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紅樓夢八十回校本》手稿
五百九十六[1]
王禹偁《小畜集》三十卷、《外集》十二卷。光緒廿一年福建據豐潤丁氏本增刊之武英殿聚珍版書,有《拾遺》一卷,凡文三篇,即隱本之勞季言《讀書雜識》卷十二,而《邵氏聞見錄》卷七載元之《建隆遺事》、《能改齋漫錄》卷十一所載「鼓子花開亦喜歡」一絕、《澠水燕談錄》所載「看人門下放門生」一絕,皆未掇拾,亦見疏略。元之文清快而不佻,一洗五季之習。歐公以前,最為能手。詩學香山,特七古不為歌行體耳。所作輕熟而不免俚俗,如卷六〈月波樓詠懷〉云:「此景吟不出,謾使聲呦呦」;〈真娘墓〉云:「我是好名士,為爾傾一杯;我非好色者,後人無相咍」是也。唯七言近體時時鮮脆秀發,每較香山為細膩嫵媚。北宋大家如歐如蘇,染指香山,而踵之以學,樹之以骨,參之以韓、杜,風力開張,不同於元之之薄相,然本色白描,姿致葱蒨,有勿逮矣。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五稱元之學香山「得其清不墮其俗」,未為過也。又元之為古文推尊昌黎,在柳仲塗後,而在穆伯長前,歐公〈書韓文後〉及〈蘇子美集序〉皆數典忘祖。《容齋續筆》卷九亦未能表而出之(參觀第三百十八則),殊可惜也。【《佛祖統記》卷四十四論禹偁與贊寧交契。《青箱雜記》卷六載其〈與贊寧書〉。】【丁晉公《談錄》(百川學海本):「王二丈禹偁,忽一日,閣中商較元和、長慶中名賢所行詔誥有勝於《尚書》者,眾皆驚而請益之,曰:『只如元稹〈行牛元翼制〉云:「殺人盈城,汝當深戒;孥戮示眾,朕不忍聞。」《尚書》云:「不用命,戮於社。」又云:「予則孥戮汝。」以此方之,《書》不如矣。』其閱覽精詳也如此。」盧召弓《鍾山札記》卷二云:「鄭谷〈雲台編自序〉有『同年丈人』之稱,謂同年之父也。胡氏《唐音統籤》不解其義,刪去『丈人』二字。《小畜集》中〈馮氏家乘序〉、〈王子輿希孟父墓銘〉、〈朱尊武墓碣〉皆有此稱,而俗本改『丈人』為『文人』,當以〈雲台編自序〉正之。」】又第八十四則、第二百二十九則、第五百九十三則。
卷三〈除夜〉:「年雖過潘岳,未為全白首。貧猶勝墨子,黔突聊供口。若比張辟彊,吾甘為老醜。若比太公望,吾方為少秀。」按此仿香山〈吟四雖〉所謂「年雖老,猶少於韋長史;命雖薄,猶勝於鄭長水; 眼雖病,猶明於徐郎中;家雖貧,猶富於郭庶子」;〈六年立春日人日作〉所謂「年方吉鄭猶為少,家比劉韓未是貧」,皆不如《敬業堂續集》卷四之〈廣四雖吟〉。
卷四〈對雪〉:「因思河朔民,輸稅供邊鄙。車重數十斛,路遙幾百里。羸蹄凍不行,死轍冰難曳。夜來何處宿,闃寂荒陂裏。又思邊塞兵,荷戈禦胡騎。城上卓旌旗,樓中望烽燧。弓勁添氣力,甲寒侵骨髓。今日何處行,牢落窮沙際。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按《東軒筆錄》卷十一:「慶曆中,西師未解,晏元為樞密使,大雪置酒西園,歐陽永叔賦詩云:『須憐鐵甲冷徹骨,四十餘萬屯邊兵。』晏曰:『昔韓愈亦能作言語,赴裴度會,但云「園林窮勝事,鐘鼓樂清時」,不曾如此合鬧。』」實則歐公詩意即同元之,皆仿少陵〈夏夜歎〉(「物情無巨細,自適固其常。念彼荷戈士,窮年守邊疆。何由一洗濯,執熱互相望」)、香山〈觀刈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云云)、〈村居苦寒〉(「念彼深可愧,自問是何人」)機杼,特非閉門坐地,遂大似上門罵人耳。
〈暴富送孫何入史館〉。按本之東野〈忽不貧喜盧仝書船歸洛〉詩,謂孫入館得以讀四庫書也。
卷五〈黑裘〉。按《外集》卷九〈烏先生傳〉即此物也。
卷六〈真娘墓〉:「女命在於色,士命在於才。無色無才者,未死如塵埃。」
卷七〈泛吳淞江〉:「葦蓬疏薄漏斜陽,半日孤吟未過江。唯有鷺鶿知我意,時時翹足對船窗。」
〈春晚遊太和宮〉:「隨風蝴蝶顛狂甚,當路花枝採折多。」
卷七〈過鴻溝〉:「侯公緩頰太公歸,項籍何曾會戰機。只見鴻溝分兩處,不知垓下有重圍。危橋帶雨無人過,敗葉隨風傍馬飛。半日垂鞭念前事,露莎霜樹映斜暉。」
