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刻本《龍川文集》卷首畫像與〈自贊〉
四百八十一[1]
陳亮《龍川文集》三十卷。氣盛詞暢，免於囂冗。然論學書札則喋喋絮絮，又好用俗語，攙俚語，尤甚於朱子，蓋亦為禪宗語錄所染著（參觀錢竹汀《恆言錄》卷六論俗語多出於釋氏），不如水心之狷介矜博，筆下不肯有點塵也。《水心集》卷二十九〈書龍川集後〉論其文曰：「海涵澤聚，天霽風止。無狂浪暴流，而迴旋起伏，縈映妙巧，極天下之奇險」云云。《桐江集》卷三〈讀陳同甫文集跋〉第二篇謂其為「時文之雄，拾《戰國策》、《史記》之語，而傳以蘇文之體，乾、淳間場屋所尚。書簡肆俗語而少雅言」云云。合斯二論，於同甫之文得其大概矣。詩衹四首（卷十七又《補遺》），淺俗不足觀。〈謫仙歌〉（卷十七：「李白字太白，清風肺腑明月魄。揚鞭獨步止一人，我誦太白手屢拍。嘗聞太白長庚星，夜半星在天上明。仰天高聲叫李白，星邊不見白應聲」云云），學李白而劣，得玉川之皮骨，大類京東學究，醉飽白酒牛肉，興來漫與。詞却豪而不傷韻，無愧為稼軒吟侶。水心〈書龍川集後〉所謂「長短句每一章，輒自歎曰：『平生經濟之懷，略已陳矣。』」文非一體，尟能備善，有如此者。然《劉須溪集》卷六〈辛稼軒詞序〉謂：「陳同甫效辛稼軒，則與左太沖入羣媼相似，亦無面而返」云云，却亦有理。《水心集》卷二十四〈陳同甫王道甫墓志銘〉云：「同甫雖據高第，憂患困折，精澤內耗，形體外離，未至官，病，一夕卒。」《桐江集》卷三有〈讀陳同甫文集跋〉第三篇謂：「同甫魁天下而歸，虐使桶匠，欲佔其女。俾為方桶，桶可圓不可方，同甫百端怒詈，匠恨甚，以桶刀殺之。水心諱不書，曰『病，一夕卒』，非也」云云，殊廣異聞。至《湧幢小品》卷九所記同甫訪稼軒，引馬過橋，三躍而馬三却，拔劍斬馬首，及醉後論錢塘形勢等事，則信如其卷十論某書說謊所謂「天地間奇奇怪怪，何所不有？隨人說謊，未足寫其萬一，不必論其有無，姑妄聽之」者也。《四朝聞見錄》甲集「天子獄」條、乙集「錢唐」條、「光皇策士」條皆記同甫事，「錢唐」條記同甫「嘗圜視錢唐，喟然而歎曰：『城可灌爾。』《湧幢小品》所謂「醉語」本此附會。袁伯修《白蘇齋類集》卷十六〈與三弟〉云：「朱紫陽太破碎，即陳同甫亦太粗豪。下馬拔劍斬首，辛稼軒見而奇之。奇則奇矣，馬有何知，而遂殘其命。此視王藍田之蹂鷄子，更甚矣。」呂星垣《白雲草堂詩鈔》卷三〈讀史〉五古之二百二十六云：「同甫汗漫才，不可乎一世。極意論危殆，矢口數衰敝。兩疏千萬言，無奇謀至計。其言牽制處，頗不合大勢。欲向京洛進，以出於懷衛。中間隔長河，豈能騎兵逮。馬射敵所長，遊食無牽綴。奚苦於奔命，而能挫其銳。其餘所引者，前古跡興替。按之無利害，驗之無經濟。何以辛棄疾，咨惜其才氣？」【此事始見《永樂大典》卷三千一百五十六「陳」字引《啽囈集》，《小品》當本此。】【《啽囈集》吳子虛作，見《大典》二千二百六十四「湖」字[2]。】【宋无《啽囈集》見《說郛》卷三十三，有此則。】【《湧幢小品》卷九記[3]：「同甫訪辛幼安，談天下事，幼安酒酣，因言南北利害：『錢塘非帝王居。斷牛頭山，天下無援兵；決西湖水，滿城皆魚鱉。』中夜酒醒，大悔，欲殺同甫滅口，則同甫竊馬逃去矣。他日致書，假十數萬緡，幼安悉與之」云云，其事不見宋人筆記，未見朱氏何所本。（按本《啽囈集》，見《永樂大典》卷三一五六「陳」字條。）《詞林紀事》引《說海》記同甫此事，梁任公《稼軒年譜》四十九歲下力斥其荒謬。】【《鮚埼亭集》卷二十九〈陳同甫論〉斥「大言」、「淺衷」，引何義門言，謂其「類唐之朱朴」。】【《四朝聞見錄》乙集：「水心序龍川文謂：『使不以進士第一人及第，則誠狼疾人矣。』龍川雖不為進士第一人，其所上阜陵三〈書〉，詎可泯乎？或謂水心微時，蓋亦頓挫流滯，故因龍川之〈序〉而自道耳。水心，進士第二人也。」】【王士性《廣志繹》卷四：「西湖雖有閘堰，第灌城之水須江河之流方可，湖水無深源洪波，灌從何施？同父豪傑，議論乃爾爾。[4]」】【《螢雪叢說》卷上記在太學聞陳同甫論作文之法[5]：「經句不全兩，史句不全三。不用古人句，只用古人意。使事不為事使，似使事而不使事，似不使事而使事」云云，皆論場屋之文也。】【《夷堅三志》壬卷二〈沈承務紫姑〉記「同父以殺人坐獄，其子扣神」事。】【《事文類聚前集》卷十一〈傳神〉門陳同甫〈辛稼軒畫像贊〉。】
卷十四〈三先生論事錄序〉：「昔顧子敦嘗為人言：『欲就山間與程正叔讀《通典》十年。』世之以是病先生之學者，蓋不獨今日也。」
〈桑澤卿詩集序〉：「予平生不能詩，亦莫能識其淺深高下。至於立意精穩，造語平熟，始不刺人眼目，自餘皆不足以言詩也。桑澤卿為詩百篇，無一句一字刺人眼。」
〈類次文中子引〉：「伊川程氏以為隱君子，仲淹豈隱者哉。猶未為盡仲淹者，天地之經，紛紛然不可以復正，文中子始正之，續經之作，孔氏之志也。」按《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三云：「永嘉諸公多喜文中子，只是小。他自知定學做孔子不得了，才見個小家活子，便悅而趨之。譬如太山之高，他不敢登。見個小土堆子，便上去。」又云：「浙人家家談王伯，不說蕭何、張良，只說王猛。不說孔、孟，只說文中子，可畏！可畏！」蓋謂是也。然水心却不甚尊文中子，《習學記言序目》卷四十六孫之宏按語云：「先生與之宏書曰：『文中子說經、史，前代儒者所未有，說理雖不背馳，而模搨形似，無卓犖見識，此為大病』」云云，朱子之言，稍欠分別。
卷十五〈送王仲德序〉：「二十年之間，道德性命之說一興，迭相唱和，不知其所從來。後生小子，讀書未成句讀，執筆未免手顫者，已能拾其遺說，高自譽道，非議前輩，以為不足學矣。世之為高者，得其機而乘之，以聖人之道為盡在我，以天下之事無所不能，，能麾其後生以自為高，而本無有者，使惟已之尚。」按同卷〈送吳允成運幹序〉云：「自道德性命之說一興，而尋常爛熟無所能解之人，自託於其間，以端慤靜深為體，以徐行緩語為用，務為不可窮測，以蓋其所無。為士者恥言文章行義，而曰『盡心知性』，居官者恥言政事書判，而曰『學道愛人』。相蒙相欺。」較之卷二十四〈祭呂東萊文〉所謂「孔氏之家法，儒者世守之，得其粗而遺其精，則流而為度數刑名。聖人之妙用，英豪竊聞之，徇其流而忘其源，則變而為權譎從橫。故孝悌忠信，常不足以趨天下之變，而材術辯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經。在人道無一事之可少，而人心有萬變之難明。雖篤厚而守正，猶孤壘之易傾」云云，更為激切。同甫極推重朱子，卷首畫像〈自贊〉曰：「且說當今之世，孰是人中之龍？文中之虎？」而卷十九〈與林和叔書〉曰：「朱元晦，人中之龍也。」二〈序〉之語，未必為朱子發，然朱子不由不觸目驚心也。《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云：「向有伯恭門人有個祭文言：『其有能底，則教他立功名作文章；其無能底，則語他正心誠意』」，可與同甫語參觀。
