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手稿
六百十六[1]
《劍南詩稿》八十五卷、《逸稿》二卷[2]。《後村大全集》卷九十九〈跋仲弟詩〉曰：「昔梅聖俞日課一詩。余為方孚若作〈行狀〉，其家以陸放翁手稿潤筆，題其前云：『七月十一日至九月二十九日』，計七十八日，得詩百首，陸之日課，尤勤於梅」云云。【杜荀鶴〈秋日閑居寄先達〉：「難教一日不吟詩」；〈苦吟〉：「生應無輟日，死是不吟時。」】蓋篇什多則語意易複，故如〈蜀葵〉之動人，嫌桃源再到，已成市井。隆無譽《甯靈消食錄》卷四謂放翁詩「如梨園演劇，裝抹日異，細看多是舊人」，真妙喻也。余《談藝錄》中論放翁詩甚詳，今偶披尋，頗少賸義，稍附益一、二事。如「鵬」、「鶴」之對已見康節〈首尾吟〉，「倚樓」、「驚座」之對已見陳鄂父〈柬薛仲藏〉詩，「鄰僧米」、「作客氈」之對已見張文潛〈寄陳鼎〉詩，此類散見第四百三十則、第二百九十則、第五百九十八則等者，皆不復贅。又第二百二十二則、第二百二十七則、第二百九十五則、第四百五十六則、第四百五十八則、第四百八十八則、第四百九十六則、第五百二十八則皆有論放翁詩處。又見七百四則、七百五則。【放翁〈次韻張季長梅詩〉，季長名縯，原詩見《愛日齋叢鈔》卷三。】【《樊榭山房集》卷七〈自石湖至橫塘〉第二首「為愛橫塘名字好，夢腸他日繞吳門」正用放翁句。】【《全浙詩話》卷十五載王草堂〈放翁詩選序〉及〈凡例〉斥其用禪語、用助詞、上三字下四字對仗及真率句，蓋詩識甚陋迂者。】【《學齋佔畢》卷三駁《老學庵筆記》論「灰酒」誤解陸龜蒙〈初冬〉絕句「酒滴灰香似去年」之語，因謂：「此老精于詩而不善觀詩，何哉？」】【諸襄七《絳跗閣詩集》卷五〈讀劍南詩集〉云：「乍聞頗易之，一日一寸并。如人飲甘酒，酒盡無醉醒。又如覽平山，山盡無崢嶸。千萬間廣廈，十百里連營。漸老出鍛鍊，希聲散韺䪫。」】【吳景旭《歷代詩話》卷六十一：「南渡以後，范、陸兩家為冠。范易看而難入，陸難擇而易耽。」】【周南《山房集》卷八《雜記》云：「陸放翁作《南唐書》，文采傑然，大得史法。余嘗叩放翁：『曷不傳徐騎省？』放翁笑而不對。然騎省卒於國朝，放翁不為無說也。」又論姚平仲未死之說，補放翁詩。】【《列子‧仲尼篇》：「務外游，不務內觀。」放翁名字出此。】【《永樂大典》卷一萬二千九百二十九「送」字有放翁修〈中興聖德草〉。】【馮登府《石經閣文初集》卷八〈宋隆興甲申陸放翁瘞鶴銘題名跋〉校正都穆《金薤琳琅錄》所載放翁識語之脫誤。】又六百八則眉。[3]【［補六一六則］《劍南詩稿》卷一〈病中簡仲彌性唐克明蘇訓直〉：「心如澤國春歸雁，身是雲堂旦過僧。」按《渭南文集》卷九〈答勾簡州啟〉：「雖夢寐思歸，類澤國春生之雁；而巾瓶無定，如雲堂旦過之僧。」〇卷三十三〈山行‧之二〉，見第四五六則論《簡齋集》卷十〈春日〉。〇卷三十三〈感昔‧之二〉：「長安之西過萬里，北斗以南惟一人。」按《渭南文集》卷九〈答葉樞密啟〉：「北斗以南一人，誰其倫擬；長安之西萬里，行矣清夷。〇卷三十六〈春近山中即事‧之二〉：「人意自殊平日樂，梅花寧減故時香。」按仿後山〈次韻李節推九日登南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只作去年香」，參觀第六三一則、第二三○則。〇卷三十八〈望永阜陵〉：「寧知齒豁頭童後，更遇天崩地塌時。」按仿《簡齋集》卷二十〈雨中對酒〉之「天翻地覆傷春色，齒豁頭童祝聖時」。〇卷五十六〈對食戲作‧之三〉：「蒸餅猶能十字裂，餛飩那得五般來。」按《南唐書‧雜藝方士節義列傳》：「某御廚食味有五色餛飩。」讀此詩方悟其非顏色，乃樣色之色，如四色禮物之類。〇〈霜風〉：「豈惟飢索鄰僧米，真是寒無坐客氈。」《張右史文集》卷二十二〈寄陳鼎〉[4]：「常憂送乏鄰僧米，何啻寒無坐客氈。」〇卷五十七〈六言雜興‧之一〉，按見第四五八則葛立方《歸愚集》卷五。〇卷二〈紀夢‧之二〉：「不知挽盡銀河水，洗得平生習氣無。」按仿杜牧之〈寄杜子‧之一〉：「狂風烈焰雖千尺，豁得平生俊氣無。」〇卷八〈文章〉：「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按本東坡〈次韻孔毅父集古人句見贈‧之三〉：「生前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〇〈小市〉：「客心尚壯身先老，江水方東我獨西。」按仿東坡〈送歐陽主簿赴官韋城‧之二〉：「江湖咫尺吾將老，汝潁東流子却西。」坡詩又用《北史‧魏本紀五‧孝武帝》語，馮注未詳。用此事者繁多，見馮注卷三十四眉。〇《吳禮部詩話》：「放翁〈斷碑歎〉： 『二蕭同起南蘭陵』云云，蓋詠蕭懿祠堂碑也。懿忠而衍篡，事具史傳，而翁誤乃如此。[5]又〈籌筆驛〉云：『一等人間管城子，不堪譙叟作降箋。』降表乃郤正所為，亦誤也。」】
【卷一〈送仲高兄宮學秩滿赴行在〉：「兄去游東閣，才堪直北扉。莫憂持橐晚，姑記乞身歸。道誼無古今，功名有是非。臨分出苦語，不敢計從違。」按《梅磵詩話》卷中云：「仲高得詩不悅，後放翁入，仲高亦用此詩送行，只改『兄』作『弟』字。『臨分出苦 語』，東坡句也。」仲高改詩，當與杜仲高《癖齋小集‧送陸放翁赴召》七律（「老作春秋道未窮」云云）同時。又按《愛日齋叢鈔》卷四載仲高事甚詳，謂為秦檜黨，徙雷州。】
【卷一〈新夏感事〉：「近傳下詔通言路，已卜餘年見太平。」按荊公〈讀詔書〉云：「近聞急詔收羣策，頗說新年又亢陽。」】
【卷一〈遊山西村〉：「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按王右丞〈藍田山石門精舍〉云：「遙愛雲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轉，忽與前山通」，殊覺詞費。柳州〈袁家渴記〉云：「舟行若窮，忽又無際」，八字工極。《清波別志》卷中載強彥文句云：「遠山初見疑無路，曲徑徐行漸有村」及放翁此聯，皆隱師王、柳。】
【卷二〈紀夢二〉：「不知挽盡銀河水，洗得平生習氣無。」仿杜牧之〈寄杜子‧之一〉：「狂風烈熖雖千尺，豁得平生俊氣無。」】
〇卷二〈秋晴欲出城以事不果〉：「南窗病起亦蕭散，甚欲往探城西梅。一官底處不敗意，正用此時持事來。」按卷八〈新津小宴之明日欲游修覺寺以雨不果〉云：「不如意事十八九，政用此時風雨來。」《藏海詩話》曰：「『北嶺山礬取次開，清風正用此時來。平生習氣誰料理，愛著幽香未擬回。』【此山谷詩，《內集》卷十九〈戲詠高節亭邊山礬花〉第二首，第二句用《後漢書‧劉玄傳》（即本《東觀漢記》第二十三）。】學者云：『自公退食入僧定，心與篆香俱寒灰。小兒了不解人意，正用此時持事來。』韓子蒼極稱其妙。」據《瀛奎律髓》卷二十五曾茶山〈張子公召飲靈感院〉詩方批，則「學者絕句」乃茶山作，今本《茶山集》未收（參觀第四百三十四則），放翁正用師法耳。《聲畫集》卷二徐師川〈饒守董尚書令畫史繪釋迦出山相及維摩居士作此寄之〉云：「捷書正用此時來，開顏政爾難忘酒。」蓋江西社中套語。昌黎〈柳巷〉詩：「吏人休報事，公作送春詩。」【黃公度〈己亥雜詩〉第二首仿之，見第六百四十八則。】
〇卷三〈劍門道中遇微雨〉：「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按卷十〈岳陽樓再賦一絕〉云：「不向岳陽樓上醉，定知未可作詩人。」[6]《秋崖先生小稿》卷三〈道中即事〉云：「喚作詩人看得未，兩抬笠雪一肩輿。」本放翁。
〇卷十〈漁翁〉：「江頭漁家結茆廬，青山當門畫不如」，「恨渠生來不讀書，江山如此一句無。」按簡齋〈將至杉木鋪望野人居〉云：「春風漠漠野人居，若使能詩我不如。」放翁自此化出。呂晚村《萬感集‧見釣者》云：「我來行吟一問之，太息老漁不解詩。我向君身覓佳句，君坐詩中自不知。」亦隱用此意。【卷六十二〈乙丑夏秋之交小舟早夜往來湖中戲成絕句‧十一〉：「秋來湖闊渺無津，旋結漁舟作四鄰。滿眼是詩渠不領，可憐虛作水雲身。」】【韓冬郎〈冬日〉云：「景狀入詩兼入畫，言情不盡恨無才」；〈見花〉云：「欲詠無才是所悲。」】
〇卷十〈頭陀寺觀王簡栖碑有感〉：「世遠空驚閱陵谷，文浮未可敵江山。老僧西逝新成塔，舊守東歸正掩關。」按「文浮」句是宋人薄齊梁常態，詳見《入蜀記》八月二十六日，謂為：「駢儷卑弱，讀不能終篇，已坐睡。魯直詩：『唯有簡栖碑，文章巋然立』，蓋戲之也。」「老僧」一聯，自東坡〈和子由澠池懷舊〉之「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脫胎。
〇卷十二〈晝臥聞百舌〉：「閒眠不作華胥計，說與春烏自在啼。」按卷十四〈春曉有感〉云：「年來只有追歡夢，百舌無情又喚回。」按「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11]；「為報鄰鷄莫驚起，且容殘夢到江南」[12]，詩家科臼也。
【卷十二〈五月十一日夜且半夢從大駕親征〉：「涼州女兒滿高樓，梳頭已學京都樣。」按《疆村遺集》第一種《雲謠集雜曲子‧內家嬌‧之二》云：「及時衣著，梳頭京樣。」】
