六〈讀和靖西湖詩戲書卷尾〉云：「長愛東坡眼不枯，解將西子比西湖。先生詩妙真如畫，爲作春寒出浴圖。」尤墮落泥犁人語，故卷十一〈廓然見詩大怒前詩規我又和二首〉有云：「只知信口從頭詠，那料高人作意瞋」，蓋解嘲也。《高僧傳三集》卷十五〈清江傳〉：「系曰：江嘗為〈七夕〉詩，或謂之『四背』中一『背』也。通曰：詩人興詠用意不倫。慧休〈怨別〉、陸機〈牽牛星〉、屈原〈湘夫人〉，豈為色邪！皆當時寓言興類而已。」《雲溪友議》卷上「四背篇」條以清江出家人而作〈七夕〉之詠，有「唯愁更漏促」云云為一「背」。【《苕溪叢話後集》卷三十七載覺範贈臨川魏壜女真〈西江月〉詞，更描摹嬌羞色相。】【《全唐文》卷三百十九李華〈杭州餘姚縣龍泉寺故大律師碑〉：「又以儒墨者般若之笙簧，詞賦者伽陀之鼓吹，故博通外學，時復著文。在我法中，無非佛事。」卷三百二十李華〈揚州龍興寺經律院和尚碑〉：「以文字度人，故工於翰墨，法皆佛法，兼採儒流。」（《高僧傳三集》卷十五〈靈一傳〉、卷二十九〈皎然傳〉皆以文藝詩句誘入佛地。）】【《高僧傳三集》卷十五〈靈一傳〉：「示人文藝，以誘世智」；〈清江傳〉：「嘗為〈七夕〉詩，或謂之『四背』中一『背』也」［《雲溪友議》卷上「四背篇」］。通曰：詩人興詠用意不倫。慧休〈怨別〉、陸機〈牽牛星〉、屈原〈湘夫人〉，豈為色邪！皆當時寓言興類而已。若然者言火則焚口，說食則療飢也矣。實為此詩警世無常，引令入佛智焉」[11]；卷二十九〈皎然傳〉：「莫非始以詩句牽勸令入佛智。」】【《牧潛集》卷六〈雜說贈珏鍾山〉：「吾聖人自稱文佛，蓋以存其道於窮，非文莫能，惟震旦諸師，以天縱上智，示為椎朴少文，乃聖人冥權，非真然也。愚者誘於其跡，斥文字為異端，豈不惑哉？參觀三四九則論 Allegory、四八一則論《雪山集》卷十四〈弔法空〉。】【《龔定庵集外未刻詩天笑鈔錄》‧題梵冊》：「儒但九流一，魁儒安足為？西方大聖書，亦掃亦包之。即以文章論，亦是九流師。釋迦諡文佛，淵哉勞我思。」】【《徧行堂集》卷三〈光宣臺集序〉：「釋迦四十九年，惟鼓舌端，稱為文佛。天上無不識字之仙，寧有不能文之佛？」】
卷十一〈與客論東坡作此〉：「雪裏芭蕉失寒暑，眼中騏驥略玄黄。」按謂坡詩不得以拘墟之見吹求，可與《容齋四筆》卷十六論嚴有翼詆坡詩語參觀。《觀林詩話》云：「嘗見東坡手寫〈會獵〉詩云：『向不如皋閑射雉，人間何以得卿卿。』世所傳本，乃作『不向如皋』，遂以為東坡誤用如皋為地名」云云，亦坡詩未可妄議之證。《彥周詩話》謂：「東坡詩不可指摘輕議。長河大江，飄沙卷沫：珍泉幽澗，無一點塵滓。只是體不似江湖」云云，尤自風格著眼矣。
〈鍾山悟真菴兩翁軒〉：「待邀山月三人共，要聽松風萬壑哀。」
〈大風夕懷道夫敦素〉：「方收一霎挂龍雨，忽作千林攧鷂風。」
卷十三〈寄黃龍來道者〉：「齒牢未怯和沙飯，眼倦應嫌夾注書。」
卷十四〈和人春日‧之三〉：「攬衣欲起還眠，杜宇一聲春曉。家童走報新事，山茶昨夜開了。」按卷十六〈春晚‧之二〉：「榆錢滿地贖春歸，山茶昨夜都開了。」
覺範古文合作，頗得東坡意度，如卷二十一〈畫浪軒記〉是也。
卷二十四〈寂音自序〉自言「本筠州新昌喻氏之子」。《瀛奎律髓》卷十六虛谷評謂「姓彭」，何也？虛谷又引韓子蒼撰覺範墓志謂「熙寧四年生」，可補〈自序〉所未及。《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八云：「覺範因張天覺事下大獄，自供云：『本是醫人，因入醫張相公府養娘有効，遂與度牒令某作僧。」此段情詞，宜〈自序〉中更不道矣。
卷二十四〈記西湖夜語〉。按謂法眼箋石頭〈參同契〉未得其旨趣，故廓然聞而歎為駭人聽聞。卷二十五〈題清涼注參同契〉一篇用意略同，且謂：「南唐後主讀而開悟，蓋悟法不真而已，非因其語以了石頭明暗本意也，如安禪師破句讀《楞嚴》而悟，句讀且爾，矧所謂義味乎」云云，《朱子語類》卷六十七論李壽翁喜《麻衣易》傳所謂「看杜撰《易》，渠自得杜撰受用」者也。參觀《談藝錄》第三四五頁。覺範不僅詞章為斵輪手，亦以禪宗正法眼藏自負，庶幾免於妙喜「拽出死屍」之訶者（見《雪山集》卷十四〈弔法空〉，參觀第四百八十六則）。