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矩〈重屏會棋圖〉
六百一[1]
王述庵編《陳忠裕全集》卷十五〈遇桐城方密之於湖上歸復相訪贈之以詩〉第二首云：「漢體昔年稱北地，楚風今日滿南州」，自注：「時多作竟陵體」；王覺斯《擬山園初集》七律卷五〈酬王玉煙數詩同飲吳隆媺齋中〉第三首云：「詞壇今日眩詩歸，大復空同知者稀」【《棗林雜俎‧聖集》：「鍾、譚詩行於世，王鐸宗伯曰：『如此等詩，決不富不貴，不壽不子』」】；《尺牘新鈔》卷五胡介〈與龔半千論詩書〉：「數十年來之言詩者，同異相軋，去之愈遠，宗鍾、譚者破碎，宗七子者囫圇」；卷六陳周政〈答王普瞻書〉：「近世詩人眼孔小極，已投獻於李、譚之門，作彼重儓」；卷七李繼白〈與張曉人〉：「近代何、李之後，矯以竟陵，兩相救則相成，兩相勝則相絀」；卷八徐增〈與申勗庵〉：「近日學詩者，皆知竟陵為罪人之首，欲改絃易轍者，又不深諳唐賢之門庭堂室，復相率而俎豆王、李」；卷十張惣〈與友論歷下竟陵書〉：「今之論詩者，始焉多尸祝竟陵，久之且俎豆歷下」；陳伯璣《詩慰》欲拾虞山之偶遺，而選譚友夏詩最多，餘如吳允兆、王留、程仲權、萬茂先皆竟陵體也（參觀第三十七則、第一百九十四則）；魏惟度《詩持》所錄林古度屬竟陵派不待言，他尚有王思任（一集卷一）、陳昂（一集卷一〈冬日薄暮〉，魏氏評曰：「竟陵神似」）、戴明說（一集卷三）、鄭日奎（一集卷三，〈竟陵詩〉曰：「詩境本靈曠，性情之所緣。所以古作者，言無枝葉繁。竟陵知其要，孤往成幽尊。遂令楮墨間，如有真氣存。低頭恣檢閱，舉首見明月。寒光一片秋，知從何處發」）、程封（一集卷四）、釋大依（二集卷七〈擬陶元亮九日無酒〉，魏氏評曰：「南公學竟陵者也」）、陸漾波（二集卷九〈答魏石床〉，魏氏評曰：「竟陵嫡派」）、吳國龍（三集卷四）、丁㣧熽（三集卷八〈武德舟中曉懷〉，魏氏評曰：「竟陵先步」）、郝煌（三集卷九）、（三集卷八〈武德舟中曉懷〉，魏氏評曰：「竟陵先步」），而公安則唯李如梓一人（三集卷八〈釜山道中〉，魏氏評曰：「四句、六句得中郎之神」）。傅青主詩亦學竟陵，劉䬠補輯《霜紅龕全集》卷五〈偶借法字翻杜句答補巖〉第一首云：「問詩看法枉，索解傍人痴。知此不知彼，一是還一非。情性配以氣，盛衰惟其時。滄溟發病語，慧業生詩歸。捉得竟陵訣，弄渠如小兒」；卷二十三〈杜遇餘論〉云：「畢竟劉須溪、楊用修、鍾伯敬們好些，他原慧。」（按「杜遇」之名，疑亦本譚友夏《遇莊》來，見《友夏全集》卷六〈與舍弟五人書〉，參觀張宗子《瑯環文集》卷一〈四書遇序〉。）【靑主子壽毛眉《我詩》亦竟陵法，如〈煖之〉(sic) 第一首腹聯：「算出須衣食，焉用活法為」，第二首後半：「若自以為足，亦良可大哀。有曰庶幾過，又焉用高才。」】朱鶴齡《愚菴文集補遺》卷二〈寒山集序〉云：「愚菴叟選啟、禎以來之詩，專取幽清淡遠，揚盡俗葷者，起曹學佺，迄徐白，得二十人。客曰：『此乃世所嗤為鍾譚體，為鬼趣，為兵徵亡國之音也，夫子何取乎爾？』叟笑曰：『此所謂羽聲者也。羽聲而近中聲，不戾乎變風、變雅。即尼父復出刪詩，亦將取焉。而安得以木客之悲吟、幽獨君之冥語漫比而訾斥之哉！』」又〈竹笑軒詩集序〉云：「萬曆之季，海內尸祝鍾、譚。其教以幽深孤峭為宗，直取性靈，不使故實，往往入於僻澀無理。然幽深孤峭，唐人名家多有此體，譬諸屠門大嚼後，啜蒙頂紫茁一瓷，無不神清氣滌。此種風味，亦何可少！」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一云：「《詩歸》失不掩得，得亦不掩失。得者如五子開蜀道，失者則鐘鼓之享爰居。大率以深心而成僻見，僻見而墮支離。遠喧而取靜可也，避豪而得悶不可也；戒薄而求厚可也，舍俊而求鈍不可也。評李、杜尤病。」賀貽孫《詩筏》云：「《滄浪詩話》大旨不出『悟』字，鍾、譚《詩歸》大旨不出『厚』字。二書皆足長人慧根」；又云：「于鱗輩論詩專尚氣格，皆從華整處看，易隳惡道。使皆以『渾老』二字論氣格，又誰得而非之哉」；又云：「伯敬云：『唐文奇碎，而退之舂融，志在挽回；唐詩淹雅，而退之艱奧，意專出脫。』此數語真昌黎知己」[3]；又云：「近代選詩，皆以〈帝京篇〉諸作為不祧之祖，鍾、譚二子毅然去之，殊有胆識。一部《詩歸》，生面皆從此開，稂莠既除，嘉禾見矣」；又云：「今人貶剝《詩歸》，燖毛鍛骨，不遺餘力。以余平心而論之，諸家評詩，皆取聲響，惟鍾、譚所選，特標性靈。其眼光所射，能令不學詩者誦之勃然烏可已，又能令老作詩者誦之爽然自失，掃蕩腐穢，其功自不可誣。但未免專任己見，增長狂慧，流入空疎」；又云：「伯敬評杜，雖未盡確，然不可謂非別眼。若其評太白，則未悉所長」；又云：「舍性靈而趨聲響者，學王、李之過也。舍氣格而事口角者，學袁、徐之過也。舍章法而求字句者，學鍾、譚之過也」，賀氏書中以公安與王、李、鍾、譚並舉，唯此一例。潘問奇《拜鵑堂詩集》卷四〈宋詩啜醨集成同夢巖作〉第二首云：「但留氣格還天寶，不礙屠沽毀竟陵。」潘自序《宋詩啜醨集》云：「使非竟陵起而抉隱摘微，一一取而表章之，不幾舉當日悱惻纏綿、忠君愛國之志，竟等祖龍一燼耶？」[4]陶元淳《陶子師先生集》卷四〈沈秋士傳〉云：「秋士名卓，善為詩，於古作者，獨北面袁、鍾，以為搜剔性靈，盪滌腥臊，可以上薄風雅。先是，邑中顧仲恭、錢蒙叟詆訶袁、鍾，馮子定遠又祖述崑體，後生靡然。秋士獨強項自喜，別出機杼」云云。袁、鍾並師者，亦唯見此人。蓋三袁議論雖隽快，而不深密，規模亦未具備，故氣候甚短，不如鍾、譚有《詩歸》𠷬古示今，足以開宗立教也。竟陵派詩日後不傳，自緣其為惡道不能傳，非牧齋掃蕩之功。當時固盛行也。【杜于皇《變雅堂文集》卷二〈三山游詩自序〉：「此近日王、李、鍾、譚所以兩失其意歟。」】【王霖《弇山詩鈔》卷一〈讀唐宋元明人詩十六首‧之十五〉云：「竟陵孤詣妙難參，官樣蘇州與濟南。聚訟紛紛堪一笑，謨推王李折鍾譚。」【計發子發《魚計軒詩話》載淩緘亭樹屏〈偶作〉云：「辛苦為詩兩竟陵，縱然別派也澄清。阿誰爛把詩歸讀，入室操戈汝太能錢牧齋少時頗亦取逕《詩歸》。新城重代歷城興，清秀贏將牧老稱時謂阮亭為『清秀李于鱗』，錢牧齋極稱之，何耶。細讀羼提軒裏句，又疑分得竟陵鐙新城詩有絕似鍾、譚者。」】【《尺牘新鈔》卷六劉榮嗣〈回王受人〉：「唐瞎子又刻《唐詩十集》[5]，評語大有可觀，只恨其念念欲駁《詩歸》，示人以不廣。」】【《尺牘新鈔二集》卷三施閏章〈與陳伯璣論竟陵〉：「往讀《伯敬集》，不數葉，輒擲去，譬如體羸人不能嘗苦寒藥，恐傷元氣也。昨承寄到，適在筍輿中，更無他書，遂至讀盡。其文良勝詩，寧不厚不渾，不光燄，不周詳，而必不肯俗。其手近隘，其心獨狠。（中略）可謂之偏枯，不能目以膚淺。（中略）如橘皮橄欖湯，在醉飽之後，洗濯腸胃最善，饑時却用不得。然當伯敬之時，天下文士酒池肉林矣，那得不獨推為俊物？」卷六董以寧〈與倪闇公〉云：「今之談詩者，邪說漸消，無不知攻竟陵者，而其弊有在於攻竟陵。（中略）卑者忘格調而競風華，高者離性情而言格調，是學竟陵而詩亡，攻竟陵而詩愈亡也。（中略）譬如古人已往，為土木以像之，衣冠是而人非矣！乃優孟過而笑之曰：『是不如我之能笑能顰，或歌或泣也。』嗚呼！將遂得為古人乎哉？」卷七鄧漢儀〈與孫豹人〉：「竟陵詩派，誠為亂雅，所不必言。然近日宗華亭者，流於膚殼，無一字真切；學婁上者，習為輕靡，無一字樸落。矯之者陽奪兩家之幟，而陰堅竟陵之壘。其詩面目稍換，而胎氣逼真，是仍鍾、譚之嫡派真傳也（按豈指漁洋耶？）。」卷九高兆〈與汪舟次〉：「《詩歸》亦不必定在焚棄之列。伯敬《詩集》無一篇佳者，而論詩頗有合處。鳥不能琴而能聽琴，魚不能歌而能聽歌，況有智之士乎！」卷十三劉孔和〈與友人論詩〉：「《詩歸》不無偏處，然予所見數十家選詩，無過此者。