〇卷十二〈乾道初予自臨川歸鐘陵宿戰平風雨終夕今復以雨中宿戰平悵然感懷〉：「故人已作山頭土，倦客猶鄣陌上塵。」按卷三十八〈沈園〉云：「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弔遺蹤一泫然。」《隱居通議》卷十一曰：「荊公〈題永慶寺雱遺墨後〉云：『遺骸豈久人間世，故有情鍾未可忘。』陸放翁〈題沈園〉云云。二詩皆懷舊感愴之意，而陸失之露。」竊謂不然，陸作實勝王作。《石林詩話》卷上載李邦直〈題江干初雪圖〉云：「此身何補一豪芒，三辱清時政事堂。病骨未為山下土，尚尋遺墨話興亡。」放翁機杼本此。又按《齊東野語》卷一記放翁〈釵頭鳳〉事，引〈沈園〉二絕、〈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七律（卷二十五）、〈十二月二日夜夢遊沈氏園亭〉二絕（卷六十五），而未引卷六十八〈城南〉云：「城南亭榭鎖閑坊，孤鶴歸飛只自傷。塵漬苔侵數行墨，爾來誰為拂頹牆。」又按論放翁此事最早者，為《耆舊續聞》卷十，云：「弱冠客會稽，遊許氏園，見壁間放翁題〈釵頭鳳〉詞云：『書於沈氏園，辛未三月題。』放翁先室內琴瑟甚和，然不當母夫人意，因出之。適南班士名某家，有園館之勝。務觀一日至園中，去婦聞之，遣遺黃封酒果饌。公感賦此詞。婦見而和之，有『世情惡，人情薄』語。園後更許氏。」《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八云：「放翁少時，二親教督甚嚴。初婚某氏，伉儷相得，二親恐其惰於學也，數譴婦，放翁不敢逆尊者意，與婦訣。某氏改事某官，與陸氏有中外，一日通家於沈園，目成而已。舊讀〈沈園〉詩，不觧其意，後見曾溫伯黯言其詳。溫伯，茶山孫，受學於放翁。」[13]後村記載前於公謹，《劍南詩稿》卷五十一有〈贈曾溫伯邢德允〉七律。
〇卷十二〈感昔〉：「常記東園按舞時，春風一架晚薔薇。尊前不展鴛鴦錦，只就殘紅作地衣。」按《樊榭山房集》卷二〈虎阜即事〉云：「塔迥廊迴燕燕飛，送春人去戀斜暉。似嫌犖确侵羅襪，却要殘紅作地衣」，即本此。而此又本之王禹玉〈宮詞〉之「重教按舞桃花下，只踏殘紅作地裀」（《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五引，見《華陽集》卷四，前兩句為「選進仙韶第一人，才勝羅綺不勝春」）。【《全唐詩》花蕊夫人〈宮詞〉亦有之。】又卷十五〈無題〉云：「碧玉當年未破瓜，學成歌舞入侯家。如今顦顇篷窗裏，飛上青天妒落花。」亦脫胎於禹玉〈宮詞〉之「翠眉不及池邊柳，取次飛花入建章」（《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五引，見《華陽集》卷四，前兩句為「太液波清水殿涼，畫船驚起宿鴛鴦」，《齊東野語》卷十五謂放翁在蜀有所盼，作此詩）。
〇卷十三〈蔬圃絕句‧之二〉：「枯柳坡頭風雨急，憑誰畫我荷鉏歸。」按卷五十〈梅花〉：「安得丹青如顧陸，憑渠畫我夜歸圖」；卷二十六〈醉後莊門望西南諸山〉云：「夕陽又凭闌干立，誰畫三山岸幘圖」；〈世事〉：「何人今擅丹青藝，為畫蘇門長嘯圖」；卷六十四〈詹仲信以山水二幅為壽〉云：「不知何許丹青手，畫我當年入蜀圖」；卷六十九〈記出遊所見〉云：「安得丹青王右轄，為寫此段傳生綃」；卷八十三〈小憩臥龍山亭〉云：「安得丹青手，傳摹入素屏」；《逸稿‧秋日山居野步》云：「風流畫手無摩詰，寫作龍山野步圖。」蓋學簡齋也，詳見第四百五十六則。《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八云：「世有碑本子美畫像，上有詩云：『迎旦東風騎蹇驢，旋呵凍手暖髯鬚。洛陽無限丹青手，還有工夫畫我無？』子美決不肯自作，集中亦無之，必好事者為之也。《滄浪詩話》云：「『迎旦東風騎蹇驢』只似白樂天言語。今世俗圖畫以為少陵詩，漁隱亦辨其非。而黃伯思編入《杜集》，何也？」簡齋詩意又本此詩。【Letters
of John Keats, ed. H.E.
Rollins, II, p. 46: “I should like the window to open onto the Lake of Geneva —
& there I’d sit & read all day like the picture of someone reading.”】【《姜梅山續稿》卷十〈野步〉云：「何人三昧手，畫我看秋山」；《倪文正公遺稿》卷一〈登香爐峯觀石壁〉：「此原入畫格，著我即成圖。」】【《永樂大典》卷二千二百六十四「詩」字引喻良能《香山集‧次韻楊廷秀郎中游西湖十絕‧之九〉[14]：「憑誰為覓丹青手，畫我談詩剝芡時。」】【周紫芝《太倉稊米集》卷三十二〈雪中歸竹坡‧之一〉：「烏帽舉鞭誰畫我？，固應全似灞橋驢。」】
〇卷十七〈臨安春雨初霽〉：「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按可與放翁之友王季夷〈夜行船〉詞「小窗人靜，春在賣花聲裏」（《絕妙好詞箋》卷二）並傳。陳著《本堂集》卷三十一〈夜夢在舊京忽聞賣花聲有感至於慟哭覺而淚滿枕上因趁筆記之〉七古，詩不佳，而亦臨安賣花聲一故實也。史梅溪〈夜行船〉云：「小雨空簾，無人深巷，已早杏花先賣。」《桐江集》卷四〈跋所抄陸放翁詩後〉曰：「《後村詩話》云：『放翁少時調官臨安，得句云云，傳入禁中，思陵稱賞，由是知名。』予考之，此詩在《劍南稿》十七卷，翁六十三歲，將守嚴州，朝辭奏事至臨安府時詩也。」（《瀛奎律髓》卷十七此詩批語亦謂後村誤。）
〇卷十八〈即事〉：「組繡紛紛炫女工，詩家於此欲途窮。語君白日飛昇法，正在焚香聽雨中。」按卷二十三〈雜題〉云[15]：「山光染黛朝如濕，川氣鎔銀暮不收。詩料滿前誰領略，時時來倚水邊樓」；卷二十五〈晨起坐南堂書觸目〉云：「奇峰角立千螺曉，遠水平鋪匹練收。詩料滿前吾老矣，筆端無力固宜休」；〈晚眺〉云：「個中詩思來無盡，十手傳抄畏不供」；卷三十三〈山行〉云：「眼邊處處皆新句，塵務經心苦自迷。今日偶然親拾得，亂松深處石橋西」；卷八十〈日暮自湖上歸〉云：「造物陳詩信奇絕，匆匆摹寫不能工。」可補《談藝錄》第一五二頁至一五三頁。[16]
〇放翁忠義憤發之詩，幾乎連篇累牘，而胞與痌瘝之什，如卷二十七〈僧廬〉、卷三十一〈首春連陰〉、卷三十二〈農家歎〉、卷三十九〈喜雨歌〉、卷四十二〈甲申雨〉、卷五十九〈太息〉、卷六十八〈農家〉於全集不過牛之毛、海之粟，亦不及石湖此體之佳也。卷二十九〈鳥啼〉云：「人言農家苦，望晴復望雨。樂處誰得知，生不識官府。葛衫麥飯有即休，湖橋小市酒如油。」其詠農事者，大致不出斯意（如卷三〈岳池農家〉云：「農家農家樂復樂，不比市朝爭奪惡」，又卷二十六〈稽山農〉、卷五十五〈農家歌〉、卷七十八〈農家〉云：「農家自堪樂，不是傲王公」、卷八十五〈農圃歌〉），異乎后山〈田家〉所謂「人言田家樂，爾苦人得知」者矣。
〇卷二十七〈贈劉改之秀才〉：「李廣不生楚漢間，封侯萬戶宜其難。」按《齊東野語》卷八云：「隆興間，魏勝戰死淮陰，孝宗追惜之曰：『人才須用而後見，如李廣生高帝時，必將大有功。』放翁〈贈劉改之〉詩蓋用阜陵語，改之大喜。劉潛夫作〈沁園曲〉云：『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又祖放翁語。」《有不為齋隨筆‧乙》云：「三處皆自用《史記‧李廣傳》，乃以為遞相祖用，一何可笑！」
〇卷二十八〈讀杜詩偶成〉：「一念寧容事物侵，天魔元自是知音。拾遺大欠修行力，小吏相輕尚動心。」【按指少陵〈久客〉：「衰顏聊自哂，小吏最相輕。」卷四十七〈秋興‧之二〉[17]：「底事杜陵老，時時矜省郎」可相參觀。】按《傳燈錄》卷八：「南泉明日遊莊舍，其夜土地神預報莊主。師到，問：『爭知老僧來？排辦如此！』莊主答：『土地相報。』師云：『王老師修行無力，被鬼神覷見。」放翁用此事也。王夢樓出守雲南，有句云：「平生跋扈飛揚氣，消盡官廳一坐中」（始見《履園叢話》卷七載，《蕉軒隨錄》卷一引，《夢樓詩集》不載，按宋犖《江左十五子詩選》卷一王式丹〈十六夜劉兩峯駕部招飲次韻〉自注云：「兩峯困於監倉，歲杪謝事，自歌其詩云：『平生跋扈飛揚意，銷盡監倉一歲中』」，夢樓疑本其語）；項蓮生〈九月十四日晚乘月過虎跑有皁衣高冠者呵禁甚厲問老僧知為諸貴人讌試官於此感賦滿江紅〉云：「身賤自遭奴隸辱，心閑好與溪山友」（《憶雲詞》丁稿）。余五、六年來，自甘廢棄，讀此等語，亦惟有笑其大欠修行力耳。參觀第六百二十四則論《小倉山房詩集》卷三〈謁長吏〉、〈迎大府〉等詩。
〇卷二十八〈斯道〉：「乾坤均一氣，夷狄亦吾人。」按卷五十四〈雜感〉第一首亦云：「孔欲居九夷，老亦適流沙。忠信之所覃，豈間夷與華。」儼然《公羊傳》、《法言》之說（見第百十一則）。【〈有感〉：「不過行儉德，盜賊本王臣。」】而卷十六〈聞虜酋遁歸漠北〉云：「妄期舊穴得孳育，不知天網方恢恢。老上龍庭豈不遠，漢兵一炬成飛灰」；卷十九〈塞上曲〉云：「窮荒萬里無斥堠，天地自古分夷華。青氈紅錦雙奚車，上有胡姬 抱琵琶。犯邊殺汝不遺種，千年萬年朝漢家。」可見皆興到語，不可科以矛盾也。正如卷三〈畏虎〉五古云[18]：「泥深尚云可，委身餓虎蹊。心寒道上跡，魄碎茆葉低。常恐不自免，一死均豬鷄。」而卷三〈宿武連縣驛〉云：「鞭寒熨手戎衣窄，忽憶南山射虎時」；卷四〈久客書懷〉云：「射虎臨秦塞，騎驢入蜀關」；卷十一〈建安遣興〉云：「刺虎騰身萬目前，白袍濺血尚依然」；卷十四〈十月二十六日夜夢行南鄭道中〉云：「耽耽北山虎，食人不知數。我聞投袂起，大呼聞百步。奮戈直前虎人立，吼裂蒼崖血如注」；〈醉歌〉云：「道邊狐兔何曾問，馳過西村尋虎跡」；卷十八〈焚香作墨瀋決訟〉云：「吏民莫怪秋來健，漸近南山射虎時」；卷二十六〈病起〉云：「少年射虎南山下，惡馬強弓看似無」；卷六十九〈醉歌〉第二首云：「百騎河灘獵盛秋，至今血漬短貂裘。誰知老臥江湖上，猶枕當年虎髑髏。」何以怯如唐僧，又能勇如劉太保耶？曹實菴貞吉頗瓣香劍南，《珂雪二集‧讀陸放翁詩偶題五首‧之三》云：「未了功名志可悲，青山別駕老邊陲。一般不信先生處，學射山頭射虎時」（王漁洋選《十子詩略》卷三錄三首，此其第二首），蓋謂此耳。