《法藏碎金錄》卷六極稱貫休「詞句融神出空寂」七字，以體凝融出入之理。[12]卷二十五〈題雲居弘覺禪師語錄〉云：「道愈陵遲，列位之名件亦訛亂不次，如『正中偏』、『偏中正』，又『正中來』、『偏中至』，然後以『兼中到』總成五。今乃易『偏中至』為『兼中至』，不曉其何義耶？而老師大衲，亦恬然不知怪，為可笑也。」足徵不特義味深，抑且學問確。是以力排「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之說，而推《宗鏡錄》也（卷二十五〈題宗鏡錄〉、〈題法惠寫宗鏡錄〉）。《東塾集》卷二〈觀佛書偶記〉亦謂俗僧不識文義。智昭《人天眼目》卷二即錄覺範此節。又覺範自撰《禪林僧寶傳》載洞山〈五位頌〉亦作「偏中至」。
卷二十六有為人跋自作《僧寶傳》諸篇，〈題佛鑑僧寶傳〉云：「禪者精于道，身世兩忘，未嘗從事於翰墨，故唐、宋僧史皆出於講師之筆。道宣精於律，而文詞非其所長，作禪者傳，如戶婚按檢。贊寧博於學，然其識暗。」按卷二十五〈題修僧史〉云：「僧史自惠皎、道宣、贊寧而下，皆與《史記》、兩《漢》、《南北史》、《唐傳》大異，其文雜煩重，如戶婚鬥訟案檢，昔魯直嘗憎之，欲整齊未遑暇，竟以謫死」云云，言外有知道能文、學博識高、當仁不讓之意。然《僧寶傳》敘次，確高於前人。《林間錄》數譏贊寧敘次失當，亦□。志磐《佛祖統記》卷四十三引覺範論僧史此篇，而惜山谷之不果刪修，曰：「如有用我者，吾其能成魯直志乎？」【覺範文姿致波瀾，遠非契嵩煩沓之比，而洗鍊不如圓至。要之，釋子工古文者，以三人為鼎足矣。圓至《牧潛集》卷五〈答某官書〉則尊契嵩而貶覺範，宋、元詩僧則以覺範為首，文珦次之，圓至復次之，餘則等諸自鄶矣。】
卷二十六〈題佛鑑蓄文字禪〉：「余幼孤，知讀書為樂，而不得其要。落筆嘗如人掣其肘，又如瘖者之欲語而意窒，舌大而濃，笑者數數然。」按妙喻。
方虛谷謂山谷贈覺範五、七律兩首皆覺範偽造（《瀛奎律髓》卷十六、卷四十七），自言於《名僧詩話》已詳辨之。《名僧詩話》既不可得徵，紀曉嵐謂為虛谷愛憎之見，其言最公。覺範集中數及韓子蒼、徐師川、李商老，而於謝無逸尤拳拳，無逸亦極口推之。今觀《溪堂集》卷三〈送惠洪上人〉詩，則覺範固及山谷之門，特未必登堂入室耳（參觀第二百八十則）。《觀林詩話》云：「〈陳平傳〉言『解衣臝而佐刺船』語，翁與洪覺範詩云：『脫卻衲衣著蓑笠，來佐涪翁刺釣船』，似惱之太酷，而覺範自以為『我欲收斂加冠巾』之意，所謂欲蓋而彰也。」亦可見此詩使事出處，覺範尚不盡知，故未窺其謔弄之意，安得謂為偽造乎？偽造之說，出於曾慥《皇宋百家詩選》，其書已佚，《捫蝨新話》卷三引之云：「惠洪多誕，《夜話》中數事皆妄。嘗詐學山𠔌作贈洪詩云：『韻勝不減秦少遊，氣爽絶類徐師川。』師川喜曰：『此真舅氏詩也。』遂增置《豫章集》中。」【《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三稱覺範〈雪詩〉「一川秀色浩凌亂，萬樹無聲寒妥貼」句意俱工，優於山谷〈雪詩〉「試尋高處望雙闕，佳氣蔥蔥寒妥貼。」】
【李之儀《姑溪居士文集》卷十一〈次韻贈答洪覺範六言五首】
四百二十五[13]
《全宋文》卷十五范曄〈獄中與弟姪書〉：「往往有微解，言乃不能自盡。口機不調利，以此無談功。」按李仁卿《敬齋古今黈》卷三嘗歎：「長卿、子雲能文而吃。玉壘、銅梁之氣，於二人厚之以子游、子夏之才，而又吝於宰我、子貢之舌」云云。實則古來筆舌不兩具者甚多。《史記‧韓非傳》、《晉書‧樂廣傳》、〈郭璞傳〉、〈摯虞傳〉皆可徵驗，蔚宗亦是一例，參觀 Walter
Muschg, Tragische Literaturgeschichte,
3te Auf., 1957, S. 409 舉 Corneille, Wieland, Kleist, Grillparzer 等人，或口吃，或朴訥不善詞令諸例。近人 Somerset Maugham 亦然。E.R.
Curtius, Büchertagebuch, X, S. 74 記 Valéry 亦然 (Er
der in Prosa und Poesie, die äusserste Präcision erstrebte und erreichte, hatte