〈得昭文李學士書報以二絕來書云看書除莊老外樂天詩最宜枕藉〉:「為謝昭文李學士,勸教枕藉樂天詩。」按同卷〈春居雜興〉第一首云:「兩株桃杏映籬斜,粧點商山副使家。何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花。」卷九〈前賦村居雜興詩二首間半載不復省視因長男嘉祐讀杜工部集見語意頗有相類者咨於予且意予竊之也予喜而作詩聊以自賀〉云:「本與樂天為後進自注:予自謫居,多看白公詩,敢期子美是前身。」語意頗相類者,即《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五引《蔡寬夫詩話》所謂「老杜嘗有『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之句」也。則元之師法樂天,已自言之矣。《林和靖詩集》卷三〈讀王黃州詩集〉云:「放達有唐惟白傅,縱横吾宋是黃州。」則當時人亦以元之與樂天並舉矣。《宋詩鈔‧小序》乃曰:「詩學李、杜,故〈贈朱巖詩〉云:『誰憐所好還同我,韓柳文章李杜詩。(按見卷十)』學杜而未至,故其〈示子詩〉云:『本與樂天為後進,敢期子美是前身。』是時西崑之體方盛,元之獨開有宋風氣,於是歐陽文忠得以承流接響。穆修、尹洙為古文於人所不為之時,元之則為杜詩於人所不為之時者也。」此段議論杜撰曲解,失實不盡。「本與」一聯明謂學樂天而偶合少陵,何嘗有學杜未至之意,一也。雖云愛讀李、杜,而所作篇什自近樂天,有《集》可按,故《許彥周詩話》即謂其「語迫切而意雍容,大類樂天」,二也。西崑體盛於真宗時,元之詩早成家,三也。歐公亦學樂天者,元之為樂天後進,何嘗不可以開風氣,四也。元之雖尊杜詩,並未為杜詩於舉世不為之時,却尊韓、柳,為古文於穆、尹未為之日(卷十八〈答鄭褒書〉云:「吾不復議進士之臧否以賈謗矣。今携文而來者,吾悉曰韓、柳也;䞇賦而來者,悉曰裴、李也;齎詩而來者,悉曰陳、杜也。復加禮焉,謗則彌矣」;〈答張扶書〉云:「今為文而舍六經,又何法焉?若第取其《書》之所謂『弔由靈』、《易》之所謂『朋合簮』者,模其語而謂之古,亦文之弊也。近世為古文之主者,韓吏部而已。吾觀吏部之文,未始句之難道也,未始義之難曉也。樊宗師、薛逢之文不行於世,吏部之文與六經俱盡。姑能遠師六經,近師吏部」;卷十九〈送丁謂序〉云:「其詩效杜子美,深入其間。其文數章,皆意不常而語不俗,若雜於韓、柳集中,不之辨也」;〈送孫何序〉云:「數十篇皆師戴六經,排斥百氏,落落然真韓、柳之徒也」;卷十八〈再答張扶書〉復云:「欲生之文句易道、義易曉,遂引六經、韓文以為證」云云,可與《攻媿集》卷六十六〈答綦君更生論文書〉謂:「不必惑於奇,而先求其平。韓公奇處,一間見耳」云云參觀),五也。當時詩學白、文尊韓已成風氣(卷十〈司空相公挽歌〉云:「須知文集裏,全似白公詩」;〈和朱嚴留別〉云:「師仰唯韓愈自注:生有〈師韓說〉」),六也。卷九〈日長簡仲咸〉詩云:「子美集開詩世界」(《海錄碎事》卷十九引此句作丁晉公語),却不引為證,七也(《東坡續集》卷七〈與程正輔簡〉云:「寵示〈詩域〉、〈醉鄉〉二首」,「詩域」即「詩世界」也)。
〈寒食〉:「今年寒食在商山,山裏風光亦可憐。稚子就花拈蛺蝶,人家依樹繫鞦韆。郊原曉綠初經雨,巷陌春陰乍禁煙。副使官閒莫惆悵,酒錢猶有撰碑錢。」
〈清明日獨酌〉:「漆燕黃鸝誇舌健,柳花榆莢鬥身輕。」
〈山僧雨中送牡丹〉:「數枝香帶雨霏霏,雨裏携來叩竹扉。擬戴却休成悵望,御園曾插滿頭歸。」
卷九〈五更睡〉:「數載直承明,寵深還若驚。趁朝鷄喚起,殘夢馬䭾行。左宦離雙闕,高眠盡五更。如將閒比貴,此味敵公卿。」按「殘夢」句在劉方平「馬上兀殘夢」之後,東坡「馬上續殘夢」之前[3]。《董解元西廂‧風吹荷葉‧尾》云:「休問離愁輕重,向個馬兒上䭾也䭾不動。」孫子瀟《天真閣集》卷七〈曉發〉云:「夢殘猶苦鷄聲喚,愁重難勝馬力䭾」,後來居上,兼李清照〈武陵春〉詞之意(第二百六十則)。參觀明人院本《畫中人》第二十一折:「輕魂似紙倩風䭾」;《西青散記》卷二娟娟仙子乩詞:「身如弱水壓花陰,嫌重。」
〈村行〉:「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萬壑有聲含晩籟,數峯無語立斜陽。棠梨葉落燕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何事吟餘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按李義山〈楚宮〉云:「暮雨自歸山悄悄。」稍後於此,張昇〈離亭燕〉詞遂云:「悵望倚層樓,寒日無言西下。」秦少游〈滿庭芳〉云:「憑欄久,疏烟淡日, 寂寞下蕪城。」,遜色多矣。