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報》同治壬申四月十二日第十五號海上逐臭夫（袁祖志）〈滬北竹枝詞〉
五百七十六[1]
袁祖志《談瀛閣詩稿》八卷。翔甫為洋場才子、報館名士，《青樓夢》之方某、《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之侯某，皆影射其人。所作沿乃祖之格，而濫滑套俗，真所謂「其父殺人，其子必且行刼」者也。惟多詠風土，足資掌故之采耳。卷一〈送春二律‧之一〉云：「遺愛僅存垂柳綠，行程亂踏落花紅」；〈靜裏〉云：「愁聲無過芭蕉雨，樂意但看楊柳風」；卷二〈戲詠七夕詞七章‧之二〉云：「密約偷期效鳳鸞，人間令甲且從寬。定須此夕纔相會，做到神仙破例難」差有隨園風致。全《集》衹此三處尚堪諷詠。
卷五〈倫敦客次小暑節偶成〉：「小暑渾無暑，凝晨怯嫩寒。衣皆辭魯縞，扇悉屏齊紈。」按〈大暑節口占〉亦云：「怪煞此邦無趙盾，重斾猶悔晚風涼。」
〈倫敦行〉：「倫敦之城何其麗，倫敦之市何其喧。倫敦之民何其庶，倫敦之車何其繁。有益無益物咸備，力推陳去新爭翻。」按此篇刻意鋪陳倫敦之繁盛，卷六〈留別倫敦四絕句‧之三〉云：「天心亦自厭豪華，眼底常將毒霧遮。怪煞此間人不悟，危邦誤作好津涯。」又卷五〈西人婦〉略云：「曵長裙，揎窄袖。言不從媒妁，命不遵父母。年逾二十一，婚姻自匹偶。男女雜坐無嫌疑，叔嫂未妨相授受。尊卑致敬承以吻，賓朋乍見握以手。客造深閨闥徑排，夫歸內閫扉須扣。登筵先讓美人身，入座親牽上賓肘。拔刀割肉邈羣曹，把杯縱飯傾一斗。玉山高聳乳如酥，金縷輕颺腰若柳。罷飲爭彈琴抑揚，傳書解識字科斗。能事原足表裙釵，忘形殊嫌無牝牡。更驚鑿鑿具鬚髯，自上下下徵面首。帷薄不修直等閒，中冓之言實可醜。浪誇瀛海諸雄邦，竟是風花大淵藪。」可參觀《談瀛錄‧泰西不逮中土說》、〈中西俗尚相反說〉。則張祖翼《倫敦竹枝詞》較恕，衹云：「黃霧迷漫雜黑烟，滿城難得見青天。最憐九月重陽後，一直昏昏到過年。」「十八嬌娃赴會忙，談心偏覓少年郎。自家原有終身計，何必高堂作主張。」「把臂摟腰兩並肩，雙雙踏月畫橋邊。孰邪孰正渾難辨，願作鴛鴦不羨仙。」【袁氏《談瀛錄》有〈中西俗尚相反說〉一篇。Thomas Overbury, Characters: “A Precision”: “He will be sure to be in opposition, like
the islanders near adjoining unto China, who salute by putting off their shoes,
because the men of China do it by their hats.”】【〇一條[2]】