大率鍾、譚心細，有閒工夫。」按十五雷士俊〈與孫豹人〉：「大抵鍾、譚論說古人情理入骨，亦是千年僅見，而略於音調，甚失詩意。詩以言志，聲即依之。鍾、譚《詩歸》，譬之於人，猶瘖啞也。」《新鈔三集》卷十陳允衡〈復櫟下先生〉：「竟陵謂：『假初、盛不若真中、晚。』竟陵詩或有疵，此論則深于風雅性情，殆不可廢也。虞山辟竟陵，而《列朝詩集》格調總近中、晚，且多宋、元意致。」】【周亮工《賴古堂集》卷十三〈賴古堂詩序〉云：「膚七子，戔竟陵」；卷十四〈汪舟次詩序〉云：「夫世尚苟同，分竟陵、歷下而馳者，驅染成風」；卷二十一〈書程石門再遊燕台詩後〉：「近日為兩家驛騎者，筆在李，而意又實在鍾。」】【李世熊《寒支初集》卷七〈再答蔡人鏡書〉論鍾、譚頗當[6]，見本冊末葉。[7]】【［補六百一則】李世熊《寒支初集》卷七〈再答蔡人鏡書〉：「蒙示近代作者板重陳襲，體幹魁碩，而靈氣索然，覺鍾、譚一派文字便可單行。弟往見蜀人尹西有亦有此論，謂：『八大家固佳，然手手印摹，便成谿徑。將來鍾、譚一種文字，靈脫快人，定須別闢一宗。』弟笑謂西有曰：『君誤矣！鍾、譚佳處，歐、蘇小品文字備有之，但歐、蘇天然標格，丰致絕人，自覺留連不厭。鍾、譚著意幽靚，亦自泠泠沁人，譬平康首面，非不嫣然快目，畢竟氣韻妖冶，不似大家風範耳。（中略）伯敬沒，然譚名尤重於鍾。平心論之，友夏文字實有絕佳者，如〈三十四舅〉及〈陳思野〉[8]、〈陳巡簡〉諸墓志、〈寒溪寺留壁詩記〉及〈與鍾伯敬、金正希書〉，皆一片性地流出，（中略）雖歐、蘇不能過也。及作伯敬墓志與他作，則多欠商量。伯敬為友夏第一知己，此文必友夏極用意之作，其引首云：（中略）。夫形影精光，必待誌者而傳，則詩、文皆無用之物矣！是有友夏，可以無伯敬也。言亦失輕重矣！（中略）吾親見伯敬為閩學使，潦倒滅裂，名檢蕩然。（中略）說文士但說文士本色，何嘗不佳？今必謂其能經世，能作佛，以為超妙，不知其最鄙最俗格套也（《寒支二集》卷二〈答邱黃玉〉評友夏誌伯敬略同）。』《寒支二集》卷二〈答友〉：「學王、李之失，板滯而庸劣；學鍾、譚之失，則邪僻而已，勢亦必至於庸劣。『庸』、『腐』二字，鍾、譚所甚避，然必至於此者，以其專禁使事，全以語助點綴成文，便謂神奇，又每於山水、魚鳥、草木依附名理，務作深邃，不覺吻落學究，至於𢫟字轉筋，務生務澀，以避熟徑。古詩間有如此，實未嘗有佳者。輒云：『不必解而妙』，此語誤人不小。自三百篇以至三唐，何篇不可解者。不可解則鬼語而已。」〈答官公璧〉：「伯敬自負具眼，其選杜，只拔其輕清細巧，與己同調者。其他感時憂國、悲天憫人無數經術，盡皆汰去，豈非癡乎？」
〇後來譚藝不廢《詩歸》者，如陸次雲《五朝詩善鳴集‧明詩》卷下鍾惺〈題劉慎虛書冊〉評曰：「託出選《詩歸》大意，《詩歸》於古詩評論多佳，惟近體十失八九」；成書《古詩存‧凡例》云：「向論詩，頗不滿於竟陵。後觀其於士龍集茫茫數百首中，獨取『閒居物外』一章，可謂卓識」（《天咫偶聞》卷四引）；《湘綺樓日記》光緒四年六月十一日：「保之師縱談詩法云：『唐詩選以《詩歸》為善，先隔斷俗塵，《詩歸》為世所訾議，非吾輩不能用之有效也』。」李審言《媿生叢錄》卷一則力詆此書，謂：「其所詫為絕物者，叩之余心，不知何謂。專標枯澀清靈為宗，便味如嚼蠟。」
〇《詩筏》云：「楊升庵譏少陵〈麗人行〉云：『《詩》刺淫亂，第曰「雝雝鳴雁，旭日始旦」而已，不必曰「慎莫近前丞相嗔」也。憫流民，則曰「鴻雁于飛，哀鳴嗷嗷」,不必曰「千家今有百家存」也。』蓋謂少陵無含蓄耳。王元美駁之云：『彼所稱者，比興耳。詩固有賦，以述情切事為快，不必盡含蓄也。語荒而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勸樂而曰「宛其死矣，它人入室」；譏失儀而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怨讒而曰『豺虎不食，投畀有北。』若使出少陵之口，不知用修何如貶駁也（按見《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四十七《藝苑巵言‧四》）？』元美辨則辨矣，而未盡也。就『雝雝鳴雁』本章言之，雉鳴求其牡，非比興乎，何嘗含蓄？且鄭、衛刺淫，至於『期我桑中』、『車來賄遷』等語，皆無含蓄。姑不必盡舉，即如同一刺衛宣姜也，有直陳者，〈新臺〉、〈牆茨〉、〈鶉奔〉是已。有隱諷者，〈君子偕老〉一篇，述其象翟之盛、鬒髮之美、眉額之皙，并其褻衣之纖媚而形容，而以『邦之媛也』四字結之。羨美中有憐惜慨嘆，愛莫能助之意，略無一語及其淫亂。少陵〈麗人行〉，全從此詩得之。此詩首章微露『子之不淑』四字，少陵則末語微露『慎莫近前丞相嗔』七字，彼其意，以為此人此事。與其直指其穢，徒令人鄙，不若悉舉其美，乃令人恨也。從來美人失身，才子從逆，千古以後，供人唾罵，蓋以憐才慕色之誠，迫為嫉惡，其嫉惡更深，所以反復歎羨如此。蓋嘲笑甚於罵詈，而憐惜尤甚於嘲笑也。吾方謂少陵含蓄太深，不為〈牆茨〉[9]、〈新臺〉而為〈君子偕老〉，用修乃謂其不含蓄乎？」又云：「〈巷伯〉之卒章曰：『寺人孟子，作為此詩』，〈節南山〉之卒章曰：『家父作誦，以究王訩』，是刺人者不諱其名也。〈崧高〉之卒章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蒸民〉之卒章曰：『吉甫作誦，其詩孔碩』，是美人者不諱其名也。三代之民，直道而行，今則為匿名謠帖、連名德政碑矣。」按曾異撰《紡授堂集》卷一〈徐叔亨山居次韻詩序〉云：「『碩鼠碩鼠』，不罵人乎？『鴟鴞鴟鴞』，不罵人乎？『雄狐綏綏』，不罵人乎？『蜉蝣之羽』，不罵人乎？猶曰：此託物罵人也。『相鼠有皮』，罵人也；『子之不淑』，罵人也；『乃如之人兮』，罵人也；『夫也不良』，罵人也；『維是褊心』，罵人也；『中冓之言』，罵人也；『彼其之子，不稱其服』，罵人也；『燕婉之求』，罵人也；『子之湯矣』，罵人也；猶曰此風人之致，非〈大、小雅〉正聲。二〈雅〉中，如惡惡之〈巷伯〉無論，他如『仳仳彼有屋』，罵人也；『為鬼為蜮』，罵人也；『彼何人斯』，罵人也；『廢為殘賊』，罵人也；『具曰予聖』，罵人也；『大風有隧』，罵人也；『哀今之人』，罵人也；『人有土田』，罵人也。乃若『赫赫師尹』，呼其人而罵之矣！『家父作誦』，自呼其人而罵人矣！『庶曰式臧』[10]，罵夫矣！『君子信讒』，罵父矣！『國步滅咨』，罵國矣！『赫赫宗周』，罵皇后矣！『昊天不惠』，罵天矣！『將安將樂』，朋友相罵矣！『如蠻如髦』，兄弟九族罵矣！」張謙宜《絸齋詩談》卷一：「人多謂詩貴和平，只要不傷觸人。其實三百篇中有罵人極狠者，如『胡不遄死』、『豺虎不食』等句，謂之乖戾可乎？蓋罵其所當罵，如敲抃加諸盜賊，正是人情中節處，故謂之『和』。又如人有痛心，便須著哭，人有冤枉，須容其訴，如此心下才鬆爽，故謂之『平』。只這兩字，人先懂不得，又講甚詩？」可參觀。《滹南遺老集》卷三論宋人言《論語》之失有三，其三曰「求之過厚」：「凡人有好則有惡，有喜則有怒，有譽則有毀，聖人亦何以異哉？而學者一以春風和氣期之。凡忿疾譏斥之詞，必周遮護諱而為之說。至於杖叩原壤，呼之為賊，范純夫猶曰因才教誨，此過於厚者也。」即此意。《學齋佔畢》本《龜山語錄》之旨，力言《詩經》之溫柔敦厚，至謂：「東坡不深於《詩》，作〈韓文公廟碑〉，發揚蹈厲，然『作書詆佛譏君王』一句，大有語病，君王豈可『譏』耶？《詩》三百篇，只有『刺』而無『譏』。風刺，謂譬喻，不斥言也。若改『譏』字作『規』君王，豈不善哉」云云，正「過於厚」之例，然「規」字自佳。《䂬溪詩話》卷十駁山谷云：「怨鄰罵坐，固非《詩》本指，若〈小弁〉親親，未嘗無怨，〈彼何人斯〉『取彼譖人，投畀豺虎』，未嘗不憤，豈盡優柔婉晦乎？」則宋人亦未嘗盡「過厚」也。《魏伯子文集》卷一〈跋出郭九行〉云：「昔楊升庵每病老杜『詩史』之稱，乃摘其『寡婦』、『痛哭』諸語，謂非詩人溫厚和平，怨而不怒之旨。然刺『褊心』、斥『遄死』、著『無良』、指『鬼蜮』，〈墓門〉、〈圻父〉、〈何草〉、〈羔羊〉所直斥者，蓋不一而足矣。」汪苕文〈海日堂集序〉云：「夫三百篇，非一人之言，一時之作也。『取彼譖人，投畀豺虎』，不可謂不激切也；『人而無禮，胡不遄死』，不可謂不拙直也；『赫赫宗周，褒姒滅之』，不可謂不指斥時事也。」