卷十六〈跋朱晦菴送寫照郭秀才序後〉【《文公集》卷七十六〈郭拱辰序〉、〈送畫者張黃二生〉】：「往時張敬夫、呂伯恭於天下之義理，極其精微，而世所謂陰陽卜筮、書畫伎術，及凡世間可動心娛目之事，皆斥去勿顧，若將浼我者。朱元晦論古今聖賢之用心，平易簡直，然而於陰陽卜筮、書畫伎術，凡世所有而未易去者，皆存而信之【卷七十六〈送夏醫序〉、〈贈筆工蔡藻〉】。豈悅物而不留於物者，固如是乎？」按朱子化名鄒訢注《參同契》【卷八十四〈書周易參同契考異後〉（空同道士鄒訢）】，已為人所指摘。尊朱子如方虛谷，《桐江續集》卷二十三〈次韻全君玉和高士馬虛中道院詩并序〉力非此事，謂：「不惜後生以背朱見罵。」好言風水（如《語類》卷二、卷八十九）亦招詬病。《誠齋集》卷一○四〈答朱侍講晦〉云：「景純《葬書》，東漢以前無有也，老先生微信其奇」云云；《水心集》卷十二〈陰陽精義序〉云：「余常怪蘇公子瞻居陽羨而葬嵩山，一身豈能應四方山川之求？近時宋公元晦聽蔡季通預卜藏穴，門人裹糗行紼，六日始至。乃知好奇者，固通人大儒之常患也。」參觀第四九一則《所南文集》。《羅氏識遺》卷五云：「山川之氣鍾於人，經中惟《詩》『惟嶽降神』二句云然。近代朱文公於事莫不裁之以正，折之以理，獨於葬地采其說。古者葬不擇時，不擇地。隋文帝葬后曰：『吉凶由人，不在於地。』楊誠齋曰【見《誠齋集》卷一一一〈答羅必先省幹〉】：『京仲遠上世皆火化，無墳墓，不害為宰相。郭景純已前之葬何限，而未嘗無富貴。』洪容齋、胡澹菴皆非地理，呂才曰：『長平坑卒三十萬，非俱犯三刑；南陽多近親，非俱當六合。』」《螢雪叢說》云[6]：「朱晦菴與張體仁談笏山、鞾山，陳季陸曰：『古者未有百官，已有許多山了，不知何者為靴？何者為笏？』坐客皆笑。」《癸辛雜識》記孔應得言：「朱晦翁之葬，用懸棺法，術家謂『斯文不墜』。」尤怪誕不經，豈朱子遺命耶。王質《雪山集》卷十二〈贈黃君〉七古云：「君見雪山談晦庵，晦庵南北隔山川」，又云：「古時賢士一時有，奈此庚辛甲乙何」，自注：「黄君來過，談士大夫甲乙及晦庵為詳」云云，蓋為朱子推算八字者，更非寫照郭生之比。其門多雜賓，可想見矣。趙與時《賓退錄》卷二：「朱文公嘗與客談世俗風水之說，因曰：『冀州好一風水。雲中諸山，來龍也；岱嶽，青龍也；華山，白虎也；嵩山，案也；淮南諸山，案外山也。』」釋圓至《牧潛集》卷六〈書朱元晦與蔡季通手帖後〉（「論考亭地形，信地理尤甚」）。【《朱文公集》卷六十三〈答胡伯量泳〉（「某舊聞風水之說，斷然無之比，因謀葬先人，周旋思量，不敢輕置」云云）：「伊川先生力破俗說，然亦自言須是風順地厚之處乃可。然則亦須稍有形勢，拱揖環抱，無空闕處，乃可用也。但不用某山某水之說耳。」〈答孫敬甫〉：「陰陽家說，前輩所言，固為正論，然恐幽眀之故，有所未盡，故不敢從然。今亦不須深考其書，但道路所經，耳目所接，有數里無人煙處，有欲住者亦住不得，其成聚落有宅舍處，便須山水環合，略成氣象。然則欲掩藏其父、祖安處，其子孫者，亦豈可都不揀擇，以為久遠安寧之慮，而率意為之乎！但不當極意過求，必為富貴利達之計耳。此等事自有酌中恰好處，便是正理。世俗固為不及而必為髙論者，似亦過之也。」】【《朱文公集》卷七十五〈贈徐端叔命序〉、〈贈李堯舉序〉、〈贈徐師表序〉，皆為算命者作。】
卷十七〈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羣空。當場隻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按豪健而蒼摯，所以可貴。
卷二十〈答朱元晦秘書〉。按此卷與朱子論學諸〈書〉，要旨見《桐江集》卷三〈讀陳同甫文集跋〉第一首。忽而盛氣大言，忽而低聲軟語。理多枝而詞每哀，不似朱子諸〈書〉之淡淡道來，不動聲色。故雖陳君舉與之宗旨相投，亦不得謂朱子以逸待勞，占得段也（參觀第四百十四則引《止齋文集》卷三十六，又《龍川文集》卷二十一《與陳君舉》云：「嗟乎冤哉！吾兄為一世巨擘，其論已如此，在亮便應閉口藏舌」云云），然露本色、近人情處正在此。若朱、陸之辯，彼此爭意氣，而極力作出養氣工夫，便可笑矣。
〈壬寅又書〉：「若今更不雨，恐巧新婦做不得無麵䬪飥。且求一碗現成飯吃。」按「巧新婦」語，參觀第三百三十則。
〈又癸卯通書〉：「處羣陰之中，雖有所震動，如俗諺所謂『黃泥塘中洗彈子』耳。」
〈又甲辰答書〉：「張果老下驢兒，豈復推磨用？已矣，無可言者。亮二十歲時，與伯恭同試漕臺，所爭不過五、六歲，亮自以姓名落諸公間，自負不在伯恭後。而數年之間，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伯恭遂以道德為一世師表，而亮陸沉殘破，行不足以自見於鄉閭，文不足以自奮於場屋，一旦遂坐於百尺樓下，行路之人皆得以挨肩疊足，過者不看，看者如常。獨亮自以為死灰有時而復然也。伯恭晚歲，於亮尤好，蓋亦無所不盡箴切誨戒。顏淵之犯而不校，淮陰侯之俛出跨下，俗諺所謂『赤梢鯉魚，虀甕可以浸殺』。蓋無一時不以為言。亮雖不肖，然口說得，手去得，本非閉眉合眼、矇瞳精神，以自附於道學者也。秘書若更高著眼，亮猶可以舒一寸氣。若猶未免以成敗較是非，以品級論輩行，則塗窮之哭，豈可復為世人道哉？研窮義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異。原心於秒忽，較禮於分寸，以積累為工，以涵養為正，睟面盎背，則亮於諸儒，誠有愧焉。至於堂堂之陳，正正之旗，風雨雲雷交發而並至，龍蛇虎豹變見而出沒，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如世俗所謂『粗塊大臠，飽有餘而文不足』者，自謂差有一日之長。向時〈祭伯恭文〉，蓋亦發其與伯恭相處之實，而悼存亡不盡之意耳。後生小子遂以某為假伯恭以自高。癡人面前，真是不得說夢者也。亮非假人以自高者也。擎拳撐脚，獨往獨來於人世間，亦自傷其孤另而已。」按窮士不遇，鬱伊牢騷，時出大言以自壯耳。道學家不許如此真率也。觀「死灰」、「窮途」等語，《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三謂同甫「在利欲膠漆盆中」之評，並非苛論。《桐江集》卷三〈讀陳同甫文集跋〉第二篇論其〈告祖考文〉[7]（按見卷二十二）中記乃祖望其為狀元，至夢見狀元童汝能等語，謂此何足詫，而形諸告墓。又論葉水心撰〈龍川集序〉（按見《水心集》卷十二）「使同甫晚不登進士第，則世終以為狼疾人矣」二語云：「真西山非之，余亦非之。同甫得一狀元，遂足蓋平生之非，何所見之陋。」又謂水心「不免為侂胄盡力，使同甫無恙，出處向背未可知」云云。觀此〈書〉，可知虛谷未為深文周內也。《呂東萊文集》卷四〈與同甫書〉云：「諺曰：『赤稍鯉魚，就虀甕裏浸殺』」；葉水心《習學記言序目》卷四十六孫之宏按語云：「先生答之宏書曰：『《莊》、《列》諸書雖熟，商量莫知所以命筆，因想向前有多少聰明豪傑之士，向渠虀甕裏淹殺。』」【顧允成《小辨齋劄記》論龍川〈上孝宗書〉斥「自以為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痺不知痛癢之人」云云，而論《孟子》則稱「人心一正，則循其本而天下定」云云：「一人之口，判若兩舌，則其告孝宗者，則詭遇獲禽之智耳。」】
