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六年古姚黃氏刊本《疊山集》
五百二十一[1]
謝枋得《疊山集》十六卷，明黃溥編。君直《文章規範》標大胆細心之目，卷五〈與劉秀岩論詩〉推山谷、後山為「本朝詩祖」，卷九〈蕭氷崖詩卷跋〉謂「詩有江西派，而文清昌之，傳至章泉、澗泉二先生，詩與道俱隆」，而自作語粗氣厲，似劉過、杜默輩格調。頗信二氏，為道士撰詩文尤多，卷十三至有〈賀玄天上帝生辰表〉、〈許旌陽飛昇日賀表〉，殊可一笑。胡次焱《梅巖文集》卷三〈贅箋唐詩絕句序〉云：「疊翁注章、澗二泉先生選唐絕句，次焱不自黯陋，復為贅箋」云云，是疊山於二泉之詩學，奉守甚篤也。此書今不傳。又《隱居通議》卷十一云：「宋末賈似道柄國弄權已甚，疊山賦詩自況云：『手撚琪花吹玉簫，至人長與道逍遙。黃雲白鶴無拘束，閒看吳兒弄晚潮。』婉娩沉著，傷時甚隱而切矣」；卷十六載枋得〈程漢翁詩序〉；卷二十載疊山景定中〈江東轉司策問〉以中原為問（「問事有利害，不切身而傷懷；人有古今，不同時而合志」云云），雖機調頗俗，尚沛暢可誦；王逢《梧溪集》卷三〈題謝疊山先生所撰高士薛君墓志銘後有序〉摘錄謝〈銘〉，此《集》皆漏收[2]。疊山行實，《霞外攟屑》卷六考訂頗詳實。【《元遺山詩集》卷六〈荊棘中杏花〉施注云：「又見《謝疊山集》。」】【蔡正孫《詩林廣記》卷六引疊山論后山詩語頗多。】
卷一〈思親〉：「九十萱親天下稀，十年甘旨誤庭闈。臨行有懇慈心喜，再睹衣冠兒便歸。一」按第三首云：「衣冠禮樂江東聚，此是癡兒奉母時。」同卷〈元旦阻雨〉第一首云：「安得明年此時節，江東重覩舊衣冠。」
〈花影〉：「重重疊疊上瑤臺，幾度呼童掃不開。剛被太陽收拾去，又敎明月送將來。」
卷二〈求紙衾〉：「寧持龔勝扇，不著挺之綿。」按下句用陳后山故事，上句意《集》中層見疊出，如同卷〈和曹東谷〉云：「不為蘇武即龔勝，萬一因（？）行拜杜鵑」；〈和葉愛梅〉云：「了知死別如龔勝，未必生還似子卿」；〈和毛靜可〉：「此生何恨為龔勝，來世誰能知少連」；〈初到建寧賦詩〉云：「天下久無龔勝潔，人間何獨伯夷清」；〈辭二劉兄惠寒衣〉云：「平生愛讀龔勝傳，進退存亡斷得明。范叔綈袍雖見意，大顛衣服莫留行」；卷三〈崇真院絕粒偶書〉云：「西漢有臣龔勝卒，閉口不食十四日」；卷四〈與參政魏容齋書〉云：「惟願速死，與周夷齊、漢龔勝同垂靑史。」《晞髮集》卷五〈廣惜往日〉即以疊山〈崇真院絕粒示兒〉節為楚歌也。
〈示兒〉：「大兒安得孔文舉，生子何如孫仲謀。」
張叔仁子惠〈送疊山先生北行詩〉：「人皆屈膝甘為下，公獨高聲罵向前。此去好憑三寸舌，再來不值半文錢。」按與劉改之、王簡卿兩酬答詩笙磬同音。
卷四〈上丞相留忠齋書〉：「江南無好人，無正當人久矣」；「大抵朝廷一番求賢，不過為南人貪酷吏開一番騙局，趁幾貫錢鈔，欺君誤國，莫大焉」；「太母輕信二、三執政之謀，挈祖宗三百年土地人民，盡獻之□□，無一字與封疆之臣議，可否？君臣之義，亦大削矣！三宮北遷，乃自大都寄帛書曰：『吾已代監司帥臣具姓名歸附，宗廟尚可保全，生靈尚可救護。』三尺童子知其必無是事矣！不過紿羣臣以罷兵耳！以宗社為可存，以生靈為可救，陽紿臣民以歸附，此太母之為人君自盡為君之仁也。知宗社不可存，生靈不可救，不從太母以歸附，此某為人臣自盡為臣之義也。」按觀此乃知，汪水雲〈醉歌〉第五首所謂「侍臣已寫歸降表，臣妾僉名謝道清」，又〈和徐雪江即事〉所謂「夜來聞大母，已自納降箋」，皆不著一字，而勝於誅伐，蓋亦深不與之也。疊山此〈書〉尚有一節論宋「偷安江南九十七年，非秦檜之功，乃洪忠宣讀《孟子》勸室燃之力」，皆齊東野語，見前第五百十五則。
卷六〈送史縣尹朝京序〉：「朱希真云：『早年京洛識前輩，晚景江湖無故人。難與兒童談舊事，夜攀庭樹數星辰。』予毎誦此詩，未始不臨風灑淚也。」按朱希真詩見《竹坡詩話》、《後村詩話》稱引者，《宋詩紀事》卷四十四已摘錄之。未網羅此四句及《錦繡萬花谷續集》卷三十六所引「春林著雨綠自足，野水漾花紅不知」一聯、《畫繼》所引賦古鏡「試將天下照，萬象總分明」一聯。【曹勛〈酒泉子〉、〈謁金門〉有朱希真跋（《全宋詞》卷一百八）。《渭南文集》卷三十一〈跋巖壑小集〉：「朱希真〈夜熱坐寺庭〉五字一篇及〈病虎過酒樓〉二古詩，皆出同時人上。」《賓退錄》卷六載朱作〈東方智士說〉及〈夢記〉。《太倉稊米集》卷三十三〈聞朱希真請老二首〉。《揮麈前錄》卷四、《後錄》卷一、卷六、《餘話》卷一皆記希真語。】【張嵲《紫微集》卷六〈次韻朱希真二首〉、〈再次韻寄朱希真二首〉（五律）。】【岳珂《寶真齋法書贊》卷二十二〈朱希真書簡帖〉（五帖）。】【蘇子由送人歸洛詩：「遍閱後生真有道，欲談前事恐無人。」】【陳眉公《晚香堂小品》卷十一〈竹素堂全集敘〉：「往陸文定公嘗謂余曰：『「細閱後生真有道，欲談前事恐無人」，此東坡贈文潞公詩也』」云云，耳食不根如是。】
五百二十二[3]
羅願《鄂州小集》六卷，附羅頌《郢州遺文》一卷，《粵雅堂叢書》本。宋南渡以後，古文句冗氣渙，端良〈帝統〉、〈爾雅翼後序〉二首力追兩漢，務為茂厚肅括，〈陶令祠堂記〉則整斂有魏晉意度。餘文雖未稱足，亦時體中之振拔者。
卷一〈帝統〉：「藝祖出焉，因軍民之心，合夷夏之願。收五代八姓十有四君之墜緒，合十分九裂之天下。稟命哲母，推功聖弟。寥寥千載，法堯舜之事以垂式萬世。暨太上遭時之艱，奮其威德，中興三十六載，乃復推帝業所由，援七世正統，從容退處。聞者莫不鼓舞，咸知神聖之相與絶人萬億。雖神器大寳，一朝可付，十世必復，付無吝情，受無愧色，留無嫌久，報無移德，俾我太宗之志，獲明於二百載之後。」