卷六〈洋餐八詠〉。按皆五律，分詠傳餐、序坐、先羹、次肴、佐甘、嘗果、殿茶、散烟，各系小序。清人詩中，賦西餐莫詳於此。《趙文恪公光自編年譜》道光四年在廣東登夷館樓閣設席大餐[3]，張問安《亥白詩草》卷三〈夏日在廣州戲作洋舶雜詠六首舟行無事偶憶及之‧其六〉云：「名茶細細選頭綱，好趁紅花滿載裝。飽啖大餐齊脫帽，煙波回首十三行。」自注：「鬼子以脫帽為敬，晏客曰大餐。」此皆前於翔甫之作者也。翔甫〈詠佐甘〉云：「更喜調氷法，瓊漿沁齒涼。」《茶香室續鈔》卷一云：「《抱朴子‧黃白篇》謂：『雲雨霜雪，以藥為之，與真無異。』今西人能以藥作雪供飲饌，余嘗食之。其色紅，或言和以西瓜汁也。」《樊山續集》（三刻）卷二十〈午窗即事〉云：「欲買機輪師造化，郇廚多製唧令氷。」自注：「西饌氷唧令極甘美，暑中以機器為之。」可謂精通時務。
「最事侵晨春睡醒，惱人萬馬響蕭蕭。」自注：「洋場無東廁，只侵晨片刻進担糞人，到門喧嚷沸騰，俗呼『消馬桶』。十七」
〈再續滬上竹枝詞〉：「學來英語十分工，通事還須運氣通。達則花翎籃頂貴，窮終三十六人中。」自注：「『三十六人』者，不知始於何時，衣敝履穿，沿街遇有西人，便跟買物，藉通言語，缺乃挨補，不能增添。三」又參觀第三十四則論《蝴蝶夢》第一折。黃協塤《淞南夢影錄》卷三：「游手好閒之輩，略習西國語言，結伴伺浦灘上，遇有兵船水手及西商之初至滬地者，即導之游覽，并代購食用等物。欺其價格未諳，大可從中漁利。甚有數百文竟報價至一、二元者。西人性情抗直，不之疑。若輩惟三十六人，偶多一人，必羣相毆扭。滬人鄙而賤之，呼為『露天通事』。」葛元煦《滬游雜記》：「洋船水手登岸，人地生疏。有曾習西語無業之人，沿江守候，跟隨指引。遇有買賣則代論價值，於中取利。因衣多露肘，無室無家，故以『露天通事』名之。若輩自為一業，有三十六人之例，如多一人，必致爭毆。」【黃協塤《淞南夢影錄》卷二：「四馬路西得小樓一椽，樓前綠楊幾樹，搖曳迎風。雖門外紅塵，車馳馬驟，而湘簾棐几，幽雅絕倫。客到此，幾忘其為結廬在人境也。往年倉山舊主結詩社於此，名曰『楊柳樓臺』，一時珠玉紛投，多至千百家，壇坫東南，於斯為盛矣。」卷三：「袁翔甫大令，……寓滬有年，……賦成〈竹枝詞〉百餘首。……幾於無翼而飛。……近……見其〈洋場感事〉詩數首，足補前詩所未及，附錄於左：『雲髻新編腦後拖，時新衣服剪紗羅。傾瓶香水渾身洒[5]，風送芳香撲鼻過。』『刺花短襪窄鞋幫，褲腳重重黑緞鑲。裝束雙趺嬌俏甚，行來絕似女兒粧。』……『一段洋烟插口斜，墨晶銀鏡避塵沙。同游欲博如花笑，親手拉韁坐馬車。』『京都式樣學偏難，學到天津意亦安。大袖寬袍搖復擺，旁人不贊自家看。』……『迷香終日醉昏昏，團得新衣盡皺痕。猶自津津向人說，昨宵光景最銷魂。』」卷四：「袁翔甫大令……有〈望江南〉（申江好）詞三十首，讀之如向十里洋場采風問俗。」】
五百七十七[6]
廖剛《高峯文集》十二卷。用中為龜山門人，卷十二〈祭楊龍學文〉所謂「矧闕里之末學，辱杖履之追隨兮。非先生之門，吾誰適從兮。」詩、文雖非當家，却不為講章語錄體。卷十〈代祖父次韻酬羅君寶〉收入《瀛奎律髓》卷四十二。【《夷堅甲志》十載用中詩戲云：「二十年前錄辟雍，而今官職儼然同。何當三萬六千歲，趕上齊陽魯國公謂蔡魯公也。」
卷十〈題諸宮〉：「畫橋紅去卷蛾眉，臺榭遺蹤草樹迷。猶有天然無限意，一池春水浴鳬鷖。二」