〈與朱元晦秘書〉：「對柏屋三間，名曰『抱膝』。葉正則為作〈抱膝吟〉二首，君舉作一首，詞語甚工。然猶說長說短，說人說我，未能盡暢抱膝之意也。『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可只作富貴者之事業乎？」按吳子良《林下偶談》卷二云：「龍州才高而學未粹，氣豪而心未平。水心作〈抱膝軒〉詩，鎸誚規責。雖不樂，亦不怒。」又按「樓臺」一聯乃晏元獻詩，見《青箱雜記》。朱子始終推諉，不肯作〈抱膝吟〉，《愛日齋叢鈔》卷三備錄其來往書札。
〈又書〉：「來諭謂：『作沂水舞雩意思不得，亦不是抱膝長嘯底氣象。』如此則咳嗽亦不可矣。」
〈又乙巳書〉：「秘書必謂漢、唐並無些子本領，只是頭出頭沒，偶有暗合處。天地之閒，何物非道；赫日當空，處處光明。閉眼之人，開眼即是。眼盲者摸索得著，故謂之暗合，不應二千年之閒有眼皆盲也。」按參觀《雜阿含經》卷十五之四百六云：「『譬如大地，悉成大海。有一盲龜，壽無量劫，百年一出其頭。海中有浮木，止有一孔，漂流海浪，隨風東西。盲龜出頭，當得遇此孔不？』阿難白佛：『不能，世尊！』佛告阿難：『盲龜浮木，雖復差違，或復相得。』」（《大乘本生心地觀經‧序品第一》、《大莊嚴論經》卷六之三十八皆有盲龜值浮木之喻。）【《大般湼槃經》一一、《法華經》八、寒山詩云：「盲兒射雀目，偶中亦非難」；《韓非子‧外儲說左上》云：「夫新砥礪殺矢，彀弩而射，雖冥而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復其處」；《法苑珠林》卷二十三[8]：「《提謂經》云：『如有一人在須彌山上，以纖縷投之，一人在下持針迎之，中有旋風猛風，吹縷雜入針孔，人身難得甚過於是』；《永樂大典》卷三千五百二十六「門」字引許有壬《至正集‧得請之難言不可盡詩》云：「百錢擲地皆成字，一芥投針適中心」；Saintine, Picciola:
“Un aveugle peut atteindre au but; mais que de flèches perdues!”】Arthur
Eddington, New Pathways in Science, p.
62: “There once was a brainy baboon, / Who always breathed down a bassoon / For
he said, ‘It appears / That in billions of years / I shall certainly hit on a tune’”;
The Nature of the Physical World, ch.
iv, “Everyman’s Library”, p. 79: “[On coincidence, chance or the random element]
If I let my fingers wander idly over the keys of a typewriter it might happen that my screed made an intelligible
sentence. If an army of monkeys were strumming on typewriters they might write all the books in the British
Museum.” André Lalande[9],
Vocabulaire technique et critique de la philosophie,
7e éd., p. 186: “raisonnement par convenance complète... par exemple,
l’argument classique sur les lettres jetées au hasard, qui n’auraient pu former
le texte de l’Iliade.”【Rivarol
on La Henriade: “Qu’il [Voltaire] gardé
d’en corriger les épreuves; il connaissait trop bien le prix des fautes d’impression.
Qui sait? Le hazard pourra produire quelque beauté” (Ste-Beuve, Les Grands Écrivains Francais, éd. M. Allem,
XII, 279.】又按 David Garnett,
The Grasshoppers Come, Chatto & Windus,
p. 30: “Every possible combination comes to pass in time. Given infinite times even
monkeys typing at random will type the Encyclopedia
Brittanica” 。【三五九則《攻媿集》卷七一。】
四百八十二[10]
葉適《水心集》二十九卷。修飾琢削，望而知為刻意於文者。其弟子趙汝譡〈序〉所謂「學與文相為無窮」，亦即《隱居通議》卷二謂「永嘉有言：『洛學起而文字壞』」[11]，因記雲臥吳先生語，所謂「近時水心一家，欲合周、程、歐、蘇之裂」也。（《通議》此條又云：「水心雖欲合之，然其地位亦只文章家爾，終不見其往復講辨」云云，卷十一「半山論揚雄」條引《習學記言》，何以僅以水心為文章家乎？）故《習學記言序目》卷四十七斥周益公承詔撰〈呂氏文鑑序〉（按此〈序〉不見益公《類稿》、《續稿》、《別稿》中）「無一字不諂」，如「程氏兄弟發明道學，從者十八九，文字遂復淪壞」，安得謂之「達」？（《後村大全集》卷二十七〈差鬚二詩趁韻〉云：「作聖德詩無乃怪，進文鑑序近於諛」，即用水心語。《四朝聞見錄》乙集云：「《文鑑》之成，考亭見之，謂去取未善，如得潘某人詩數篇，已置選中，後有語公以潘佳處甚多，恐不止如所選，公遂併去之」，可參觀。《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卷五記伯恭編《文海》事甚詳，引《孝宗實錄》云：「有通經而不能文詞者，亦以表奏廁其間，以自矜黨同伐異之功……中書舍人陳騤頗詆薄之。史臣所謂通經而不能文詞，蓋指伊川也，時侂胄方以道學為禁」云云。）其力矯理學家薄詞章為「虛車」之弊，可以見矣。《桐江續集》卷二十二〈七十翁吟〉七絕之二云：「頓爾繆為象山學，雕吾痛絶水心文」，又〈送繆鳴陽〉六言詩論「四不可」云[12]：「象山之學超詣，水心之文刻劃」，卷三十〈贈邵山甫學說〉云：「近日江湖言古文止於水心，言律詩止於『四靈』、許渾」，自是門戶之見。【《瀛奎律髓》卷二十云：「水心以文為一時宗，自不工詩，『四靈』從其說，改學晚唐。」】