〇《詩筏》云：「元微之作〈杜子美墓志序〉，謂其盡得古今之體勢，然余觀子美詩，創而不沿，孤而無偶，竟不能指某篇某句出〈風〉、〈雅〉，出沈、宋，出蘇、李，出曹、劉，出顏、謝，出徐、庾也。如蜂採百花以釀蜜，不能別蜜味為某花也。如秦人銷天下兵器為金人十二，不能別金人之頭面手足為某兵器也。合眾體以成一子美，要亦得其自體而已。」參觀程俱《北山小集》卷二十一〈答鄭教授書〉云：「其粲然者，我之文也。而資焉者，實六經、百氏載籍之傳，而吾自得者也。然而莫見其跡也。譬之飲食，稻粱、膾炙、臡醢、果蔬，無不食也。所以養其血氣，充其體膚者，不可以枚數也。而渙然漸漬於内，盎然浹於吾之身者，實飲食之滋也。若夫食飯一升，則果然如飯者長於背；食炙一臠，則塊然如炙者隱於面，則亦不可以為人矣！」Eckermann, Gespräche mit Goethe,
16 Dez. 1828: “‘Etwas Ähnliches’, sagte ich, ‘kommt in der literarischen Welt
häufig vor, indem man z.B. an dieses oder jenes berühmten Mannes Originalität
zweifelt und die Quellen auszuspüren sucht, woher er seine Kultur hat.’ ‘Das
ist sehr lächerlich!’ sagte Goethe; ‘man könnte ebensogut einen wohlgenährten
Mann nach den Ochsen, Schafen und Schweinen fragen, die er gegessen und die ihm
Kräfte gegeben’” (Aufbau Verlag, 1955, S. 437); Valéry, Calepin: “Rien de plus original, rien de plus ‘soi’ que de se
nourrir des autres. Mais il faut les digérer. Le lion est fait de mouton
assimilé”; Goethe, Spruchweisheit:
“Nicht allein das Angeborene, auch das erworbene ist der Mensch” (Sämtl. Werk., Der Tempel Verlag, III, S.
427). 又一百三十三則。
六百二[11]
歐公〈初出真州泛大江〉云：「山浦轉帆迷向背，夜江看斗辨西東。」〈舟中寄劉昉秀才〉云：「明月隨人來遠浦，青山答鼓送行舟。歸心逐夢成魚鳥，夜漢看星認斗牛。」《隨園詩話》卷二云：「少陵〈十二月一日〉詩：『打鼓發船何郡郎。』香山〈入峽次巴東〉詩：『兩片紅旌數聲鼓，使君艛艓上巴東。』今人開船鳴鉦，未知起何時？」《六一詩話》稱劉筠詩「峭帆橫渡官橋柳，疊鼓驚飛海岸鷗」。陰鏗〈江津送劉光祿不及〉云：「鼓聲隨聽絕」，是六朝已然。
〇歐公〈題薦嚴院〉云：「那堪多難百憂攻，三十衰容一病翁。却把西都看花眼，斷腸來此哭東風。」晏同叔〈弔蘇哥〉詩云：「何日九原芳草綠，大家携酒哭青春。」
〇歐公〈柳詩〉云：「殘黃淺約眉雙斂，欲舞先誇手小垂。」《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五引《洪駒甫詩話》稱丁晉公詩「綠楊垂手舞，黃鳥緩聲歌」，以為屬對精切，歐公語或本此。然《奕齋示兒編》卷十論晉公此二語云[12]：「美則美矣，其如綠楊無手何？終不若下句渾成。」
〇《魏鶴山大全集》卷五十四有〈裴夢得注歐陽公詩集序〉，惜此《注》今不傳。裴名及卿。
〇歐公〈後潭遊船見岸上看者有感〉云：「喧喧誰暇聽歌謳，浪遶春潭逐彩舟。爭得心如汝無事，明年今日更來遊。按昌黎〈遊青龍寺贈崔大補闕〉云：「何人有酒身無事，誰家多竹門可款。」歐公則身閑心苦，更進一層。《欒城集》卷八〈次韻王鞏見寄〉第三首亦云：「君家有酒能無事。」
【〈別滁〉云：「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絃管作離聲。」按山谷〈夜發分寧寄杜澗叟〉之「我自只如常日醉，滿川風月替人愁」，稼軒〈鷓鴣天〉之「但將痛飲酬風月，莫放離歌入管絃」，皆出於此。】
【《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六〈跋廬山高〉云：「歐公自謂出李、杜上，不滿識者一笑。然其雄勁豪放，亦是公最合作詩也。凡李、杜長歌所以妙者，有奇語為之骨，有麗語為之姿。若十萬眾長驅，而中無奇正，器甲不精麗，何言師也？」《北江詩話》卷二：「歐公善詩而不善評詩，如所推蘇、梅，皆非冠絕一代之才。又自詡〈廬山高〉，在公集中，亦屬中下。」《四部稿》卷一百四十七《藝苑巵言》卷四云：「〈廬山高〉僅玉川之淺近者。『耳目所及尚如此』二句，論學繩尺，公從何處削去之乎拾來？」《四溟山人全集》卷二十三《詩家直說》謂此二句乃講章體，夫耳目之所及者，尚然如此，況萬里之外，焉制其夷狄也哉？李建勳「未有一夜夢，不歸千里家」亦然，未嘗有一夜之夢，不歸乎千里之家也。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五論此二詩亦云：「追蹤樂天，尚猶河漢。以較李、杜，豈非夸父逐日？」《援鶉堂筆記》卷四十斥〈廬山高〉「學究氣」，〈再和明妃曲〉「科舉文字習徑」。】
【何谿汶《竹莊詩話》（據《桐江集》卷七當作《竹莊備全詩話》何汶撰）卷九引《延漏錄》云：「予嘗以師禮見參政歐陽公修，因論及唐詩，謂杜子美才出人表，不可學，學必不至，徒無所成，故未始學之。韓退之才可及，而每學之。故今歐詩多類韓體。」】【《能改齋漫錄》卷十四載胥偃〈謝歐陽秀才啟〉及歐公答牋全文，云不載諸集。】【《呂氏雜記》卷上：「歐公每為文，既成，屢自竄易，至有不留本初一字者。」】【《復堂日記》卷一：「閱陳訏所選歐陽永叔詩，清折高峻，此境亦唐人所未有，宜與梅聖俞抗手，其欲擬之沈約。集中西崑體亦不少。」陳選有十餘篇。】
六百三[13]