「蔓草春深綠更齊，玉鞭何處選芳菲。舊時錦綉叢中蜨，卻傍疎籬野菜飛。三」
卷十一〈戲題邪說辨尾〉：「區區不揆，譬之敵人，擁百萬之眾，似不可當，然澶淵一矢，雖瘦輭羡疑誤，卒發之夢寐間，不害其能中也。」按《集》中無此文，當是斥荊公之學者。卷一〈論王氏學劄子〉云：「其學駁雜無統，頗僻失中。說枝於正道，則為邪；詞溢於正理，則為淫」云云，可參觀。
五百七十八[7]
卷五〈華陰道中〉：「寧王畫作金盆鴿，韓愈詩誇玉井蓮。瓦缶泥泓村落小，亂茅羣雀不堪傳。」按此題凡三首，楊升菴言見石刻衹二首，即《宋詩紀事》卷三十二所收者，此其第三首也。
〈馬上口占〉：「龍興虎視詫周秦，王氣東游作汴京。陰祝巨靈移此陰，大河為塹嶽為城。」
〈早發〉：「繖幄垂垂馬踏沙，水長山遠路多花。眼中形勢胸中策，緩步徐行靜不譁。」
五百七十九[9]
鄭剛中《北山文集》三十卷、《附錄》一卷。詩、文皆頗有興會而率易者多。《瀛奎律髓》卷十三選其〈寒意〉一首（見《集》卷二十二），稱「《北山集》佳句甚多」，異於吾所見矣。《桐江集》卷三〈讀鄭北山集跋〉謂「其文簡古，詩峭健，在封州詩尤佳」，因舉其奇麗之句，余皆不取，惟稱其「棊低無對手」一句絕妙，則信然。【《蘆浦筆記》卷十鄭剛中〈題絕覽亭〉詩：「目力所臨皆在下，亭名絕覽未為叨。大來一作丈夫心地當如此，此外應知更有高。」】
卷二〈書齋夏日〉：「文書任討探，風靜香如絲。」
〈寄別左與言〉：「放直州縣腰，濶作臺省步。」
卷三〈和石希孟〉：「一暴而寒非所喜，半塗之畫最堪羞。」
卷九〈與陳去非〉：「癸巳辟雍，獲陪燈火，其後間關險阻，垂二十年，南北升沉，無從瞻晤。今者偶以枯朽發榮，而舍人方隱躋清切，正此騰上，其爲幸會，亦豈偶然。」按卷二十〈與陳去非〉云：「掌制勸講，朝廷之妙選，儒者之至榮。直院舍人被九重睠倚之隆，兼三職清華之寵。其所以屬望我公者，甚大且遠，未敢以此而言賀也。半面微生，姑見區區拜候之誠。」又云：「直院舍人袞袞騰上，行且入夔龍之室矣。如某者不識，尚可以寸紙短緘，爲修問之資否乎？執事上或許之，則記室几格之上，時有三十年白首同舍生之書，亦敦篤風教之一也。」《瀛奎律髓》卷十三所謂「陳簡齋嘗同牕」者也。《桐江集》卷三〈讀鄭北山集跋〉因謂「與簡齋同舍，熏陶有自」，則附會矣。
卷十一〈離平江〉：「橋外客舟連夜發，飽吹十幅風蒲滑。天明無處覓髙城，但見吳江波浪濶。」
卷十八〈送張仲仁〉：「豹固可窺嗟擬管，牛雖未解見藏刀。」
〈希父刪定惠近詩一軸〉：「工深斧鑿渾無跡，意靜波瀾轉覺平。」
〈偶書〉：「將迎賓客幾成債，撥遣文書似解圍。」
卷十九〈僮方搗茶知予晝寢輟搗以待呼而戒之〉：「頑童來聽老夫言，困至如今我欲眠。汝但閉門推客去，破茶不礙夢魂圓。」按不如柳子厚〈夏晝偶作〉（《唐柳先生集》卷四十三）云：「南州溽暑醉如酒，隱几熟眠開北牖。日午獨覺無餘聲，山童隔竹敲茶臼」蘊蓄有味。
卷二十一〈偶書〉：「寒燈吐孤花，布被尋幽夢。」
〈久雨〉：「遠望池塘綠，似是春生處。幽人本多睡，麴蘖仍相助。陶然醉復醒，鄰鷄管朝暮。」