語整鍊而體精悍，不特邁薛逾陳，即朱子之文，相形亦苦冗懈。然說理之作，辨析不明，促而不舒，引而不長，每似蠖尺未申，鶴脛已刖，貌為高簡，實無深蘊。惟墓誌每鑄新詞巧語，模寫形容。吳子良《林下偶談》卷三極稱之，有以也。【《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三十五〈著作正字二劉公誌銘〉□云：「永嘉葉公之文，於近世為最，銘墓之作於它文又為最。」】惜往往失之文不從而字不順。《須溪集》卷七〈答劉英伯書〉斥為「榛塞」，亦非無故。【五六五則《須溪集》卷七〈答劉英伯書〉。】【車若水《脚氣集》痛斥水心「新樣古文」。】詩求為健峭雅潔，而氣力單薄，語益多岨峿不安，意益復結轖不透。猝視之，似較浪語、止齋為清秀，細按則遠不如。《後村詩話後集》卷一（《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五）謂：「水心，大儒，不可以詩人論，而其賦〈中塘〉五古二首，兼阮、陶之高雅，沈、謝之麗密，韋、柳之精深[13]，然翁靈舒乃不喜此作」云云。後村於水心感深知己，宜作此海樣言語。翁氏之識，高矣！
趙汝譡〈序〉：「神心窮天地，偉刻動海嶽。本之聖而參之史，先生之文也，乃所謂大成也。」按吳子良《林下偶談》亦稱道水心文不容口，如卷二「水心文不為無益語」、卷三「水心文不蹈襲前人」兩條，可見一斑。《桐江集》卷三〈讀篔窗荊溪集跋〉引子良〈哭水心詩〉十首中語：「有云：『韓柳詞空偉，歐曾見未親』，回則謂水心之見尤其未親，而於韓、柳，得一斑耳；又云：『受用終不盡，文詞莫太工』，回謂水心文惟其太工，所以不盡及古」云云，前語尚不親切，水心不學韓也，後語甚佳。《四朝聞見錄》甲集「宏詞」條推水心文「精詣處，韓、柳所不及，集本朝之大成」，而真文忠不喜之，謂「失之支離」。水心病在求工而未泯，矜持之態，斧鑿之痕。《潁川語小》卷下：「葉文定公族本龍泉，凡公所題號，皆曰：『龍泉葉某』。後居永嘉水心寺側。趙蹈文〈序〉公文，目為〈水心集〉，當為公辨之。」
卷二牋表。按卷二十六有青詞，卷二十七有賀啟。戴栩《浣川集》卷二〈題吳明輔文集後〉謂水心不肯作四六，付之朋友捉刀（見第四百六十八則），故戴氏《集》中有代水心作〈表〉、〈啟〉四首，而《林下偶談》卷二則謂：「水心於歐公四六暗誦如流，所作亦甚似之，簡淡樸素，無用事、用句之癖」云云，真阿私語！觀《集》中四六，當以戴氏說為近似。
卷六〈陳同甫抱膝齋〉：「勿要兩髀消，且令四體胖。」
〈石經春秋一代奇寶沈彬老蠟而有之後世孫體仁閣以𢇮焉余為名曰深明〉。按似不知山谷〈深明閣〉詩所謂「象踏恒河徹底，日行閻浮破冥。若問深明宗旨，風花時度窗櫺」，以《湼槃經》、《華嚴經》語分詮「深」、「明」二字，蓋已屬釋家矣。
卷八〈吹韻喻叔奇九日〉：「因上岧嶢覽吳越，逆從開闢數羲皇。」按腐極，參觀第三百二十九則。《林下偶談》卷四贊水心之詩「與少陵爭衡，而義理尤過」，所舉諸句皆極平常，而穿鑿以為見道、明道語，又稱此聯，以為「襟度、境界、想像無窮極，惟少陵能之」，真夢囈也。又此首第二句云：「塔立峯端表自強」，笨極！腐極！
〈送潘德久〉。按同卷有悼德久三絕句。《瀛奎律髓》卷三云：「葉水心快稱德久《詩競》，謂按疑有誤脫永嘉『四靈』之徒凡言詩者，皆本德久。」《梅磵詩話》卷中引水心序《轉庵集》「言德久十五、六，詩律已就，永嘉言詩者皆本德久」云云。今本《水心集》無此〈序〉，《永嘉叢書》本《補遺》亦無。《秋崖小稿》卷四十五〈跋潘君詩卷〉云：「德久詩不宮不商，自成音調。水心謂永嘉言詩皆本德久。」又按此詩三、四云：「聞道將軍如郤縠，不妨幕府有陶潜」，上句用《左傳》：「郤縠說《禮》、《樂》而敦《詩》、《書》」，下句杜撰。結云：「全提白下入詩奩」，可言「收」，不可言「提」，且與一、二之「每携瘦竹身長隱，忽引文藤令頗嚴」不免平頭。
〈併工〉：「併工催作趁春前，又值春歸一莞然。新筍頓能長數尺，晩花寛與待明年。回廊寂寂為苔地，後塔陰陰造雨天。坐睡不驚還自覺，鬢鬚將老到衰邊。」按此詩好。《公是集》卷三十六〈待月亭記〉云：「不植草木，為月之地」；《眉山唐先生文集》卷三〈雜詩〉云：「飽食為茶地，深耕覓酒材」；吳融〈詠柳〉：「自與鶯為地，不教花作媒」；《戴石屏集》卷二〈都中書懷〉云：「日與愁為地，時憑夢到家」；陳龍川〈祝英台近〉云：「世間萬寶都成，些兒無欠，只待與、黃花為地」；方岳〈水龍吟〉云：「燕子來時天氣。盡韶風、與詩為地」；劉子寰〈洞仙歌〉云：「風饜雨足，也解為花地」；吳綺〈點絳唇‧詠蟋蟀〉：「斷礎頹垣，似為愁鋪設」；《劍南詩稿》卷三〈初到蜀州寄成都諸友〉：「無材藉作長閑地，有懣留為劇飲資」；卷四〈得成都諸友書勸少留嘉陽〉：「新涼為醉地，少訟作慵媒」；卷十二〈薙庭草〉：「微涼要作安眠地，放散今宵鼓吹聲」；卷十七〈新釀熟小飲〉：「似與幽人為醉地，清笳聲裏一天霜」；卷七十〈春寒〉：「餘寒為醉地，多病作慵媒。」春歸不曰「惘然」、「黯然」，而曰「莞然」，道學家觀物化，法天運，委心順變。李卓吾評《琵琶》第三折「艷陽天氣，花紅柳綠，貓兒也動心」云云所謂「却原來動心的是貓，傷情的是狗，大家思量一思量」，《牡丹亭》第九折陳最良所謂「你師父靠天也六十來歲，從不曉得傷個春」，此之謂也。《癸巳存稿》卷十四「偽笑」條云：「明人喜言『笑』者，由趨風氣，偽言之。文集中曰『余笑而不言』者，必有二、三處[14]，非是則不為尖新。崇禎中奏疏至有曰『豈不笑破天下之口』者，非是則不為氣節。」正可參觀，皆所以示高致也。
〈題劉潛夫詩什併以將行〉：「寄來南嶽第三稿，穿盡遺珠簇盡花。幾度驚教祝融泣，一齊傳與尉佗誇。龍鳴自滿空中韻，鳳咮都無巧後哇。庾信不留何遜往，評君應得當行家。」按卷十二〈徐斯遠文集序〉：「慶曆、嘉祐以來，天下以杜甫為師，始黜唐人之學，而江西宗派章焉。以夫汗漫廣莫，徒枵然從之，而不足充其所求，曾不如脰鳴吻決，出豪芒之奇，可以運轉而無極也。故近歲學者，已復稍趨於唐而獲焉。曷若斯遠，淹玩眾作，淩暴偃蹇。既能下陋唐人，方於宗派，斯又過之。」又〈王木叔詩序〉云：「不喜唐詩，謂其格卑而氣弱。近歲唐詩方盛行，聞者皆以為疑。夫爭妍鬥巧，極外物之變態，唐人所長也；反求於內，不足以定其志之所止，唐人所短也。木叔之評，其可忽諸？」卷十七〈徐道暉墓誌銘〉云：「魏、晉名家，多發興高遠之言，少驗物近切之實。夫束字十餘，五色彰施，而律呂相命，豈易工哉！故善為是者，取成於心，寄妍於物，融會一法，涵受萬象，豨苓桔梗，時而為藥，無不按節赴之。君尊臣卑，賓順主穆，如丸投區、矢破的，此唐人之精也。然厭之者謂之纖碎而害道，淫肆而亂雅。至於庭設九奏，廣袖大舞，而反以浮響疑宮商，布縷繆組繡，則失其所以為詩矣。然則發今人未悟之機，回百年已廢之學，使後復言唐詩自君始，不亦詞人墨客之一快也也！惜其不尚以年，不及臻乎開元、元和之盛。」卷二十一〈徐文淵墓誌銘〉云：「初，唐詩廢久，君與其友徐照、翁卷、趙師秀議曰：『昔人以浮聲切響、單字隻句計巧拙，蓋風騷之至精也。近世乃連篇累牘、汗漫無禁，豈能名家哉！』四人之語，遂極其工，而唐詩由此復行矣！