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墨豬》(1935)
四百三十一[1]
衛涇《後樂集》二十卷。
許翰《襄陵文集》十二卷。
黃公紹《在軒集》一卷（〈詩集大成序〉，按當是《詩話總龜》及後來桂未谷《詩話同席錄》（《晚學集》卷七有〈詩話同席錄序〉）之類，分詩格、詩法、詩類、詩派等三十四門，集者鄱陽徐文）。《邵武徐氏叢書》中《樵川二家詩》有在軒一〈序〉，此《集》漏却。【《空同子集》卷五十二〈缶音序〉：「宋人主理作理語，於是風雲月露，一切剷去不為，又作詩話教人，人不復知詩矣。」《升庵全集》卷六十五〈璅語〉云：「詩話出而詩與言離矣。」】【又四百三十二則眉。[2]】【［補四百三十一則］《圍鑪詩話》卷五[3]：「唐人詩被宋人說壞，被明人學壞。唐人工於詩而詩話少，宋人不工詩而詩話多，所說常在字句間。」《隨園詩話》卷八：「宋人之詩可存，宋人之話可廢也。」《拜經樓詩集》卷八〈論詩絕句‧之十〉：「個中三昧讓三唐，妙得無言意自長。却被宋人都說壞，紛紛藝苑著雌黃。」《懷麓堂稿‧雜記》卷十：「唐人不言詩法，詩法多出宋。宋人於詩無所得。」】【《韞山堂文集》卷八〈讀書偶得〉云：「嘗欲撰錄自古論文、論詩之語為二書。論文則自左、馬、揚、班、范以下，如《典論》、〈文賦〉，以及唐、宋以來論文之語附焉。論詩則自《詩品》、〈謝靈運傳論〉、《滄浪詩話》、工部〈漫興〉絕句、遺山〈論詩絕句〉以及歷代詩評、詩話附焉。」趙文《青山集》卷一〈郭氏詩話序〉：「夫子之於詩，刪之而已，無所論說也，亦間有所發明，如『為此詩者，其知道乎。』孟子又申之曰：『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而詩話始此矣。三百篇、建安以來，稍有詩評，唐益盛，宋又盛。詩話盛，而詩愈不如古。此豈詩話之罪哉？先王之澤遠，而人心之不古也。舊見胡仔《漁隱叢話》，雖其間不無利鈍，亦觀詩之一助。又有《總龜》俗甚，黃氏《玉屑》最後出，大抵掇《漁隱》之緒餘而已。吾來文山，日從宋季任、郭友仁言詩。季任集諸家之說，友仁增廣而編次之。凡《漁隱》諸書之所已陳者，一語不錄。」】
四百三十二[5]
王十朋《梅溪先生文集‧廷試策並奏議》五卷、《前集》二十卷、《後集》二十九卷。龜齡與張于湖皆狀頭，《集》中有酬唱之作（《後集》卷九）。張粗浮，王庸滯，一秀才，一學究也。然王散文頗有名理，張所不如。詩皆不為江西體。張抗志東坡，王則篤嗜韓、蘇，惜力不逮心耳。周益公《省齋文稿》卷三有〈九月十八夜忽夢作送王龜齡詩二句枕上足成之〉七律一首，自注：「龜齡家有小小園，而侍姬號隆隆。」
《前集》卷五〈書小成室〉：「萬言杯水北牕裏，慷慨悲歌五夜長。骨肉未知蘇季子，鄉閭誰敬馬賓王。爲人心盡同毛穎，與世交疏類孔方。晦迹溪山可無恨，蕭然一室任淒涼。」按梅溪詩篇什甚富，神氣動宕者唯此律耳。
卷十一〈止庵銘〉：「叔父寶印講師築止菴以居，姪某銘曰： 學者求道，如客在途。不有所止，將安歸乎?《大學》之道，在於知止。意正心誠，乃悟斯理。孔門高弟，回也獨賢。未見其止，夫子惜焉。」按此援佛入儒也。《楞嚴經》卷一云：「譬如行客，投寄旅亭，或宿或食，食宿事畢，俶裝前途，不遑安住，若實主人，自無攸往。」卷二云：「譬如有客，寄宿旅亭，暫止便去，終不常住；而掌亭人，都無所去，名為亭主。若真汝心，則無所去。」明人王肯堂《筆麈》卷一云：「李廓菴公問予：『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未見其止。」如何看？』予曰：『惜它尚涉程途，未到得家耳。』公欣然曰：『今人以「止」字為上章功虧一簣之「止」，但知聖賢終身從事於學，而不知自有大休歇之地，則「止」字不明故也。』」即與梅溪說闇和。儒家不作此解，如《上蔡語錄》卷中云：「學者纔少有所得便住，佛家有小歇場、大歇場，到孟子處更一作便是好歇，唯顏子善學，故孔子有見其進未見其止之歎。」餘詳見《黃氏日抄》卷四十一及余舊撰 “The
Return of the Native” 一文[6]。周益公《省齋文稿》卷十六〈題王龜齡石鏡谿詩碑後〉云：「予往與龜齡同在道山，見其拒佛說過於楊、墨，及來廬山，讀數詩，皆食蔬筍帶葛藤，韓退之決非大顛所能移，道一而已」云云，殆為解嘲耶？
〈粘板銘〉：「千里面目曰書簡。」按參觀 Palladas: “Nature, loving the duties of
friendship, invented instruments, by which absent friends can converse” etc. (The Greek Anthology, IX, 401, tr. W.R.