【張文潛〈風流子〉云:「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西樓」(《樂府雅詞拾遺》卷下);汪彥章《浮溪集》卷三十二〈宿酇侯鎮‧之二〉云:「搔首與誰論往事,星河無語下城頭」;范石湖〈鄂州南樓〉:「蜀江無語抱南樓」;辛稼軒〈摸魚兒〉:「問何年,此山來此,西風落日無語」;姜白石〈揚州慢〉:「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陳簡齋〈臨江仙〉:「長溝流月去無聲」;馬履泰《秋藥庵詩集》卷二〈阮宮臺武虛谷朱朗齋段赤亭同集小滄浪至夜始歸〉:「到處飛來青屬玉,無言涼殺白荷花」;韓崇〈過弇州尚書廢園〉:「牆東瘦石如人立,閱盡興衰一語無」(《晚晴簃詩滙》卷一五一);鄭谷〈中年〉:「情多最恨花無語」;魏承班〈生查子〉:「零落花無语」;龔定庵《己亥雜詩》[4]:「送我搖鞭竟東去,此山不語看中原。」】圓海《詠懷堂詩》卷四〈李通侯玄素移樽舟中〉云:「風搖遠水應難壯,波立羣峯各不議」,又〈晚坐弘濟寺〉云:「野月荒荒難辨色,江峯寂寂更何言。」司空表聖《詩品》云:「落花無言。」【《全唐文》卷三百五十李白〈溧陽瀨水貞義女碑銘〉云:「春風三十,花落無言。」表聖語本此。《唐文拾遺》卷四十五徐夤〈再幸華清賦〉:「落花流水,無言而但送年年。」】花與山本不能言語,而拈出無言無語,則似本能言語,此「以反為正」之法。參觀 Bergson 論 “La
négation… est une affirmation du second degré” (L’Évolution Créatrice, p. 312),見第四十六則;又 Dante, Inferno 言「日默」,見第六百八十九則;Charles Maurras, Bons et Mauvais
Maîtres 稱引 Lamartine: “Le Lac”: “Ô lac! rochers muets,
grottes, forêt obscure” etc.,自注云:“Qu’on me pardonne cette note: ‘Rochers muets!’, c’est l’épithète de
génie.” (Oeuvres Capitales, III, p.
333);《廣雅堂詩集》下冊〈焦山觀寶竹坡侍郎留帶〉第三首:「我有傾河注海淚,頑山無語送寒流」;Whitman: “Drom-Taps”: “Give me the splendid silent
sun, with all his beams full a-dazzling”;Vergil,
Aeneid, II, 255: “Tacitae per amica silentia lunae”。【《宋詩啜醨集》卷一潘問奇評元之此句云:「峯有語乎!妙」云云。】
〈春郊寓目〉:「百舌嬌慵未苦啼,雪隨春水下松溪。何人樵樹和雲斫,幾處山田帶雨犂。蜀柳半開鸜鵒眼,海棠深結麝香臍。東風似待閒人出,一路青莎襯馬蹄。」
〈日長簡仲咸〉:「日長何計到黃昏,郡僻官閒晝掩門。子美集開詩世界,伯陽書見道根源。風飄北院花千片,月上東樓酒一罇。不是同年來主郡,此心牢落共誰論。」
〈量移後自嘲〉:「可憐蹤跡轉如蓬,隨例量移近陜東。便似人家飬鸚鵡,舊籠騰倒入新籠。」
卷十〈書齋〉:「守靜便為生白室,著書兼是草玄堂。」
〈滁州官舍〉:「朝簮未解雖妨道,宦路無機即是禪。」
卷十四〈録海人書〉:「秦末有海島夷人上書詣闕者,曰:『日月東海島夷人臣某謹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闕下:臣世居海上,盜魚鹽之利以自給,今秋乘潮放舟,(中略)疾飇忽作,怒浪四起,飄然不自知其何往也。經信宿,風恬浪平,天色晴霽,倚橈而望,似聞洲島間有語笑聲,乃疊棹而趨之。至,則有居人百餘家,垣籬廬舍,(中略)熈熈然殆非人世之所能及也。臣因問之,則曰:「吾族本中國之人也,天子使徐福求仙,載而至此,童男丱女,即吾輩也。(中略)懷土之情,亦已斷矣。且不聞五嶺之戍、長城之役、阿房之勞也?雖大半之賦,三夷之刑其若我何?」且出食以餉臣。明日臣登舟而回,復謂臣曰:「子能以吾族之事,聞於天子乎?」(中略)弗敢隱匿,謹錄以聞,惟陛下詳覽焉。」〈後序〉:「此〈書〉獻時,蓋秦巳亂,而不得上達,故《史記》闕焉。余因收而錄之,以示於後。」