卷三〈爾雅翼後序〉：「觀實於秋，玩華於春。俯瞰魚淵，仰察鳥雲。有不解者，謀及芻薪農圃以為師，釣弋則親。用相參伍，必得其真。此書之成，為雅羽翰。其涵如海，其負如山。其稱物小，義炳而寛。不強所不知，義無不安。宇中所有，目撃而存。指毛命獸，見末知根。」按通篇用韻擬《史記‧龜筴傳》，王伯厚刊《爾雅翼》作〈序〉、宋景濂作〈鄂州小集序〉因亦仿厥體。
〈陶令祠堂記〉：「味斯人風旨，非假雕飾，直取諸胸臆，便自弘遠。生人相與，正在情實中。真情之閟，為日已久。東漢之末，矯枉既過，正始以來，始尚通曠。本欲稍返情實，然以此相矜，末流之弊，愈不勝其偽。淵明生百代之後，獨頽然任實。言論所表，篇什所寄，率書生之素業，或老農之常務。仕不曰行志，聊資三徑而已；去不曰為髙，情在駿奔而已。飢則乞食，醉便遣客。不藉琴以為雅，故無絃亦可；不因酒以為達，故把菊自足。真風所播，直掃魏晉澆習。嘗有詩云：『羲農去我久，滿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嗚呼！自頃諸人祖莊生餘論，皆言淳漓樸散，繄周、孔禮訓使然，孰知魯叟為此，將以淳之耶？蓋淵明之志及此，則其處已已審矣。」按風度居然似魏、晉人，選字命意未盡雅潔耳。後來《真西山題跋》卷三〈跋黃瀛甫擬陶詩〉、安磐《頤山詩話》論淵明語，皆從此出，詳見《談藝錄》第二九四頁、二九五頁[4]。〈記〉又曰：「雖指公田為酒之利，然來去以秋冬仲月，非播植之時。」按《容齋隨筆》亦言此。劉夢得〈送周使君〉詩云：「只恐鳴騶催上道，不容待得晚菘嘗」，可參觀。
五百二十三[5]
顧景星《白茅堂集》四十六卷、顧昌《耳提錄》一卷。黃公高自標置，於八家、七子概加貶斥，實則得力入手仍自七子。亦如並世毛西河、王船山等深薄七子，而談藝大判斷處，仍不能出七子之範圍。卷十三〈盜發李獻吉墓韓子新葬之為祠以祀〉詩云：「李公英雄人，遭逢太平世。高視屈賈流，盱衡班揚輩。斯文實大雅，滂溏滌蕪薉。獨步弘正間，長嘯宇宙內。彷彿杜甫詩，無慚李膺裔。」斯其想源報本語也。詩粗聲大氣，於同時近李天生，而加以雜駁；文點綴比偶，於前輩似錢牧齋，而失之笨率。又炫博逞奧，自矜字學，獵取《酉陽雜俎》、《丹鉛總錄》中僻事異說（卷八且有〈禹碑歌〉，并以升庵釋文為主，而集其他五家之說參而決之），故用奇字別韻，每如《湧幢》卷十八譏林釴所為，而皆加注釋（如「𨊩」自注云：「〈嶧山碑〉『巡』字」；「㹤」自注云：「《說文》『怯』字」；「越舃」自注云：「古『鵲』字」；「天乳」注云：「《春秋緯》：『酒者乳也』」，此類不勝舉）。如卷十七〈冬箰一百韻〉自注之類，讀之不覺其淵雅，衹見《韻府羣玉》秀才破碎摘裂伎倆（《水東日記》卷二載吳思菴語[6]）。調獷語砌，絕尠可取。康發祥《伯山詩話後集》卷一謂其「好為獺祭」，是也。黃公雖終身勿忘明室，不肯仕清，然頗頌揚新朝德政，匪特游龔合肥、徐崑山門下也。於同時同鄉中，遠不如杜于皇，而大勝於胡石莊，石莊悶滯不當行，黃公特不出色耳。【《隨園詩話》卷十六頗稱赤方，謂在茶村上[7]。】【曹寅《楝亭詩鈔》有顧景星〈序〉，《楝亭別集》有顧昌〈序〉，《文鈔》有〈舅氏顧赤方先生擁書圖記〉稱「舅黄公先生」，而黃公〈序〉云：「不佞徵車來長安晤子清」云云，初不似親情語（《詩鈔》卷一〈春日過顧赤方先生寓居〉：「開軒把臂當三月，脫帽論文快十年。」顧昌〈序〉稱之為「荔翁」，為「公」。）】【顧氏《集》中有〈樂論〉謂：「古無《樂經》」，章實齋《丙辰劄記》詳駁其說之非。】【邵子湘《青門簏稿》中詩皆經黃公評點[8]，《賸稿》卷三〈病起撥悶〉第九首云：「陳髯麗藻世無雙，宋派同時競長雄（謂竹垞、孟舉諸君）。誰許少陵廡下坐，一杯合酹顧黃公。」】
卷二〈效杜甫樂府〉。按黃公最自負樂府，於西涯、于鱗所為衊如也。此卷諸篇，雖標曰〈當石壕吏〉而詠崇禎十六年大旱，曰〈當潼關吏〉而詠嘉靖中邠州雨石子，命意鑄詞皆與杜原詩無涉。言之固切於時矣，則又何必仿古為？
〈日出入行〉自注：「太白此篇謂日不入地，利瑪竇說同此。」詩有云：「亦有三夏為晝三冬夜」，自注：「西泰說臥闌的亞太洲甚冷，冬三月太陽不出地，夏三月不入地。」按卷五〈天河〉云：「西胡老文康，利瑪姓竇名。寶鏡矙九霄，乃是億萬星」；卷十一〈曹石霞至草堂倚榻相對〉第二首云[9]：「彈丸圖畫八重天，黑白儀球線幾穿」，自注：「坐有西泰天球圖」。以西洋天文之說入詩，李玉洲前僅見黃公（參觀第一百六十三則）。「寶鏡」云云，參觀鄭仲夔《耳新》卷八。
卷五〈鴟〉：「鳴聲亦何醜，云是轂轆鴟。」自注：「吳語謂鴟也，象其聲。」按今日尚有此語。
卷八〈禹碑歌〉。按學究多事。《援鶉堂文集》卷二〈岣嶁碑〉識證其文皆依仿，殆出宋人偽撰。
卷十〈寄胡蒼恒〉：「元龍歸地下，痴虎在人間。」小注：「談云：『虎頭痴如此用。』」按黃公自撰〈白茅堂集後序〉云：「其注有云『談』者，京口長益允謙也；『昌』者，余第三子也。」余細玩諸注，疑皆出黃公手，為疵累回護，與牧齋詩自注而託之遵王，貌同心異。如此條明明託讚美之詞，文使事之不妥也。卷十一〈曹石霞至草堂倚榻相對〉第二首云：「飲海未乾終棄杖」，小注：「昌云：『夸父追日，渴而飲于河，今云海，猶河也。』」夫夸父事何足注？易「河」為「海」以諧律，而曰「海猶河」，非強詞奪理而何？餘仿此。