君每為余評詩及他文字，高者迥出，深者寂入，鬱流瓚中，神洞形外，余輒俛仰終日，不知所言。然則所謂專固而狹陋者，殆未足以譏唐人也。」卷二十九〈題劉潛夫南嶽詩稿〉云：「往歲徐道暉諸人，擺落近世詩律，斂情約性，因狹出奇，合於唐人，夸所未有，皆自號『四靈』云。於時劉潛夫年甚少，刻琢精麗，語特驚俗，不甘為雁行比也。今『四靈』喪其三矣，家鉅淪沒，紛唱迭吟，無復第敘。而潛夫思益新，句益渉歴老練，布置闊遠，而進於古人不已。參〈雅〉、〈頌〉，軼〈風〉、〈騷〉可也，何必『四靈』哉！」又《習學記言序目》卷四十七云：「陶潛、李白、韋應物、韓愈、歐陽修、王安石、蘇軾各自為家，唐詩通為一家，黃廷堅及江西詩通為一家，五、七言律詩勻緻麗密，哀思宛轉，極於唐人。杜甫強作近體，以功力氣勢掩奪眾作，然當時為律詩者不服，甚或絕口不道。至本朝初年，律詩大壊，王安石、黃庭堅欲兼用二體，終不能庻幾唐人」云云。水心論詩之源流、正變、別裁，要旨盡於是矣。意既不醒，語亦不根。「唐人」何所指，更囫圇吞棗，蓋胸中初不了了，似泛指江西派所不宗尚之人，尤偏重於中、晚耳。《滄浪詩話‧詩辨》有云：「東坡、山谷始自出己意以為詩，唐人之風變矣。山谷用工尤為深刻，其後法席盛行海內，稱為江西宗派。近世趙紫芝、翁靈舒輩，獨喜賈島、姚合之詩，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之唐宗；不知止入聲聞辟支之果，豈盛唐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嗟乎！唐詩之說未唱，唐詩之道或有時而明也。今既唱其體曰唐詩矣，則學者謂唐詩誠止於是耳，得非詩道之重不幸耶」云云，可以正水心輩之妄矣。《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三謂：「葉正則說話，只是杜撰。」若此類，信然。《吹劍四錄》論沈庸齋說詩云：「自水心喜晚唐體，世遂靡然從之。凡典雅之詩，皆不合時聽。」《桐江集》卷一〈滕元秀詩集序〉、卷四〈跋許萬松詩〉、《續集》卷二十八〈學詩吟〉第五首自注，皆以水心獎「四靈」倡晚唐為譏。《林下偶談》卷四謂：「水心之門有『四靈』。水心廣納後軰，頗加稱奬，然為〈王木叔詩序〉、〈徐靈暉墓志〉皆致不足。及〈劉潛夫詩跋〉出，為唐律者頗怨。人不知，以為水心崇晚唐者，誤也！水心於當時詩人，稱李季章、趙蹈中可以獨歩。近時學者，歆艶『四靈』，愈陋愈下」云云。周草窗《浩然齋雅談》卷上云：「葉水心以扶雲漢、分天章之才，未嘗輕可一世，乃於『四靈』若自以為不及者，何耶？此即昌黎之於東野，六一之於宛陵也。惟其富贍雄偉，欲為清空而不可得，一旦見之，若厭膏梁而甘藜藿，故不覺有契於心耳」云云，皆是矣而未盡。水心詩才確遜「四靈」之清，所謂「唐詩」，籠統混淆，特以自外於李、杜、韓及江西派。獨恨「四靈」一派不足取江西而代之，末流之弊，益有甚焉，故始揚終抑。至於崇尚所謂唐詩，則謹守不變。卷二十七〈答劉子至書〉云：「風雅騷人之後，占得大家數者不過六、七。蘇、李至庾信，通作一大家，而韋蘇州皆兼有之。陶元亮則又盡棄眾人家具，而獨作一大家者也。從來詩人不問家數大小，皆楷模可法，而淵明、蘇州，縱極力倣像，終不近似。近世獨李季章、趙蹈中筆力浩大[15]，能追古人」云云，既不道「四靈」，而亦不道少陵，隱然仍排斥江西也。措詞不晰，子良為所誤耳。」【《黃氏日抄》卷六十八論水心〈翁靈舒集序〉云：「水心所以斥罵者如此，而世以晩唐詩名者，尚遙拜之為宗師，可嘆也已！」又云：「水心之具稱於世者，獨其銘、誌、序、跋筆力横肆爾。近世自號得水心文法者，乃以陰寓譏罵為能。觀水心文，雖間譏罵，實皆顯白。如曰：『旁縣田一頃，蛙鳴聒他姓。』此顯斥翁靈舒廢家業而工晩唐詩，直以為世戒，非陰寓也。」】
卷十七〈徐道暉墓誌銘〉：「嗜苦茗甚於飴蜜，手烹口啜無時。上下山水，穿幽透深，棄日留夜，拾其勝會，向人鋪說，無異好美色也。有詩數百，斲思尤奇，皆橫絕歘起，氷懸雪跨，使讀者變踔憀慄，肯首吟嘆不自已；然無異語，皆人所知也，人不能道爾！」按刻意鑄語，然於山民詩境不切，既曰「斲思尤奇」，復言「無異語」，不免矛盾。蘇泂《泠然齋詩集》卷八〈挽周晉仙〉第二首云：「雪跨氷懸句盡珍」；韓淲《澗泉集》卷八〈昌甫題徐仙民詩集因和韻〉第二首云：「雪跨水懸處，游魂不見人」；胡泳《鶴林集》卷三十二〈答黃子實書〉云：「今讀壬辰已後詩稿，氷懸雪跨，混之唐人集中，固無能辨」，皆用水心語。
卷十七〈陳叔向墓誌〉：「疑呂伯恭讀書徒多，朱元晦修方不療。」按「修方」四字妙語，可與《楞嚴》卷一「如人說食，終不能飽」參觀。
卷十七〈胡崇禮墓誌〉：「有陸子靜後出，號稱徑要簡捷，越人為其學尤眾。雨併笠，夜續燈。」按《隱居通議》卷一駁「後出」之說，又謂《水心集》中論及象山惟此一處，似非靳詞。又以吳子良〈三賢堂記〉朱、張、呂、陸并稱，謂必出於水心師說。蓋一意護陸學也。
卷二十四〈陳同甫王道甫墓誌銘〉。按《林下偶談》卷二云：「同甫垂死猶托〈銘〉曰：『〈銘〉或不信，吾當虛空中與子辨。』故水心〈祭同甫文〉曰：『且曰必信，視我如生。』（按見卷二十八）水心為〈銘〉，而病耗失之後，諸子再求〈銘〉，遂與王道甫合〈銘〉，取太史公老子、韓非，魯連、鄒陽合〈傳〉之意。」按王禮堂《西莊始存稿》卷三十二〈跋葉水心集〉亦未能舉其先例也[16]。
卷二十九〈題荊公詩後〉：「或言蘇公書荊公『高下數家村』詩，疑『武陵源』句為不工，且云：『也是別無好韻。』 審是，則『欲宿媿桑門』當又疑矣。」按雁湖註荊公詩卷二十二云：「詩話云：『公自言「武陵源」不甚好，韻中別無韻也。』」《瀛揆律髓》卷十：「詩話載云：『自謂「武陵源」不好，韻中別無韻也。』東坡嘗親書此詩。」《詩話總龜前集》卷九引《王直方詩話》記東坡為書此詩，云：「『武陵源』不甚好」，又云：「也是此韻中別無韻也。」
〈題歐公書梅聖俞河豚詩後〉：「河豚雖毒，而人能啖之，毒又甚矣。」
卷二十九〈題張君所注佛書〉：「余間請范東叔《楞嚴》要義安在，東叔沉思久之，曰：『如鷄倐鳴，東方已有精色，此是逼撲到緊切處。』余聞而太息：『夫不讀者，固不能知，而讀者之知，止於如此。』」按劉斯立《學易集》卷六〈歲寒堂記〉（第一篇）云：「雖早衰善忘，而省念平昔，如鷄鳴後，顧瞻東方，終有精色。」皆本《楞嚴經》卷十云：「如鷄後鳴，瞻顧東方，已有精色。」《有學集》卷六〈丙申春就醫秦淮寓丁家水閣浹兩月臨行作絕句三十首‧之七〉：「後夜繙經燭穗低，首楞第十重開題。數聲喔喔江天曉，紅藥階前舊養鷄。」陳寅恪《柳如是別傳》一○七七頁僅註「紅藥」[17]，而不知即用《首楞》語，當面錯過矣。
〈題陳壽老文集後〉：「馳驟羣言，特立新意。險不流怪，巧不入浮。建安、元祐恍焉再覩。」按以建安與元祐並舉，似不倫。水心句法整鍊，頗師魏、晉，故云然也。《林下偶談》卷二謂水心「汲引後進如飢渴，得篔窗，即傾倒付囑之。士論猶未饜，水心舉〈太息〉一篇為證，且云：『他日之論，定於今日』」云云，即指壽老。補見《貴耳集》冊。