Patton,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III, p. 233)。「千里面目」語本徐浩〈書法論〉：「一時風流，千里面目，愈於博奕，亞於文章。」見《全唐文》卷四百四十。徐浩語又出於《顏氏家訓》卷七〈雜藝篇〉引諺云：「尺牘書疏，千里面目。」《初學記》卷二十一「筆」門引蔡邕書曰：「侍中執事，相見無期；惟是筆疏，可以當面。」Donne: “To Sir Henry Wotton”: “Sir, more than
kisses, letters mingle souls, / For thus, friends absent speak.” (Complete Poetry & Selected Prose,
ed. John Hayward, p. 152).
卷十六〈代謝卿解啟〉：「深慮畫圖之類狗，何期誤墨之成蠅。」
卷十九〈四友錄〉：「皆佳士也，然各有少疵。羅文性堅剛而貪墨；毛頴工文詞，動如人意，而不耐久；楮先生為人潔白，而輕薄子；墨客卿有漸磨之功，而好變白為黑。」
〈論文說〉：「〈滕王閣序〉『落霞、孤鶩』之句，當時以為神，不知此乃少年粗豪之氣，俳優之雄。退之〈感二鳥賦〉乃少年所作，學識未逮。李漢〈序〉其文，為篇什之首，非深知退之者。」
〈讀蘇文〉：「韓、柳、歐、蘇四子，並駕爭馳，未知孰後孰先。韓、歐粹然一出於正，柳、蘇好奇而失之駁。至論其文之工、才之美，是宜韓公欲推遜子厚，歐陽子欲避路放子瞻出一頭地也。」
〈三不能戒〉：「不善文者宜秘，不善書者宜楷，不善言者宜省。然文能秘於牕几著述之私，而不能秘於場屋進取之公；書能楷於優游學習之時，而不能楷於匆匆應答之頃；言能省於心平無事之日，而不能省於氣形肝鬲之際。」
〈書歐陽公贈王介甫詩〉：「『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予謂可移贈東坡，贈者不失言，當者無媿色。」
《後集》卷十〈歸宗樅老言廬山有對云簡寂觀中甜苦筍歸宗寺裏淡鹹虀〉。按《周益公集‧雜著述》卷八《奏事錄》：「過簡寂觀食甜苦筍，名不虛傳。」《能改齋漫錄》卷十五云：「廬山簡寂觀出苦筍，而味反甜。歸宗寺造鹹虀，而味反淡。蓋山中佳物也。山中人語：『簡寂觀前甜苦筍，歸宗寺裏淡鹹虀。』」張芸叟〈簡寂觀〉詩云：「偃松拂盡煎茶石，苦筍撐開禮斗壇，」〈歸宗寺〉詩云：「淡虀苦筍千人供，青磬莘香一谷傳。」（《宋詩紀事》卷五十六「錢聞禮」條引《方輿勝覽》「偃松」二句云云，蓋誤。前上有「先生舊隱在廬山，幽谷千年竹萬竿」，亦當歸芸叟。）方爾止《嵞山前集》卷九〈送廬山僧〉：「簡寂觀中甜苦筍，歸宗寺裏淡鹹虀。由來此物稱佳品，他日江城少許携。」自注引十朋詩：「參禪得味鹹虀淡，學道忘憂苦筍甜。」
卷十四〈學江西詩者謂蘇不如黄又言韓歐二公詩乃押韻文耳余雖不曉詩不敢以其說為然因讀坡詩感而有作〉：「東坡文章冠天下，日月爭光薄風雅。誰分宗派故謗傷，蚍蜉撼樹不自量。堂堂天人歐陽子，引鞭遜避門下士。天昌斯文大才出，先生弟子俱第一。天人詩如李謫仙，此論最公誰不然。詞無艱深非淺近，章成韻盡意不盡。味長何止飛鳥驚，臆說紛紛幾元稹（自注：有言歐公詩味短者，王介甫云：『行人舉頭飛鳥驚』之句，味甚長）。渾然天成無斧鑿，二百年來無此作。誰與爭先惟大蘇，謫仙退之非退呼。胸中萬卷古今有，筆下一㸃塵埃無。武庫森然富摛掞，利鈍一從人㸃檢。暮年海上詩更髙，和陶之詩又過陶。地闢天開含萬彚，少陵相逢亦應避。北斗以南能幾人，大江之西有異議。日光玉潔一退之，亦言能文不能詩。碑淮頌聖十琴操，生民清廟離騷詞。舂容大篇騁豪怪，韻到窘束尤瑰奇。韓子於詩蓋餘事，詩至韓子將何譏。文章定價如金玉，各為輕重專門學。向來學者尊西崑，詩無老杜文無韓。淨掃書齋拂塵几，瓣香敬為三夫子。」【喻良能《香山集》卷五〈次韻王待制讀東坡詩兼述韓歐之美一首〉即和此。】按《韻語陽秋》卷二云：「魯直謂：『東坡作詩，未知句法。』」《陳簡齋外集‧引》（見第三百十則）：「學蘇者指黃為強，學黃者指蘇為肆。」張文潛《明道雜志》云：「子瞻說吏部古詩，凡七言者，則覺上六字為韻設；五言，則上四字為韻設，不若老杜語韻，渾然天成，無牽強之迹。則退之於詩，誠未臻其極也。退之窮文之變，每不循軌轍。古今人七言詩，句脈多上四字而下以三字成之，退之乃上三下四，精工不及子厚。高文大筆，忽略小巧，故律詩多不工。」