卷十一〈曹石霞至草堂倚榻相對〉第二首：「久許磨兜今一放，笑同茶苜口能駢。」按黃公隸事炫博者，此類是也。張仲雅《四寸學》卷四引此聯而說之曰：「《酉陽雜俎》云：『穀城門有石人，刊其腹曰：「摩兜鞬，慎勿言。」』《輟耕録》載李敦立揭『磨兜堅』三字於坐隅，宋濂為之銘。《博物志》載雲南郡出『茶苜』，音如『蔡茂』，是兩首鹿。」說破味同嚼蠟。用「茶苜」甚不切，易「首」為「口」當是避忌，已近杜撰，況屬對殊不工耶？卷十三〈聞杜于皇幾以文字得罪〉云：「舂臼心中貯，磨兜坐右銘。」較此聯稍妥。《酉陽雜俎》卷十一所云，本之盛弘之《荊州記》，見《藝文類聚》卷六十三。《通雅》卷四十六「蔡苴機」一條即考「茶首」或謂前後有首，或謂左右有首，則更不能駢口矣。又按《宋文憲公全集》卷四十七〈磨兜堅箴〉。【《指海》本張華《博物志》逸文（《御覽》九百六）云：「雲南郡出『茶首』，音如『蔡茂』，是兩頭鹿。」《輟耕録》卷九引《浮休閱目集》謂：「襄州穀城縣門外石人腹上有字云：『磨兜堅，慎勿言。』距縣四、五十里，有石人二，相偶對立，腹上題刻，一曰『已及』，一曰『未匝』。」卷三十復引宋文憲〈箴〉。陳瑚《確菴先生詩鈔》卷五〈磨兜堅哀潘吳也〉：「磨兜堅，慎勿言！言之輸國情；挾筆硯，慎勿書！書之殺其身」云云。】
卷十二〈送藥地住青原〉：「請纓益流血，匡說解人頤。」自注：「師問杜詩『天地日流血』對句，予曰：『朝廷誰請纓。』師曰：『請纓益流血矣。』」（徐芳《懸榻編》卷三〈愚者大師傳〉。）
卷十六〈月湖答李漁〉：「齒如編貝兩眸青，朱鳥牕前老歲星。謫坐人間廣長舌，滑稽莊語總堪聽。一」
「新圖十樣四雙眉，不惜尊前舞柘枝。未得捲簾通一顧，恠儂無句比紅兒。三」自注：「漁携四妓，一妓適病。」
「拋下瓊簫繡毯紅，窺人掩映隔簾櫳。亦知宋玉多情甚，難共襄王入夢中。四」
「神仙拔宅盡飛昇，泛宅浮家亦可人。恠殺向平渾未識，五湖原不是閒身。五」按劉廷璣《在園雜志》卷一謂：「笠翁所至，携紅牙一部，盡選素女吳娃，未免放誕風流。昔寓京師，顏其旅館之額曰：『賤者居』，有好事者戲顏其對門曰：『良者居』。」尤西堂自訂《悔庵年譜》卷上：「李笠翁至蘇，携女樂一部，聲色雙麗。（康熙十年）」董含《三岡識略》卷四云：「李笠翁居西湖，性齷齪，善逢迎，遨遊縉紳間，喜作詞曲及小說，備極淫褻，常挾小妓三、四人，遇貴游子弟，便令隔簾度曲，奉觴行酒，并縱談房中術，賺重價。余嘗一遇，遂避之。」與黃公此詩所道頗合。「十樣眉」如何分隸「四雙」？「比紅兒」語豈怪其不能代悼亡妾耶？向平游五嶽，未聞「五湖」。一言以蔽之曰：雜扯欺人。
卷十九〈河南嫗〉：「河南多老嫗，奇醜固無比。莫測其因繇，諷之蓋有以。炎運末遘患，流賊亂天紀。姣娋繫馬頭，仳倠棄村里。及至國家初，嫁夫有兒子。物有醜為貴，萬事率如此。」
卷二十〈發自大名縣是日大風沙〉：「風霧蓬科轉，驚沙迭坐飛。」自注：「孤蓬振起，驚沙坐飛，言振而後起，坐而復飛也。」按〈蕪城賦〉云：「孤蓬自振，驚沙坐飛。」「坐」亦「自」也，黃公之誣而鑿如是。
卷二十五〈聞一道人〉。按五言古，有序云：「丹陽鮑氏女，名師櫟，自號聞一道人。二十二歸竟陵戴簑雲。能大幅作丘壑，書有晉法，詠溪鐘詩曰：『溪外聲徐急，心中意斷連。是聲來耳畔？抑耳往聲邊？』二十四而逝。」《隨園詩話》卷十六所稱「鮑氏女〈聞鐘〉詩」即本此，衹引兩句，又誤二字，參觀張伯雨《貞居先生詩集》卷三〈聽雨樓〉云：「雨中市井迷煙霧，樓底雨聲無著處。不知雨到耳邊來，還是耳根隨雨去。好將此語問風幡，聞見何時得暫閒。鐘動雞鳴雨還作，依然布被擁春寒。」又第八十一則。
〈紀盛甲子冬〉：「聖主中原繼統承，戡平海宇正豐登。六飛宣省臨南國，九拜齋莊展孝陵。父老壺漿還涕淚，史臣簡冊大揚偁。何如漢武橋山祭，封禪功成更不矜。」
「鍾山雲氣散多時，聞道崇岡產玉芝。勅補㮤楸巢鸛鶴，依然陵寢護熊羆。典章祭日齋宮肅，碑版端門御翰垂。多士灌將周服久，更從陪位識威儀。」按此詠康熙二十三年事。卷二十六〈元旦試筆〉云：「龍集康熙廿五年，九州萬國戴堯天。聖人自奏雲門曲，父老齊分大酺錢。春入江湖真浩蕩，興深魚鳥倍流連。浮生甲子初加六，得際升平是散仙。」〈紀盛〉一詩識力遠在亭林之下，亭林〈再謁天壽山陵〉（徐遯葊《顧亭林先生詩箋注》卷十，順治十七年作）：「仁言人所欣，甘言人所惑。小修此陵園，大屑我社稷。」又稱思陵為「欑宮」，蓋清人雖以帝禮改葬崇禎，而亭林嚴《春秋》之法，所謂「實未葬而名葬」也（詳見徐《箋注》卷十〈三月十九日有事於欑宮時聞緬國之報〉七律注）。王熙《王文靖公集》卷六〈思陵紀事〉五律二首自序云：「御製碑文在焉，大駕經過，焚楮拜奠，且為下泣，盛而紀之。」新朝顯宦，自宜作此語耳。
「鍾山雲氣散多時，聞道崇岡產玉芝。勅補㮤楸巢鸛鶴，依然陵寢護熊羆。典章祭日齋宮肅，碑版端門御翰垂。多士灌將周服久，更從陪位識威儀。」按此詠康熙二十三年事。卷二十六〈元旦試筆〉云：「龍集康熙廿五年，九州萬國戴堯天。聖人自奏雲門曲，父老齊分大酺錢。春入江湖真浩蕩，興深魚鳥倍流連。浮生甲子初加六，得際升平是散仙。」〈紀盛〉一詩識力遠在亭林之下，亭林〈再謁天壽山陵〉（徐遯葊《顧亭林先生詩箋注》卷十，順治十七年作）：「仁言人所欣，甘言人所惑。小修此陵園，大屑我社稷。」又稱思陵為「欑宮」，蓋清人雖以帝禮改葬崇禎，而亭林嚴《春秋》之法，所謂「實未葬而名葬」也（詳見徐《箋注》卷十〈三月十九日有事於欑宮時聞緬國之報〉七律注）。王熙《王文靖公集》卷六〈思陵紀事〉五律二首自序云：「御製碑文在焉，大駕經過，焚楮拜奠，且為下泣，盛而紀之。」新朝顯宦，自宜作此語耳。
卷二十六〈讀定山堂甲申存稿痛哭之餘起書二律〉：「痛昔孤臣已出亡，江東黨籍罻羅張。狂歌讔語堪吞舌，絮帽芒鞋尚果創。靈武旌旗消息斷，長安咫尺灞陵荒。千秋此案憑誰判，問取懷寧與貴陽。」自注：「公以不屈，賊拷掠甚毒，創少瘳，脫身南遁，中道聞絓名逆黨，哀感北奔。第六句用桓溫不過灞水事。」