【《湛淵靜語》卷二：「蜀僧居簡，號北澗，能詩。葉水心有〈奉詶北澗詩〉，題後云：『新詩尤佳，三復媿嘆。然有一說，不敢不告。林下名作，將以垂遠，不可使千載之後，集中有上生日詩，此意幸入思慮，何時共語，少慰孤寂。』簡遂鎸此語於詩集之端。」】
四百八十三[18]
畢仲游公叔《西臺集》二十卷。公叔詩、文皆筆致疏放，苦乏波瀾。
卷一〈理會科場奏狀〉。按即卷五〈經術詩賦取士議〉之意，而言之更周詳，謂「以經義為科舉者，欲尊經術而反卑之；使舉人求合有司，而為卜利祿之具」，其論尤精。國家功令所提倡者，莫非欲尊而卑之，非獨經義也。
卷二〈謝提舉崇福宮表〉：「如天地之有雷霆，刑難不用；而父母之譴子弟，愛在其中。」
〈永興提刑謝到任表〉：「謂臣嘗為省府之屬，體朝廷欽恤之仁；知臣早服州縣之勞，識簿書期會之事。」又〈代人謝復直集賢院表〉：「謂臣簪紳之後，雖屢試以無成；憫臣齒髪未衰，俾回心而自效。」
卷七〈上門下侍郎司馬溫公書〉：「今閣下欲去新法之弊，救荊公之事，而左右侍從、六曹九寺、職司使者，十有七、八皆荊公之徒。雖起二、三舊臣，用六、七君子，為言事官，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數，烏在其勢之可為也？」
卷八〈上蘇子瞻學士書〉：「夫言語之累，不特出口者為言，形於詩歌者亦言，贊於賦頌者亦言，託於碑銘者亦言，著於序記者亦言。足下讀書學禮，凡朝廷論議，賓客應對，必思其當而後發。……所可惜者，足下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今天下論君之文，如孫臏之用兵，扁鵲之醫疾，固所指名者矣。雖無是非之言，猶有是非之疑，又況其有耶！」按此二〈書〉見稱於《容齋四筆》卷一，乃《集》中最酣暢條達之作，庶幾得東坡餘緒矣。
卷十八〈自靈泉晩過崇因寺〉：「冷月射溪水，緊風平野火。」按下句頗工狀物。
卷二十〈和趙堯夫晨起〉：「留連夜色城中月，造作秋聲雨後桐。殘燭有花非目眩，宿酲無病似頭風。未從丹竈遊方外，且對黄粱說夢中。三十萬家天欲曉，非烟非霧氣葱葱。」
四百八十四[19]
汪應辰聖錫《文定集》二十四卷。文定不以文名。有德之言，和粹周詳，尚無理學家套語習氣。宅心寬厚，不似朱子𥚹狹，觀其論蘇氏可知也。又第四百四十九則、四百七十七則。《浮溪集》中誤收文定一文一詩，見第二百四十六則。《密齋筆記》卷四：「汪端明應辰〈請聞人倅阜民食牛百葉〉謂見《周禮》注：『脾析。』」按《集》中無此題詩、文。「脾析」即「膍胵」，詳見盧紹弓《鍾山札記》卷一。
卷一〈輪對論和議異議疏〉：「臣私憂過計，竊謂和議不諧非所患，和議既諧矣，而因循無備之可畏。異議不息非所患，異議既息矣，而上下相蒙之可畏。」按後二語論事尤精。荊公《字說》解「同」字（見《楊龜山集》卷七〈王氏學說辨〉）云：「彼亦一是非也，此亦一是非也，冂一口則是非同矣。」尚是居高位者皮相之論。
卷十〈書少陵詩集正異〉：「此書蜀人蔡伯世重編杜詩之一節，詮次先後，攷索異同，亦已勤矣。世傳杜詩，往往不同，今皆定從某字，其自任蓋不輕。遷就對偶，至於古詩亦然。」
〈讀龍川別志〉：「無垢居士昔與某言：『讀書攷古人行事，既已信其大節，若小疵當闕而勿論，蓋其間往往有曲折，人不能盡知者。如歐公誌王文正公墓，言寇準從公求使相事。寇公豈問人求官者！若此類，慎言之。』予未能灼然信受也。世嘗罪宋子京為晏臨淄門下士，而草晏公罷相制有『廣營産以殖貨，多役兵而規利』等語。讀《龍川志》所書，悚然自失，輕議前輩，而不知其曲折，類此者宜不少矣。」按《東軒筆錄》卷十謂：「遇中秋，晏公啟宴，召宋，出妓，飲酒賦詩達旦。翌日罷相，宋當草詞極詆斥，揮毫之際，餘酲尚在，觀者駭歎。」
卷十一〈題蘇東坡帖〉：「歐公與子瞻至厚，所以稱道之者，不遺餘力，而獨不及其字畫之工。」
〈題東坡奏文呂二公免拜詔〉：「蘇公在翰林草〈賜文、呂二公免拜詔〉，引齊小白、鍾繇、馬燧事，既又以此三事皆非其類，奏乞聽其辭免。蓋公於是非可否，惟理所在，惟心所安，不以言出於己而必欲遂其事也。公在熙寜初，力論免役之非，及元祐欲行差役，公復以為難。使謀人之國者，皆如公用心，豈復有偏蔽之患哉！」按參觀《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斥東坡「兩截議論」二則，又論「東坡為文，主意在那一邊利處，明知其間害處，只藏匿不肯說」一則。文定為朱子從表叔，論學相契，而於蘇學，則議論不苟同。卷十五〈與朱元晦書〉云：「東坡初年，力闢禪學，如〈鹽官縣安國寺大悲閣記〉省記不分明，其中引『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之類。其後讀釋氏書，見其汗漫而無極，從文關西等遊，又見其辯博不可屈服也，始悔其少作。于是凡釋氏之說，盡欲以知慮億度，以文字解說，如論成佛難易而引《孟子》『仁義不可勝用』，子由又有〈傳燈錄解〉見集中，晚作《老子解》，乃欲和會三家為一。此蓋氣習之弊，竊以為無邪心，謂其不知道，可也。君欲指其失以示人，則如某事、某說，明其不然可也。若概而言之，以與王氏同貶，恐或太甚。論法者，必原其情，願更察之也。」此不特長者語，亦明眼人語。《黃氏日抄》85〈回制參黃通判有大〉：「垂諭考亭於介甫愛而不知其惡，於東坡憎而不知其善，迹則誠有之，然特激於汪玉山一時往復之書然爾。……介甫亦可謂僥倖甚矣。 然其苗脈，亦從為伊川護法中來。……平生克治其身如考亭，因為門庭，此等偏處，亦不自覺。」阮吾山《茶餘客話》卷十四（王錫祺刻二十二卷本）論「東坡之學深斥釋氏之非，而東坡之文又深得《華嚴》之妙」一節亦頗有見，可與此參證。同卷〈答李仲信書〉云：「事必得其實，理必得其正。東坡以言語妙天下，而制科文字或未免語焉而不精，擇焉而不詳。如〈賈誼論〉，夫賈生痛哭之時，則灌已死，絳已之國矣，此非其實也；先交絳、灌，而實欲取其權，此非其正也。致使王荆公得以藉口。」更足見文定非一味袒護東坡者。其稱道山谷操守之嚴，信道之篤，見第四百五十三則。與《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述富鄭公「山谷，分寧一茶客」之語，用心亦異。
卷十二〈跋張右史送翟中書赴闕詩〉：「有云：『稍出胸臆蘇疲民』，又改為『吾民』，又改云：『況公之意常在民』，然皆不如初語之勝。蓋時方在謫籍，故語言間畏忌如此。」
卷十六〈與呂逢吉〉：「子由所作〈東坡墓志〉，昔見陳齊之云嘗見龜山楊丈，言及龜山云：『他只是要道：我不是元祐人』，可謂誤用其心，如云因經筵言時事，大臣不悅，風言者攻公。當時大臣，蓋呂微仲、劉莘老也，而以為與臺諫交通，豈非誣罔？惇、卞輩政以此罪微仲諸公，子由乃當時執政，助實其事，何以使小人無詞耶？然觀其作〈潁濱遺老傳〉，邪正分明，略無回隱。蓋〈傳〉將付之子孫，而〈誌〉銘刻諸石，意者恃曲筆以避羣小之鋒。」按《梁溪漫志》卷四載晁公武作〈毗陵東坡祠堂記〉云：「公武聞諸世父景迂生，崇寧間賊臣擅國，顛倒天下之是非[20]，人皆畏禍，莫敢莊語公之葬也。少公黃門銘其壙，亦非實錄，甚者以賞罰不明罪元祐，以改法免役壞元豐；指溫公才智不足，而謂公之斥逐，出其遺意；稱蔡確謗讟可赦，而謂公之進用，自其遷擢：章子厚之賊害忠良，而謂公與之友善；林希之詆誣善類，而云公嘗汲引之。嗚呼！若然，則公之〈上清儲祥〉、〈忠清粹德〉二碑，及諸奏議著述，皆誕謾歟？」云云，可參觀。