《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八載《呂氏童蒙訓》記山谷答徐師川問云：「退之安能潤色東野，若東野潤色退之，即有此理也。」又《王直方詩話》記洪龜父言：「山谷於退之詩，少所許可，最愛〈南溪始泛〉。」《後山詩話》云：「退之於詩，本無解處」又云：「退之以文為詩，要非本色。」《藏海詩話》云：「有大才，作小詩輒不工，退之是也。子蒼然之。」《竹莊詩話》卷一載呂居仁〈與曾吉甫書〉云：「東坡、太白規模廣大，學者難依。」又《談藝錄》第一百七十八頁、一百八十四頁可參觀。南宋時，江西之言滿天下，敢起而諍之者，梅溪此篇、《吳萃視聽鈔》一節（見第二百八十一則）、王瀘溪一文（見第四百三十七則）、游默齋一文（見第三百七則）、李文叔數語（《隱居通議》卷六：「予嘗於故篋斷簡中，見有評詩者曰李文叔云：『出乎江西，則未免狂怪傲僻，而無櫽括之妙。入乎江西，則又腐熟竊襲，而乏警拔之意。』」），屈指可數也。
卷十八〈不求人一名如意〉：「牙為指爪木為身，撓癢工夫似有神。老病不能親把握，不求人又却求人。」按梁山舟《頻羅庵遺集》卷七有〈不求人銘〉云：「不求人，却求爾。求爾爾無知，還憑我自己。」又集《四書》云：「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老者安之，乞人不屑也。」尤妙。
四百三十三[7]
仇遠《金淵集》六卷。仁近《山村遺集》已見第二百五十四則，此乃《四庫》館臣輯自《永樂大典》者，皆其入元為溧陽教授時所作，篇什較多，可以考見面目。乃知余前評其為「江湖派之有骨力、有事料」，真為窺斑而知全豹也。暮年老筆，或失之纖，或失之骨，要大體隽純可諷。《遺集‧題陳去非集》云：「簡齋詩集是吾師。」《四庫提要》謂：「遠在宋末，與白珽齊名。」《元詩選二集‧甲集》謂戴帥初評《湛淵集》「詩甚似陳去非，而諱言去非」（見《戴剡源集》卷八〈白廷玉詩序〉），實則一尊一諱，皆非簡齋一家眷屬也。【吾衍《竹素山房集》卷二〈仇仁父解秩建康有新文曰金淵集〉（五律）、張雨《貞居先生詩集》卷二〈白桃花此予四十年前之作得於仇仁近集中〉[8]、凌雲翰《柘軒集》卷一〈謁仇山村墓追和張仲舉詩韻并序〉。】
卷一〈下壽〉：「六十本下壽，皤然成禿翁。繫舟貞女瀨，竊祿素王宮。暮隨太守車，朝迓御史驄。我馬劣難騎，却與無馬同。老病厭徒步，足力亦易窮。將以馬易牛，歸耕田園中。聖人有遺訓，吾不如老農。」
〈漫興〉：「驢鳴有何好，晉人多愛之？胡不大堤上，隔花聽馬嘶？胡不茅屋下，帶月聽荒鷄？我疑古之狂，矯世本尚奇。蠟屐柳下鍛，結髦劍首吹。端是味無味，以待知者知。滿腔浩然氣，抑鬱無所施。引頸一長鳴，萬里風雲悲。敢問駟與騘，立仗夫何為？」
卷二〈草蟲圖〉：「昨夜南山雷雨霽，蟄室初開百蟲起。草夭菜秀蒲柳長，生意森然隨氣使。陰陽變態足纖巧，分得餘妍歸畫史。野蜂采蜜花房裏，官蛙瞠目莎池底。紛紛蚱蜢肆跳梁，款款蜻蜓齊點水。天牛穴桑奚其天，鬼蝶迷花聿如鬼。血國三千亦有蚊，黍馬十萬寧非蟻。蝎虎那能捋虎鬚，蝸牛誰堪執牛耳。蜣蜋轉丸誠小巧，螳螂搏輪非勇士。鳴蟬嘶熱蟋蟀吟，一片繁聲愁客子。春風郊野豈不樂，籬落秋風又如此。坡仙舊詠只八物，若見此圖心更喜。我摩老眼爲題詩，晴日一牕蠅撲紙。」按實山谷〈演雅〉體也。按 Journal des Goncourt (Édition Définitive, VII, p. 5), 5 Janvier, 1885: “Nos
arts plastiques, à nous Européens, n’aiment à représenter que l’animalité
supérieure : les féroces, le cheval, le chien. Nos artistes n’ont pas cette
espèce de tendresse, qui porte les artistes de l’Orient, à dessiner, à
sculpter, amoureusement, la bête, et toutes les bêtes : les plus viles, les
plus humbles, les plus méprisées, le crapaud par exemple”。Johannes
Volkelt, System der Ästhetik, Bd. I,
S. 445 駁 Theodor Alt 之說（見第三百九十一則），亦謂信如所云，則 “Solche