梅堯臣《宛陵先生集》六十卷。此為《四部叢刊》影印明萬曆本，編次尚未精審，如卷二十四〈讀蟠桃詩寄子美永叔〉明是歐陽永叔詩（見《居士集》卷二，題為〈讀蟠桃詩寄子美〉），詩中且云：「郊死不為島，聖俞發其藏」，何得羼入？卷三十一〈雨賦〉、〈新息重修孔子廟記〉、卷三十二〈小女稱稱塼銘〉皆當編入卷六十文賦類。《補遺》中亦漏去〈考試畢登銓樓〉七絕（見第五百九十四則）。宛陵詩得失，已見《談藝錄》，竊謂「安而不雅」四字可以盡之。歛氣藏鋒，平鋪直寫，思深語淡，意切詞和，此其獨到處也。《春融堂集》卷二十二〈舟中無事偶作論詩絕句〉云：「滄浪才調徂徠氣，大雅扶輪信不誣。可惜都官真韈線，也能傾動到蘇歐。」力避甜熟，乃至遁入臭腐村鄙；力避巧媚，乃至淪為鈍拙庸膚；不欲作陳言濫調，乃至取不入詩之物，寫不成詩之句，此其病也（如卷十三〈願嚏〉詩云：「我今齋寢泰壇下，侘傺願嚏朱顏妻」；卷三十〈捫蝨得蚤〉詩云：「兹日頗所愜，捫蝨反得蚤」；卷三十六〈八月九日晨興如厠有鴉啄蛆〉詩；卷四十一〈夏蟲〉云：「當看厠中蛆，化為盤上蠅」）。七言近體非所長。五言律情景佳處，亦是晚唐手眼，特氣體不輕銳，遂使方虛谷過眼而迷日五色耳。《後村大全集》卷九十九〈跋李賈縣尉詩卷〉以本朝之梅、陸比於唐之李、杜，皆集大成者；卷一百七十四云：「本朝詩推宛陵為開山祖師。世之學梅詩者，率以為淡，集中如云云（皆五言律句），殊不草草。蓋逐字逐句，銖銖而較者，決不足為大家數，而前輩號大家數者，亦未嘗不留意於句律也。」正以晚唐手眼取宛陵，消息可參。五、七古最多滋味。【《清容居士集》卷四十六〈書梅聖俞詩後〉：「都官與歐陽公締交最久，至嘉祐元年，始一薦為直講，距死僅五年耳。故荊公挽詩有『貴人』云云四句，蓋為歐公發也。崑體之變，至公而大成。變於江西，律呂失而渾厚乖。」】又第四百三十六則、第四百九十三則、四百九十九則，又百三十四則，又三百十八則，又三十則，又三百五十一則。
〇卷二〈希深惠書言與師魯永叔子聰幾道游嵩因誦而韻之〉。按光律元《有不為齋隨筆》卷壬云：「彭期校刊《歐陽全集》附謝希深〈游嵩山寄梅殿丞書〉，與此詩兩兩比勘，〈韻〉不因〈書〉，〈書〉如就〈韻〉，誠寄作也。故『草草具觴豆』一語，與〈書〉中『具豐饌醇醴』不合。」（希深〈書〉與聖俞詩及希深〈又答聖俞書〉皆見《歐集‧附錄》卷五。【謝絳此〈書〉收入《皇朝文鑑》卷一一三。】）
〇卷三〈客鄭遇曇穎自洛中東歸〉：「禪衣本壞色，不化洛陽塵。」按此真深得理趣語。
〈自急流口至長蘆江入金陵〉：「風清舟在鑑，日落水浮金。」按以鏡為鑑，即落滯相。卷十七〈晴〉云：「風掃天如鑑，雲開日似萍。」則「鑑」字尚可。呂和叔〈道州途中即事〉云：「舟移明鏡裏，路入畫屏中。」
〇卷四〈春陰〉：「鳩鳴桑葉吐，村暗杏花殘。」按歐公〈田家詩〉云：「林外鳴鳩春雨歇，屋頭初日杏花繁。」此景自右丞〈春中田園詩〉「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二語以來，遂成科臼。
〈青梅〉：「齒軟莫勝酸，棄之曾不惜。」按誠齋詩「梅子流酸軟齒牙」用「軟」字，宛陵已先得之。韓冬郎〈幽窗〉云：「齒軟越梅酸。」
〈巧婦〉：「巧婦口流血，辛勤非一朝，莠荼時補綍，風雨畏漂搖。所託樹枝弱，而嗟巢室翹，周公誠自感，聊復賦鴟鴞。」按此檃括〈鴟鴞〉詩為五律，亦如荊公〈歲晚懷古〉之檃括淵明〈歸去來〉詞及〈飲酒〉詩為七律也。此體倚聲中尤多，如東坡以〈歸去來〉詞增損作〈般涉調‧哨遍〉，米友仁以〈歸去來〉詞增損作〈念奴嬌〉，晁無咎檃括盧仝詩、詞皆是。
〇卷五〈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按《石林詩話》卷一駁《六一詩話》論此詩語，世多知者。孔平仲《珩璜新論》早駁之云：「此魚盛於二月，柳絮時魚已過矣。」《菽園雜記》卷九亦疑之，且引吳中俗語云：「蘆青長一尺，莫與河豚作主客。」《王夢樓詩集》卷十一〈食河豚〉云：「採鮮肯待花飛揚。」自注：「過清明便不可食，宛陵詩誤。」《風月堂詩話》卷下記晁季一語，用意略同。《水心集》卷二十九〈題歐公書梅聖俞河豚詩後〉云：「余嘗戲語鄉人：『河豚雖毒，而人能啖之，毒又甚矣！』」《朱子語類》卷百三十九以歐公之尊梅為不公，因曰：「詩亦不得謂之好，他不是平淡，乃是枯槁。」卷百四十四：「聖俞詩不好底多。如〈河豚〉詩，據某看來，只似個上門罵人底詩，只似脫了衣服上門罵人父一般。」（「上門罵人父」者，《鐵圍山叢談》卷二：「東坡、子由將就御試，慮一有黜落。明允曰：『我能使汝皆得之，一和題一罵題可也』云云。」即「罵題」也。）劉後村、方虛谷，皆攀附朱子者，而評宛陵詩，持論不苟同；虛谷，最恨後村者，而持論不苟異。
〇卷六〈依韻和子聰見寄〉：「嘗念餞行舟，風蟬動去愁。獨登孤岸立，不見遠帆收。及送故人盡，亦嗟歸迹留。洛陽君更憶，寧復醉危樓。」按此詩兼用〈燕燕于飛〉之「遠送于野，瞻望勿及，泣涕如雨」與《莊子》之「送君者自崖而反，君自此遠」，而筆滯語笨。《許彥周詩話》謂張子野詞『眼力不如人遠，上溪橋去』，東坡〈別子由〉：『登高回首坡壠隔，惟見烏帽出復沒』，皆遠紹〈燕燕于飛〉之意。實則右丞〈齊州送祖三〉云：「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觀別者〉云：「車徒望不見，時見起行塵」；介甫〈相送行〉云：「但聞馬嘶覺已遠，欲望應須上前坂。秋風忽起吹沙塵，雙目空回不見人」；及聖俞此作皆是。
〇卷七〈王殿丞赴莫州日就余求釣竿數莖以往今因其使回戲贈〉：「去日覓釣竿，定能垂釣否。若不暇釣魚，釣竿當去取。」按聖俞小詩如此篇及卷三十〈宋中道快我生女〉（「爾嘗喜詛予，生女竟勿怪。今遂如爾口，是宜為爾快。亦既以言酬，固且殊眥睚。慰情何必男，兹語當自戒。」），卷四十八〈倡嫗歎〉（「萬錢買爾身，千錢買爾笑。老笑空媚人，笑死人不要。」參觀《醉醒石》第十三回云：「再混幾年，花殘人老，只有人揀我，我還去揀得人」；《清平山堂話本‧刎頸鴛鴦會》云：「有朝一日花容退，雙手招郎郎不來。」參觀呂巖〈題廣陵妓屏〉：「嫫母西施共此身，可憐老少隔千春」），卷五十一〈和永叔內翰戲答〉（「從他舞姝笑我老，笑終是喜不是惡」云云）皆學玉川體，而無其詼詭，遂成死語。顧黃公《白茅堂集》卷二十四〈梅聖俞詩選序〉云：「盡矯西崑之習，然不出韓、孟，時時取法玉川（如卷四十一〈秋雨篇〉之於〈月蝕詩〉）。此所謂『英雄』者，不無廣武之嘆。其間簡遠澹拙，咀嚼味生，誠有之」云云，頗為具眼。當時大篇亦參玉川法者，王逢原也。
〇卷十一〈送蘇子美〉。按《宋詩啜醨集》卷一祖夢巖評曰：「全用〈招魂〉。」
卷十五〈觀何君寶畫〉：「馬骨隱細牛骨粗，馬毛要密牛毛疏。」按參觀《夢溪筆談》卷十七論牛畫毛，馬不畫毛。
〇卷十八〈二十四日江鄰幾邀觀三館書畫〉。按此詩亦見李雁湖《王荊文公詩注》卷二十一，謂：「竊疑詞氣近類聖俞。」是也。聖俞詠書畫，皆作此體（如卷十三〈同蔡君謨江鄰幾觀宋中道書畫〉、卷十五〈觀何君寶畫〉、〈觀楊之美畫〉、卷五十〈觀楊之美盤車圖〉、〈元忠示胡人下程圖〉等）。荊公筆意振宕，不如此平緩。詩中「不知名姓貌人物」至「畫中見畫三重鋪」九句，雁湖注謂：「乃白公所賦〈重屏圖〉。」沈小宛《王荊公詩補注》卷二引《揮麈三錄》云：「周文矩所畫〈重屏圖〉，祐陵親題白樂天詩。」又引《詩話總龜前集》卷二十《古今詩話》云：「如〈重屏圖〉，自唐迄今傳焉。乃白樂天〈醉眠〉詩。」（《白氏文集》卷二十五《長慶後集‧偶眠》云：「放杯書案上，枕臂火爐前。老愛尋思事[14]，慵多取次眠。妻教卸烏帽，婢與展青氈。便是屏風樣，何勞畫古賢？」）又按《姑溪居士集》卷六〈後圃〉云：「會應百歲享此樂，何妨畫作重屏圖」；《後集》卷三〈常愛東坡去年花落在徐州對月酣歌美清夜二詩因即其韻聊寄目前〉第一首云：「行當遂作重屏圖，闒茸凡材任譏罵」，自注：「世圖白老，謂之〈重屏圖〉。」《清容居士集》卷四十七〈題模本重屏圖〉云：「余嘗見樓宣獻公家周文矩所畫初本，前有祐陵御書樂天〈偶眠〉一章。」（《硯北雜志》卷上亦引劉後村跋此圖語。）《宛陵集》47〈表臣齋中閱畫而飲〉：「魁然中貴人，坐榻不知名。畫中有畫屏，山石侔天成。」《水東日記》卷三十四：「白樂天畫像一幅，二像對立，一則五十時容，一則六旬後真也，上有自贊，別稱為蓬婆洛南地名仙，此幅元末尚存北方人家。」【參觀Wolfgang M. Zucker, “Reflections on Reflections”, The Journal of Aesthetics & Art Criticism, Spring 1962, pp.