四百八十五[21]
Jottings:
Joseph Hone, The Life of Henry Tonks, p. 279: Tonks: “The bill is presented
after the pleasure. The pleasure of conception is followed by the pain of
gestation & agony of birth. Certain delightful natures desire to have the
pleasure without the bill. Religion wants us to pay the bill without having the
pleasures... Others like myself would like to pay the bill first & then
have the pleasures.” The idea occurs already in Byron, Don Juan, IX. 35: “Care, like a housekeeper, brings every week /
His bills in, & however we may storm, / They must be paid: though six days smoothly
run, / The seventh will bring blue devils or a dun” (Variorum ed. by T.G. Steffan & W.W. Pratt, III, p. 243)[22].
Cf. also Maurice Donnay’s comedy La
Douloureuse: “Philippe: ‘Lorsque
nous avons faille, il arrive toujours un moment où, sous forme de souffrances,
de ruine, de maladie, de remords, et de mort même nous payons l’addition.’ André: ‘La Douloureuse!’ Philippe: ‘Oui, la Douloureuse; c'est le
mot exact dans la plupart des cas’”; 曾異撰《紡授堂集》卷五〈與余希之書〉：“我輩少年時耗費精氣，無異破家蕩子；中年得病，此債主持簿登門時也。但能稍節嗜欲償一二，彼亦有時而去。然宿負未完，一二月後不能不再來問我”.【Lichtenberg: “Debitum naturae reddere heisst auf
lateinisch gemeiniglich sterben. Oh, es könnte noch mehr heissen! Viele
Schwachheiten, die wir begehen, sind Schulden, die wir der Natur bezahlen” (Aphorismen, Briefe, Essays, Dieterich, 1965,
S. 7).】【杜于皇《變雅堂詩集》卷三〈于一過訪因圃同韓臣前民作〉：“老我窺天意，歡常與戚謀。不知今夕聚，又得幾時愁？”】【Byron, Don
Juan, Canto I, 183: “The only mischief was, it came too late; / Of all
experience ’t is the usual price, / A sort of income-tax laid on by fate” (Variorum ed., II, p. 122).】【E.
Hemingway, The Sun Also Rises, ch. 14 (“The Modern Library”, p. 153): “I had
been getting something for nothing. That only delayed the presentation of the
bill. The bill always came... You paid some way for everything that was any
good... Either you paid by learning about them, or by experience, or by taking
chances, or by money.”】
I don’t know since when has the
phrase une belle laide gained
currency: The Italians seem to have hit upon the idea before the French.
Saintsbury referred to a passage in Alessandro Tassoni’s Pensieri Diversi, on the admitted lovesomeness, body & soul, of
le donne brutte (History of Criticism, II, p. 417). I also recall Clorinda’s
description of the Ethiopian Queen, “Nigra sum, sed formosa” (Song of Songs, I, 4) in Tasso’s Gerusalemme Liberata, XII. 21: “— la
regia moglie: / Che bruna è si, ma ti bruno il bel non toglie” (Ed. Elrico
Hoepli, p. 272) — a line which has become proverbial in Italy, cf. e.g.,
Marino, Bella schiava: “Nera, sì ma
se’ bella”; Adimari: “Negra sì, ma se’ bella”; Baudelaire, Les Ténèbres: “C’est
Elle! noire et pourtant lumineuse” (all quoted in The Romantic Agony, p. 44; cf. 第六百九十九則, 第七百三十八則 end); Casti, Gli
Animali Parlanti, XII. 54: “Grassota si, ma il grasso il bel non toglie.”