卷十七〈黃州新建小竹樓記〉:「遠吞山光,平挹江瀨。幽閴遼夐,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按寫景處鋪比而不似范文正〈岳陽樓記〉之甜俗。《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十六〈書王元之竹樓記後〉云:「荊公評文章,常先體制而後文之工拙,蓋嘗觀蘇子瞻〈醉白堂記〉,戯曰:『文詞雖極工,然不是〈醉白堂記〉,乃是〈韓白優劣論〉耳。』以此考之,優〈竹樓記〉而劣〈醉翁亭記〉,是荆公之言不疑也。」
《外集》卷十三〈神童劉少逸與時賢聯句序〉:「某初試以古人『竹節偶相對』之句,生云:『花枝忽並開。』某因戲曰:『一回酒渴思吞海。』生云:『幾度詩狂欲上天。』」按《宋詩紀事》卷四「劉少逸」條引《續歸田錄》所記與元之自記不同,無「竹節」一聯,有「風雨江城暮,波濤海寺秋」一聯。
五百九十七[6]
(續四百九十三則)元、明院本中,上、下場詩每用唐人成篇,亦偶摭取宋人之作,如《荷花蕩》第三齣玉帝云:「淡月疎星繞建章,仙風吹下御爐香。侍臣鵠立通明殿,一朵紅雲捧玉皇。」 此東坡〈上元侍宴飲樓上三首呈同列〉之第一首也。與《侯鯖錄》卷七載沈存中〈開元樂〉詞第四首所謂「一片紅雲鬧處,外人遙認官家」語意略同。紀文達批點本《蘇文忠公詩集》卷三十六評云:「此首被傳奇寫熟,遂覺俗不可耐。其實亦無好無惡之詩。」又如《鸚鵡洲》第二折女巫云:「暖日薰楊柳,濃春醉海棠。放慵真有味,應俗苦相妨。」此陳簡齋〈放慵〉詩前半首也。尤可笑者,《獅吼記》第五齣,蘇東坡、秦少游携琴操春日郊遊,三人聯句云:「芳郊綠野恣行時,春入遙山碧四圍。興逐亂紅穿柳港,困臨流水坐苔磯。莫辭盞酒十分勸,衹恐風花一片飛。況是清明好天氣。不妨游衍莫忘歸。」乃逕錄程明道〈郊行即事〉詩(改「醉」字為「勸」字,「莫忘」之「莫」,紀批《瀛奎律髓》卷十謂即「暮」字),尊奉濂洛者見之,必聲討,以為瀆侮大儒矣。《小說時報》宣統二年第六期〈息樓談餘〉云:「友人言贛州有『清音班』,類蘇州之『攤簧』,嘗聞其唱《張公百忍圖》劇,道白有『母慈家人肥, 女慧男垂紳』。又唱《鄧伯道》劇,道白有『能與貧人共年穀,必有明月生蚌胎』,並『萬卷藏書宜子弟,十年樹木長風煙』。 又某劇道白有『蓋世功名棋一局,藏山文字紙千張』,皆黃山谷詩也」云云,此亦奇事。《金瓶梅》第八十回寫西門慶身故,蔡御史來弔,有云:「正是:人得交游是風月,天開圖畫即江山。」山谷得意語扯作此用,不知所云,可笑!【《櫻桃夢》第十二折:「向陽花木,近水樓臺。」按此本蘇麟呈范文正詩:「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見《宋詩紀事》卷十七。】
〇《鳴鳳記》第二十一齣:「常人有言:『未過江,要做千僧功德。過了江,把和尙就煮來吃。』」按《陸天池西廂記》第二十五齣云:「過江許了千聲佛,到岸煮吃了和尚。」【參觀意諺 “Avuto
la grazia, gabbato lo santo”。Spanish prov.: “El río pasado, el santo olvidado.” “God
& Doctor we alike adore, / But only when in danger, not before; / The
danger O’er, both are alike requited / God is forgotten, & Doctor slighted”
(Dict. of Quotations, 2nd
ed., p, 372; p. 404 F....[7]略同).】又《鳴鳳記》第二十一齣,趙文華命眾軍士云:「遇倭斬倭,若無真倭,就殺幾個面生可疑的百姓,亦可假充要賞。【《李中麓閒居集》卷一〈邊事〉第一首云:「失機却報捷,虜級乃華首。」】只是一件:不要殺蘇州人,他頭髮都是空心的。」按《露書》卷十二云:「王百穀作『風』字,必『䖝』字落下,上半空。俗謂蘇人多空頭,即眉毛亦空,或以問百穀,百穀曰:『不然!』袁太初在傍曰:『不見王二官作「風」字乎?』」《豆棚閒話》第十則云:「蘇州風氣澆薄,人生的眉毛,尚且説他空心」,又云:「不要説别處人叫他『空頭』。」《通俗編》卷二僅考舊日杭州人號「空頭」,蘇州人本號「獃頭」,不知明人尚有此說也。《酉陽雜俎》卷七載:「魏時有勾驪客,善用針,取寸髮,斷為十餘段,以針貫取之,言髮中虚也。」則不獨吳人毛髮中空矣。《古今談概》卷三十二引《雜俎》此條,按語曰:「諺譏蘇人為『空心頭髮』,是未檢段成式語。北人有以『空髮』嘲余者,余笑謂曰:『吾鄉毛髮玲瓏,不似公等七竅俱實。』」