「青原禪老歸雙樹，白髮尚書返道山。九地相逢應慟哭，二京遺恨莫追攀。翠華龍馭風雲散，碧草駝眠歲月閒。往事豈堪重憶說，獨餘野叟淚潺湲。」按黃公最蒼摯雅切之作。卷十三〈和龔公憶方密之詩〉有序記：「順治四年，遇定山丹陽舟中，自言賊脅降不可，括金不得，五木交下，無完膚。又十五年，遇藥地禪師於清江，言與定山合。」蓋回護定山，辯其無從闖事也，《定山集》中亦斤斤於此。情實不可知，即打誑語，亦見尚有羞惡之心，非今人恬不識恥者也。《心史叢刊二集‧橫波夫人考》僅引《定山堂集‧丹陽舟中值顧赤方是夜復別去紀贈》「多難感君期我死」自注：「赤方《集》中有弔余與善持君殉難詩」云云，未引赤方詩也。《明季北略‧從逆諸臣‧六科給事中》單、又馬士英疏定從逆案，皆記龔每謂人曰：「我顧欲死，奈小妾不肯何！」（蘇瀜《惕齋見聞錄》亦引士英〈疏〉記龔語曰：「我原要死，小妾不肯。」）南州徐應芬署名聾道人《遇變紀略》（全文載顧公燮《消夏閑記摘鈔》卷中）記李闖陷京師事，吳三桂兵至，熊文舉、龔鼎孳率眷出走，狼狽辛苦之狀：「龔夫人美而艷，即舊院顧湄生，恆俯拾塵土自污。[10]」袁水拍諂附「四人幫」得官，事敗被唾罵，輒曰：「吾妻欲吾作官，勉從其意，故降志為之。」李清《三垣筆記》卷中記龔「險刻」，諂事吳甡，「居言路，日事羅織。」
卷二十八〈李賀非隴西人辯〉舉十四證以明賀為雒陽人，隴西其郡望耳。集中詩如〈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自昌谷到雒後門〉、〈憶昌谷山居〉諸作皆可證「昌谷者，福昌之谷，屬今宜陽縣。」卷四十二〈答談長益書〉謂：「有昌谷詩注，未就。徐渭注荒誕百出，乃董揆仲偽託。」因舉數事，雖未精深，亦見致力。與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一、卷三注昌谷詩數事，皆為世人所未知。
〈春秋論〉。按隱指滿洲所謂「天之將欲名大鹵而大原也」，本之《穀梁傳‧昭元年》：「中國曰大原，夷狄曰大鹵。」
卷三十三〈藕灣文鈔序〉：「張子長人，始從歸安茅氏，入茅氏之文，自謂得歐陽永叔之逸氣，而近日之奉之始於豫章之艾、陳。□□□□□□□□海內以為定評削柧[11]，後進皆誚獻吉、大復、元美，于鱗羣趨茅氏，夫誚之誠是也。惟日取八家段落章句，回奉揣摩，為流連不已之文，其病將毋同歟。」按同卷〈方樓岡文集序〉云：「李、何、王、李之文，回筆矯情，折腰齲齒。歸、茅撟之，單緩拕沓，其失也均。詩或蹈襲鋪張，多所無為。及夫袁、江參於公安，鍾、譚鳴於竟陵，或瓦馬泥車，戲效兒童之弄，或枯楸萎蔓，愀游墟墓之間。」卷四十二〈答周櫟園〉云：「嘉、隆推王、李，近日推歸、茅，同堪嘔噦。」又〈復張長人〉云：「近尚八大家，亶言起伏段落呼應為工。家居韓、柳，人擅歐、蘇，自刻自評某篇幾段，某處應某，此兒童之見，不足道也。相美人者曰：此段為頭、為胸、為腹、為尻、為手足，是磔之矣。神龍騰空，蜿蟺變化，不知其為幾段也，而曰：『吾一段伸，一段屈，若馭風，若躡雲』，有是理乎[12]？自歸安、鹿城之說出，後生淺學，折腰齲齒，而古文荒矣！願取歸安、鹿城、月峯、荊川評閱豬書，束之高閣。」黃公談藝宗旨，略備於此。「回筆」及「折腰齲齒」之語，既以之斥七子，則不得復以之斥歸、茅。論公安、竟陵，意本錢牧齋來，語亦仿之而欠妥切。〈復張長人書〉隨筆抒寫，遠勝二〈序〉。邵子湘與黃公友善，《青門簏稿》中詩即出黃公評點，《賸稿》卷三〈病起撥悶〉第九首至推許黃公配饗杜老，故其論文語時相近似，故《簏稿》卷十一〈與彭子〉有「偽秦、漢」與「偽八家」，《賸稿》卷四〈二家詩鈔〉有「贋唐」、「贋宋」，〈明文在序〉「贋《史》、《漢》」、「贋八家」之說。
卷三十四〈張長人詩集序〉：「長人曰：『時弊既深，慎勿相救。中郎救濟南，至於誂；退谷救公安，陷於弱。』」按參觀第二百三十二則。
卷四十一〈闕題〉：「聖人之言，如燈取影；賢人之言，如印印泥。聖人之言通，而賢人之言，不善求之，則至於𨋗。李獻吉勸人勿讀唐以後書，亦猶退之非秦漢之書不敢觀云爾，所謂賢者之言也。求獻吉之意，蓋欲初學熟周、秦、兩漢之氣，不使後來文格滑其聞見，豈真令人不覩唐以下之史若集哉！□□□□□□□□□是不善讀獻吉之書，求而至於𨋗者也[13]。」按平心之論，合之前引諸節與卷四十二〈答方樓岡書〉，亦見黃公非八家尤甚於七子也。《柳南續筆》卷三云：「何義門謂宗伯為元人拘縛，逐歐、蘇末流。未盡然。宗伯言宋、元，為王、李發藥耳。自為文，亦有上攀《史》、《漢》，平揖韓、柳之作。且元文清真雅正，不離本色，宗伯詞華較勝，派別不同。」可與黃公言相發明。又按《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三十九《劄記內篇》云：「聖人之言遠如天，愚以為近於地也；賢人之言近如地，乃時時遠於天。凡聖人之言，未有不可踐者。」黃公語實本此。而弇州語實同《二程遺書》卷二十五伊川語：「聖人之言遠如天，近如地。其遠也，若不可得而及；其近也，亦可得而行。楊子曰：『聖人之言遠如天，賢人之言近如地。』非也。（揚雄語出《法言‧五百篇》）」
卷四十二〈寄賀尚書〉：「交文士如近小兒，始覺其可愛，漸畏其無賴。魏武於禰衡輩，率如此耳。」