239-50[15]。 】
〇卷二十一〈次韻和景彝省闈宿齋〉：「庭前鬥雀墮還起，欄下秋花落自香。」按卷四十三〈秋日家居〉云：「懸蟲低復上，鬥雀墮還飛。」
〇卷二十四〈來夢〉：「忽來夢我，于水之左，不語而坐。忽來夢余，于山之隅，不語而居。水果水乎？不見其逝。山果山乎？不見其途。爾果爾乎？不見其徂。覺而無物，泣涕漣如，是歟非歟？」按聖俞夢見其亡婦詩甚多，以此為最。
〇卷三十三〈觀永叔畫真〉：「良金美玉不可畫，可畫惟應色與形。除却堅明盡非寶，世人何得重丹青。」按同卷〈畫真來嵩〉云：「便傳彷彿在縑素，尸欠勁直藏心胸。」按即荊公〈讀史〉詩之意。
〇卷三十七〈至廣教因尋古石盆寺〉：「化蟲懸縊女，啼鸌響繅車。」按上句與少游之「青蟲相對吐秋絲」區以別矣。
〇卷三十九〈無悔〉：「婦人未四十，容貌巳改前。男年踰五十，嗜慾固自偏。」按此本杜欽說王鳳語所謂「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婦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於未衰之年」（《全前漢文》卷三十一）。【卷三十九〈無悔〉（《宋詩鈔》□）。】
〇卷四十二〈依韻諸公尋靈濟重臺梅〉：「郞官博士留車騎，擁蔽修篁為斫開。」按《宋詩啜醨集》卷一祖夢巖評曰：「夫少陵斬惡竹，以其害於新松也；而聖俞斫修篁，則以其害於車馬。志趣固已天壤矣。且竹而日惡，斬之也誠宜。今日修篁，其即王子猷所謂『此君』者，非歟？湘靈有知，淒然而泣矣！唐、宋優劣，於此可辨。」又舉其七律對偶之劣者、結句之劣者、全首之劣者，皆允當，可與賀黃公所指摘者合觀。
〇卷四十三〈茶磨〉：「楚匠斵山骨，折檀為轉臍。乾坤人力內，日月蟻行迷。」按《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五引《呂氏童蒙訓》記東坡請荊公集句詠古硯，「荊公云：『巧匠斲山骨』，只得一句」云云，蓋用劉師服〈石鼎聯句〉首唱也，聖俞僅改一字。三、四却有心思，《緯略》卷十云：「蔣穎叔〈觀太史局銅渾儀〉詩：『日月雙連璧，乾坤一彈丸。』余愚見用『日月雙旋蟻』對之亦佳，出《抱朴子》。」
〈東溪〉：「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醜枝。」金人瑞《沉吟樓詩選‧寄常徵君》：「野鳧眠岸夢何事？老樹著花思媚人。」」
〇卷六十〈林和靖先生詩集序〉：「其順物玩情，為之詩則平淡邃美。」按此四字不切和靖，却正是宛陵自道祈嚮。
【卷六十〈靈烏賦〉、〈後賦〉。】【《石林燕語》：聖俞〈靈烏後賦〉譏范文正[16]。】【〈賦石昌言白鶻圖〉。按本事見《東齋紀事》卷四，《愛日齋叢鈔》卷三即謂宜引作《宛陵詩箋》。】【唐子西《眉山文集》卷二十一〈贈瀘倅丘明善〉自注：「育井夷人織蠻布為弓衣，小其文織梅聖俞詩。」按據《六一詩話》，東坡得此弓衣於淯井監，所織為〈春雪詩〉。】【《獨醒雜誌》卷三說聖俞〈贈歐陽晦夫〉及〈贈蘇明允〉二詩。】【《豫章先生遺文》卷五〈論詩帖〉：「吾嘗見梅聖俞誦唐人詩云：『雀乳青苔井，雞栖白板扉。』聖俞甚愛此句。」】
六百四[17]
【卷一〈元豐行〉：「旱禾秀發埋牛尻。」按參觀Hugo, Les Contemplations, Liv.
I, no. 14: “A Granville, en 1836” : “Le toit espère la gerbe, / Pain d’abord et
chaume après; / La croupe du boeuf dans l’herbe / Semble un mont dans les forêts”
。】
【卷一〈純甫出僧惠崇畫要余作詩〉云：「往時所歷今在眼，沙平水澹西江浦。」須溪評云：「增入鄉思藹然。」按同卷〈題燕侍郎山水圖〉云：「往時濯足瀟湘浦，獨上九疑尋二女。暮年傷心波浪阻，不意畫中能更覩。」機杼正同。又〈純甫出僧惠崇畫要余作詩〉云：「頗疑道人三昧力，異域山川能斷取。」按卷四十〈惠崇畫〉云：「道人三昧力，變化只和鉛。」】
卷二〈法雲〉云：「汲泉養之花不老，花底幽人自衰槁。」按同卷〈新花〉云：「流芳不須臾，吾亦豈久長。新花與故吾，已矣可兩忘。」
卷四〈霾風〉：「霾風摧萬物，暴雨膏九州。卉花何其多，天闕亦已稠。」雁湖注：「天闕，建康山名，即牛首山。」按郭𠐺伽《爨餘叢話》卷一云：「『天闕』句與上不類，伏思數過，恍然知為『夭閼』之誤。」是也。
卷四〈放魚〉：「豈無良庖者，可使供七箸。物我皆畏苦，捨之寧啖茹。」《補注》卷一引《鶴林玉露》云：「此與梁武帝窮兵嗜殺，而以麵代犧牲者何殊？因賦詩曰：『錯認蒼姬六典書，中原從此變蕭疎。幅巾投老鍾山日，辛苦區區活數魚。』」按荊公投老歸鍾山，時數以放魚為事，卷一〈示元度〉云：「今年鍾山南，隨分作園囿。贖魚與之游，餵鳥見如舊」；卷二〈邀望之過我廬〉云：「知子有仁心，不忍釣我魚。我池在仁境，不與獱獺居。」
〈擬寒山拾得二十首〉。理語太多，陳義亦高，非原作淺切有味之比。惟第十一首云：「傀儡衹一機，種種沒根栽。被我入棚中，昨日親看來。方知棚外人，擾擾一場獃。終日受伊謾，更被索錢財。」非曾居高位者不能知，非善知識不能道。《後村大全集》卷二十二〈無題〉云：「郭郎線斷事都休，卸了衣冠返沐猴。棚上偃師何處去，誤他棚下幾人愁。」亦入棚親看過人語也。
卷五〈張良〉云：「從來四皓招不得，為我立棄商山芝。」須溪評云：「它口語毒，『立棄』二字有疑，便如『天發一矢胡無酋』，不動聲色。」須溪心眼殊銳。商山尚有芝可棄，較之「一隊夷齊下首陽，西山薇蕨已精光」更惡毒矣！稼軒〈踏莎行〉云：「長憶商山，當年四老，塵埃也走咸陽道。為誰書到便幡然？至今此意無人曉。」便乏味。昌黎〈送石洪處士〉云：「長把種樹書，人云避世士。忽騎將軍馬，自號報恩子。」尚未是殺人不持寸鐵手段也。卷四十五〈書汜水關寺壁〉云：「汜水鴻溝楚漢間，跳兵走馬百重山。如何咫尺商於地，便有園公綺季閒？」其於四皓，蓄疑深矣！「天發一矢」句，見卷七〈澶州〉詩。參觀第七百二則宗子相。
卷六〈明妃曲‧一〉云：「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按支如增〈小青傳〉記其臨殞，命畫工來寫照，寫畢云：「得吾形矣，未得吾神。」易圖進，曰：「神似矣，而丰采未流動也。」三易稿，乃笑曰：「可矣。」可以注此。又按《風月堂詩話》卷下記太學生朩抱一斥此詩「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有傷名教事。【《邵氏聞見後錄》卷十謂荊公〈明妃曲〉「漢恩」云云，宜其非歐公之貶馮道也。】【《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六十八〈題古畫王昭君圖〉云：「明君以良家子困掖庭，不勝牢慅憤鬱，慨然請適虜，又用虜法配韓邪子，生二女，此與張元、吳昊何異？書生弄筆，往往深憐而重與之。獨渠宗介夫得其情其事，曰：『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雖然坐此二語，令人勘破其方寸，不待許馮瀛王，而後惡其不純也。」元初趙文《青山集》卷七〈昭君詞小序〉云：「《琴操》載昭君云：故恨帝不見遇，作怨歌。荊公『漢恩自淺』二語蓋用《琴操》本意，而讀者往往不察。」竊謂《墨憨齋定本精忠旗》第十三折王氏云：「生不嫁左賢，空自諧婚媾。莫代王昭君，懊恨毛延壽。」（第十三折王氏白：「賤妾見中原男人都是脆弱，及侍太子杌，始知人間有男子耳。」）此荊公筆下昭君五族孫女也！】【趙與時《賓退錄》卷二：「徐思叔得之嘗病荊公此語，謂有衛律、李陵之風。」】【趙與時《賓退錄》卷二：「范冲嘗對高宗云：『詩人多作〈明妃曲〉，以失身胡虜為無窮之恨。獨王安石曰：「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然則，劉豫之僭非其罪，漢恩淺而虜恩深也。今之背君父之恩，投拜而為盜賊者，皆合於安石之意，此所謂壞天下人心者也。』臨江徐思叔得之亦嘗病荊公此語，謂有衛律、李陵之風。乃反其意而為之，遂得詩名於時。其詞云：『妾生豈願為胡婦，失信寧當累明主。已傷畫史忍欺君，莫使君王更欺虜』云云。」】