〇卷二十八〈冬夜讀書有感〉第二首云：「胸中十萬宿貔貅，皁纛黃旗志未酬。莫笑蓬窗白頭客，時來談笑取幽州。」按卷九〈歎息〉云「安得龍媒八千騎，要令窮虜畏飛騰」；卷十一〈建安遣興〉第六首云：「聖時未用征遼將，虛老龍門一少年」；〈憶山南〉云：「去據鞍猶矍鑠，君王何日伐遼東」；卷十三〈不寐至四鼓起作此詩〉云：「八十將軍能滅虜，白頭吾欲事功名」；卷十八〈醉中戲作〉云：「插羽軍書立談辦，如山鐵騎一麾空」；〈秋懷〉云：「何時擁馬橫戈去，聊為君王護北平」；〈縱筆〉云：「安得鐵衣三萬騎，為君王取舊山河」；卷二十〈夜讀兵書〉云：「長纓果可請，上馬不躊躇。豈惟鏖臯蘭，直欲封狼居。南鄭築壇場，隆中顧草廬。邂逅未可知，旄頭方掃除」；卷二十四〈夜坐水次〉云：「白頭書生未可輕，不死令君看太平」；卷三十四〈村飲示鄰曲〉云：「焚庭涉其血，豈獨清中原。征遼詔倘下，從我屬櫜鞬」；卷三十五〈書志〉云：「君看此神奇，醜虜何足滅」；卷三十七〈太息〉第一首云：「白頭不試平戎策，虛向江湖過此生」，此等老去方氣粗言語大之作，不勝一一舉。郭功父、劉改之輩望塵莫及（參觀第二百五十五則），惟辛稼軒詞如〈破陣子〉（「了却君王天下事，可憐白髮生」）、〈鷓鴣天〉（「追往事，歎今吾」[19]）之類，骯髒之氣相敵，而篇什之多遠不如。《北夢瑣言》卷二十云：「顧雲于市上收得孔明兵書，遂自負可將十萬，吞并四海。每至論兵，攘袂叱咤，若臨大敵，人謂之『按譜角觝。』」奭召南謂孟子談兵不脫遊士之習，易言之，歆動言之（參觀第五百七十五則、六百二十二則）。蓋自孟子、蘇、張，至於老泉父子以及放翁之流，皆 Giuseppe Giusti 所謂 “gli
strateghi da caffè”（此名可與 Holberg: “Den politiske Kandestøber” 參觀 ）也[20]：“Per
lei, porre sul piede di guerra un ottantamila combattenti, è un fiat; farli
piovere cento, dugento, trecento miglia lontano, un volo; approvigionarli è
come prendere la sporta e andare in Mercato. Uomini e cavalli hanno i talari
come Mercurio; i cannoni vanno da sè e si piantano al posto bell'e puntati;
ogni soldato per suo foraggiere ha il corvo d’Elia.” (P rose e Poesie Scelte,
“Biblioteca Classica Hoepliana”, p. 81; 參觀 Maurice Rat, Dictionnaire des locutions françaises,
p. 85: “Stratèges en chamber. Les ‘civils’ qui, dans leur chamber, pendant une
guerre, discutent et disposent des opérations militaires.” H. Küpper,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Umgangssprache,
II, 69: “Biertischsieger: sivilist am Biertisch, im Fragen der Kriegsführung
vermeintlich Klüger als die Strategeten”; 272: “Stammtischfeldherr.”)。直欲以毛錐驚殺單于者也（語見卷二十一〈醉中作行草數紙〉：「丈夫本意陋千古，殘虜何足膏碪斧。驛書馳報兒單于，直用毛錐驚殺汝」）。《渭南文集》卷二十五「沈約」條引《譚藪》云：「吳均〈劍詩〉云：『何當見天子，畫地取關西。』高祖謂曰：『天子今見，關西安在焉？』均默然無答。」放翁詩亦此類耳。《揀魔辨異錄》卷上：「書生紙上談兵，數行之間，便身經大小百餘戰，闢土開疆十萬里矣。」，《魏叔子文集》卷五〈答曾君有書〉云：「生平好讀左氏，……曾著《春秋戰論》十篇，為天下士所賞識。然嘗自忖度，授禧以百夫之長，攻萑苻之盜，則此百人者終不能部署」云云。卷三十三〈讀杜詩〉云：「後世但作詩人看，使我撫几空嗟咨。」不知「但作詩人看」，正是渠儂佔便宜處。參觀第五百八十三則、第六百二十二則。【M. Bandello, Le
Novelle, I. 40, Dedication (Laterza, II, pp. 83 on Machiavelli).】【G.W.
Stonier, ed., New Statesman Competitions,
p. 20: “A fireside general loses no battles”; Bacon, Advancement of Learning: “... the writings of speculative men upon
active matter, seemes to men of Experience, to be but as dreames, & dotage”
[Cicero, De Orat., ii. 18. 75] (Selections, ed. P.E. & E.F. Matheson,
p. 127); “chateau generalship.”】【《列朝詩集》丙三王越〈自詠〉：「自歎儒官拜將官，談兵容易用兵難」；《船山詩草》卷七〈題淵如前輩所藏孫子名印‧之二首〉：「衹可談兵勿將兵。」見末頁。[21]】【［補六一六則《劍南詩稿》卷二十八〈冬夜〉］Romain Rolland, Au-dessus
de la mêlée, ch. 5: “Je trouve la guerre haïssable mais bien plus ceux qui
la chantent sans la faire”; Paul Léautaud, Journal
litt., IV, p. 72: “Je n’aime pas les guerriers du porte-plume…”】
【〈遊近村〉[22]：「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説蔡中郎。」王霖《弇山詩鈔》卷九〈村中觀劇漫作演琵琶記〉自注引放翁詩而論之曰：「可見《琵琶記》事，南宋時已此俚俗之訛矣，元人不過敷衍為填詞耳。」《後村大全集》卷十〈田舍即事十首‧之九〉：「兒女相携看市優，縱談楚漢割鴻溝。山河不暇為渠惜，聽到虞姬直是愁。」即盲翁之說故事也。】
〇卷三十三〈羲農〉：「羲農去不反，釋老似而非。」按卷四十四〈讀老子〉則云：「孰能試之出毫芒，末俗可復躋羲黃」；卷七十八〈讀老子有感〉云：「孰為武成二三策，寧取道德五千言。安得深山老不死，坐待古俗還羲軒」，可補《談藝錄》第一四九頁[23]。
〇卷三十六〈雜題〉：「安得陟釐九萬個，為君盡寫暮年詩。」按遠不如卷二十六〈無題〉之「篋有吳箋三萬個，擬將細字寫新愁。」
〇卷四十〈讀隱逸傳〉：「畢竟只供千載笑，石封三品鶴乘軒。」按此仿汪彥章之「人間何事非戲劇，鶴有乘軒蛙給廪」（《困學紀聞》引）。
〇卷四十八〈夜雨〉：「吾詩滿篋笥，最多夜雨篇。」按卷四〈晚雨〉五律、卷十一〈雨夜〉五律、〈夕雨〉五律第一首、卷十五〈秋雨排悶〉五律十韻、卷五十一〈苦雨〉五律第一首曾誤收入今本《茶山集》卷四（參觀第四百三十四則），蓋《瀛奎律髓》卷十七選茶山雨詩後繼以此數篇，而漏去放翁姓字，後人遂誤之屬茶山。〈苦雨〉方批云：「二首取一」，今《茶山集》無第二首，而《劍南稿》有之，即其證也。至〈雨夜〉之「依然錦城夢」，非茶山語氣，更不待言。惟《律髓》於〈秋雨排悶十韻〉之後，〈雨夜〉之前，中間尚有〈雨二首〉（「秋冬久不雨，氣濁喜雲生」云云），《劍南稿》中未見，又不知何人之作，錯簡於此也。《律髓》此類脫誤不少，見第四百九十九則。
〇卷四十八〈雨過行視舍北菜圃因望北村久之〉：「吳牛嚙草臥斜陽。烏臼青紅未飽霜。急趁路乾來寓目，十分閒事却成忙。」【卷二十五〈秋興〉：「閉門莫道都無事，又了移花一段忙。」】按卷六十五〈東籬〉云：「戲集句圖書素壁，本來無事却成忙。」《能改齋漫錄》卷二云：「『閒人有忙事』，俗語也。韓偓詩：『須信閒人有忙事，且來衝雨覓漁師。』（〈即目〉七絕）唐人已有。」《少室山房類稿》卷一百四〈讀鶴林玉露〉云：「山靜日長，數百語幽事楚楚，有味乎言哉！而友人善謔者云：『如此乃忙了一日，何閒靜之有？』余不覺噴飯滿案。」（明人小說《貪歡報》第二十回有「閒人忙事」八十二事，堆疊無致。）Cf. Bk. of Wisdom, XIII. 13: “In the
diligence of his idleness”; Horace, Epist.