〈答方樓岡〉：「曩施尚白譏僕樂府與諸體：『漢、魏、六朝、三唐無所不有，而時雜子瞻、務觀、大年。』僕隨自笑：『如弇州云：「興到不須刪」耳。』」世之目弇州，亦病其雜。然《說文》不云乎：『五采相合，謂之雜。』雜豈為病耶？足下謂僕本不雜，僕恐未能雜耳。足下又曰：『錢受之雜也。一篇之中，雅鄭互奏。恐有持而議之者，故詆諆滄浪、須溪，以豫箝天下之口。』僕少時亦言之，然非牧叟定評也。牧叟指摘滄浪、須溪之評論、獻吉之紕繆，訕笑于鱗，醜諆季重、友夏，說皆可聽。惟于樂府獨尊長沙，諸體盛推嘉燧，是誠過矣。賓之僅是一格長慶新題、廉夫鐵體之後勁耳，松圓特謝茂春、宋登春以後之錚錚者，豈可壓倒三百年間鉅公傑構耶？僕曩在牧叟舟中，與語不合，拂衣起。然當其是處，未嘗不稱善也。按參觀《耳提錄》云：「愚山病予詩文甚雜，予亦謂予不能如使君，篤信一家。予詩文信無所不有，然未有一篇之中，雜而不純者也。」又云：「恆誦元美詩以自況云：『老夫興到不須刪，大海回風生紫瀾。欲識濟南奇絕處，峨眉天半雪中看。』」蘇、陸之後有「大年」，不知伊誰？牧齋推程孟陽事，見第一百三十六則。《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五十自言：「吾於詩文不作專家，亦不雜調」，即黃公之意。「老夫」當作「野夫」，弇州亦自引之，即隱學東野〈贈無本〉所謂「詩骨聳東野，詩濤涌退之」[14]。參觀《拙堂續文話》卷一所舉以山水論文諸例。
《耳提錄》，顧昌述黃公緒論之作也。「芝麓公為『明月好金陵』之句，自賞新雅。梅杓司曰：『不如「金陵明月好。」』公不悅，予曰：『杓思言是也。然何不曰「金陵好明月」？』二公『好』字都不好。」
「七言古有平仄，今人多不講，惟梅村最長。梅村讀余詩，亦謂得未曾有。」
「詩文不可一字無來歷、無出處。昔人謂：『關關睢鳩，有何出處？』子瞻答以『在河之洲，即是出處。』雖別轉一解，却有至理。」
「左太沖一賦，何以遲至十年？蓋古人書籍難得，不似今時易購，非是其才思之鈍。」按參觀《談藝錄》第二六○頁所引[15]，此說實本艾東鄉，見《天傭子集》卷二〈王子鞏觀生草序〉。《潛邱劄記》卷五駁之曰：「此等說話，罪不容誅。班固賦『二京』，無『兩京』名目[16]。《通攷》指《文獻通攷》而言乎？」李小湖《好雲樓初集》卷二十八〈雜識〉駁《隨園詩話》卷一云：「異哉子才！遂不觀〈三都賦序〉乎，明言『稽之地圖，驗之方志』？夫外史掌四方之志，周已有之，誰謂漢、晉缺如哉？」
「酒酣輒誦無名詩云：『五風十雨太平時，北倭南巒守四陲。青天白日渾無事，清明夏至一題詩。』嘆曰：『此詩當如周公制作。或云吳履中作，恐履中未必及此。』」參觀《漁隱叢話後集》卷十九引《復齋漫鈔》載無名氏題寢宮詩：「農桑不擾歲常登，邊將無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如夢覺，東風吹淚洒昭陵。」王惲《秋澗大全集》卷二十七〈過仁宗陵〉：「道出黑石渡，同宣慰陳慶甫遊仁宗陵。後宋人曽有詩云：『干戈銷弭歲年登，邊將無功吏不能。四十三年那忍說，暗垂雙淚過昭陵。』見朱晦翁《語錄》。[17]」
「《列朝詩》諸傳為虞山生平純粹以精之作。當絳雲樓火時，親見有緋衣人指麾烈焰上，乃大叫曰：『天能燒我屋內書，不能燒我腹內書。』」
五百二十四[18]
Jottings:
Nietzsche, Menschliches, Allzumenschliches, Iter Band, §406: “Die
Ehe als langes Gespräch”: “Man soll sich beim Eingehen einer Ehe die Frage
vorlegen: glaubst du, dich mit dieser Frau bis ins Alter hinein gut zu
unterhalten? Alles andere in der Ehe ist transitorisch, aber die meiste Zeit
des Verkehrs gehört dem Gespräche an.” Cf. R.L. Stevenson, Memories & Portraits: “Talk & Talkers” II: “Marriage is one
long conversation, chequered by disputes.”
Of all Max Scheler’s books, I like Wesen und Formen der Sympathie the best.
“So kann man nur ein seelisches
Leiden fühlen; nicht z. B. einen physischen Schmerz, ein sinnliches Gefühl. Es
gibt keinen ‘Mitschmerz’. Desgleichen gibt es wohl Mitfreude an einer
sinnlichen Lust; aber niemals Mitlust” (3te Aufl., S. 10). A true
distinction neatly put. “Mitleid ist
ein echtes aus der Natur der Sprache gewachsenes Wort; Mitfreude ist eine schwächliche Analogie bildung dazu... Für Arten
des Mitleids gibt es in den meisten Sprachen viele Worte, nicht für Arten des