ästhetisch wenig ergiebige Tiere wie Regenwurm, Stubenfliege, Kohlweissling,
Sperling, Schwein würden, wenn sie nur der Gattungsvollkommenheit entsprächen,
auf gleicher ästhetischer Stufe mit den Schirmquallen, dem Schwalbenschwanze,
dem Papagei, Adler, Löwen oder Hunde stehen”。[9]然吾國畫中亦無蚯蚓及豕。《履園叢話》卷二十一至以時文之不列品，比於豬之不入圖畫（然《戴簡恪公遺集》卷五有〈畫豬〉七古[10]，參觀第六百五十七則）。
〈寒食遊陳園〉：「梨花李花白鬥白，桃花杏花紅映紅。」
卷三〈秋感〉：「明朝交白露，此夜起金風。燈下依孤枕，籬根語百蟲。梧桐何處落，杼柚幾家空。客意驚秋半，炎涼信轉蓬。」
〈聞雞〉：「今夕知何夕，此聲非惡聲。窗前疑月色，枕上誤天明。未必皆三唱，唯應只四更。姑蘇城外寺，此際已鐘鳴。」
〈懷方嚴州〉：「八十一年前，科名已爛然。（中略）受禪碑誰上，閒情賦自傳。（中略）八十一年終，堪嗟旅襯窮。（中略）平生有遺恨，五馬未乘驄。八十一年亡，哀哉老紫陽。佳兒方戒道，小妾漫專房。每憶先生被，常懷太守章。桐江詩萬首，端可及龜堂。八十一年身，栖遲客館貧。（中略）八十一年休，云何不首邱。（中略）書籍從人賣，田園有子收。（下收）」按此於《癸辛雜識‧別集上》載仁近壽虛谷詩「老尚留樊素，貧休比范丹」一聯外，又增故實。「小妾」當即《癸辛雜識》所云「半細」耶？【《至正直記》卷一「買妾可謹」條云：「先人晚年置半細婢三、四人」云云，是「半細」乃婢妾之謂。亦猶唐人之「小玉」也，如霍小玉及元相〈悼亡詩〉：「小玉上牀鋪夜衾。」《金瓶梅》中婢亦名小玉。又按《癸辛雜識》所記虛谷事殊不堪，故都元敬《南濠詩話》云：「吳興唐廣惟勤手錄《癸辛雜識》，見其中載方萬里穢行，意頗勿平。是夜夢方來曰：『吾舊與周生有隙，故謗我至此。君能文者，幸為暴之。』」《四庫總目‧桐江續集提要》因云。然則欲顛倒前史是非者，皆可託之於夢矣。【元敬《詩話》所記與盧格《荷亭辯論》中之〈夢遊清都記〉謂「見朱子與揚雄辨難，詞窮屈服，稱雄為得洙泗真傳」云云，如真有其事，蓋明人慣技也[11]（見《四庫提要》卷一百二十七）。】今觀仁近此數首，則《癸辛》之言，非誣也。《桐江續集》卷一〈暑中閒詠〉云：「每圓欹枕夢，不記剖符身」，「曾守諸侯土，還同百姓家」；〈次韻程以忠同飲〉云：「艱危昔偶分侯竹，老病今還齕庶瓜」；〈三十年重到紫陽觀〉云：「繆爲白髪二千石，輕別紫陽三十年」；〈次韻僧自文見贈〉云：「家乏千頭橘，官羞七尺蓍」。時年五十七，而數葉之內，洋洋自道舊日官職，仁近「常懷太守章」之句不妄，不獨《瀛奎律髓》卷四評放翁〈守嚴述懷〉者也。又《桐江續集》卷六〈春晚雜興‧之五〉云：「漫浪桐江一把麾，往來今積十年詩」；〈之八〉云：「尪羸老馬尚堪騎，象笏金章已屬誰」；卷十一〈西齋不寐〉云：「向來窮太守，解官五載餘」；〈重至秀山售屋將歸‧之一〉云：「無復黃金帶，空餘白雪鬚。滿城驚再至，一馬與同癯」；〈六〉云：「七年當郡寄，一物不家歸」；〈七〉云：「謾說銅分虎，寧防玉點蠅」；〈八〉云：「雖曾爲太守，過似布衣貧。未足肩前輩，猶應勝近人」；〈別秀亭‧之二〉云：「七載專城閒五載」；〈五〉云：「作郡說貧人肯信」；卷十二〈寓杭久無詩長至後偶賦懷歸‧之三〉云：「漫仕偶嘗叨五馬，倦遊何止喪千金」；〈次韻仁近訝約予不至〉云：「前二千石出無驢」；〈丁亥生日紀事‧之三〉云：「策名作郡了無益，罔利肥家終不能」；卷十四〈泊赤岸微曉〉云：「我窮尤自笑，亦嘗二千石」；卷十六〈生日病腹疾書事〉云：「今年六十二，棄官八年矣」，「孰謂嘗作郡，旦暮窘薪米」；〈送嚴陵汪學正并寄趙賓暘〉云：「爲言前郡守，獨憶老詩人」；卷十七〈予嘗治郡屢平賊嘆今所見不然〉云：「昔在專城日，吾嘗破賊時。」】【《桐江續集》卷二十五〈送男存心如燕〉一首，自述生平最詳，有云：「完國非我責，完郡亦何傷。幸保千里民，不爲劍戟戕。」蓋為迎降事解嘲也。程篁墩《新安文獻志》卷九十五洪焱祖杏庭〈方總管回傳〉後附虛谷〈書先君子行狀後〉一文[12]，述生平最詳，尤斤斤於「譁士以不死責回」一事力辨之。】【尹廷高《玉井樵唱》卷中〈贄見虛谷方使君〉：「斬佞當年著直聲，於今翰墨哭 (sic) 單行。典型尚見靈光古，徳政常留釣瀬清。瓜熟東門遺世味，菊香晚節壽耆英。願公長作斯文主，只把湖山當□泓。」戴表元《剡源戴先生文集》卷八〈方使君詩序〉云[13]：「外兼山林江湖清切之能，內收館閣優游之望。於書無不窺，於理無不究。」卷十一〈紫陽方使君文集序〉云：「禮樂刑名度數之規，天人性命智識之奥，詢之靡不知。」】