〇《陸天池西廂記》第十九折:「倘得橘皮一片吃,此生不忘洞庭山。」《金瓶梅》第三回:「便得一片橘皮吃,切莫忘了洞庭湖。」
〇《紅葉記》第二十五折:「這般聰明女兒,不像爺娘,敢是雜種?」按《投梭記》第二十折:「不像爺,不像娘,變種生的,絕妙絕妙。」
〇《繡襦記》第十折:「妓哭孤老,哀而不傷。」按《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一:「四個婦人也陪出了哀而不傷的眼淚。」
〇徐文長《歌代嘯》第二齣:「丈人牙痛,灸女婿左脚跟;丈母牙痛,灸女婿右脚跟,情管火息疼止。」[9]按《癸辛雜識續集》上「宋彥舉鍼法」條云:「俗言丈母腹痛,灸女婿脚後跟,乃『女膝穴』之訛也。」穴在足後跟,一作「女須穴」。《古今談概》卷二十六:「諺云:『女婿牙疼,却灸丈母脚跟。』鍼灸書:脚底有丈母穴。」則又明人附會。[10]
〇《獅吼記》第十三齣柳氏扭季常到官,官直季常,夫人自後堂奔出,毆辱官,乃共赴土地。土地袒官,土地娘娘大鬨,撻土地。土地無計,揪打夫人,夫人揪打官,官揪打柳氏,柳氏揪打季常,皆同聲嚷曰:「因你却打我,我只打你。」混作一團。按可與《歌代嘯》第四齣、《醒世姻緣》地九十一回同傳。《歌代嘯》第四折州衙云:「上司不過是老大人,奶奶你是個老夫人。夫人的『夫』字,比大人的『大』字上面多了一勒」,此之謂也。又《獅吼記》第八折,佛印說懼內乃「無始刼來惡業,為丈夫者須用降伏四魔力,滅諸煩惱力,發無上菩提之心」,東坡云:「《怕婆經》,季常不可不誦。」按《墨憨齋重定萬事足》龍子猶〈序〉亦云:「拜誦《佛說怕婆經》者多矣。」沈薲漁《才人福》第十二齣有《化婆經》甚妙,《怕婆經》見祝枝山《猥談》。又《獅吼記》第二十齣,柳氏云:「但想起,事事傷心;若說來,樁樁切齒。」季常云:「奶奶,我那一夜不陪著你眠?」柳氏云:「縱通宵同衾共枕,心則生疎。」季常云:「我也不曾少了你夫妻之禮。」柳氏云:「只一合,棄甲曳兵,興偏闌散。」按此意至徐又陵《拈花笑》中之杜得錦而淋漓盡致,所謂「起初時,雙板跳,還有幾分假意周旋;到如今,獨樑船,并沒一點真心顧盼」云云是也。賀子翼《水田居存詩》卷二〈戲和梅道人歌館惜艷詩‧之三〉云:「每恨情多到妾少,翻因夜短夢君長。」上句正此意。
〇《陸天池西廂記》第六折,法聰見鶯鶯脚印云:「我和尚遇婦人脚,湯也把飯來澆,怎不去連泥咬。」按《琴心記》第三十四折云:「晚老婆的尿好澆飯吃。」
〇傳奇小說中寫幽情艷遇、閒愁冶思,皆必以月色為襯託,使情景相發,所謂「微月透簾櫳,螢光度碧空」,或「最是分明夜,翻成黯澹愁」者,此物此志也。汪廷訥《投桃記》第九齣,潘生開窗見黃氏女正隔樓倚闌而望:「却喜這一輪月兒明明照著」,科臼語,無足怪。《彩舟記》第六齣,吳氏女云:「今夜江聲稍靜,月色甚佳,且推開窗兒,刺繡片時,有何不可?」第七齣,吳女侍婢云:「今夜乘著月色,且向船弦濯錦則個。」夫兩事均非月下所宜為,欲江生與吳女目成,倩侍婢傳語,何須勞冰輪之挂、玉盤之轉耶?結習落套甚矣。西洋亦有此習,Goethe: “Die deutsche Literatur der nächst
vergangenen Jahre in einem Scherzbilde”: “Die Zeichen ihrer Lust und Schmerz: /
Einen vollen Mond, ein brennend Herz.” 美國俚語亦有Moon-June-spoon-loon mood 之言。T.S. Eliot 以詩諷云:“I observe: ‘Our sentimental friend the moon!’” 未來派揚言:“Tuons le clair de lune!” 有以夫。其理詳見 Havelock Ellis, 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 I, p. 86 ff. 論 “lunar energy
in the exercise of sexual” 又 VI, pp. 215 ff. 論 “Among savage peoples… the full moon was really the
proper & only period for sacrificing at once to Ares & to Aphrodite”,又