Mitfreuens. Jean Paul: ‘Zum Mitleid gehören Menschen; zur Mitfreude Engel’” (S.
160). True, but equally true are Nietzsche’s “Mitfreude, nicht Mitleiden, macht
den Freund” (Menschliches,
Allzumenschliches, Iter Bd., §499, op. cit., I, 695) & La Rochefoucauld’s “Dans l’adversité de nos
meilleurs amis, nous trouvons toujours quelque chose qui ne nous déplaît pas” (Maximes supprimées, 15 in Maximes et Oeuvres Divers, “La
Renaissance du Livre”, p. 89). In short, Mitleid
can be tinged with secret pleasure and Mitfreud
alloyed with secret pain.
According to Jules Bertaut, L’Époque romantique, pp. 150-1, Henri
Murger, having tasted success, became a very severe judge of the Bohemians
& said: “Enfin de compte je trouve que les bohèmes sont encore plus
impuissants que des paresseux.” This is precisely what Louis Veuillot was to
say of them in his disdainful obituary notice of Murger: “Esprits sans organs,
langues sans mains. Ces hommes se disent paresseux pour couvrir leur
amour-propre, comme si la conception intellectuelle permettait la paresse et
que le vrai artiste pût ne point produire quand l’outil ne fait pas absolument
défaut” (Les Odeurs de Paris, P.
Lathielleux, pp. 84-5). Cf. Grillparzer’s Xenie
on Tieck: “Dir auch töne mein Gruss, du herrlicher Maler-Torso; Brust und Auge
wie schön! Weh! ob der fehlenden Hand” (Werke,
hrsg. Stefan Hock, II, S. 209), which naturally reminds one of Conti’s observation
in Emilia Galotti, I, iv: “Ha! dass
wir nicht unmittelbar mit den Augen malen!... Oder meinen Sie, Prinz, dass
Raphael nicht das grösste Genie gewesen wäre, wenn er unglücklicherweise ohne
Hände wäre geboren worden?” (Lessings
Werke, hrsg. J. Petersen & W.v. Olshausen, II, p. 105); cf. Theobald in
Henry James’s The Madonna of the Future:
“Look at that canvas... That was to have contained my masterpiece!... The
elements are all here [i.e. his head]!... If I could only transpose them into
some brain that has the hand, the will!... I wasted my life in preparation.
While I fancied my creation was growing it was only dying... We’re a genus by
ourselves... we talents that can’t act, that can’t do nor dare!... I need only
the hand of Raphael. His brain I already have... I’m the half of a genius!
Where in the wide world is my other half?” (Stories
of Writers & Artists, ed. F.O.