I. xi. 28: “Strenua nos exercet inertia” (Busy
idleness urges us on).【元微之〈永貞二年正月二日上御丹鳳樓〉。】
〇卷五十一〈北齋書志示兒輩〉：「萬事忌安排」；卷五十五〈兀坐久散步野舍〉：「先師有遺訓，萬事忌安排」；卷六十一〈村舍雜興〉第二首[25]：「昔人言可用，第一忌安排。」按《邵氏聞見後錄》、《清波雜志》卷九皆記安定一日獨招徐仲車食，二女子侍立，仲車問：「或問見侍女否，將何以對？」安定曰：「莫安排。」仲車大悟。乃元豐八年事，載在《哲宗實錄》。
【卷五十二〈無客〉：「硯涵鴝鵒眼，香斮鷓鴣斑。」按李忠定《梁溪全集》卷八〈春晝書懷〉云：「匣硯細磨鴝鵒眼，茶甌深泛鷓鴣斑。」[26]朱新仲《灊山集》卷二〈書事〉云：「洗硯諦觀鸜鵒眼，焚香仍揀鷓鴣斑。」查初白《敬業堂詩集》四十八〈戲柬高要令王寅采同年〉：「硯開鸜鵒眼，香點鷓鴣斑。」程夢星《今有堂集》卷三《香溪集‧雲舫喜晤雪莊》：「畫就案間鸜鵒硯，香殘罏印鷓鴣斑。」】
〇卷五十二〈韓太傅生日〉：「問今何人致太平，異姓真王功第一。」按《桐江集》卷四〈跋所抄陸放翁詩後〉曰：「《呂東萊集‧與周子充書》有云：『子直庶幾善道，而於事物似未盡諳。如陸務觀疏放封駁，豈為過當？方人才難得之時，其詞翰隽發，多識典故，又趨向實不害正，推棄瑕使過之義濶略亦何妨？公與子直素厚如此，胡不素語之乎。』（《東萊先生全集》卷四〈與周丞相第十九書〉附別紙）予聞諸前輩，放翁入蜀從范石湖，後出蜀，携成都妓，剃為尼而與歸。趙汝愚嘗帥蜀，必為此事駁放翁也。翁四十六入，五十四而出江西倉，被召至婺州，而遽臥家，久乃起為嚴州，必於是被駁。東萊死之前一日，子充過府。翁出蜀之四年辛丑東萊死，其己亥、庚子間歟？高宗此二字當是『子充』之誤嘗脩《孝宗實錄》，此等事當詳著。予書諸此，以表汝愚不用放翁之故。後來韓侂冑力起放翁脩史，殆以其嘗為汝愚所駁故耳。」《齊東野語》卷十一記放翁以漏言得罪孝宗，遂斥不用一事，世多知者。虛谷所記，則未見稱引。《四朝聞見錄》乙集記放翁事，謂其「曾從紫巖張公遊，具知西北事。天資慷慨，喜任俠，常以踞鞍草檄自任，且好結中原豪傑以滅敵。作為歌詩，皆寄意恢復。書肆流傳，或得之以御孝宗。上乙其處而韙之。」戊集并載〈閱古記〉不登於作〈記〉者之集（汲古閣毛氏刊於放翁《逸稿》，小有異同）。【顧圖河《雄雉齋選集》卷二〈覺堂書南園記後云放翁心存剋復欲獎借侂冑成此志耳余首肯斯語作絕句記之〉：「觸迕會之為國恥，彌縫侂冑為邊功。從來錯怪南園記，四百餘年雪此翁」（覺堂乃汪蛟門）；《羅氏一家集》卷二羅震亨〈讀放翁集〉：「才大易招風月謗，夢多方覺海山寬。」】
〇卷五十四〈六藝示子聿〉：「沛然要似禹行水，卓爾孰如丁解牛。」按卷四十一〈題酒家壁〉：「智若禹行水，道如丁解牛。」
〇卷五十四〈孤學〉：「家貧占力量，夜夢驗工夫。」按卷五十八〈又明日復作長句自規〉云：「醉猶溫克方成德，夢亦齋莊始見功」；卷六十〈勉學〉云：「學力艱危見，精誠夢寐知。眾人雖莫察，吾道豈容欺。」；卷八十四〈書生〉云：「夢寐未能除小忿，文辭猶欲事虛名。」此理學功夫也。《尺牘新鈔》卷十陳鍾琠〈與友〉云：「莊子曰：『古之至人，其寢不夢。』沈渙曰：『晝觀之妻子，夜卜之夢寐。』二者無愧，方可言學。張九成曰：『耳目為禮樂之原，夢寐即出處之驗。』善讀書人，只就夢寐一事，仔細思量，便識聖賢下手要路。」陳瑚《聖學入門》卷上曰：「夢寐之中，持敬不懈。程子云：『人於夢寐間，亦可卜所用之淺深。』省察至此，微乎！微乎！」卷下論婦德曰：「夢行善事爲一善，夢行不善事爲一過。」Freud 所謂 “Die
Traumdeutung aber ist die Via regia zur Kenntnis des Unbewußten im Seelenleben”
(Ernest Jones, Papers on Psychoanalysis,
ed. 1918, p. 222 引) 已發於此，特放翁亦衹是口頭道學而已。參觀六百八十七則論《書影》卷一。
〇卷六十六〈晚春東園作〉：「蜂釀蜜脾猶未熟，雨催梅頰已微丹。」按孔毅父《朝散集》卷五〈西行〉云：「蕎花著雨相爭秀，棗頰迎陽一半丹」；蘇邁〈詠林檎〉亦云：「熟顆無風時自脫，半腮迎日鬥先紅」[27]（《東坡題跋》卷三〈書邁詩〉）；退之詩「風能坼芡觜，露亦染梨腮」[28]（《墨莊漫錄》卷一謂「黃魯直本亦作『風棱』、『露液』」），實皆本之昌黎〈獨釣〉第四首：「風能坼芡觜，露亦染梨顋」，少陵〈秋日夔府詠懷〉：「色好梨勝頰。」放翁語遠不如。Sir John Suckling: “Ballad of a Wedding”: “For
streaks of red were mingled there, / Such as are on a Catherine pear / (The
side that’s next the sun)”; It. “vergognarsi”: to turn red (cherries) — The Larousse It. Dict.; Robert Herrick, “The Maiden-Blush”: “So cherries
blush, & Kathern pears, / And apricots in youthful years”; Colette: “La
pêche qui mûrit ses joues d’un fard trop lent” (H.A. Hatzfeld, Trends & Styles in 20th Cent.
Fr. Lit., p. 211) 思致相似。
〇卷六十八〈自嘲〉：「惟有著書殊未厭，暮年鐵硯亦成凹。」按卷七十〈小園春思〉云：「若論此時吟思苦，縱磨鐵硯也成凹。」
〇卷七十三〈次韻李季章參政哭其夫人〉。按共七首，「九十老翁緣底健，一生強半是單栖」出第二首（參觀第二百七十七則論《全上古文》卷十六彭祖語），《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五云：「悼亡之作，前有潘騎省，後有韋蘇州，又有李雁湖，不可以復加矣。」然雁湖此詩已逸不傳，惟《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四引二句云：「一杯謾道愁能遣，幾度醒來錯喚君」，謂與元微之暗合。覈之放翁和作，當是第三首也。《前賢小集拾遺》卷四載雁湖〈臨川節中寄季和弟〉七絕二首，其第二首云：「平生曠達慕莊周，老覺悲來不自由。節裏憶君頻夢見，遙傳掬淚過江州」，亦似悼亡語。
〇卷七十六〈病起初夏〉[29]：「一甌半酪薦朱櫻。」按卷十六〈偶得北虜金泉酒小酌〉云：「朱櫻羊酪也嘗新」；卷八十一〈食酪〉云：「未必鱸魚芼菰菜，便勝羊酪薦櫻桃。」曾慥《樂府雅詞拾遺》卷上宋徽宗〈南歌子〉亦云：「更將乳酪伴櫻桃，要共那人一遞、一匙抄。」《侯鯖錄》卷二云[30]：「杜牧之〈櫻桃〉詩云：『忍用烹酥酪，從將玩玉盤。』唐人已用櫻桃薦酪也」；《猗覺寮雜記》卷下云：「北人以乳酪拌櫻桃食之。《摭言》（《唐摭言》卷三）：『新進士重櫻桃宴。劉覃及第，櫻桃初出，和以糖酪，人享蠻畫一小盎』云云」，則宋承唐風，南移北俗也。此亦如羊肉湯瀹茗（見《苕溪集》卷四），可謂兩賢相厄者，思之殊不能下咽。【《太平廣記》卷一九四「崑崙奴」條引《傳奇》：「以金甌貯含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進。」】
〇卷八十二〈山行過僧庵不入〉：「茶壚煙起知高興，棋子聲疎識苦心。」按《瀛奎律髓》卷二十三紀批云：「『高興』字湊，下句亦小樣。」是也。《名儒草堂詩餘》卷下劉鉉〈少年遊‧戲友人與女客對棋〉云：「釧脫釵斜渾不省，意重子聲遲。」下五字似勝放翁七字。
〇卷八十三〈晚涼〉：「近村得雨知何處，此地無風亦自涼。」按徐師川得意句曰：「不知何處雨，已覺此地涼」（見《獨醒雜志》卷十），放翁衍為十四字，鋪冗乏味。《小倉山房詩集》卷五〈浴〉云：「浴罷憑闌立，高雲掩夕陽。不知何處雨，微覺此間涼」，則與師川暗合也。《全金詩》卷首上密國公璹〈老境〉云：「不知何處雨，徑作夜來涼」，亦本師川。
〇卷八十五〈夢中行荷花萬頃中〉：「天風無際路茫茫，老作月王風露郎。只把千尊為月俸，為嫌銅臭雜花香。」按此首後即〈示兒〉絕筆矣。卷五十一〈九月十四日夜鷄初鳴夢一故人相語曰我為蓮花博士蓋鏡湖新置官也我且去矣君能暫為之乎月得酒千壺亦不惡也既覺惘然作絕句記之〉云云，此詩「銅臭」、「花香」語所由來也。
六百十七[31]
《影印聊齋志異手稿本》四冊。玩其改削處，確為留仙手筆。蓋定稿繕寫，復稍加潤色者，留仙親自謄清，亦偶假手他人。圈點評騭，則不知出何矣。刪易之句皆較原稿為簡雅，惜尖新纖俗未能一一掃除。騈儷語更小家薄相，闌入敘事中，尤濫惡。如〈公孫九娘〉一則云：「如蒙金諾，還屈玉趾」，豈非尺牘家習氣耶？
〇留仙自題肖像云：「作世俗裝，實非本意，恐為百世後所怪笑也。」
〇〈畫壁〉：「朱跼蹐既久，覺耳際蟬鳴，目中火出，殆不可忍。」
〇〈偷桃〉即本之明人錢希言《獪園》卷二〈偷桃小兒〉一則（宏正中，杭雙溪為廣東左布政，生日燕客事，小兒緣棍升天，為天狗所嚙，斷肢殘體自空而下），而筆舌雅令多矣。《太平廣記》卷一百九十三引《原化記‧嘉興繩技》條載「拋繩虛空」云云，又二則祖構也。愛爾蘭一故事略同，見 Vivian Mercier, The Irish Comic Tradition, p. 24。
〇〈犬奸〉記青州賈客妻與白犬交事，所謂「庬吠奸而為奸，人非獸而實獸」者[32]。祝枝山《猥談》記驢姦；《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二記寧夏布商何某與牝豕交；《螢窗異草初編》卷一「犬婿」條；《夜航船》卷六記唐村姑媳以黃鱔代假具。而謝在杭《文海披沙》卷二〈人與物交〉一條搜采尤廣，自槃瓠之妻與狗交[33]、漢廣川王裸宮人與羝羊交，以至與虎交、與蛇交、與鵝交、與魚交、與狼交之類無不有，臨海鰥寡與魚交尤奇。《後漢書‧五行志‧五》：「馮巡馬生人」，注引《風俗通》曰：「巡馬生胡子，問養馬胡蒼頭，乃好此馬以生子（言與馬交也）。」
〇〈蛇人〉：「二蛇相見，交纏如飴糖狀。」
〇〈真定女〉：「不圖拳母，竟生錐兒。」
〇〈成仙〉：「周取鏡自照，訝曰：『成生在此，我何往？』」按趙與時《賓退錄》卷六載蕭德藻記吳五百事一文所謂「狂髠故在此，獨失我耳」，後來笑林祖構者甚多，耿定向《耿天台先生全集》卷八《雜俎‧徹蔀篇‧僧在》一則、清都散客《笑贊‧和尚則》、《廣笑府》卷四〈財酒誤事〉一則、《傳家寶一集》卷七〈我不見了〉一則皆本之。Yeats to Katherine Tynan: “Yes, my beard is off!...
I felt quite bewildered for a time at losing the symbol I knew myself by…. I
still feel somewhat like the sweep in the story whose face was washed in the
night so that when he saw himself in the glass in the morning he said they had
woke the wrong man” (Allan Wade, Letters
of W.B. Yeats, p. 145); Brüder Grimm, Haus- und Kindermärchen, “Die kluge
Else” & “Der Frieder und das Katherlieschen” (Berlin: Kinderbuch Verlag, S.
127, 175); Shalom Aleichem: “On Account of A Hat”: “Shalom Shachna... glances
into the mirror on the wall... He sees not himself but the official with the
red band... 20 times I tell him to wake me... & what does he do[34]...
but wake the official instead! And me he leaves asleep on the bench!” (I. Howe &
E. Greenberg, A Treasury of Yiddish
Stories, p. 117); Iona & Peter Opie, The Oxford Dictionary of Nursery Rhymes, no. 535, pp. 427-8; W.