eine undeutliche Aussprache und eine schlechte Artikulation)，皆 Adler
所謂 Minderwertigkeit
也。
「文患韻移其意。常謂情志所託，故當以意爲主，以文傳意。」按劉子元《史通‧稱謂第十四》譏班書哀帝述、范書〈隗囂公孫述傳贊〉云：「意好奇而輒爲，文逐韻而便作」，正此意。又所論非詩賦而曰「韻移」，其意則「有韻為文」之說也。參觀 “Dante
often declared, according to his son & first commentator, that never did a
rhyme force him to say anything otherwise than he wanted to” (A.M. Clark, Studies in Literary Modes, p. 176)。又
Boileau, Satires, II, 17-20; P.Gsell,
Propos d’Anatole France, p. 184; J.L.
Lowes, Convention & Revolt in Poetry,
pp. 161-2; A. Esdaile, Autolycus’ Pack,
p. [14];
J. Pommier, Questions de Critique et d’Histoire
Litt., p. 104; Logau: “Von meinen Reimen”: “Wann nur der Sinn recht fällt,
wo nur die Meinung recht, / So sei der Sinn der Herr, so sei der Reim der
Knecht” (Sinngedichte: eine Auswahl,
von U. Berger, S. 137)。
「性别宮商，識清濁，斯自然也。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按下文另有「吾於音樂，聽功不及自揮」云云，則此所謂「宮商」、「清濁」，指文章節奏言，Cicero 所謂 “Est
autem etiam in dicendo quidam cantus obscurior” (Orator, XVIII. 57，參觀 Saintsbury, A
History of English Prose Rhythm, p. 6)。「縱有會此，不從根本中來」可與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闇與理合，非由思至」參觀。
「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合者往往不減〈過秦論〉。已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按張邦基《墨莊漫錄》卷六載李文叔〈雜書〉一篇較量左、馬、班、范、韓之文，詞令特妙，有云：「范曄之視班固，如勤師勞政，手胝簿版，口倦呼叱，毫舉縷詰，自以為工不可復加，而僅足為治。不如武健之吏，不動聲色，提一二綱目，群吏為之趨走，而境內偃然也。」杜于皇《變雅堂文集‧自序》云：「剞劂甫數藝，杜子手之而笑。客曰：『子何笑？』杜子曰：『昔范少詹《後漢書》成，自以為天下奇作，吾嘗笑之。今予意中之書，彷彿少詹，恐後人又將笑吾也，是以先自笑也。』」
陳蘭甫有〈申范〉一篇，力辨蔚宗無謀逆事，多肊必語。
卷十八王弘〈與謝靈運書〉[15]：「由教而信，而無入照之分，則是暗信聖人。若暗信聖人，理不關心，何由有日進之功？」按此尚皮相，須觀 Newman, Grammar
of Assent, Burns, Oates & Co., pp. 90-92 論 Dogma
與 Conclusion 之別[16]；Henri
Delacroix, La Religion et la Foi, pp.