〈桃源行〉云：「望夷宮中鹿爲馬，秦人半死長城下。」雁湖注引《高齋詩話》謂二事先後倒置，須溪評云：「正在不分時代，莽莽形容世界之不可處者。」按《艇齋詩話》亦記徐師川言：「〈桃源行〉前二句倒了，當易置，方有倫序。」乃知須溪識力高於東湖矣。王得臣《麈史》卷中云：「議者謂二世致齋望夷宮，在鹿馬之後，又長城之役，在始皇時。或曰：概言秦亂而已，不以辭害意也。」又《艇齋詩話》云：「東萊不喜荊公詩，云：『汪信民嘗言荊公詩失之軟弱，每一詩中必有「依依」、「嫋嫋」等字。』予以東萊之言考之，荊公詩每篇必用連緜字，信民之言不謬。」
卷六〈兼并〉。按當取《愛日齋叢鈔》卷三補雁湖注。
卷八〈休假大佛寺〉云：「從我有不思，捨我有不忘。」雁湖注云：「王令詩『求即令我煩，去即我不思』，不若公詩之婉。」按逢原〈寄崔伯易〉詩云：「屢來徒我煩，不來我弗思」（《廣陵集》卷六）。雁湖所引，蓋本之《王直方詩話》（見《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七），遜色多矣。卷四十八〈嘲叔孫通〉云：「諸君可笑貪君賜，便許當時作聖人。」雁湖注引逢原〈叔孫通〉詩（「一官所買知多少，便議先生作聖人」），見《廣陵集》卷十一，而卷四十七〈汀沙〉云：「歸去北人多憶此，家家圖畫有屏風。」雁湖注引逢原〈山茶花〉詩云：「江南池館厭深紅，零落空山烟雨中，却是北人偏愛惜，數枝和雪上屏風。」則《廣陵集》失收。然《後村千家詩》卷十亦以此為陶商翁詩（《陶邕州小集‧山茶花二首》，此其第二首），雁湖誤也。卷四十八〈天童山溪上〉云：「溪水清漣樹老蒼，行穿溪樹踏春陽。溪深樹密無人處，唯有幽花度水香。」亦見《廣陵集》卷十一，題作〈溪上〉，「春陽」作「青陽」[21]，蓋誤入《廣陵集》者。
〇卷十〈送裴如晦即席分題〉云：「彩鯨抗波濤，風作鱗之而。」須溪評云：「牽強不足貴。」按《芥隱筆記》記此事云：「分韻老蘇得『而』字，詩曰：『談詩究乎而。』荊公因別作二詩：『風作鱗之而』、『相忘我與而』。君子不欲多上人，王、蘇之憾，亦稔於此。」
〇卷十四〈過劉貢甫〉。雁湖注引張耒〈祭貢甫文〉云云。按此乃曾肇作，非張耒也（見第五百三十三則）。
卷十九〈次韻唐彥猷華亭十詠‧之九‧崑山〉題下注云：「世傳陸氏生機、雲，故名崑山，言生玉也。」按張佩綸《澗于詩集》卷一〈和唐彥猷華亭十詠〉此題自注駁此云：「士衡〈贈從兄車騎詩〉：『婉孌崑山陰』，《文選》善注引《吳地記》，崑山乃陸氏葬地，非機、雲生處。且山名見士衡詩，不因二陸得名可知。」
〇卷二十二〈徑暖〉：「靜憇鷄鳴午，荒尋犬吠昏。」雁湖注引《復齋漫錄》考定是「鷄」字，非「鳩」字。按同卷〈示無外〉云：「鄰鷄生午寂，幽草弄秋妍」；卷四十二〈歸菴〉云：「東菴殘夢午時鷄」，皆可證為「鷄」字。《漫錄》所引唐詩「楓林社日鼓，茅屋午時鷄」，乃劉夢得〈秋日送客至潛水驛〉詩。又參觀第四百八十二則。
〇卷二十三〈遊栖霞菴約平甫至因寄〉云：「求田此山下，終欲忤陳登。」須溪評曰：「即『問舍求田意最高』，而更婉美。」按卷二十九〈和楊樂道幕次憶漢上舊居〉：「如何憂國忘家日，尚有求田問舍心」；卷三十二〈寄平甫〉云：「乘馬從徒真擾擾，求田問舍轉悠悠」；卷四十八〈默默〉云：「蒼髯欲茁朱顏去，更覺求田問舍遲。」須溪所引句，見卷四十六〈讀蜀志〉。
〇卷二十六〈酴醿金沙二花合發〉云：「我無丹白知如夢，人有朱鉛見即愁。」雁湖注引《真誥》第三卷：「若丹白存於胸中，則真感不應。」按《真誥》卷二云：「苟有黃赤存於胸中，真人亦不可得見。」《真誥》卷六：「夫真者，都無情慾之惑，男女之想也。若丹白」云云。又《觀林詩話》謂本孫思邈云：「苟丹白存於心中，即神靈如不降」，載《雲笈七籤》卷卅三。【《雲笈七籤》卷三十三孫思邈《攝養枕中方‧學仙雜忌條》云：「夫習真者，都無情慾之感，男女之想也。若丹白存於胸中，則真感不應。」】《摩訶止觀》卷七云：「吐淚赤白二渧和合」，則以母血為赤吐，父精為白淚。
【〈送項判官〉：「山鳥自呼泥滑滑，行人相對馬蕭蕭。」王世懋《王奉常集》卷十二〈大田道中即事〉：「啼鳥似呼泥滑滑，行人厭聽馬蕭蕭。」吳雯《蓮洋集》卷三〈吳門初春〉：「山鳥漫吟泥滑滑，吳娘偏唱雨瀟瀟。」】
〇卷二十八〈次韻吳沖卿聽讀詩義感事韻〉。雁湖注引沖卿原詩，《宋詩紀事》卷十四「吳充」條已收。
〇卷二十九〈永濟道中寄諸弟〉云：「燈火匆匆出館陶，回看永濟日初高。似聞空舍烏鳶樂，更覺荒陂人馬勞。客路光陰真棄置，春風邊塞衹蕭騷。辛夷樹下烏塘尾，把手何時得汝曹。」按此詩殊蒼遒，而諸《選》皆不及。雁湖注云：「烏塘在撫州。」實則卷二十三已有〈烏塘〉（五律），注須移前。卷三十六〈寄吳成之〉云：「辛夷屋角摶香雪，躑躅岡頭挽醉紅」；卷四十三〈中書即事〉云：「何時白石岡頭路，度水穿雲取次行」；〈送黃吉父〉云：「柘岡西路白雲深，想子東歸得重尋。亦見舊時花躑躅，為言春至每傷心」；卷四十四〈烏塢〉云：「烏塘渺渺淥平堤，堤上行人各有携。試問春風何處好，辛夷如雪柘岡西」；〈柘岡〉云：「柘岡西路花如雪回首春風最可憐」；〈過外弟飲〉云：「不知烏石岡頭路，至老相尋得幾回」，可與此詩七、八句合觀。（《佩韋齋集》卷十八《輯聞》無名氏〈王荊公讀書堂〉云：「烏石岡頭上冢歸，柘岡西畔下書帷。辛夷花發白如雪，萬國春風慶曆時。」）卷二十九〈尹村道中〉云：「却疑青嶂非人世，更覺黃雲是塞塵」；卷四十六〈宋城道中〉云：「宿草連雲青未得，東風無頼只驚塵」，可與第六句合觀。
〇卷三十一〈次韻和甫詠雪〉云：「平治險穢非無德，潤澤焦枯是有才。」按《黃氏日抄》卷六十四云：「說得意思佳。但上句正可言才，下句正可言德，布置似顛倒耳。」
〇卷三十三〈過山即事〉云：「曲城丘墓心空折，鹽步庭闈眼欲穿。」按卷三十六〈送純甫如江南〉云：「初來淮北心常折，却望江南眼更穿。」
〈和楊樂道見寄〉云：「殺青滿架書新繕，生白當窗室久虛。」按靳榮藩《綠溪語》卷下云：「陸魯望〈寄華陽道士〉排律之『凝神密室先生白，敘事連編盡殺青』在介甫此聯之前。」
【〈奉酬永叔見贈〉：「欲傳道義心猶在，强學文章力已窮。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按《文集‧上人書》：「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中略）自孔子之死久，韓子作，望聖人於百千年中，卓然也。（中略）韓子嘗語人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語人以其詞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欲其自得之也』云云，孟子之云爾，非直施於文而已，然亦可託以為作文之本意。」】【韋驤《韋先生集》卷十四〈上王內翰書〉以韓愈擬介甫，可與〈答永叔〉詩參觀。又《避暑錄話》卷二。】
【《定盦續集》卷二〈保甲正名〉云：「王安石心三代之心，學三代之學，欲教訓天下之人材，畢成三代之材者也。但其慮疏，其目疏，故集天下之口。」】【楊鐵厓〈悲舒王賦〉，《池北偶談》卷十七謂可當安石爰書。】【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三：「章介菴嘗言：『王荊公三不足之言皆是，蓋為治當法堯舜，則祖宗何足法；能修德以弭災，則天變何足畏；若我之所行果是，則人言何足惜。』」】【吳景旭《歷代詩話》卷五十七注荊公詩數事。】【嚴復《癒野堂集‧和荊公絕句》自託千載下諍友之列。】【高斯得《恥堂存稿》卷一〈轉對奏劄〉云：「王安石之為相也，不恤人言，甚至於加罪。蓋其未相也，嘗有詩曰：『為客當飲酒，何預主人謀。』[22]及其為相，力行此詩，故深惡人議其失。」】【姜準《歧海瑣談集》卷五：「湯子猷嘗以王荊公『青山捫蝨坐，黃鳥挾書眠』詩意質諸侯舜舉一元[23]，彼云：『捫蝨所以談當世之務，荊公退處林下，惟對青山捫蝨而已，何世慮之足談。黃鳥有木友之意，獨居無侶，非如疇昔在朝，與寮友同寅協恭，但挾書晝眠，靜聽綿蠻之聲耳。此蓋作於致政休居之日。」】【〈送項判官〉：「山鳥自呼泥滑滑，行人相對馬蕭蕭。」】【《鮚埼亭集外編》三十一〈題雁湖注荊公詩〉：「錢公輔築偃月堤於四明，故公贈［之詩曰：『載沙築成］天上路』，今泛引唐人『宰相沙堤』以證之，疏矣！江瑤柱為春產，車螯［為冬產，今雁湖謂］是一物。又謂曾文定公未第時嘗游四明，其說無據。」】【《邵氏聞見後錄》卷五載伊川晚年謫涪陵時，貽金堂謝君書云：「若欲治《易》，先尋繹令熟，只看王弼、胡先生、王介甫三家文字，令通貫，餘人《易》說無取，枉費功。」卷五記伊川與其族弟程穎書云：「為《易》學者，但取王輔嗣胡先生、王荊公之說讀之，無餘事矣。」】【《鶴林玉露》卷十斥荊公議論之謬，亦多舉其詩（〈西施〉、〈商鞅〉、〈昭君〉、〈曹參〉等）。】【《香祖筆記》卷十二：「王介甫很戾之性，見於其詩、文，如〈明妃曲〉等，不一。其作〈平甫墓銘〉，通首無兄弟字，亦無一天性之語，僅四百餘字。」（《霞外捃屑》卷七上謂介甫志叔父及亡兄皆不如此。）】