Irving, Rip Van Winkle: “I am not
myself — I am somebody else — that’s me yonder” etc. (The Sketch Book, “Everyman’s Lib.”, p. 40); 又六百十二則眉。[35]【［補六百十七則《聊齋‧成仙》］Iona &
Peter Opie, The Oxford Dic. of Nursery
Rhymes, pp. 427-9 [the metrical tale of a little market woman who, unwisely
falling asleep on the king’s highway, awoke to find herself a person with
shortened petticoats:] “When this little woman began to awake, / She began to
shiver, & she began to shake. / She began to shake, & she began to cry,
/ Lauk a mercy on me! this is none of I!” [She then showed a philosophical turn
of mind] “But if this be I, as I do hope it be, / I’ve a little dog at home, &
he’ll know me; / If it be I, he’ll wag his little tail, / If it be not I, he’ll
loudly bark & wail.”】
〇〈嬰寧〉：「目灼灼，賊腔未改！」
〇〈雷曹〉：「仰視星箝天上，如老蓮實之在蓬也。」
〇〈翩翩〉：「無何，廣瘡潰臰。」按即楊梅瘡。李時珍《本草綱目》云正德間始盛，來自嶺表，故名「廣瘡」，詳見《癸巳類稿》卷六〈持素證篇〉。
〇〈翩翩〉：「持襆掇拾洞口白雲，為絮複衣，著之溫煗如襦。」按庾子山〈詠懷〉第二十首云：「秋雲粉絮結」；昌黎〈晚寄張十八助教周郎博士〉云：「晴雲如擘絮」；丘濬句云：「春雲片片揭新綿」（《宋詩紀事》卷十一）；Annette von Droste-Hülshoff: “Die Weiher”: “Er
schläft auf seinem Wolkenflaum” (Oxford
Bk. of German Verse, p. 301) 。
【此處論〈伍秋月〉「余欲上言定律：『凡殺公役者，罪減平人三等』」一則，大部皆已塗去，獨剩書眉、頁邊補語「［《劉蛻集》卷一〈憫］禱辭〉亦云：『吏不政兮胥為民蠶，政不繩兮官為胥酣。彼民之不能口舌兮為胥之緘。』《葉水心別集‧吏胥篇》亦云：『吏胥之害，從古患之。而今為甚者，蓋自崇寧極於宣和。（中略）故今世號為「公人世界」，又以為官無封建而吏有封建。』《老學庵筆記》卷九云：『近世士大夫多不練故事，或為之語曰：「上若問學校法制，當對曰：「有劉士祥在。」問典禮因革，當對曰：「有齊聞韶在。」士祥、聞韶，蓋國子監太常寺老吏也』」；又「［洪北江《卷施閣文甲集》卷］一〈意言‧吏胥篇第十七〉；《魯通甫類稿》卷一〈胥吏論〉謂：『內為宦官，外為胥吏。天下之患，在治事之官少，治官之官多。州縣以上。皆治官之官』；朱克敬《瞑菴類稿》卷一論『部胥之權重於尚、侍』，可以見矣」；又「《千百年眼》卷五、陸文圭《牆東類稿》卷三《策問‧儒學吏治篇》」云云。】
〇〈鳥語〉：「明公內室，必相爭也。鴨曰：『罷罷！偏向他！偏向他！』」按此《綠野仙踪》（百回本第七回）所謂「鴨呀」也。
〇〈恆娘〉：「丈夫之愛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獲，而幸其所難遘也。縱而飽之，則珍錯亦厭，況藜羹乎？彼故而我新，彼易而我難，此易妻為妾之法也。」
【陸粲《庚巳编》卷四〈戴婦見死兒〉則（「其子化牛頭夜叉，四顧罵曰：『老畜安在？渠少我債二十年』」云云），即《聊齋‧柳氏子》所本。】
六百十八[37]
《敬業堂詩集》四十八卷、《餘波詞》二卷、《續集》六卷。二十餘年前寓目者。學識雖進，人則衰老，未知是得是失也。《涵芬樓秘笈》第四集有《敬業堂集補遺》，皆卷四十六以後之作，了無佳什。初白詩得力東坡為多，較漁洋、竹垞稍有真切語，而蘊藉不落袁、趙之尖薄，終嫌理不勝詞，使事屬對亦與劍南霄壤。黃晦木〈序〉謂其「步武分司，追蹤劍南」，王漁洋〈序〉謂「以近體論，劍南奇創之才，夏重或遜其雄，夏重綿至之思，劍南亦未之過。若五、七言古體，劍南不甚留意，而夏重麗藻絡繹，宮商抗墜，有後山、遺山之風」，皆海樣語。闌入後山以當「麗藻」、「宮商」之目，尤屬瞽說。《甌北詩話》推崇更過。《北江詩話》卷二亦謂：「七律之多，無過陸務觀，次則查慎行。陸善寫景，查善寫情。寫景千變萬化，寫情一唱三歎，詩家能事畢矣。趙兵備翼可為陸、查之亞」云云[38]。【查寫情亦欠細切，語亦多未圓適。】（然《更生齋詩》卷二〈道中無偶作論詩絕句‧之六〉論初白則云：「只辨人間時世粧，名姝未稱古衣裳」，卷四〈跋趙兵備翼唐宋金七家詩話〉第三首云：「初白差難絕後塵」，自注：「君意欲以查初白配作八家，余固止之」，又云：「余時亦作《北江詩話》」，則皆撰《詩話》以前識見也。）蓋亦如《春融堂集》卷三十二〈答李憲吉書〉之斥初白學誠齋，皆未嘗細讀宋人詩耳。繆煥章《雲樵外史詩話》卷一皆彙取諸書中評初白詩、記初白事者，觀《敬業堂集》者所必參閱也。《校禮堂文集》卷二十三〈與阮伯元閣學論畫舫錄書〉記初白事。【鄭梁寒村〈序〉不知見《安庸集》否？鄭與查皆出梨洲門，皆學宋詩，消息可參。】【《雲自在龕隨筆》卷四記初白孫巖門所輯，陳敬璋所訂《敬業堂文集》四卷凡百篇，又查有新撰《敬業堂精華錄》十六卷。】【《蓮坡詩話》卷上：「家伯初白老人嘗教余詩律，謂：『詩之厚在意不在詞，詩之雄在氣不在直，詩之靈在空不在巧，詩之淡在脫不在易。須辨毫髮於疑似之間。』」按《隨園詩話》卷四即引之。隨園本蓮坡此書者不少，初白語其一例也。鄭荔卿《國朝詩人小傳》記初白教人學詩語亦即出此。】【初白於當時人中，為讀宋诗最多者，觀其自注可揣知也。卷二十七〈奉題阮亭先生倚杖圖〉：「殘霞紅上鯉魚尾，遠水碧於雄鴨頭」，此仿《石門文字禪》卷十三〈夏日偶書〉之「雷後怒雲魚尾赤， 林梢剩水鴨頭青」；卷二十八〈疊前韻答寒中‧之二〉：「蕭索輪囷吾若此，飛揚跋扈爾何如」，此襲《石湖詩集》卷二十〈曉起聞雨〉之「蕭索輪囷憐燭燼，飛揚跋扈厭蚊聲」；卷四十六〈禿筆吟‧之二〉：「姜牙歛手輸鷄距，虎僕藏鋒讓鼠鬚」，此仿山谷〈謝送宣城筆〉之「宣城變樣蹲鷄距，諸葛名家捋鼠鬚」[39]；又卷四十八〈戲柬高要令王寅采同年〉，見六一六則眉論《劍南詩稿》卷五十二，皆痕迹顯然。】
〇卷一〈曉出荻港〉：「鞍馬習人勞，舟航令人惰。所苦風濤爭，孤篷坐掀簸。」
〈從監利至荊州途中作〉：「人來小雨初晴後，秋在垂楊未老間。」
〇卷二〈夜觀燒山和中丞公韻〉：「寒空月黑燄初熏，照夜俄生萬嶺雲。赤幟千人爭趙壁，火牛百道走燕軍。危時莫以烽為戯，我意方憂玉亦焚。不信刼灰吹不盡，草間狐兎尚成羣。」按卷四十三〈蟻鬥〉云：「巧排睢水常山勢，鏖戰昆陽鉅鹿兵」，與此詩三、四同一機杼。
〈麻陽運船行〉：「百夫并力上一灘，邪許聲中骨應折。」
〈黔陽雜詩〉：「燕雀君臣空殿宇，蜉蝣身世閲滄桑。」
〇卷三〈中山尼〉。按《天真閣集》卷十七〈書查初白中山尼詩後〉有〈序〉云：「詩所指，似宋荔裳女。翁覃溪據王景曾〈宋公墓志〉及〈宋公行略〉證其非是（按《復初齋文集》卷十八〈書查初白中山尼詩後〉：『嘗與上海陸耳山論及此詩，耳山以為此詩不必作也。……文士隨所見聞，率爾落筆者，為可戒也』）。《漁洋集》中有〈不得荔裳妻子消息〉詩在康熙十九年，荔裳歾於京師在十三年，〈墓志〉云：『公北上時，眷屬數十口滯蜀，瀕死者屢，卒獲歸，無一散失。』蓋在公歾八年之後，漁洋作詩時未知也。初白詩作於二十一年，眷屬已歸矣。又〈行略〉云：『女一適王成命。』余玩詩意，初白寄慨於六詔班師情事，非專詠中山尼」云云。竊謂此詩語氣指荔裳女無疑，可謂其傳聞失實，未可云別有所詠也。王氏撰荔裳〈墓志〉，特書「眷屬無一散失」，足徵當時必有中山尼一段謠傳矣。《拜經樓詩話》卷二記初白此詩本事甚詳。《霞外捃屑》卷八下僅引初白此詩及漁洋、愚山兩詩，又《桐陰清話》轉引拜經，似未見覃溪、子瀟集者。靖康間，秦少游女為金人所掠，在道中題詩云：「眼前雖有還鄉路，馬上曾無放我情。」曾裘父為賦〈秦女行〉詩，見《梅磵詩話》卷上。元時真西山孫女流落為歌伎，姚文公為落籍，貝延琚為作〈真真曲〉，高季迪為作〈真氏女〉詩，見《清江》、《青邱》二集。古今事無獨有偶。
〇卷四〈神堂灣村家〉：「布裙翩翩短幅，高髻亭亭古粧。坐看人成翁媼，不知世有姬姜。」
〇卷十〈寒食行〉：「新鬼土作堆，堆平鬼亦故。」
〇卷十一〈送趙秋谷罷官歸益都‧之一〉：「竿木逢塲一笑成，酒徒作計太憨生。荊高市上重相見，搖手休呼舊姓名。」
〇卷十四〈楊花同恒齋賦〉：「春如短夢初離影，人在東風正倚欄。」按名聯也，然上句殊不可解。方薰《山靜居詩話》記鮑以文語，謂不如黃𢈪堂之「不宜雨裏宜風裏，未見開時見落時」（《𢈪堂集》卷四十三〈柳花〉第八首）。
〇卷十七〈移榻自怡園雨後納涼〉：「明月忽隨殘雨到，微風已作早涼徵。」
〈送唐實君遊江西〉：「文章取士意已輕，科目成名俗猶重。」
〇卷十八〈出牐後順流揚帆〉：「客程已過十六七，歸夢尚隔江淮河。」
〇卷十九〈敝裘〉：「曾隨南北東西路，獨結冰霜雨雪緣」；「家貧舊物無多在，不忍吹毛更索疵。」
〈白溝旅宿感舊〉：「南北勞勞已十霜，瓦橋關外又嚴裝。今宵新月入窗早，去日小鬟如我長。斑鬢重來無伴侶，舊題幾字失偏旁。燕南酒美魚羮賤，不解愁人獨憶鄉。」【〈白溝河〉（《集》中未見）：「南北何曾限白溝，却緣往事易添愁。石郎才氣真無敵，只割燕雲十六州。」《雲樵外史詩話》卷一云：「此與『不與匈奴同入塞，李陵猶是漢功臣』之意，蓋傷吳逆以一統版輿，歸師我朝也。」】
〈再疊前韻示愷功〉：「半生習氣老來捐，熨貼終輸裹鐵綿。待兔衹疑株可守，求魚方悔木難緣。偶然鴻爪留還去，果否蛾眉妬是憐？一種東風消不得，鬢邊霜雪又増年。」
〈題項霜田讀書秋樹根圖〉：「熟從牙後拾王李，纎入毛孔求鍾譚。」
〈三月十六日至興勝寺看杏花‧之一〉：「十年失計仍為客，一醉無名特借花。」下句本香山〈置酒送呂漳州〉云：「獨醉似無名，借君作題目。」
〇卷二十〈汴中無魚今日至固鎮盤餐得此余方以為喜座有晉人乃至廢食云吾土有客水鄉者所親必相戒勿食魚恐傷骨鯁也南北嗜好之不同如此〉：「各有鄉風兩不知，區區口腹莫相疑。看他葱薤堆盤處，是我攅眉廢箸時。」
〇卷二十一〈山家柴栅編竹而不築牆云以拒虎虎能踰牆而不敢窺籬蓋疑其為陷穽也作虎落歌〉。
〇卷二十二〈曉發望江岸晩至樅陽〉：「家書曉報大雷岸，客夢夜落長風沙。」
〇卷二十三〈歲寒雜感〉：「書能引睡聊遮眼，吟不求工似惜鬚一」；「行藏委運談何易，人鬼論交意太苛」，自注：「虞山錢玉友寄詩『窮通判人鬼，隔絕如陰陽』五」（按參觀《牧齋初學集》卷六〈十一月初六日嚴旨革職待罪感恩述事〉云：「薄俗休官如物故，畏塗削籍當遷除」）；「向老情懷偏戀舊，過時顔色敢爭妍。」
〇卷三十一〈偕同年何屺瞻過古藤書屋〉：「重揩霧裏麻茶眼，來對堦前老大藤。」按《梁節菴遺詩》卷三〈同孺初丈北郭游園歸〉云：「園丁未服生疏鶴，春色猶妍老大藤」，後來居上。
〇卷三十二〈恩賜羔皮袍料恭紀〉，自注：「臣素不食羊，近奉旨賜嘗，洵美味也。」《茶餘客話》卷四：「查夏重不食羊肉，後奉旨食，云今始知其美口，有相遇恨晚意。」
〇卷三十四〈桃墟道中見一老叟抱黄犢騎驢而行戲作〉：「驢今䭾翁復䭾畜，步步施鞭毋乃酷。」
〇卷三十七〈對蝦〉：「忽見銀鈎如椀大，閩人好對浙人誇。」
〇卷三十八〈戲為四絕句呈西厓桐野兩前輩〉：「百年神物在泥蟠，俗筆多從委蜕看。誰遣通身鱗甲活，畫龍容易點睛難。三」