Schopenhauer 見第六百則眉。[11]【[補五百九十七則論月色]Schopenhauer, 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 Die Ergänzungen, Kap. 30: “Warum wirkt der Anblick des
Vollmondes so wohlthätig, beruhigend und erhebend? Weil der Mond ein Gegenstand
der Anschauung, aber nie des Wollens ist... Ferner ist er erhaben, d.h. stimmt
uns erhaben, weil er, ohne alle Beziehung auf uns, dem irdischen Treiben ewig
fremd, dahinzieht, und Alles sieht, aber an nichts Antheil nimmt” usw. (Sämtliche Werke, hrsg. Eduard Grisebach,
II, S. 440-1). Carducci: “Classicismo e Romanticismo”, 39-40: “[La luna è] Monacella
lasciva ed infeconda, / Celeste paölotta” (quoted L. Baldacci, Poeti minori dell’Ottocento, I, p.
1110). Christopher Fry, The Lady’s Not
for Burning, III: “The moon is nothing / But a circumambulating aphrodisiac
/ Divinely subsidized to provoke the world / Into a rising birth-rate.”】【The Merchant of Venice, V. i. Lorenzo: “The moon shines bright. In such a
night…” Jessica: “In such a night…” 因彼此各數古典昔人於月夜相會相思諸事。Chateaubriand: “Je suis sûr que, si la lune n’était
pas là, je l’aurais toujours mise dans ma letter.” Maupassant, Sur l’Eau, 8 avril: “L’homme qui aime
normalement sous le soleil, adore frénétiquement sous la lune. Une femme jeune
et charmante me soutint un jour…que les coups de lune sont mille fois plus
dangereux que les coups de soleil…Qu’a-t-elle donc de si séduisant cette lune,
vieil astre défunt…” etc. (éd. Louis Conard, pp. 70-6). “Uccidiamo il chiaro di
luna” (J.T. Shipley, Dict. of World Lit.,
p. 275). Norman Mailer, An American Dream:
“I remember a full moon the night we had our double date, & to be phenomenologically
precise, there was also a full moon on the night I led my patrol to the top of
a particular hill in Italy, & a full moon the night I met another girl, &
a full moon…” (p. 10); “I stared at the moon which was full & very low… For