卷四〈寄子野〉：「西窗隱几讀南華，頗悟亡羊與戰蝸。住久不知身是客，歸休誰謂女無家。向陽野竹先抽筍，待雪官梅欲試花。我愛睡鄉真樂地，底須頻喫玉川茶。」
〈喜晴復雨〉：「芹未出泥先有燕，花都委地尚無鶯。」
〈寓舍在青安門外羣山獻狀約子野再用韻〉：「誰能白日捲簾坐，盡看青山排闥來。」
〈寄戚子雲〉：「楊原作柳枝駱馬愛心斷，蓴菜鱸魚歸興生。」
卷五〈公退曝日〉：「公退無營懶讀書，出門佳客費招呼。閒搔短髪身將老，獨坐長簷日未晡。溪女賣魚隨市價，村夫騎馬納官租。勞生役役知何益，却笑今吾即故吾。」
卷六〈自笑〉：「謁客登門不敢嗔，强顔應接暫時親。一官本自如冰冷，更有依冰借暖人。」
〈東郊少步〉：「高低遠近樹陰濃，杖屨閒行萬綠中。一片殘紅無覓處，却疑身在碧紗籠。」「野風吹樹廟門開，神象凝塵壁擁苔。笑爾不能爲禍福，村人誰送紙錢來。」
〈溧水道中〉：「步屧春風白馬驕原作橋，車溝泥滑路迢遥。眼前未識千紅紫，但見新黄上柳條。」
〈題畫〉：「紛紛鷄鶩一冥鴻，全放全收旦暮同。各爲稻粱飛不起，偶然相聚小池中。」「天上高飛地上行，終難萬里附鵬程。鷺鷥股肉無人割，老守菰蒲過一生。」按參觀第三百八十三則。
〈野籬〉：「豆花小白槿花紅，野屋籬門處處同。無限春風桃李占，却將顔色媚秋風。」
四百三十四[14]
曾幾《茶山集》八卷。【又第二百四十六則、三百五十一則、三百五十九則、四百二十七則。】卷一〈次陳少卿見贈韻〉云：「華宗有后山，句律嚴七五。豫章乃其師，工部以爲祖。」卷二〈東軒小室即事〉：「工部百世祖，涪翁一燈傳。閑無用心處，參此如參禪。」卷五〈寓居有招客者戲成〉云：「牀頭白酒新浮甕，案上黄詩屢絕編。」卷七〈李商叟秀才養源齋詩〉：「老杜詩家初祖，涪翁句法曹溪。」皆其自道得力處。筆性較山谷為輕剽，故雖組運卷軸，而風格尚疏朗。【《南澗甲乙稿》卷十八〈祭曾吉甫待制文〉：「儷呂軼徐，追陳媲黃。」】《詩人玉屑》卷十九載趙仲白題詩，以「清淡」目之（趙仲白詩見《江湖後集》卷八，劉應時《頤庵居士集》卷上〈讀放翁劍南集〉亦云：「茶山夜半傳機要，斷非口耳得其妙」）。至用典尚割裂，是山谷之遺；而出語每佻獷，開誠齋之習。《復初齋詩集》卷十二〈校茶山集〉第三首云：「故里誠齋堪配否？」可謂談言微中。《詩人玉屑》又謂文清詩學出於韓子蒼，《四庫提要》遂穿鑿附會，不知子蒼未嘗學山谷。《茶山集》中卷四有〈大熱欲過廣壽寺謁韓子蒼追涼〉五律一首，卷五有〈撫州呈韓子蒼待制〉、〈子蒼携和章見過用韻爲謝〉、〈次子蒼追憶館中納凉韻〉、〈挽韓子蒼待制〉七律四首，惟〈撫州呈〉一首云：「後學不虛稱吏部，此生曾是識荆州」，「聞道少林新得髓，離言語次許參不」，有相從問學之意。《陵陽集》卷四有〈次韻曾吉父見簡〉即和其韻。而此時茶山詩早已成家，恐衹是頌揚語，未宜坐實。即其果承陵陽衣缽，正如放翁之於文清，趙仲白推為「燈傳」，而詩體絕勿類耳。【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一：「茶山生硬粗鄙，務觀逸韻翩翩，此鸛巢出鳳」；卷五：「茶山天性粗劣，又崇尚豫章。一瞽登壇，群盲振鐸。江湖詩出，而《卿雲》、《擊壤》以來數千年正業，遂淪長夜。宋詩一變而為傖父歐、梅，再變而為魑魅江西[15]，三變而為裙丐乞食之聲江湖」云云，可與《瀛奎律髓》紀批參觀。】七律偶有大踏步走出者。【《老學庵筆記》卷一：「曾文清夙興誦《論語》一篇，終身未嘗廢。」卷八記茶山為廣東漕，奏停張邦昌家加恩事。《朱子語類》卷一百一[16]：「胡康侯初得曾文清時，喜不可言。然已仕宦駸駸了，又參禪了，如何成就得他！」】【呂東萊《詩集》有曾茶山〈跋〉云：「紹興辛亥，幾避地柳州，公在桂林。是時，年皆未五十，公之詩固已獨歩海內，幾亦妄意學作詩。居仁一日寄近詩來，幾次其韻，因作書問句律。居仁察我至誠，教我，甚至且曰：『和章固佳，本中猶竊以為少新意。』又曰：『詩卷熟讀，治擇工夫已勝，而波瀾尚未濶。』幾受而書諸紳。」按《竹莊詩話》卷一、《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九皆載居仁與茶山論詩二簡，略云：「不可鑿空牽強，如小兒就學，俯就課程。