〈折早梅一枝挿菊花瓶中蔣酉君同年繪二隱圖見贈并系以詩次韻奉酬〉：「秋英春蕋忽交枝，耐久翻成邂逅期。高士累朝多合傳，佳人絕代少同時。不爭犯雪開能蚤，頗訝經霜萎獨遲。何物報君圖贈意，亟來花畔對傾巵。」按宋郭應祥〈虞美人茂叔季功置酒稽古堂以瓶貯四花因賦〉云：「梅桃茉莉東籬菊，著個瓶兒簇。尋常四物不同時，恰似西施二趙、太真妃」（《全宋詞》卷二百二十五），初白本此意，而以《高士傳》陪襯，遂成絕唱。【按《雲樵外史詩話》卷一云：「讀此等詩，便知禁庭傾軋，有不能不退之勢。〈池上雙鶴〉云：『長鳴相和兩仙禽，多在陽坡少在陰。偶向清池閒照影，被人猜有羨魚心。』亦可想當日之猜忌矣。」又引《退谷叢書》云：「太史直南書房，言動不徇俗，人呼為『查文愎』。公修書武英殿，太監張某管匠役，氣燄頗張，時揶揄諸翰林，一日指斥錢名世，查旁觀不平，謂曰：『朝廷命汝管剞劂事耳，編纂歸我輩，豈汝所能與聞！』張氣折而心惡之，遂不安其位」云云，皆可與謝山撰〈初白墓表〉、沈廷芳撰〈行狀〉參觀。】《雲仙雜記》卷三引《金城記》黎舉常云：「欲令梅聘海棠、棖子臣櫻桃，及以芥嫁筍，但恨時不同耳（參觀《雲仙雜記》卷五引《傳芳略記》陳昉云：『糖與蜜本莫逆交』）！然牡丹、酴釄、楊梅、枇杷，幸為執友。」乃覺《淮南子‧俶真訓》：「槐榆與橘柚合而為兄弟，有苗與三危通為一家」，樊宗師〈絳守園池記〉：「有柏蒼官青士擁列，與槐朋友」，東坡〈和陶和胡西曹示顧賊曹韻〉：「寧當娣黃菊，未肯姒戎葵」（指長春花），吳文英〈江南好〉：「好結梅兄礬弟，莫輕侶、西燕南鴻」，吳梅村〈沁園春〉（丁酉小春，海棠與水仙並開）：「須知道，是兩家妝束，一種人材」皆傷直致，黃公度〈以蓮菊桃雜供一瓶作歌〉亦嫌淋漓拉雜。【《老學庵筆記》二：「靖康初，京師織帛及婦人首飾衣服，皆備四時。……花則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併為一景，謂之一年景。」楊无咎〈水龍吟‧木樨〉：「友梅兄蕙，輿桃奴李。」】【黃莘田《秋江集》卷三〈夜來香〉第二首云：「好個通家女兄弟，珍珠闌蕋素馨尖」，用遺山〈德華小女〉詩「好個通家女兄弟，海棠紅點紫蘭芽。」】【查梅史《篔谷詩鈔》卷二十〈徐文長畫胆瓶梅花牡丹自題君臣遇合圖并係以詩松烟燒得汝窯黃瀋墨閒塗花裏王更配一梢清似水儼然光武對嚴光〉，查詩結語云：「但使牡丹開早梅開遲，人間容有相逢時。」[43]】
〇卷三十九〈樓敬思送菊〉：「憐渠亦在風塵際，置我居然籬落傍。」
〈老懶吟〉：「筋駑肉緩嵇叔夜，齒豁頭童韓退之。」
〈偶詠庭前花木〉：「詩翁亦何知，輕比道家粧。」按詠秋葵，用薛能〈黃蜀葵〉詩：「記得玉人初病起，道家粧束厭禳時。」遼、金時則以黃塗面為「佛裝」。《類說》卷十三：「張芸叟《使遼錄》云：『胡婦以黃物塗面如金，謂之「佛粧」。』」[44]朱彧《萍洲可談》卷二云：「先公言使北時，見北使耶律家車馬來迓，氊車中有婦人，面塗深黃，紅眉黑吻，謂之『佛妝』。」彭器資〈燕姬〉詩云：「有女夭夭號細娘，真珠絡臂面塗黄。南人見怪疑為瘴，墨吏矜誇是佛裝。」（《宋詩紀事》卷二十三）《癸巳存稿》卷四引張、朱書又孟珙《蒙韃備覽》，未引薛、彭詩。又按薛能句據《萬首唐人絕句》七言卷四十八，而《四庫總目提要》卷一百三《外臺秘要》條云：「〈痢病〉門稱『療痢稍較』，考唐人方言，以『稍可』為『校』，故薛能詩有『記得玉人春病校』云云」。竊謂張籍〈患眼〉云：「三年患眼今年校，免與風光便隔生」；〈閑遊〉第一首云：「病眼校來猶斷酒，却嫌行處菊花多」；姚合〈從軍樂‧之一〉云：「眼痛長不校，肺病且還無」；元稹〈三兄以白角巾見遺髮不勝冠因有感歎〉：「白髮過於冠色白，銀釘少校頷中銀」；白居易〈病中贈南鄰覓酒〉云：「頭痛牙疼三日臥，妻看煎藥婢來扶。今朝似校抬頭語，先問南鄰有酒無」；〈和萬州楊使君四絕‧之一〉：「自經放逐來顦顇，能校靈均死幾多」；施肩吾〈佳人覽鏡〉云：「良人一夜出門宿，校却桃花一半紅」；《西京雜記》卷四記嵩真自算二十五日死，至二十四日忽死，其妻曰：「今果校一日」；貫休〈秋寄栖一〉云：「眼中瘡校未」；皮日休〈初冬偶作〉云：「酒病校來無一事，鶴亡松老似經年」；秦少游〈虞美人〉云：「好好地惡了十來日，恰而今、校些不」；《幽閒鼓吹‧喬彜條》：「校些子」；《北夢瑣言》卷六：「陸扆聞士子言：『天性不飲酒。』曰：『誠如所言，已校五分。』蓋平生悔吝若有十分，不為酒困，自然減半也」，非「稍可」也，當云「稍減」。《五燈會元》用「校」字甚多，皆「稍輸」之意，如卷六〈彥賓〉：「饒你雄信解拈鎗，猶校秦王百步在」（卷十五〈匡仁〉下句作：「比逐秦王校百步」）；卷七〈宣鑒〉：「然雖如此，於唱教門中， 猶校些子」；卷八〈桂琛禪師〉：「師因疾，僧問：『和尚尊候較否？』」；卷十〈文益〉：「師因患腳，僧問訊次，……云：『和尚且喜得較。』師不肯，自別云：『和尚今日似減』」；卷十一〈旻德〉：「三十棒，一棒也較不得。」病減曰「差」，「校」即「差」也，古亦作「覺」，《孟子》趙注屢用之。《世說‧捷悟》魏武自歎與楊修「覺三十里」，即「校三十里」，亦即「差三十里」也。少陵：「與兄行年校一歲。」
〇卷四十〈殘冬展假病榻消寒聊當呻吟語無倫次〉：「夜似小年寒漸信，病非一日老方知。」
〈歲杪自嘆〉：「天生物性故難齊，健水東流弱水西。不信羚羊能挂角，如今只有觸藩羝。」
〇卷四十二〈庚午二月與姜西銘同飯於趙北口姜食魚被鯁以酒下之徑至大醉一時傳為嘻笑今復經此悽然感懷〉。
《續集》卷五〈過常州不及入城留柬錢亮功徐學人〉：「錢不如徐猶勝我，爾方室處我衝風。」
六百十九[46]
陸佃《陶山集》十六卷。詩多七律，《四庫提要》遂附會，謂劍南導源於乃祖。好敷藻運事，而粗傖不細潤，與胡武平之為晚唐者大異，方虛谷語殊不可解。
卷一〈送諸張〉：「食蔗已甘佳境近，爲山纔止素功虧。」
〈依韻和程給事留題法雲寺方丈〉：「且將燈續光明藏，時見珠隨咳唾音。」
【卷一〈爾雅新義成查許國以詩見惠依韻答之〉第一首：「初從荆國猶年少，久侍神皇見日躋。」[47]按卷八〈海州謝上表〉云：「偶受知於神考，嘗承學於真儒」；〈謝吏部侍郎表〉云：「君臣際會，荷神宗特達之知；師友淵源，覘王氏發揮之妙」；〈謝皇太后表〉云：「遭逢上聖，親炙大儒」，皆以荊公與神宗並舉。】
【〈和孫勉教授〉：「仲舒玉杯足瑕纇，中散珠船不光彩。」自注：「中散謂王微之」，云「觀書每得一義， 如得一真珠船」（《困學紀聞》卷八）。】
卷二〈依韻和劉貢父舍人〉第三首自注：「舊謂知制誥爲一佛出世。」
〈答張朝奉〉：「詩裏欲投亡命社，酒邊甘在受降城。」
〈依韻和雙頭芍藥〉第十五首：「照日舞鸞情款曲，趁風飛燕勢停勻。」自注：「見《九章算術》。」按卷八〈謝權吏部尚書表〉云：「六燕相停，試銓平其輕重；孤鸞可照，更區别於妍媸」；卷十三〈除中書舍人謝二府啟〉云：「五雲長潤，共知巖穴之虛；六燕適均，咸仰權衡之正」；〈潁州到任謝二府啟〉云：「尺蠖徐動，敢言士路之屈伸；隻燕小飛，安繫台衡之輕重」皆用此事而微誤。《九章算術》卷八云：「五雀俱重，六燕俱輕，易一則等，求雀、燕各重。」蓋謂四雀一燕與五燕一雀等，不得言「六燕適均」也，俗言「五雀六燕，銖兩悉稱」亦失考。《九章》卷六云：「鳧起南海，九日至北海；雁起北海，七日至南海。鳧雁同日起，何日途中相逢？」[48]可與雀燕事作一聯。
卷三〈依韻和毅夫即事〉第二首：「廬舍昔希三肯顧，亭臺今負四宜休。」
卷十一〈爾雅新義序〉：「豈天之將興是書，以予贊其始？後之涉此者，致曲焉。雖使僕擁篲清道，跂望塵躅可也」
卷十二〈答崔子方秀才書〉館臣注：「子方，涪陵人，寓淮南。時尚新學，子方三上書，請復《春秋》，不報，遂不應舉。所著有《春秋經解》、《本例》、《例要》三書，見陳振孫《書錄解題》。」按農師此書，亦為荊公不好《春秋》事辨護（「公曰：三經所以造士，《春秋》非造士之書也。學者求經當自近者始，學得《詩》然後學《書》，學得《書》然後學《禮》，三者備，《春秋》其通矣」云云）。《宋文鑑》卷二十三有子方〈江上逢晁適道〉五律一首，《宋詩紀事》卷四十一采之，而不詳子方里貫，可補。荊公不好《春秋》事，《蕭敬孚類稿》卷五〈跋孫莘老春秋經解〉有辨，謂：「周麟之序莘老書，記荊公譏《春秋》乃斷爛朝報，蓋出附會」云云，未引農師此〈書〉自證也。《西堂外集‧艮齋雜說》卷一謂：「介甫廢《春秋》，有私意焉。其行事皆《春秋》之所誅也。」頗有小慧，足以節取。
六百二十[49]
[Feuerbach’s “Das Geheimniss des
Opfers”: “Die Liebe ist kein grobes, fleischliches, sondern herzliches und
mündliches Essen. Im Lateinischen ist der Kuss das][50]
Verkleinerungswort vom Munde, im Griechischen Lieben und Küssen ein Wort: Philein, und im Deutschen heisst das
Küssen der Liebe vortrefflich: herzen” (op.
cit.[51],
Bd. X, S. 60). That there is a good deal of synaesthesia
between eating & love-making is no new discovery, e.g.《詩‧汝墳》：“未見君子，惄如調飢”. Shakespeare’s Twelfth
Night, II, iv, 100-104: “Alas, their love maybe call’d appetite — / No
motion of the liver, but the palate — / That suffer surfeit, cloyment, &
revolt; / But mine is all as hungry as the sea / And can digest as much” (The
last two lines probably a reminiscence of Plautus, Truculentus, 569-70: “[mare ut est: / Quod des devorat nec
datis umquam abundat] mare ut est: / Quod des devorat nec datis umquam abundat”);
Fielding, Tom Jones, Bk. VI, ch. 1 (“Everyman’s
Lib.”, I, p. 196-7; cf. Bk. IX, ch. 53, III, p. 2): “What is commonly called
love... [is] the desire of satisfying a voracious appetite with a certain
quantity of delicate white human flesh... This is indeed more properly hunger; & as no glutton is ashamed to
apply the word love to his appetite, & to say he loves such & such dishes; so may the lover of this kind, with
equal propriety, say, he hungers
after such & such women” (cf. Mark Lemon, The Jest Book, §508, Canning on the French Language: “What can be
expected of a language which has but one word for liking & loving, &
puts a fine woman & a leg of mutton on a par: J’aime Julie; J’aime un gigot”; Mary Ducalux, The French Procession, p. 155 on Sainte-Beuve’s later sordid “loves”:
“he falls to that lower depth which an older Don Juan summed up in an epigram: ‘J’aime
le poulet. Demanderais-je que le poulet m’aime?’”; Balzac, Physiologie du Mariage, Méditation IV: “L’amour physique est un
besoin semblable à la faim, à cela près que l’homme mange toujours, et qu’en
amour son appétit n’est pas aussi soutenu ni aussi régulier qu’en fait de
table. Un morceau de pain bis et une cruche d’eau font raison de la faim de
tous les hommes; mais notre civilisation a créé la gastronomie. L’amour a son
morceau de pain, mais il a aussi cet art d’aimer que nous appelons la