Louis Veuillot in his mordant description of a songstress in a café chantant
says: “Je ne la trouvai point si hideuse que l’on m’avait dit... Une femme
auprès de moi l’appelait ‘un beau brun’” (Les
Odeurs de Paris, éd. P. Lethielleux, p. 144); Virgil, Eclogue, II, 17 ff.: “O formose puer, nimium ne crede colori: / Alba
ligustra cadunt, vaccinia nigra leguntur” etc.; cf.《西游記》第九十三回：“八戒道：‘你這黑子不知趣，醜雖醜，還有些風味’” (see also 吳昌齡《續西遊記》第十三折：“豬八戒 [narcissistically]：‘今日赴佳期去，對著月色，照著水影，是一表好人物’”；《續西遊記》第九十七回：“八戒聽得老道誇獎好相貌，便扭頭揑頸裝嬌作媚起來，說道：‘不敢欺老師父，我老豬還不曾洗臉包唐巾哩！’”).【Pope, The
Dunciad, II, 309-10: “How young Lutetia, softer than the down, / Nigrina
black, & Merdamante brown” (“Lutetia” from Lat. lutum, mud; “Merdamante”, filth-loving).】
Herder’s
remark, “Bei dem Griechen... bezeichnet das Schöne (τὸ καλὸν)[23]
was hervorscheint und gleichsam hervorruft an Glanz und Ansehen” (Werke, hrsg. B. Suphan, Bd. XII, S.
92-3), is really an elaboration of St. Thomas’s famous definition, Pulchra enim dicuntur quae visa placent
(Sum. Theol., I, q. 5, 214, cf. Jacques
Maritain’s fanciful exegesis in Art &
Scholasticism, p. 35). The Thomist origin is entirely hidden in Coleridge’s
curious etymological flight which took its start from Herder’s sentence: “Hence
the Greeks called a beautiful object καλὸν[24], quasi καλῦον, i.e. calling on the soul”
(Miscellanies, ed. T. Ashe, p. 31). A
good example of how ideas are like persons, in that the farther they travel,
the more they lose their awkward corners & acquire airs & graces.【Cf. 七三八則 on Marino, L’Adone, VI. 25 (G.G. Ferrero,
Marino e i
Marinisti, p. 90).】
Dorothy
Parker’s poem, “Fighting Words”, ends thus: “But say my verses do not scan, / And
I get me another man!” A reminiscence of Heine’s poem “Und bist du erst mein
eh’lich Weib” (Die Heimkehr, LXXII): “Doch
wenn du meine Verse nicht lobst, / Lass ich mich von dir scheiden” (Werke und Briefe, Aufbau, I, 141). Cf. René
Bray, La Formation de la doctrine
classique en France, pp. 160 ff. Bartoli quoted in La critica stilistica e il barocco letterario: Atti del secondo
congresso internazionale di studi italiani, p. 142. Il Pentamerone, IV, Egloga (tr. B. Croce, p. 451).
Gil Blas, Liv. X, ch. 12: “Si les
critiques s’avisoient de reprocher à l’auteur [Ignacio di Ipigna] qu’il pilloit
les anciens, il leur répondoit avec une orgueilleuse effronterie: Furto laetamur in ipso” (Éd. Garnier
Frères, p. 600; new ed. with notes by Maurice Bardon, II, p. 264). According to
Fitzmaurice-Kelly, this is a truncated quotation from Jean-Baptiste Santeul, Opera omnia, Paris, 1729, II, p. 120: “Quin
inscribendis semper magia apta triumphis, / Roma lubens offert patrii sermonis
honores. / Arripite; (hoc furto vates laetamur in ipso) / Ausonidum spoliis
Francos ornate triumphos” (Gil Blas,
tr. Smollett, “The World’s Classics”, II, p. 303). The apercu is of course part
& parcel of the classicist doctrine of theft, preserved so crudely — or, as
Saintsbury said, “without the slightest bashfulness” (History of Criticism, II, p. 33) — by Girolamo Vida in his De Arte Poetica: “Steal with due care,
& meditate the prey... / Steal in broad day, & glory in the theft... / Come,
strip the antients, & divide the spoils... / While [some] from the theft their
cautious hands refrain, / Vain are their fears; their superstition vain... / Void
of all fear, of every doubt bereft, / I would not blush, but triumph in the
theft” (tr. Christopher Pitt & Alexander Chalmers, English Poets, XIX, p. 647). Pope in a letter to Walsh defended “the
liberty of borrowing” &, suiting action to words, borrowed or rather stole
his very illustration of grafted trees from Vida (Works, ed. Elwin & Courthope, VI, p. 52; Correspondence of Alexander Pope, ed. George Sherburn, I, pp.
19-20). Sir Joshua Reynolds also said: “No man need be ashamed of copying the
ancients... every man has a right to take what materials he pleases” etc. (Discourses, ed. J. Burnet, p. 105) —
thus echoing Molière’s “Je prends mon bien où je le trouve” while ignoring
Leonardo da Vinci’s advice, “Dico ai pittori che mai nessuno deve imitare la
maniera dell'altro, perché sarà detto nipote e non figliuolo della natura” (Trattato della Pittura, Cap. 78, Roma:
Unione Cooperativa Editrice, p. 45). To be sure, in preaching theft as a duty
of the artist, these writers would have agreed to what Milton said in his Iconoclastes, xxiii: “For such kind of
borrowing as this, if it be not bettered by the borrower, among good authors is
accounted Plagiarè”. L.P. Smith also cites several instances of “poets as
poachers”: Milton whom Dryden called “celestial thief, Prior who “poached for
prey among obscure authors”, Swinburne who said “I must steal the word I want”
& others (Reperusals & Recollections,
p. 257). Cf. Anatole France, La vie
littéraire, IV: “Apologie pour le plagiat”, esp. pp. 158-160 on “le plagiat
n’était pas jadis ce qu’il est aujourd’hui”; Francis Thompson: “Spartan law
holds good in literature, where to steal is honourable, provided it be done
with skill & dexterity: wherefore Mercury was the patron both of thieves &
poets” (Everard Meynell, The Life of F.T.,
p. 168); Robert J. Clements, Michelangelo’s
Theory of Art, p. 157: “In a sense all Cinquecentisti painters &
sculptors indulged in plagiarism.” Cf. 李冶《敬齋古今黈拾遺》卷一：“退之自謂‘窺陳編以盜竊’；子厚自謂‘剽竊古人文句以自娛’；永叔亦自謂‘取古人文字，時以穿竄盜取以自欣喜’，三先生之盜，齊之國氏也”. One must recall in this connection that 退之 as a rule approved “borrowing” or “stealing”: “惟陳言之務去”,“自古於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 (cf. 李漢〈昌黎集序〉：“曹魏以來，剽竊為工”；李翺〈答進士王載言書〉：“造言不與前人相襲，吾復言之與前人何以異？”). Cf. 第六九九則.
Luigi
Russo ed., Gli Scrittori d’Italia, I,
p. x: “Osservata già il Carducci, che, prima, in Italia, si esordiva con i
sonetti e oggi con saggi critici.” Cf. Daudet, L’Immortel: “Abel de Freydet: ‘Dans ma jeunesse, on débutait par
des vers. Maintenant, c’est par la critique et, généralement, par une étude sur
Shelley’”; Téodor de Wyzewa: “Ce ne sont plus des poèmes d’amour, mais des
Essais sur Ibsen qui chantent dans le coeur des adolescents.”
[2]《啽囈集》原題「吳郡宋无子虛」，《永樂大典》誤作「吳子虛」。
[3]「小品」原作「小識」。
[4]「卷四」原作「卷三」，「雖有」原作「須有」。
[5]「螢雪叢說」原作「螢雪雜說」。
[6]「螢雪叢說」原作「螢雪雜說」。
[7]「桐江集」原作「桐谷集」。
[8]「卷二十三」原作「卷三十一」。
[11]「卷二」原作「卷三」。
[12]「繆鳴陽」原作「繆朝陽」。
[13]「精深」原作「情深」。
[15]「近世」原作「近詩世」。
[16]「西莊始存稿」原作「西堂始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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