121 ff. 論 “un surplus d’affirmation”, “l’excès de certitude”[17]；又《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下之一論「解悟」與「證悟」。
卷十九王微〈與江湛書〉、〈報何偃書〉皆學嵇叔夜〈絕交書〉，語冗而有造作之態，故當為劣。〈報何偃書〉云：「至二十左右，方復就觀小說，往來者見牀頭有數帙書，便言學問，試就檢，當何有哉。」按吾國著述中，言閱小說者始此人。《臨川集》卷七十三〈答曾子固書〉云：「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故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後於經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云云。言讀小說為學問者始介甫，皆姓王人也。
卷三十一謝靈運〈山居賦〉。按垛塞滯重，自注亦不潔適，每雖偶標用語出處，而大多則本文拳曲未申，賴注代達衷曲。如「謝平生於知遊，栖清曠於山川」，注云：「與知遊别，故曰謝平生；就山川，故曰栖清曠」；又如「月隱山而成陰，木鳴柯以起風」，注云：「山高月隱，便謂爲陰；鳥集柯鳴，便謂爲風也」；又如「生何待於多資，理取足於滿腹」，注云：「許由云：『偃鼠飲河，不過滿腹。』謂人生食足，則歡有餘，何待多須耳？」皆何待注乎？何琇《樵香雜記》卷下云：「自注始於王逸，戴凱之〈竹譜〉、謝靈運〈山居賦〉用其例。《漢書‧藝文志》亦自注，然非發明文義，故不以託始。」《國粹學報》己酉第二號李詳〈窳談〉云：「前人賦頌自注，謝靈運〈山居賦〉、顏之推〈觀我生賦〉，世所習知。張衡〈思玄賦〉自注，見摯虞〈文章流別〉（按《全晉文》七十七輯摯〈論〉無此）。左思〈三都〉亦思自注，見《世說新語‧文學篇》注。王逸〈九思〉亦自注也，《四庫》館臣疑為其子延壽之徒為之，蓋未知此例自張衡已啟之。」又按李氏之說尚有未覈，《楚辭》卷十七王逸〈九思〉「辭曰」二字注云：「逸不應自為注，恐其子延壽之徒為之爾。」尚是洪興祖補注語，非出《四庫》館臣。《世說‧文學篇》引〈左思別傳〉謂：「凡諸注解，皆思自為」云云不可信，嚴鐵橋已駁正，見《全晉文》卷一百四十六。《魏書‧張淵傳》載〈觀象賦〉（《全後魏文》卷二十二）亦自注，李失引。【梁玉繩《瞥記》卷四亦舉張淵傳〈觀象賦〉、顏之推〈觀我生賦〉與靈運〈山居賦〉，而記錢竹汀云：「陳壽載楊戲〈季漢輔臣贊〉有注，又在靈運前。」】【周櫟園《書影》謂：「謝客詩只一機軸，措詞命意，盡於〈山居〉一賦所謂『溯溪終水涉，登嶺始山行』（初去郡），即賦中『入澗水涉，登嶺山行』之句，此類甚多。」】
卷三十四謝莊〈月賦〉(anachronism)，見第五三一則、七二八則。
《全宋文》卷六十四寶林〈檄魔文〉、〈破魔露布文〉。按呂洞賓七言有云：「虎將龍軍氣宇雄，佩符持甲去悤悤。鋪排劍戟奔如電，羅列旌旗疾若風。活捉三尸焚鬼窟，生擒六賊破魔宮。河清海晏乾坤淨，世世安居道德中。」有其意也。
【《全齊文》卷八王僧虔〈戒子書〉：「汝開《老子》卷頭五尺許，未知輔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說，馬、鄭何所異。」《瞥記》卷四云：「馬、鄭未嘗注《老》，王西莊言：『《老子》當作《老易》』，是也。」】
【餘見第七百七十四則。】
[2]「任士林」原作「任林」。
[6] Locke
此函原文作：“...and
if he have a poetick vein, ’tis to me the strangest thing in the world that the
father should desire or suffer it to be cherished or improved. Methinks the
parents should labour to have it stifled and suppressed as much as may be... for
it is very seldom seen, that any one discovers mines of gold or silver in Parnassus.”
[9]「伏敔堂」原作「服敔堂」。
[11]「此詩」原作「此世」。
[12] 此處「七字」云云，先生顯有誤讀。《法藏碎金錄》只引貫休〈寄大願和尚〉「未解融神出空寂」句中末五字，原文如下：「江南才子潘佑有詞句云：『凝神入混沌。』浙中詩僧貫休有詞句云：『融神出空寂。』予愛其語。該渉道釋凝融出入之理，因而采取，相合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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