〈松江〉：「五更縹緲千山月，萬里淒涼一笛風。」須溪評云：「上句無用。」按卷十八〈江上〉云：「春風似補林塘破，野水遙連草樹髙。」須溪評云：「上句先得。」兩評大是具眼。此 Valéry
所謂 “vers
donné” 與 “vers
calculé” 之別也。詳見七百五則論皎然《詩式》。又按昌黎〈新竹〉：「稀生巧補林，並出疑爭地」；《慶湖遺老集》卷五〈龜山晚泊〉云：「長林補山壑，青草際潮痕」，可與荊公用「補」字參觀。《宋景文集》卷十二〈答張學士西湖即席〉亦云：「返霞延落照，餘岫補疏林。」【岑參詩：「竹深喧暮鳥，花缺露春山。」】
卷三十七〈同長安君鍾山望〉：「餘生不足償多病，樂事應須委少年。」按卷四十〈臺上示吳愿〉云：「細書妨老讀，長簟愜昏眠。取簟且一息，拋書還少年。」是一張一弛，或修或息，皆惟少年為宜也。
【卷三十八〈張侍郎示東第新居和酬〉[26]。雁湖注引吳曾《漫錄》云云，按見《能改齋漫錄》卷七。《漫錄》中注荊公詩甚多，不識雁湖何故衹引此。如卷七論荊公「我亦暮年專一壑」用陸雲〈逸民賦〉「專一邱之歡，擅一壑之美」，卷八論荊公「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句本沈彬詩，雁湖注卷四十八〈偶書〉、卷四十三〈書湖陰先生壁〉皆未引。《漫錄》卷七論彎碕（荊公〈初夏即事〉詩），卷九論烏石岡、柘崗，皆較雁湖注卷二〈彎碕〉詩、卷二十九〈永濟道中〉詩注為詳備（然「彎碕」三解：建業離宮、閽闥名、險峻，皆不切荊公詩意。《廣韻》卷一「支」韻、「微」韻皆有「碕」字，謂是曲岸或石橋，則合矣。《全宋詞》卷二百七十七袁易〈念奴嬌〉云：「淺水彎碕，疏籬門徑」，可證）。至若〈題扇〉詩注引江淹（《漫錄》卷八、雁湖《注》卷四十一），〈詠淮陰侯〉、〈送望之出守清江〉注引山谷詩（《漫錄》卷十［《苕溪叢話後集》卷三十二作《復齋漫錄》］、雁湖《注》卷四十六、卷四十），則謂之所見略同，姑不必怪雁湖撂美也。】
【卷三十九〈讀史〉：「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雁湖注引《莊子》輪扁對齊桓公語，及顧長康「傳神阿堵」語。按《全唐文》卷五百三十八裴度〈自題寫真〉云：「一點靈台，丹青莫狀。」下句用此。陸龜蒙〈風人詩‧之三〉[27]：「丹青傳四瀆，難寫是秋懷。」】
〇卷四十〈臺上示吳愿〉：「細書妨老讀。」雁湖注云：「唐人詩『大書文字隄防老』。」按非也。此宋人張宗永句，見《倦遊雜錄》，下句為「剩買谿山準備閒」。《藏海詩話》嘗斥其淺俗。參觀第三百二十七則。
〇卷四十四〈春江〉。雁湖注：「或言此是方子通詩。」按詳見《中吳紀聞》卷四。
【卷四十五〈江寧夾口〉第三首。按此方子深詩，荊公嘗手書之，遂誤入《集》。見《後村大全集》卷二十〈題聽蛙方君詩稿〉第二首自注，又《瀛奎律髓》卷二評語。雁湖未知正別。】
【卷四十五〈夜直〉：「春色惱人眠不得。」按此本羅隱〈春日葉秀才曲江〉之「春色惱人遮不得」，雁湖未知。】
〇雁湖注中，有說詩極佳者，如卷一〈純甫出僧惠崇畫要余作詩〉云：「金坡巨然山數堵，粉墨空多真漫與。」雁湖注云：「據《畫譜》言，巨然用筆甚草草，可見其真趣。詩意謂巨然畫格最髙，而拙工事彩繪者，乃為世俗所與耳。」卷三十六〈至開元僧舍上方〉云：「和風滿樹笙簧雜，霽雪兼山粉黛重。」雁湖注云：「粉喻雪，黛喻山，故云兼。雪霽山明，始見青色，故云重。」（按《寶晉英光集》卷四〈過當塗〉云：「朝烟開雨細，輕素淡山重。」可參觀。）卷四十八〈贈安太師〉云：「敗屋數間青繚繞，冷雲深處不聞鐘。」雁湖注云：「唐人詩『重雲晦廬嶽，微鼓辨湓城』，此言陰晦之夕，鼓聲纔彷彿耳，亦猶鐘聲為冷雲所隔，而不之聞也。」其他如卷十五〈寓言〉第三首、卷二十〈寄贈胡先生〉、卷二十一〈韓子華招飲歸城〉諸注論荊公、禰衡[28]，皆是知人論世之識。卷二十四〈賈誼〉詩云：「死者若可作，今人誰與歸？應須蹈東海，不若涕沾衣。」雁湖云：「仲連不若賈生切於救時」，則誠如須溪評所謂「今比誼時更自不容，惟有蹈海，不止如生流涕而止，註誤。」
〇雁湖注每引同時人及後來人詩句。卷三十六末，劉辰翁評頗譏之。余《談藝錄》第九十三頁亦以為言[29]，今乃知須分別觀之。如卷三十八〈送王覃〉云：「山林渺渺長回首，兒女紛紛忽滿前」，雁湖注引謝師厚詩：「倒著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姑胥郭〉云：「旅病愔愔如困酒，鄉愁脈脈似連環」，雁湖注引東坡詩：「下第味如中酒味」；卷四十二〈東陂〉云：「無端隴上翛翛麥，橫起寒風占作秋」，雁湖注引宋景文詩：「情知邊地霜風惡，不肯將花剩占秋」（按見《景文集》卷二十四〈木芙蓉〉）；卷四十四〈春江〉云：「吹盡柳花人不見，青旗催日下城頭」，雁湖注引李泰伯詩：「山店吹英春寂寂，青旗吹盡柳花風」；皆牽合無謂。至卷四十七〈黃鸝〉云：「婭姹不知緣底事，背人飛過北山前」，雁湖注引蘇子美詩：「婭姹人家小女兒，半啼半語隔花枝」；夫子美〈雨中聞鶯〉曰：「嬌騃人家小女兒」，雁湖易為「婭姹」，以附會荊公詩，尤不足為訓。然亦有捉置一處，益人神智者，如卷二十七〈北窗〉云：「北窗枕上春風暖，謾讀毗耶數卷書」，雁湖注引宋子京詩：「一榻北窗思道友，數行西竺悟勞生」；卷四十〈送望之赴臨江〉云：「黃雀有頭顱，長行萬里餘」，雁湖注引山谷〈黃雀〉詩：「頭顱雖復行萬里」；卷四十〈午睡〉：「簷日陰陰轉，牀風細細吹。翛然殘午夢，何許一黄鸝」，雁湖注引蘇子美詩：「樹陰滿地日卓午，夢覺流鶯時一聲」（按卷四十二〈山陂〉云：「白髮逢春惟有睡，睡聞啼鳥亦生憎」，境同而情異矣）；卷四十一〈竹裏〉云：「竹裏編茅倚石根，竹莖疎處見前村。閒眠盡日無人到，自有春風為掃門」，雁湖注引賀方回〈題定林寺〉云：「破氷泉脈漱籬根，壞衲猶疑挂樹猿。蠟屐舊痕尋不見，東風先為我開門」（李白〈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亦遣清風掃門，明月侍坐」；王質《雪山集》卷十五〈夜坐起贈范西叔何子方〉云：「濃淡雲中月吐吞，寒枝驚葉動烏蹲。青熒一點無人到，賴有西風為掩門」，亦學此二首）；卷四十六〈韓信〉云：「將軍北面師降虜，此事人間久寂寥」，雁湖注引山谷詩：「功成千金募降虜，東面置坐師廣武。雖云晚計太疏略，此事亦足垂千古」；或則巧合，或則脫胎，可以悟作詩之法。顧如《能改齋漫錄》卷八引劉斯立詩云：「麥壠漫漫宿藁黃，新苗寸寸未禁霜。手中馬箠餘三尺，想見歸時如許長」（《學易集》卷四，題作〈麥壠〉），孔平仲《朝散集》卷四〈夏夜〉云：「一天星月清人意，四面芙蕖遺我香」，曾子固《元豐類稿》卷二〈歸雲洞〉云：「天下顒顒望霖雨，豈知雲入此中來」，而雁湖注〈道人北山來〉之「道人北山來，問松我東岡。舉手指屋脊，云今如此長」，〈半山春晚即事〉之「春風取花去，酬我以清陰」，〈龍泉寺石井〉之「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皆未引，則亦失之交臂矣。（他如賀方回、米南宮，已見前。又雁湖引方回詩，是也。復曰荊公見之大稱賞，因是知名，〈竹裏〉一首頗亦似之，則大謬矣。蓋誤承《王直方詩話》之說，王語見《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七。方回此作見《慶湖遺老集‧拾遺》，題為〈重遊鍾山定林寺辛未正月金陵賦〉，時荊公已早歿，《遺老集》卷六〈寓泊金陵尋王荊公陳迹戊辰三月賦〉（七律[30]）云：「可須樽酒平生約，長望西州淚滿巾。」此絕更在其後三年也。又按《竹莊詩話》卷二十一、《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七引《洪駒父詩話》言此乃僧顯忠詩，荊公書于壁。《錦繡萬花谷》卷二十五〈隱逸〉門亦作顯忠詩，而《全唐詩》誤收作李涉詩，蓋承《事文類聚後集》卷二十四之訛。