coquetterie” etc. (Oeuv. Comp., éd.
Louis Conard, XXXII, p. 49). I. Bloch speaks of “Liebe zu essen” in which a
lover “tatsächlich anbiss und zu verspeisen anfing” the beloved (Das Sexualleben unserer Zeit, 12tes
Auf. S. 35). One can also quote in this connection: “Ich zerriss ihn... / Küsst’
ich ihn tot... / So war es ein Versehen. Küsse, Bisse, / Das reimt sich, und
wer recht von Herzen liebt, / Kann schon das eine für das andere greifen” (Kleist, Penthesilea,
24 Auftritt, Sämtl. Werk., A.
Weichert Verlag, Bd. II, S. 159); “I can devour you, I love you so!” (quoted in
Havelock Ellis, 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 II, p. 88); etc. Cf. The
Frogs, 59 ff. Dionysus: “... Such
fierce desire consumes me... / I can’t describe it... / Have you e’er felt a
sudden lust for soup?” (Aristophanes,
“The Loeb Class. Lib.”, II, p. 303).
Aldous Huxley, Time Must Have a Stop, ch. 1 on the art of poetry: “Compress &
express”; cf. H.W. Garrod, Poetry & the
Criticism of Life, p. 164: “Literature is not self-expression, but
self-compression.” Ch. 16: “If one feels shy, the best thing to do, I’ve always
found, is to imagine how the person you’re shy of would look if he or she were
squatting in a hip bath”; cf. Montaigne, Essais,
I, xiii (Bib. de la Pléiade, p. 258): “Pourquoy estimant un homme l’estimez
vous tout enveloppé et empacqueté?” etc.; Céline, Voyage au bout de la Nuit, “Le Livre Moderne Illustré”, II, pp.
71-2: “Et puis je me l’[l’Abbé
Protiste] imaginais, pour m’amuser, tout nu devant son autel… C’est un bon truc
d’imagination. Son sale prestige se dissipe, s’évapore... Rien ne résiste à
cette épreuve.” By the same “truc d’imagination,” Teufelsdröckh discovered
something vastly different: “A naked world possibly, nay actually exists, under
the clothed one... The beginning of all wisdom, to look fixedly on clothes till
they become transparent” (Sartor Resartus,
Bk. I, ch. 10). In other words, although “the universe” is but “a large suit of
clothes, which invests everything”[52],
man is “but a micro-coat”, a Judge is simply “certain ermines & furs placed
in a certain position”, & a Bishop is merely “an apt conjunction of lawn
and black satin” (Tale of a Tub,
sect. ii, “Oxford Standard Authors”, pp. 425-6), God, like the emperor in
Andersen’s tale, has not a rag to his back — “Deus nihil habet... deus nudus
est” (Seneca, Epist. moral., xxxi,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y”, I, p. 226). Huxley’s or Céline’s method of debunking by
means of debagging & undressing shows the truth of Kenneth Clark’s
observation in The Nude, pp. 3-4: “Anyone
who has frequented art schools & seen the shapeless, pitiful model that the
students are industriously drawing will know that [the naked human body] is not
one of those objects which can be made into art by direct transcription....
[It] does not move us to empathy, but to disillusion & dismay.”
Of course, pace Shakespeare et al,
food & sex are not interchangeable whatever they have in common. Although a
man may be like Ragotin, “pressé de son amour comme d’un mal de ventre”(Scarron,
Le Roman Comique, I, ch. 19, “Librairie
des Bibliophiles”, I, p. 192), he cannot appease his empty belly clamouring for
food by “rubbing it” as he can relieve his swollen loins by masturbation — a
truth brutally stated by Diogenes of Sinope (Diogenes Laertius, 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 VI, 46;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II, p. 47). And Messer Gaster is a more imperious
master than the god Priapus. Cf. Crates: “Hunger puts an end to love” (Greek Anthology, IX, 497;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III, p. 275); Terence, Eunuchus,
732: “Sine Cerere et Baccho friget Venus”; etc. There may be even a conflict of
values; e.g.: “F. says, ‘I don’t a man can love
much if he eats much’… That’s a common saying among my lower class, ‘She’s not
bad — but I’d rather have a good dinner.’” (Letters
of D.H. Lawrence, pp. 58-9). However, see the conversation between Jacques
le Fataliste & his master: “Jacques:
On ne fait jamais tant d’enfants que dans les temps de misère. Le Maître: Rien ne peuple comme les
gueux. Jacques: Un enfant de plus
n’est rien pour eux. Et puis c’est le seul
plaisir qui ne coûte
rien; on se console pendant la nuit, sans frais, des calamités du jour” (Oeuv. Comp. de Diderot, éd. J. Assézat,
VI, p. 28); 《廣笑府》卷五：“一人三餐無食，夫妻枵腹上床。妻嗟嘆不已，夫曰：‘我今夜連要打三個拐，以當三餐。’妻從之。次早起來，頭暈眼花，站腳不住，謂妻曰：‘此事妙極，不惟可當飯，且可當酒’” & Zola, L’Assommoir, ch. 5: “Boche disait que les enfants poussaient sur la misère comme
les champignons sur le fumier” — the
reverse of “飽暖思淫”. For Menander, etc. see 第一百四十三則.【“Prendre de café des pauvres”: “to have sex” (Harrap’s Slang Dictionary, p. 68).】【Douglas
Hayes, All Rightee, p. 132: “Someone
had defined copulation as the opium of the people.”】【Warren
Miller, Flush Times, p. 80: “The
men who lack the strength to work always have sufficient to empregnate their
wives... They may be weak with hunger, yet have the strength for it.”】【 “‘Bed,’ as
the Italian proverb succinctly puts it, ‘is the poor man’s opera’” (A. Huxley, Heaven & Hell).】
Alberto Moravia: “Il Pupo”: “Se avessimo i soldi, la sera ce ne andremmo
al cinema... invece, siccome i soldi non ci sono, ce ne andiamo a letto, e così
nascono i figli” (Racconti Romani, in
Opere Complete, ed. Bompiani, VII, p.