Matthiessen, p. 48). Cf. 七三四則 on Balzac’s Le chef-d’oeuvre
inconnu, cf. Croce, Estetica, 10a
ed., p.[19]
Gozzi in his Osservatore has a very eloquent essay in praise of convalescence which
he prefers even to health because “la sanità non è infine altro, fuorchè
consumazione del cervello, e cammino verso l’ammalare. Malattia dunque, e
sanità, a definirle, sono due stati dell’uomo, ne’ quali egli non è più cosa
sua, ma di altrui; lo che è gran male: e chi si trova mezzo fra questi due
estremi, può chiamarsi beato. Questo desideratissimo mezzo ha nome convalescenza”
etc.[20]
(G. Leopardi, La Crestomazia Italiana,
“Biblioteca classica Hoepliana”, p. 140). It shows all the incisive smoothness
& ease of the logical Latin mind at work, & may serve as a
companion-piece to Lamb’s essay “The Convalescent”: “To be sick is to enjoy
monarchal prerogatives... How convalescence shrinks a man back to his pristine
stature!” etc. (The Essays of Elia, “Everyman’s Library”, p. 217). The kink in
Lamb’s argument lies in the word “enjoy” which means, as the C.O.D. says, both “experience pleasure”
& “have the use of”; a sick man “enjoys” those “prerogatives” only in the
second sense. Of course the happy middle state of convalescence is the
prerogative of the well-to-do; for the poor who must “go & earn the daily”
there is no such luxury of a transition period & convalescence means with a
brutal suddenness health tout court,
i.e. to be well enough to work.
According to Macrobius, Saturnalia, ii, 7.5, Laberius, a writer
of mimes, was compelled to appear on the stage as a performer, &, when declaiming
the prologue, threw out the verse: “Necesse est multos timeat quem multi
timent” (quoted in Thomas Whittaker, Macrobius,
p. 37). Very true; but Ferrero’s observation, “Governments seek to inspire fear
only they feel fear”, has to be added to complete the picture. Macrobius is of
opinion (i. 13. 11-12) that in natural death, the sould does not quit the body,
but the body, unable to continue its function, quits the soul (Ibid., p. 65). Cf. Epictetus, Discourses, Bk. IV, ch. 1: “You must
treat your whole body like a poor ass, with its burden on its back, going with
you just as far as it may, & so far as it is given you” (Epictetus, tr. P.E Matheson, II, p.
123). According to Marcus Aurelius, Meditations,
IV. 41, Epictetus also said, “Thou art a little soul burdened with a corpse” (Marcus Aurelius, tr. by J.G. Jackson, p.
90; cf. Matheson, II, p. 211). In keeping with the second & more poetical
metaphor, one may indeed describe death as the soul slipping away from the
burden of the body, i.e. what the Italians call salma, & not the body sinking under the burden of the soul.
Eric Partridge, Dictionary of Slang, 4th ed., p. 1044: “Fall into a heap
of shit & come out with a gold watch (a new suit on): catchphrase applied
to a lucky person.” Cf. “shitten luck is good luck”, “gold finder”, “gold
farmer” (Oxford Dict. of Eng. Proverbs,
p. 389). I suspect some unconscious symbolism lurking in this phrase — witness
expressions like “Muck for luck!”, “marcher sur des excréments, cela porte
Bonheur”, “marcher dans le caca” (i.e. “avais la bonne chance”). Émile Chautard
says: “Les argotiers considèrent l’inverti comme un être favorisé par le sort;
association d’idées avec l’expression commune que ‘marcher sur des excréments’
etc.” (La Vie étrange de l’argot, p.
228). In other words, “in den allen Kulturen, im Mythus, Märchen, Aberglauben,
im unbewussten Denken, im Traume und in der Neurose ist das Geld in innigste
Beziehungen zum Drecke gebrachte” (Freud, quoted in E. Jones, Papers in Psychoanalysis, 1914, p.676);
and money is of course luck made tangible. The female prostitute, unlike the
male one, is also Fortune’s darling; witness the German word for a piece of
undeserved luck: “das Hurenglück” — cf. I. Bloch, Die Prostitution, I, S. 474-6, quoting Artemidorus & Jakob
Grimm on the superstition of dreaming of or meeting with a prostitute as “eine
gute vorbedeutung”; Thomas Gray, Correspondence,
ed. Toynbee & Whibley, II, p. 488: “Bell Selby has dream’d that you are a
Dean or a Prebendary: I write you word of it, because they say a whore’s dreams
are lucky” etc.