《楚辭》、杜、黃，固法度所在，然不若遍攷精取，悉為吾用，則姿態橫出，不窘一律。如東坡、太白，雖規摹廣大，學者難依，然讀之使人敢道，亦一助也。要之，此事須令有所悟入。悟入之理，正在工夫勤惰間。如張長史見公孫大娘舞劍，頓悟筆法。專意此事，未嘗少忘胸中，故能遇事有得。使它人觀舞劍，有何干涉？和章固佳，猶竊以為少新意」云云。「治擇工夫」等語，當是出另一簡中（《詩人玉屑》卷一載趙章泉自言苦人問詩，答之費詞，乃以東萊告茶山語為四十字云：「若欲波瀾闊，規模須放弘」云云，今本《東萊集》失收）。館臣都未引此等，故過信《詩人玉屑》之言耳。又陳起《前賢小集拾遺》卷四（讀畫齋重刊《南宋羣賢小集》第二十六冊）載茶山〈讀呂居仁舊詩有懷其人作詩寄之〉云：「學詩如參禪，慎勿參死句。縱橫無不可，乃在歡喜處。又如學仙子，辛苦終不遇。忽然毛骨換，政用口訣故。居仁說活法，大意欲人悟。豈惟如是說，實亦造佳處。其圓如金彈，所向如脫免。風吹春空雲，頃刻多態度。鏘然奏琴筑，間以八珍具。人誰無口耳，寧不起欣慕？一編落吾手，貪讀不能去」云云，推重如不容口，亦足徵驗。此詩館臣未輯入《茶山集》中。又《梅磵詩話》載茶山一聯云：「手自栽培千个竹，身常枕籍一床書」，今《集》中不見全首，《宋詩紀事》卷三十七亦未收。居仁說「活法」云云，可參觀《後村大全集》卷九十五載居仁作〈夏均父集序〉。《謝幼槃文集》卷一〈讀呂居仁詩〉有云：「自言得活法，猶恐宣城未。」章甫《自鳴集》卷四〈送謝王夢得借示詩卷〉云：「人入江西社，詩參活句禪。」又《艇齋詩話》。又張泰來《江西詩社宗派圖錄》引居仁〈宗派圖序〉云「詩有活法」。】【《漁隱叢話後集》卷四十稱居仁〈明妃詞〉[17]：「不蹈襲前人，其詩云：『人生在相合，不論胡與秦。但取眼前好，莫言長苦辛。君看輕薄兒，何殊胡地人？』」按此全本荊公〈明妃曲〉「人生貴在相知心」來，何言「不蹈襲」？當補《東萊集》。】【茶山為上饒名剎，見《清波雜志》卷五，引吉甫此《集》卷四〈寓廣教僧寺〉「似病原非病」一首所說。】【《朱文公集》卷八十一〈跋曾呂二公寄許吏部詩〉。（茶山七律[18]、東萊五古[19]，不知見二家《集》否？）】【勞格《讀書雜識》卷十二刪〈蘆溝橋〉七絕（元曹伯啟《曹文貞公詩集》卷八），又輯遺文如〈汪叔敖墓表〉（《新安文獻志》卷九十一）、〈唐范隋告跋〉（《金石粹編》百十七）、〈重建至德廟記〉（石刻）等。陸心源《宋詩紀事補遺》卷四十一自《天台別編》輯得茶山詩六首，其中四首皆見《集》中，惟〈將適台州〉、〈中秋登玉霄亭玩月〉二首可補（皆七律）。】【《後村十家詩》卷二十二有茶山〈詠僧〉七絕，《集》未收，《拾遺》等皆漏却。】【《純常子枝語》卷三十七：「《永樂大典》四千九百九十九曾文清〈寓軒詩〉，館臣遺去。」】【《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四：「茶山〈送別〉云：『不堪相背處，何況獨歸時。』〈行役〉云：『一村客亭燭，數聲村舍鷄。』錢氏之後，自中原遷奉三世喪柩窆於越上，茶山哀挽云：『摸金千騎去，埋玉幾人歸。[20]』」《朱子大全集》卷八十一〈跋曾呂二公寄許吏部詩〉載茶山七律一首。《樊榭山房續集》卷六〈與謝山偕往廣陵予至吳門疾作遽歸謝山有詩惜別次韻〉：「生來僧祐偏多病，同往林宗又失期。兩點船燈看漸遠，暮江惆悵獨歸時。」《隨園詩話》極稱之，不知其本茶山〈送別〉句也。《羅湖野錄》卷三載茶山〈寄空首座〉云：「江西句法空公得，一向逃禪挽不回。深密伽陀妙天下，無人知道派中來。」《揮麈後錄》卷十二文清〈贈王明清〉詩。】
卷一〈喜得洞霄〉：「乞身知才疏，從容荷主聖。叫閽如杜宇，不謂天亦聽。除書入手來，一洗百念靜。復疑是夢中，驚喜久乃定。尚餘折腰米，敗我生塵甑。要令襟見肘，始與家聲稱。今兹火用事，日永南風競。林下聽中興，姑容老夫病。」
卷三〈春晴〉：「青春挽留渠不住，白髮拋去吾安能。東風送汝一杯酒，從此閉戶真同僧。酴醿芍藥待判斷，腰鼓横笛當施行。奈何但效鵓鳩輩，竟日討論陰與晴。」
〈探梅〉：「幅巾芒鞋笻竹策，踏遍山南與山北。雪含欲下不下意，梅帶將開未開色。遶樹三匝且復去，前村一枝應可摘。丁寧說似水邊人，從今日報花消息。」
〈㔶甕酒〉：「一桮未盡朱顔酡，過若茅柴那得久。」按吳聿《觀林詩話》云：「世號市沽為『茅柴』，以其易過也。東坡詩：『幾思壓茅柴』，周美成詩：『冬曦如村釀，奇溫止須臾。行行正須此，戀戀忽已無。』非慣飲『茅柴』，不能為此語也。」