97). Gargantua et Pantagruel, I, ch. 8:
“comme Julie, fille de l’empereur Octavian, ne se abandonnoit à ses taboureurs
sinon quand elle se sentoit grosse, à la forme que la navire ne reçoit son
pilot que premierement ne soit callafatée et chargée” (Oeuv. compl., éd. J. Plattard, I, p. 18). This famous bon mot recorded by Macrobius (Sat., II, 153), Non tollo vectorem nisi navi plena, is also quoted
in Brantome, Les
Dames Galantes, Disours I (“Classiques
Garnier”, p. 106) & in Casanova, Memoirs
(tr. A. Machen, p. 164); “I toyed with her & found she was with child. Oho!
a safe piece” (Boswell on the Grand Tour:
Germany & Switzerland, “Trade Edition”, p. 88).
Remy de Gourmont, Physique de
l’amour, p. 130: “Les poissons ordinaires... sont des bêtes chastes,
dénuées de toute fantaisie erotique. Ce qui semble l’essentiel de la volupté,
leur est inconnu. Les mâles ignorent la possession; les femelles, le don; nuls
attouchements, nul frottis, nulle caresse.” Cf. Leigh Hunt’s sonnet “To A Fish”:
“Legless, unloving, infamously chaste.”
John Eliot, The Parlement of
Pratlers, ed. Jack Lindsay, p. 88: “... it is the disease of Italie, of
Fraunce, of Spaine, of Germanie, & of England. The Catholicke disease, the
common sicknesse, the great maladie —
the pox.” I. Bloch in his
Die Prostitution, Bd. I, S. 798 says
that “le vice Italien”, “le vice français” & “le vice allemande” all means
pederasty. So sodomy, like “the pox”, “go’s by as many names” as the countries
that practise it (cf. Samuel Butler, Characters
& Passages from Note-Books, ed. A.R. Waller, p. 466, cf. p. 455). I
wonder whether Nicolini had this vice in mind when he said “L’Italia non aveva
di suo neppur i vizi” (quoted in Giuseppe
Giusti: Prose e Poesie Scelte, “Biblioteca Classica Hoepliana”, p. 288).
Cf. Boswell on the Grand Tour: Germany
& Switzerland, ed. F.A. Pottle, “Trade Edition”, p. 38: “Jacob began to
suspect that the young man was a man of Italian taste.” Thomas Nashe, The Unfortunate Traveller continues a tirade
against Italy, “from thence he brings… the art of Sodomitrie” (Works, McKerrow & Wilson, II, p. 301).
Thraliana, ed. Katharine C. Balderston, II, p. 1003: “There are people who say he
[Buonaparte] is... the Apollyon in Scripture: His name is Apollonis pronounced
according to the Corsican Dialect N’Apollione.”
In a footnote the editor says that this “fanciful identity” was expounded by Mrs
Thrale in her Retrospection &
ridiculed by the Critical Review. She
has overlooked the fact that Mrs Thrale had forestalled Perez who
reduced Napoleon to a sun-myth by the formula “Napoleon=Apollion=Apollo” (see
J.M. Robertson, A History of Free-thought
in the 19th Century, I, p. 16).
Grillparzer: “Des Menschen Herz gleicht einem Saitenspiele; in jedem
derselbem liegt eine Harmonie, doch je nachdem eine geschickte oder
ungeschickte Hand dasselbe spielt, entlockt es ihm angenehme oder unangenehme Töne”
(Gesammelte Werke, hrsg. E. Rollett
und A. Sauer, Bd. II, S. 137). Quite true; but Grillparzer overlooked the
disastrous possibility of an “orangoutang voulant jouer du violon”: “Il tâcha,
de la manière la plus grotesque, de placer le violon sous son menton en tenant
le manche d’une main... et il pinça les cordes sans pouvoir obtenir autre chose
que des sons discords. Il se fâcha, posa le violon sur l’appui de la croisée;
et, saisissant l’archet, il se mit à le pousser et à le retirer violemment,
comme un maçon qui scie une pierre. Cette nouvelle tentative n’ayant réussi
qu’à fatiguer davantage ses savantes oreilles, il prit l’archet à deux mains,
puis frappa sur l’innocent instrument, source de plaisir et d’harmonie, à coups
pressés” (Balzac, Physiologie du Mariage,
Méditation V, Oeuv.
Comp., éd. Louis
Conard, XXXII, pp. 65-6). Balzac, on his part, failed to see that this parable
has a wider application than its immediate one of the brutal clumsiness of a
husband in making love to his wife. Let us “only connect” & combine
Grillparzer’s aphorism with Balzac’s cautionary tale.
Étienne Souriau: “Everyone knows that a youngster appreciating his first
poetic efforts, or a ‘Sunday painter’ evaluating the picture he has just
finished, will be prone to strange errors.
Something else than self-esteem
is involved here. The budding artist has had keen feelings in the course of
creative labor; his imagination has been very active.... His pen or brush failed to salvage from subjectivity much of all
that he thought he had in mind. Yet all of it, with its recent effervescence,
comes back into his perception of the work, to over-determine it subjectively
when he looks at it immediately after finishing it. That is why many a painter makes it a rule to turn a fresh
canvas toward the wall of his studio, & many a writer puts the freshly
written page in a drawer” (“A General Methodology for the Scientific Study of
Aesthetic Appreciation”, The Journal of
Aesthetics & Art Criticism, Sept. 1955, pp. 7-8; cf. The Notebooks of S. T. Coleridge, ed.
Kathleen Coburn, I, §632: “Hazlitt, the painter, told me that a picture never
looked so well as when the pallet was by the side of it — Association, with the glow of production”).
Shrewdly observed indeed! God seems to have been human enough to experience
this flush of joy on creating the world, for otherwise how could he have looked
upon it & seen that it was good? Cf. Gilbert Murray in the preface to his
translations of Hippolytus & the Bacchae: “A translator cannot help
seeing his own work through the medium of that greater thing that he studies
& loves. The light of the original shines through it, & the music of
the original echoes round it. Creech’s
versions of Horace &
Theocritus... may be to us unreadable; bad verse in themselves, & full of
Creech’s tiresome personality... But to Creech himself, how different it all
was! He did not know how bad his lines were. He did not feel any veil of
intervening Creech... The original was always there present to him in a kind of
symbol” (quoted in E.S. Bates, Intertraffic,
p. 100).
[Plutarch, Περὶ πολυπραγμοσύνης.][53]
Plutarch’s title, as Aulus Gellius says, “cannot be translated by a single
Latin word, but only by a phrase: ad multas igitur res adgressio earumque
omnium rerum actio”[54]
(Attic Nights, XII. xvi, Loeb, Vol.
II, p. 338).
Thraliana, ed. Katharine C. Balderston, II, p. 870: “There is a passage in
Blainville’s Travels relating to an Inscription somewhere
in Italy…. which has these Words
— Moro per Amor d’un Cento, cinque, cinquanta, e Zero — an Enigma. I’m afraid I understand it exceedingly well.
How beastly is the meaning!” What a characteristically feminine attempt to
touch filth without being defiled! The answer is of course CVLO or, if one
imitates Mrs Thrale’s example of peep-bo obscenity, “Il bel di Roma”[55].
As to the moral pointed by this inscription, see《螢窗異草‧二編》卷四〈子都〉on the equivoque “糞窟中有鳥，不取出則死”. Mrs Thrale has a trick of referring to the thing by
ostentatiously putting a fig-leaf on the tip of her pen, e.g.: “No fewer than 40 words... are comprised in the
Monosyllable Scrape Anagrammatically
& Metagrammatically — as thus Scrap, Sap,…Pear, Parse. There is another,
too — which I will not write down” (Thraliana, II, p. 99). All these are
quite comparable to the euphemistic variations for cul in the speech of the proverbial avocat (see Pierre Larousse,
Grand Dictionnaire Universel, V, p. 639). The acronym AIDS bent into an anagram of “Anal Intercourse
Death Syndrome” (Literary Review,
March 1986, p. 16).
Black Butterflies on White Nights (continued from 第五百三則): 5. Good citizenship consists in passing the loyalty test & means
an infinite capacity for being betrayed & deceived. Keeping in mind such
colloquialisms as “take it”, “take it standing”, etc., I should like to define
it also as the infinite capacity of taking
pains. 6. “Liars have need of good memories.” But what about statesmen,
politicians, agitprops, rabble-rousers, merchants of statistical happiness,
government spokesmen at press-conferences (cf. Casti, Gli Animali Parlanti, XIV, 37: “Perciò fra lor proverbio era
usuale: Falso come una nuova offiziale”), etc. etc.? With them a bad memory or
utter lack of memory is a great asset, while a good memory would only cramp the
style of their galloping mendacity by subjecting them to attacks of a bad
conscience. It is only through a study of such people that I have come to the
conclusion that memory nourishes or supplies matter to conscience and
conscience lubricates or quickens the motion of memory. To jog a public figure’s
memory when he conveniently forgets his erstwhile promises, professions or
pronouncements is tantamount to appointing oneself keeper of his conscience and
therefore is to be objectionable. Nature’s born liars have no memory at all —
any more than their predestined victims, the suckers. 7. The rulers take care
not to betray their stupidity, & the people should take greater care to
conceal their wisdom, or rather to pretend ignorance of their stupidity.
[2]「二卷」原作「一卷」。
[4]「卷二十二」原作「卷三十二」。
[5]「而」原作「乃」。
[6]「醉」原作「望」。《宋詩選註》亦作「望」。
[11]「報道先生」原作「為道相公」。
[12]「為報」原作「寄語」，「驚起」原作「驚曉」，「且容」原作「尚容」。
[13]「中外」後原重一「外」字。
[15]「卷十八」原作「卷十七」，「卷二十三」原作「卷二十二」。
[17]「卷四十七」原作「卷四十八」。
[18]「卷三」原作「卷一」。
[19]「追」原作「思」。
[24]「生民清廟」原作「清廟生民」。
[25]「第二首」原作「第一首」。
[26]「茶甌」原作「茶瓶」。
[27]「鬥」原作「已」。
[28]「坼芡觜」原作「拆黃觜」。
[29]「卷七十六」原作「卷七十四」。
[32]「犬奸」原作「犬交」。「賈某」原作「賈客」，當為「賈某，客於外」省文之誤。「庬」原作「龐」。
[33]「槃瓠」原作「槃觚」。
[38]「詩家能事」原作「詩家詩事」。
[40]「布被輕」原作「布被重」。
[42]「恨才多」原作「為才多」。
[47]「初從」原作「初侍」。
[48]《九章算術》卷八原文：「今有五雀、六燕，集稱之衡，雀俱重，燕俱輕。一雀一燕交而處，衡適平。并、雀重一斤，問燕、雀一枚各重幾何？」卷六原文：「今有鳧起南海，七日至北海；雁起北海，九日至南海。今鳧雁俱起，問何日相逢？」
[55] Dizionario - Vocabolario del dialetto triestino
(1890), p. 131: “Cul, sm. culo, deretano, preterito, sedere, e
scherz. il bel di Roma, o il più bel
di Roma — facendo allusione al più gran monumento di Roma, il Colosseo, che
corrottamente, viene chiamato pure Culiseo; aver cui, m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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