五百二十五[21]
釋文珦《潛山集》十二卷。宋末詩僧入元尚健在者，樊榭《紀事》、俠君《詩選》皆無其名。館臣自《永樂大典》輯得九百首，篇什之富，過於參寥、覺範矣。所作沿南宋江湖體，偏近晚唐，清淺而未圓潤。五律較多佳句，每為儒者言，而尠禪和子語，感時論學，發聲徵色，如卷三〈紀事〉、〈為先雲洲賦塵外地〉、〈過賈似道葛嶺舊居〉、卷八〈聞似道入相賦詩〉、卷九〈題逆賈〉指斥似道，至云「庸賈狗鼠輩，齷齪無足觀。少小為博徒，狹斜恣遊般」，或云「狂賈何人斯，曾莫犬豕若。殛死於荒陬，厲肉不中臛」，或云「順逆人獸心，成敗翻覆手。羞死滿院花，顰殘數株柳」，或云「異時游蕩子，今日儗蕭曹。紅粉催身朽，清霜入鬢牢」，或云「逆賈猖狂秉國鈞，民彝帝業總成塵。」卷五〈讀韓非子〉至云「非本韓國諸公子，胡乃人形心蝮虺。昔者韓虔嘗篡晉，遠遡其源固應爾。吾欲火書而人人，周孔之道不如是」者，闍黎心頭無明未滅也。《新安文獻志甲集》卷五十二載汪紫巖〈嘲賈似道〉云：「賈秋壑，魏公爵，台州鬼俗呼台州人為台鬼，揚州鶴。氣盈色驕逞才略，欺天罔人無愧怍。（中略）關子形模賈字同關子上印文與賈字相同，（中略）十可斬書真諤諤方虛谷奏其罪十可斬。鑼聲三下東江頭太平江鑼三下諸軍解散，鐡鞭一揮南海角後貶廣南途中受押者鐡鞭而死。假賈偽魏至於斯，嗚呼似道道奚若。（下略）」亦極口痛罵，可以參觀。【圓至之文，文珦之詩，不特為元僧冠冕，明、清亦尟其儔，覺範而後二妙也。】【張羽《靜居集》卷三〈讀珦師潛山詩集夜坐〉：「詩從心悟得，字字合宮商。一點梅花髓，三千世界香。卷翻燈影斷，葉墮漏聲長。遠想人如玉，何時扣竹房。」玩語意，似元末尚未死者，斷無老壽如此，豈別一「珦師」耶？】
卷二〈有適〉：「（上略）春來有餘暇，手種豆一席。秋深葉黃隕，霜莢漸開拆。收歸籬落間，早晚自剝擊。藏之於瓶罌，粒粒堪愛惜。窮冬火爐頭，時喚山猿吃。猿去吾亦眠，巖房愈幽寂。口誦寒山詩，頭枕麻衣易。（下略）」
卷三〈哭李雪林〉：「昔者聞盧殷，頗為世所推。讀書過萬卷，盡以資於詩。」按卷五〈周草窗吟稿號蠟屐為賦古語〉云：「盡將書傳資詩用，字字句句加磨礱。[22]」皆本韓退之〈盧尉墓志〉云：「無書不讀，然止用以資為詩。」《唐子西文錄》亦云：「凡作詩，平居須收拾詩材以備用，退之〈盧殷墓志〉語是也。」
卷四〈遣興〉：「平生清淨禪，猶嫌被詩污。」按同卷〈裒集詩稿〉云：「吾學本經論，由之契無為。書生習未忘，有時或吟詩。聊以識吾過，吾道不在兹。」卷八〈山房〉云：「侍者嫌貧去，詩魔以靜降。」然戒詩而仍以詩戒，豈倒地者仍因地起之意耶（《傳燈錄》卷一波旬為四祖所困，求救梵王，梵王說偈）？卷九〈閒房〉云：「涉物皆成趣，無因廢得吟。」卷十〈野寺〉云：「拈弄詩章非俗事，斷除禪病得良方。」圓至《牧潛集》卷一〈次韻答許府判見嘲詩癖之什〉云：「君不見蓬萊仙人五雲深，興來忽起塵寰心。手拈造化作一劇，世上瓦礫皆黃金。又不見珠宮靈娥睡新起，賽喫雲漿賭骰子。驀然發笑成電光，不料陰陽噓頰齒。道人文章亦如斯，落筆心手不相知。」參觀四百二十四則論《石門文字禪》。卷十二〈閒居多暇敘舊遊成一百十韻〉云：「連環資講貫，涵泳藉詩篇」，「覓句歸陶謝，觀空體竺乾」，是仍以詩句為佛事。朱喬年《韋齋集》卷一〈贈覺師〉云：「唯餘章句習，心境時相惱。如人生於齊，而即楚鄉老。雖遭楚人咻，微音或清好。固無益生死，亦未妨至道。」即此意，尚未能如妙喜所謂「拽出死屍」者也（見王質《雪山集》卷十四〈弔法空〉詩自注，參觀第四百八十六則）。
〈山居〉：「頗謂龜六藏，全勝兔三窟。」
卷五〈周草窗命題異人爪搯仙境圖〉：「細畫纖纖比毛髮，老眼眴轉視若無。須臾神定乃能辨，蓬山圓嶠連方壺。」按詩未佳，爪搯畫事甚奇。《桐江續集》卷二十九〈山水圖賦〉有云：「昔有異人，在蜀成都，片梓如扇，刻以指爪，遂成此圖」云云，蓋一物也。
卷六〈孤客〉：「行將笻作伴，講以石為徒。」
〈除狹〉：「野祭鴉爭聚，貧居燕亦來。」
〈山夜〉：「虛廊羣動息，寒殿一燈深。」
〈題雲深室〉：「似有似無路，漫山漫谷雲。」
〈秋夜憶兄〉：「鄉遠難為夢，山深易得秋。」
卷七〈錢塘晚渡〉：「一水分吳越，孤舟寄死生。」
〈客中春日〉：「重陰迷曉色，細雨作春寒。」
〈天目山逸人居〉：「樹老回春晚，山高見日遲。」
〈陟三十六渡溪唐塢嶺〉：「亂山如疊浪，一嶺類登梯。」
〈雷峯〉：「不定似飛蓬，還來宿此峯。霜欺孤客枕，風亂四山鐘。好夢如氷薄，歸心與酒濃。舊房誰佔住，門有最長松。」
〈候禽〉：「由來增齒臘，翻是促光陰。」按即石湖、後村「增年是減年」之意，見第四百四十三則。
卷八〈山房〉：「霜威寒透衲，月色碎穿窗。」
〈歸來〉：「獨木橋難渡，三叉路可疑。」
卷九〈深居〉：「湖海同流盡，深居獨繫匏。已全忘疏鈔，亦不事推敲。水石為清供，烟霞作淡交。隨行一枝錫，高挂在松梢。」
〈物外〉：「物外烟霞古，幽深斷送迎。聵僧唯反聽，啼鳥自春聲。望嶽山心靜，臨池水觀成。豈知趨世者，終日但營營。」
卷十〈山中老宿〉：「雲壑居來歲月長，千株松下一間房。掃空心地苕花帚，熏徹根塵柏子香。施法定應拈麈柄，接人曾不下禪牀。生緣已自都忘了，唯道西歸有故鄉。」
[2]「卷十六」原無「卷」字，「卷二十」原作「卷二」。
[6]「吳思菴先生談及淺學後進，曰：『此《韻府羣玉》秀才好趁航船爾。』航船，吳中所謂夜航船，接渡往來，船中羣坐多人，偶語紛紛。蓋言其破碎摘裂之學，衹足供談笑也。」
[7]「赤方」原作「立方」。
[8]「簏」原作「麓」。
[9]「倚榻」原作「倚病」。
[10]「俯拾」原作「俯仰拾」。
[11]「定評」原脫「評」字。又缺字為「及夫虞山、蒙叟論出」。
[17]「卷二十七」原作「卷三十七」。按此為序，詩云：「猗蘭被路柏圍城，此日秋禾滿廢陵。伊洛水南崧少後，丙年六月記來曽。」
[22]「盡將」原作「盡得」。
[23]「精性」原作「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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