〈廣南食檳榔先嚼蜆灰蔞藤葉蔞作上聲讀津遇灰藤則濁吐出一口然後檳榔繼進所吐津到地如血唇齒頰舌皆紅凡姻親之結好賓客之款集包苴之請託非此亦無以通慇懃焉余始至或勸食之檳榔未入口而灰汁藤漿隘其咽嗽濯踰時未能清賦此長韻〉：「唇無貴賤如激丹，人不詛盟皆歃血。初疑被窘遭折齒，又怪病陽狂嚼舌。又疑李賀嘔心出，咳唾皆紅腥未歇。」按《石湖居士詩集》卷十六有一五律亦及此。
〈聞杜鵑〉：「少年聞杜鵑，不領杜鵑意。朝將書卷開，暮對春風醉。啼急落花飛，不廢書生睡。暮年聞杜鵑，萬感集腸胃。罪大畏斧鉞，恩寬見天地。桑榆寄晚日，骨髓瑣深媿。草舍燈火寒，瘴鄉烟雨細。休作斷腸聲，孤臣已無淚。」
〈晚雨〉：「雨從炎海来，初不洗煩溽。殘虹掛雲端，落照明如燭。渾無一葉動，寂立類枯木。舉扇招微風，送之入修竹。」
〈自訟〉：「線因針入敢忘針，入室古云當見妬。」
卷二十二〈草亭假寐〉：「菜畦深處短牆西，中有茅亭客未知。天許病身全得懶，日烘春困恰如癡。壁間花影簾休隔，案上書篇燕莫窺。更語東風輕過竹，老夫假寐一些時。」
〈閑興〉：「懶不觀書蟫得計，貧唯煮菜鼠無圖。」
五百八十[10]
彭龜年《止堂集》十八集。子壽以忠讜名，諫光宗過重華宮一事尤著，反復敷陳，《集》中見在。無意詞翰，筆尚疏達而已。
卷十六〈送楊誠齋赴江東漕〉：「愛公喜公去，愛國喜公住。」
〈酒醒〉：「醒時清明心，醉後不可覓。醉時顛倒苗，或發醒時實。」
〈挽張南軒先生》：「時平有賸賊，人夥無寬鄉。」
〈讀書吟示鉉〉：「吾聞讀書人，惜氣勝惜金。累累如貫珠，其聲和且平。忽然低復昂，似絕反可聽。有時靜以默，想見紬繹深。心潛與理會，不覺詠歎淫。昨夕汝讀書，厲響驚四鄰。方其氣盛時，聲能亂狂霖。倏忽氣已竭，口亦遂絕吟。」按盧仝〈寄男抱孫〉詩亦云：「尋義低作聲，便可養年壽。莫學村學生，粗氣強叫吼。」然此皆聲氣邊事，尚去古希臘 Dionysius Thrax 所謂 ἀναγιγνώσκειν κατὰ προσῳδίαν
一間[12]（參觀 Gilbert Murray, Essays & Addresses, p. 16; J.W.H. Atkins, Lit. Crit. in Antiquity, I, p. 183）。何紹基《東洲草堂文鈔》卷五〈與汪菊士論詩〉：「今人通籍或成人後，即不肯高聲讀書，此最是大病」云云。梁章鉅《退菴隨筆》卷三引此詩，自稱愛誦之，七引盧仝句。
卷十七〈病足歌〉：「馬有足，疲驅馳。牛有足，勞畬菑。不如大閽無更好，終日兀坐如黏黐。」
[4]《清稗類鈔‧奴婢類‧搭腳娘姨》：「蘇俗稱母之姊妹曰『娘姨』，而於受雇之女僕亦以是稱之。若輩類皆天足，無不善自修飾，楚楚有致，知審美者輒顧而樂之。且喜其給事左右之可人意也，與之有私，曰『搭腳』。吳諺有曰：『娘姨弗搭腳，落裏有縐紗馬甲。』『落裏』，何處也。『縐紗馬甲』，湖縐坎肩也。謂既得歡於主人，主人自必以坎肩贈之。」
[5]「傾瓶」原作「傾城」。
[8]「說西江」原作「述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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