the moon spoke back to me [urging him to commit a suicide]” (p. 19).】
〇《青虹嘯》第十一折,董承府中婢雲英與慶童偷情,久待生嗔,童至,婢曰:「你來做甚麼?」童曰:「你約我來的。」婢曰:「把人丟下就是了。」按仿《玉簪記》第二十一折陳妙常所謂「愁甚麼?把人丟下便是。」余嘗嘆《玉簪》此節幽艷入骨,已有《紅樓夢》筆意。然撒嬌使性,喁喁口吻,衹宜生、旦角色間有之,未許賤人狗才如貼、丑輩拾牙慧也。鄒氏可謂不識好歹,殺盡風景。余書至此,不禁自笑勢利。
〇《玉簪記》第二十一折云:「從今莫忘神前呪,今夜情難罷手,怎能彀閏一個更兒和你相聚久?」按奇語!馮夢龍《山歌》卷二〈五更頭〉亦云:「姐聽情哥郎正在床上哱呼嘍嘍[12],忽然鷄叫咦是五更頭。世上官員只有欽天監第一無見識,你做閏年閏月,那了正弗閏子介五更頭?」又馮夢龍《黃山謎》中〈掛枝兒‧鷄〉一首云:「五更鷄,叫得我心慌撩亂。枕兒邊說幾句離別言,一聲聲只怨着欽天監。你做閏年並閏月,何不閏下了一更天?」龔正我《摘錦奇音》卷一〈急催玉歌〉一首亦云「欽天監造曆的人兒好不知趣,偏閏年,偏閏月,不閏個更兒。」浮白主人〈掛枝兒‧鷄〉一首亦云:「五更鷄,叫得我心慌撩亂。枕兒邊說幾句離別言,一聲聲只怨着欽天監。你做閏年並閏月,何不閏下了一更天?」[13]六朝〈讀曲歌〉云:「漏刻無心腸,復令五更畢」,又云:「打殺長鳴鷄,彈去烏臼鳥。」〈烏夜啼〉云:「可憐烏臼鳥,强言知天曙。」比句此意也。《笠翁一家言》卷八〈醉春風歲朝〉云:「不祝增年壽,但願除更漏。五更縮四四更三。皺,皺,皺。皺盡時光,莫教放直,待人歸後。」Antipater of Thessalonica: “Early-rising
chanticleer is crowing to summon envious Dawn. A curse on thee, most jealous of
fowls” (The Greek Anthology, Bk. I,
3, “Loeb”, p. 129). 義山〈河内詩‧之一〉:「入門暗數一千春,願去閏年留月小。」則適相反。
〇朱京藩《風流院》。按馮小青之在明,正如林黛玉之在清。此劇以及《療妒羹》、《西湖雪》等,亦猶《紅樓圓夢》、《續夢》之類也。情事誕而雜,蓋《療妒羹》、《西湖雪》之積水椎輪。南山老人脫胎於鬧天宮之孫悟空。舒生與小青皆得返魂,則又雙料《牡丹亭》。詞句刻意求為新異,纖澀鈎棘。附所撰〈小青傳〉,點竄支如增原作,鄙惡不堪,乃云:「小青曰:『吾從來愛好其天性也』」,竊「一生兒愛好是天然」之句,化神奇為臭腐。又云:「嗚呼!小青為怨婦,吾為怨夫。如小青憐我孤漢,去冥而就陽,不則予去陽而就冥。」是底言語?鄭超宗《媚幽閣文娛》錄支如增〈小青傳〉及陳翼飛〈改前本小青傳〉,跋云:「即梓支小白〈傳〉,沈崑銅復出此篇,較為勁而潔」云云。竊以為陳作矜而促,不如支作之蕭逸。《書影》卷四……[14]。鄭氏師法倪鴻寶,嗜詭澀之體,故喜陳氏之凝鍊耳。朱氏此作,要為尤劣。參觀《堅瓠三集》卷二〈馮千秋〉[15](馮延年乃馮夢禎孫,小青所嫁乃馮鵷鶵,夢禎子也,見陳寅恪《柳如是別傳》四四七~八頁[16])。又第十折馮二官云:「老婆娘在上,拙夫有話奉稟,諸餘俱聽教,只有十八場,力量不加。」馮二娘云:「天殺的,我嫁老公做什麼?你十分不得,人參膏也有,補陽丸也有,難道是暖臍膏藥、鎖陽春帶、揭被清香、塞耳紅丸用不得麼?」二官背云:「管他十分來不得,尿也撒他兩泡當數。」第十二馮二官云:「那小青已死了,我如今一心都在你身上了。你該細水兒長流纔好。」二娘云:「便是十七遭罷。」二官云:「還要求減些兒。」二娘大哭,二官云:「不要如此,且吃酒。酒浸蝦頭,吃了興陽精不漏。」按蔣防〈霍小玉傳〉云:「相思子二,叩頭蟲一,發殺觜一,驢駒媚少許。」[17]吾國小說中歷舉春藥,以此為最早。至傳奇中歷舉春藥,除朱氏此作外,所見尚有單本《蕉帕記》第三齣中〈北寄生草〉云:「新做興陽帶,纔乾藥煑鰕。蘇州春畫風流殺,景東人事春無價,嶺南蛤蚧梢兒大。更有蟾酥一味抺龜頭,通宵弄得婆娘怕。」[18]《金瓶梅》第十九回:「蔣竹山買了些京東人事、美女相思套之類。」[19]《禪真逸史》第十三回於固元丹、澀精散、百戰膏等外,亦舉蝦鬚丸。
〇《望湖亭》第四折,顧秀讀書云:「啊!我如今曉得了。只道是筆尖摹倣,却元來是印板傳揚。」按此舊謔也。沈廷松《皇明百家小說》第一百十三帙潘游龍《笑禪録》云:「一監生聽友人勸,讀書數日,出謝曰:『果然書該讀,我往常只說是寫的,原來都是印的。」屠本畯《艾子外語》艾子教齊湣王事、《傳家寶‧笑得好》一父教游蕩子事皆同。