〈蚊蠅擾甚戲作〉：「黑衣小兒雨打牕，斑衣小兒雷殷牀。良宵永晝作底用，只與二子更飛揚。開尊匕箸須一洗，破卷燈火尤相妨。從來所持白羽扇，自許百萬猶能當。安知手腕爲汝脱，以小喻大真成狂。揮之使去定無策，葛帳十幅眠空堂。朝喧暮鬨姑聽汝，坐待九月飛嚴霜。」
卷四〈立春〉：「流落成吾老，蕭疎對此辰。」
〈雨夜〉：「一雨遂通夕，安眠失百憂。牕扉淡欲曉，枕簟冷生秋。畫燭爭棊道，金尊數酒籌。依然錦城夢，忘却在南州。」按汪瑔《松烟小錄》卷一云：「此詩亦見《劍南集》卷十一，放翁在福建時作。茶山未至蜀，詩中『錦城夢』之句，明是放翁之作」云云，是也。元遺山〈戊戌十月山陽雨夜〉第二首云：「今朝人事改，一雨開百順。僧窗晚色淨，喜極夢為盡」，可與第二句參觀。此篇與同卷〈秋雨排悶十韻〉（「衣潤香偏著，書蒸蠧欲生」，「未憂荒楚菊，直恐敗吳秔」云云），皆收入《瀛奎律髓》卷十七，作茶山詩，紀曉嵐僅批〈秋雨排悶〉云：「此詩今載放翁《集》中（卷十五），作茶山詩誤」，而未及〈雨夜〉也。
〈仲夏細雨〉：「霢霂無人見，芭蕉報客聞。潤能添硯滴，細欲亂爐薫。竹樹驚秋半，衾裯愜夜分。何當一傾倒，趁取未歸雲。」
〈晚雨〉：「回頭忽陳迹，簷角掛斜陽。」按此亦放翁詩，見《劍南詩稿》卷四，參觀《齊東野語》卷十「文意相類」條引李德裕〈文章論〉、黃夢升〈題兄子庠詞〉、歐公〈祭蘇子美文〉、東坡〈跋姜君弼課策〉、張文潛〈雨望賦〉。
〈久雨有懷曾宏甫〉：「一春判棄置，十日斷經過。」
〈負暄〉：「趙衰真可愛，范叔一何寒。」按同卷〈所種竹鞭盛行〉云：「已持蘇老節，更著祖生鞭」；卷五〈次王元渤問余脱齒韻〉云：「政恐麴生深作祟，可憐髯簿頓成疎自注：《炙轂子》謂羊」；卷六〈荔子〉云：「絕知高味傾瑶柱，未覺豐肌病玉環」；卷八〈謝路憲送蟹〉云：「從來歎賞內黄侯，風味尊前第一流。衹合蹣跚赴湯鼎，不須辛苦上糟丘」；〈食牛尾貍〉云：「生不能令鼠穴空，但爲牛後亦何功。不如醉臥糟丘底，猶得聲名異味中」皆同一機杼。
〈晁園〉：「峯巒春著色，桃李晝成陰。」
〈嘗建茗〉：「真成湯沃雪，無復渴生塵。」
〈造侄寄建茶〉：「買應從聚處自注：俗言所出不如所聚。」按《頻羅菴遺集》卷十四《直語補證》引此為「出處不如聚處」之例。乾隆四十六年書業堂刻《笑林廣記》卷七「撒精」條可參觀。
卷五〈曾宏甫見招看海棠〉：「可憐朵朵枝枝弱，自占深深淺淺紅。」按同卷〈題徐子禮自覺齋〉云：「誰知密密深深地，參得明明了了心。」卷六云〈程吉老以英石見遺〉云：「如何密密深深地，忽有層層疊疊山。」皆不甚渾成。
〈蘇秀道中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秋苗以蘇喜而有作〉：「一夕驕陽轉作霖，夢回涼冷潤衣襟。不愁屋漏牀牀濕，且喜溪流岸岸深。千里稻花應秀色，五更桐葉最佳音。無田似我猶欣舞，何况田間望歲心。」【唐殷堯藩〈喜雨〉第七句「千里稻花應秀色」，茶山全用其語。其第四句「淛東飛雨過江來」，又東坡〈有美堂暴雨〉所本也。】按此詩與卷六〈雪作〉（「臥聞微霰卻無聲，起看階前又不能。一夜紙窗明似月，多年布被冷于氷。履穿過我柴門客，笠重歸來竹院僧。三白自佳晴亦好，諸山粉黛見層層」）皆開誠齋法門。他如卷四〈蛺蝶〉之「一雙還一隻，能白或能黄」；卷六〈李相公餉建溪茗〉之「飯羹正晝成空洞，枕簟通宵失杳冥」；〈雪晴〉之「自起穴牕看不見，卻來欹枕聽無聲」；〈十二月六日大雪〉之「松鬛垂身全類我，竹頭搶地最憐渠」之類，求新得俗，亦已導誠齋先路矣。
〈寄鄭禹功〉：「故人老作諸侯客，今我初無二頃田。」
〈空公長老書來以建茗爲寄〉：「政爾雪峯千百衆，澹然雲水一孤僧。」按《朱子語類》卷一百四十舉此一聯。
〈送汪彥章守臨川〉：「金馬門深曾草制，水精宫冷近題詩。」按《藏海詩話》云：「『深』、『清』二字不閒道，若言『門中』、『宮裏』，則閒了二字也。此詩全篇無病，大勝〈與疎山〉詩。」《竹坡詩話》云：「韓子蒼改『中』、『裏』二字為『深』、『清』二字，吉父聞之，以子蒼為一字師。」乃知《藏海詩話》非虛擬之詞也。《藏海詩話》又云：「『北嶺山礬取次開，清風正用此時來。平生習氣誰料理，愛著幽香未擬回。』山谷詩學者云：『自公退食入僧定，心與篆香俱寒灰。小兒了不解人意，正用此時持事來。』子蒼云：『全用此一句，有甚意思。不欲其此時持事來，用得此語甚妙。』」據《瀛奎律髓》卷二十五方批，則「學者」絕句即茶山作，方歎為「得山谷三昧者」，而此《集》失收。