〇胡寅《斐然集》卷二十八〈跋唐質肅公詩卷〉云：「嘗聞道鄉鄒公語先君子曰：『子方送行詩，惟王介甫為最，獨記其一聯云：「薄俗易高名已重，壯圖難就學須強。」』今《臨川集》中此詩不存，然言不可以因人廢。」按此聯他處未見稱引，雁湖《注》中亦未及，故附錄於此。《晁氏客語》引作「衰俗易高名已振，險塗難盡學須強。」
六百五[31]
曾鞏《元豐類稿》三十卷。子固詩，古體學昌黎，雖乏振盪，亦無廣陵囂張之習，近體諧穩可誦，中節合度，異於廣陵、盱江之為野調也，時有新隽語。要之，固非歐、王之敵，而遽以「不能詩」目之，則不特置王、李於何地？即蘇、梅，亦將等諸自鄶矣！古來為子固詩才平反者，詳見第二百二十六則論《鴻慶居士集》卷十二〈與曾端伯書〉。竊謂唐宋八家中，宋人六家最不能詩者為老泉，穎濱稍勝一籌，子固詩篇實在穎濱之上。【《能改齋漫錄》卷十四載子固〈懷友文〉一篇為王介甫作，今本《元豐類稿》所無。】【《黃氏日抄》卷六十三謂卷四〈麻姑山送南城尉羅君〉詩（學太白〈夢遊天姥吟〉者）可與歐公〈廬山高〉為對，又云：「南豐與荊公論學皆主考古，其師尊皆主揚雄，其言治皆纖悉於制度，而主《周禮》。豈抱負略似，特遇於世者不同耶？」】
卷一〈冬望〉：「霜餘荊吳倚天山，鐵色萬刃光鋩開。麻姑最秀插東極，一峯挺立高嵬嵬。（中略）浮雲柳絮誰汝礙，欲往自尼誠愚哉。（中略）龍潭瀑布入胸臆，歎息但謝宗與雷。著書豈即遽有補，天下自古無能才。」
〇〈論交〉。按《鴻慶居士集》卷十二〈與曾端伯書〉、卷三十三〈讀臨川集〉皆謂為呂吉甫作，詩則未工。
〇〈兵間〉：「大義缺絕久未圖，小人輕險何不至。世上固自有百為，兵間乃獨求一試。趙括敢將亦已危，李平請守那復議。旴嗟忍易萬人生，冀幸將徼一身利。」按鴻慶謂為徐德占作。
〇〈山檻小飲〉：「變秋長雲豪，洒雨北風壯。餘熇尚爭威，積晦頗異狀。山回攢楓顛，屋立懸狖上。飲檻聚石為，歌筵注溪當。歡言久諠譁，罷興一怊悵。旅人正飄颻，豈得諧放蕩。」
〇〈胡使〉：「南粟鱗鱗多送北，北兵林林長備胡。胡使一來大梁下，塞頭彎弓士如無。折衝素恃將與相，大策合副艱難須。還來里閭索窮下，斗食尺衣皆北輸。中原相觀歎失色，馬騎日肥妖氣粗。九州四海皆帝有，何不用胡藩北隅。」按《盱江集》卷三十五〈感事〉云：「太平無武備，一動未能安。廟算何時勝，人生到處難。役頻農力耗，賦重女工寒。衹有盱江守，憐民不愛官自注：時國子慎博士守本郡」；〈村行〉云：「産業家家壞，誅求歲歲新。平時不為備，執事彼何人。朱户仍奢侈，柴門轉窶貧。若非衢室畔，無用說悲辛。」同時之作，頗相發明。
〇〈詠雪〉：「併包華夷德豈薄，改造乾坤事尤譎。驅除已與塵滓隔，濯溉終令枯槁悅。」按用意與荊公〈詠雪〉第三、四具相似，參觀第六百四則（一）。
卷二〈奉和滁州九詠〉：「洞遠人言接滄海，洞幽晴始見莓苔。天下顒顒望霖雨，豈知雲入此中來。歸雲洞」按荊公〈龍泉寺石井〉詩第一首云：「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序及詩所稱「先生」即歐公也。
卷四〈湘寇〉：「北兵居南匪便習，若以大舶乘高岑。傖人操兵快如鶻，千百其旅巢深林。」
〇〈路中對月〉：「山川困遊人，而不斷歸夢。其餘唯日月，朝夕南北共。」
〇〈雜詩〉：「韓公綴文辭，筆力乃天授。並驅六經中，獨立千載後。謂為學可及，不覺驚縮手。如天有日月，厥耀無與偶。三」按讀此篇，乃知荊公〈贈曾子固〉七古云：「假令不幸賤且死，後日猶為班與揚。」雁湖注（卷十九）乃引王震作〈子固集序〉云：「先生自負要似劉向，不知韓愈為何如也。」一若子固不屑為昌黎者，失之遠矣。
〇〈明妃曲〉：「丹青有跡尚如此，何況無形論是非。一」「漢姬尚自有妬色，胡女豈能無忌心。二」按針對荊公之作，亦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五《詩話》稱「丹青」二語，「諸家之所未發」。竊謂此仿歐公〈明妃曲〉第二篇之「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所謂「偷勢」也。「漢姬」二語則似唐劉駕〈古意〉之「新人且莫喜，故人曾如此。燕趙猶生女，郎豈有終始」，亦「偷勢」也。
〇〈戲書〉：「家貧故不用籌算，官令疑此字當作『冷』又能無外憂。交遊斷絕正當爾，眠飯安穩餘何求。君不見黃金滿嬴要心計，大印如斗為身仇。妻孥意氣賓客附，往往主人先白頭。」
〇〈過介甫歸偶成〉：「結交謂無嫌，忠告期有補。直道詎非難，盡言竟多迕按據《皇朝文鑑》卷十七、《隱居通議》卷十二是『忤』字。知者尚復然，悠悠誰可語？」
卷六〈閑行〉：「轉覺所憂非己事，盡從多難見人情。」
卷七〈甘露寺多景樓〉：「欲收嘉景此樓中，倚徙闌干四望通。雲亂水光浮紫翠，天含山氣入青紅。一川鐘唄淮南月，萬里帆檣海外風。老去衣襟塵土在，衹將心目羨冥鴻。」
〇〈詠柳〉：「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按參觀《安陽集》卷五〈柳絮〉第一首：「慣惱東風不定家，高樓長陌奈無涯。一春情緒空撩亂，不是天生穩重花。」
〇〈冬夜即事〉：「月澹千門霿凇寒。」按同卷尚有〈霿凇〉七絕一首。《墨莊漫錄》卷四有一條即本〈冬夜即事〉自注也。又韓魏公《安陽集》卷十五〈殘臘〉云：「粧點瑶林連霧淞」，自注：「北人以重霧著物謂之『霧淞』。」
〇〈到郡一年〉：「薄材何幸擁朱軒，竊食東州已一年。隴上雨餘看麥秀，桑間日永問蠶眠。官名雖冗身無累，心事長閑地自偏。衹恐再期官滿去，每來湖岸合留連。」
〇〈戲書〉：「集賢自笑文章少，為郡誰言樂事多。報答書題親筆硯，逢迎使客聽笙歌。一心了了無人語，兩鬢蕭蕭奈老何。還有不隨流俗處，秋毫無累損天和。」
卷八〈彭城道中〉：「百步洪聲潦退初，白沙新岸湊舟車。一時屠釣英雄盡，千載河山戰伐餘。楚漢舊歌流俚耳，韓彭遺壁冠荒墟。可憐馬上縱橫略，只在邳橋一卷書。」按《義門讀書記‧元豐類稿》卷一錄宋本此詩「韓彭」句自注。
〇〈旬休日過仁王寺〉：「雜花飛盡綠陰成，處處黃鸝百囀聲。隨分笙歌與樽酒，且偷閒日試閒行。」
〇〈城南〉：「雨過橫塘水滿堤，亂山高下路東西。一番桃李花開盡，惟有青青草色齊。」誤收入施注《元遺山詩集》卷十四，題作〈春日寓興〉。
〇〈西樓〉：「海浪如雲去却回，北風吹起數聲雷。朱簾四面鈎竦箔，臥看千山急雨來。」
〇〈遊東山示客〉：「梅粉殘含溪上雪，柳黃微破日邊風。」按《義門讀書記‧元豐類稿》卷一稱「日邊風」三字為化工，是也。蓋本之晏元獻之「臘雪半含梅粉白，春風先著柳梢黃」（《荊公詩雁湖注》卷四十四引），而晏又出於宗楚客〈正月晦日侍宴滻水〉之「寒盡梅猶白，風遲柳未黃。」香山《白氏文集》卷十八〈春至〉云：「白片落梅浮澗水，黄梢新柳出城墻」，便滯矣（卷十一〈開元寺東池早春〉云：「梅房小白裹，柳彩輕黃染」）。
〇〈北歸召判太常〉：「終日思歸今日歸，著鞭鞭馬尚嫌遲。曲薹殿裏官雖冷，須勝天涯海角時。」「拜捧恩書喜滿顏，馬蹄遙望斗杓還。從今步步行平地，出得千山與萬山。」「江海多年似轉蓬，白頭歸拜未央宮。堵墻學士驚相問，何處塵埃瘦老翁。」《後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五謂末首極似半山。
[6]「書」原作「集」。
[8]「三十四舅」原作「二十四舅」。
[9]「牆茨」原皆作「薔茨」。
[10]「臧」原作「藏」。
[14]「事」原作「睡」。
[16]「聖俞」原作「聖愈」。
[18]「讀書雜識」原作「讀書雜志」。
[21]「『春陽』作『青陽』」原作「『青陽』作『春陽』」。
[23]「侯舜舉」原作「侯舜昭」。
[25]「鄖溪集」原作「鄖陽集」。
[26]「鄖溪集」原作「鄖陽集」。
[27]「卷二十八」原作「卷三十八」。
[28]「禰衡」原作「彌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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