卷六〈寒食只旬日間風雨不已〉：「年光胡不少留連，熟食清明又眼前。敢望深宫傳蠟燭，可堪小市禁炊煙。滿城風雨無桮酒，故國松楸欠紙錢。老病心情冷時節，只將書策替幽禪。」按此詩與同卷之〈壬戌歲除作明朝六十歲矣〉（「禪榻蕭然丈室空[21]，薰銷火冷閉門中。光陰又似燭見跋，學問只如船逆風。一歲臨分驚老大，五更相守笑兒童。休言四十明朝過，看取霜髯六十翁。」）、〈雪後梅花盛開折置燈下〉（「滿城桃李望東君，破臘江梅未上春。窗几數枝愈靜好，園林一雪倍清新。已無妙語形容汝，不用幽香觸撥人。迨此暇時當舉酒，明朝風雨恐傷神。」《瀛奎律髓》紀批：「『燈下』二字竟脫，然作折枝梅看，自佳。」山谷〈王才元惠梅花三種戲答〉第三首云：「百葉緗梅觸撥人……滿城桃李不能春。」）、〈癸未八月十四日至十六夜月色皆佳〉（「年年歳歳望中秋，歳歳年年霧雨愁。涼月風光三夜好，老夫懷抱一生休。明時諒費銀河洗，缺處應須玉斧修。京洛胡塵滿人眼，不知能似浙江不？」）皆放筆直幹，掉臂徑行，老而不率，非復向涪翁門下討生活者矣。「涼月」一聯，機調極似樊川〈自宣城赴官上京〉之「千里雲山何處好？幾人襟韻一生休。」
〈竹軒小睡〉：「好竹迷時手自栽，一軒寒碧謝塵埃。清風政爲我輩設，小睡忽從何許來。已用官茶麾得去，莫因家釀挽令回。呼兒靜掃黄葉徑，吾與此君俱快哉。」
〈返魂梅再次韻〉：「有時燕寢香中坐，如夢前村雪裏開。」
〈張淵道送荔子〉：「玉爲肌骨涼無汗，雲作衣裳皺不開。」按《瀛奎律髓》卷二十七方氏頗賞此聯，批語中并稱歎其六言云云、七言云云。而同卷選茶山〈荔子〉詩「絕知高韻傾瑶柱，未覺豐肌病玉環」，却不加圈點。紀批則極賞，《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四亦極稱之。
〈家釀紅酒美甚戲作〉：「麴生奇麗乃如許，酒母穠華當若何。向人自作醉時面，遣我寧不蒼顔酡。得非琥珀所成就，更有丹砂相盪磨。可憐老杜不對汝，但愛引頸舟前鵝。」
〈食筍〉：「但使此君常有子，不憂每食歎無魚。」
卷八〈人日〉：「雪意垂垂體不佳，十年人日寄天涯。老來只有窮相守，忍使奴星結柳車。」
〈三衢道中〉：「梅子黄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却山行。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黄鸝四五聲。」
〈再題天衣寺〉：「畫舫珠簾出繚牆，天風吹到芰荷鄉。水光入坐杯盤瑩，花氣侵人笑語香。」按此乃秦少游〈遊鑑湖〉詩前四句，誤割裂為茶山七絕。
四百三十五[22]
王炎午《吾汶稿》十卷。鼎翁以生祭文文山得名，今觀所為文，詞蕪枝而氣囂浮。且以孤忠勁節得名，而開卷即〈上貫學士書〉、〈上參政姚牧菴書〉，皆以文字干乞新朝仕宦。〈上貫書〉云：「閣下以開國元勳之孫，太平宰相之子」，〈上姚書〉云：「方今混一之時，元氣昌明之會」，殊不似知有亡國恨者。卷四〈生祭文丞相文〉（「丞相再執，就義未聞。劉應鳳堯舉先賦曰：『天留中子繼孤竹，誰向西山飯伯夷？』久而不死，必有飯之者。予謂『向』字尚有憂其饑而願人餉之之意，請『在』字」；「謹採西山之薇，酌汩羅之水，哭祭于丞相文山先生未死之靈」；「相與謄錄數十本，自贛至洪，於驛途、水鋪、山牆、店壁貼之，冀丞相經從一見」）。
[3]「卷五」原作「卷三」。
[4]「陽枋」原作「楊枋」。
[8]「張雨」原作「張羽」。
[10]「戴簡恪公遺集」原作「戴敦恪公遺集」。
[12]「洪焱祖」原作「洪焱」。
[13]「卷八」原作「卷七」。
[15]「再變」原作「最變」。
[16]「一百一」原作「一百」。
[17]「卷四十」原作「卷四」。
[18]〈長句奉贈子禮提宮吏部〉：「草堂竹塢閉門中，吏部持身有古風。老去一麾還作病，歸來四壁又成空。今朝札翰知亡急，舊日詩書卻未窮。拭目看君進明德，乃兄事業聽天公。」《茶山集》中不見。
[19]〈奉懷子禮吏部賢友〉：「寒松厭庭院，老馬倦維縶。翛然出塵去，粗免朝夕急。我友隔江湖，尚作一日葺。平生學道心，擇善有固執。豈不在行路，自遠霜露濕。百川灌河來，砥柱乃中立。何時一尊酒，更與交舊集。」《東萊先生詩集》中不見。
[20]「幾人」原作「一人」。
[21]「禪榻」原作「禪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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