〇《荷花蕩》卷下第二折:「前日一個丘八老,與一小娘會了房,沒有鈔,被我留下他一把刀。」按《皇朝類苑》云:「異人告韓魏公:『一生為丘八所攖。』」是今人俗語,宋、明皆有之。
〇《鴛鴦棒》第十一折,小唱唱云:「後庭裡難捱一縫也丫,唾津兒約莫有半鐘搽。狠鷄巴霎時間弄得癟,糟茄盤腸盔得疼還來教俺扒。木樨花帶出了香風鮓,思量不尋言截醬黃瓜。只恐懷胎也一個也哇,我的天那諕殺囝囝諕殺。」【可與J.-P. Sartre, Saint
Genet, pp. 107-8: “Un antre pénètre en lui en le labourant de souffrance et
cet autre [est] transformé en machine à supplices... L’extase de pédéraste
passif est supplice” 參觀。[20]】按《山中一夕話》卷二〈禁男風告示〉云:「傷成腹瀉,却道身上月經來;錯出紅津,自比陰中臊水發。方進而屁彈龜頭,吹塘灰之言,有所試也;既出而屎蒙麈柄,帶木樨之說,豈虛語哉。」又同卷有〈開男風曉諭〉云:「受精不成孕,身材只恁輕盈。」《品花寶鑑》第四十回奚十一與得月事。《金瓶梅》第五十二回金蓮所云[21]:「只怕捱不得這個,比不的前頭,撐得裡面熱炙火燎的疼起來。」《禪真逸史》第十三回杜子虛唱梳櫳妓女〈黃鶯兒〉曲云:「洞口澀難攻,仗將軍津唾功,一槍戳透相思縫。」Hans Licht, Beiträge
zur antiken Erotik, S. 215: “... ein alter Dichter (Straton in Anth. Pal.
XII 225) den Rat gibt, man solle den Analkoitus nicht frühmorgens ausüben, ‘um
nicht Resten der abendlichen Mahlzeit zu begegnen.’” 皆相印證。又第三十三則論 Juvenal, Sat., II, 137-40,第七十八則論 Quevedo,
Vida del Buscón, Liv. II, ch. 4 皆可參觀。又按《弁而釵》中四《記》皆寫龍陽後庭酣暢時,亦情波四溢,真有所謂「臊水」發者,《情貞記》第四回風翰林為趙王孫詳論此理,杜撰荒謬,真可增笑。「丫」字亦見第二回。【乾隆四十六年書業堂刻《笑林廣記》卷七云:「有龍陽年紀過大者,偶撒一屁,狎客為之叩齒。眾問其故,答曰:『你們不聽見老丫叫麼?』」卷八云:「一士借僧房讀書,忽聞鴉噪,連連叩齒。徒問:『相公為何?』答曰:『鴉噪。』徒曰:『我們丫燥,不是這等解法,是搨嚵唾的。』」馮夢龍《山歌》卷五作「[毛丫]」。《畫中人》第二十三齣胖大青童云:「男作女工,家道興隆。自家龍陽君傳下嫡派丫精,便是五、六十歲了,常言道:少婦不如老童。至今袖短桃猶剩,笑向人前說後生。」】【《永樂大典》卷一萬一百十六「旨」字引《宗門統要》徑山杲說黃梅意旨云:「蕉芭,蕉芭有葉無丫,忽然一陣狂風起,恰似東京大相國寺裏,三十六院東廊下壁角頭,王和尚破袈裟。」】姚園客《露書》卷七云:「米仲詔家童有下紅者,醫治皆不效。後驗之,內痔耳。此則不當問內科,當問外科。」吳漢痴《切口大詞典》第二八三類〈相公堂子〉中謂「放砲」者,洩氣也;謂「身上來」者,痢疾也[22]。
〇阮大鋮《雙金榜》第三十一齣,賓白中有占城、真臘、三佛齊、爪哇番語,細按之則粵語音,如「是」作「細」、「更好」作「槓哈」、「師父講講《易經》」作「西抹拱拱押綱」,非若《詞林摘艷》卷三無名氏〈中呂‧詠畋獵〉之真用蒙古語也。方虛谷《桐江續集》卷二十六〈為張都目益題爪哇王后將相圖〉七古述其國事土產甚詳[23],結語云:「得此詩料告者誰?滕良伯父乃吾友。」周草窗《志雅堂雜鈔》卷上「諸玩」條記爪華哇國燈盞。又按《元》、《明史》皆訛作「瓜哇」,《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卷三十、《二刻》卷一亦然。
〇阮大鋮《春燈謎‧自序》有云:「余詞不敢較玉茗,而差勝之二:玉茗不能度曲,予薄能之。昭武地僻,秦青、何戡輩所不往。余鄉為吳首,相去彌近,有裕所陳君者,能盡曲致。」王思任〈序〉有云:「百子山樵時命偶謬,丁遇人疴,觸忌招諐,渭涇倒置,遂放意歸田。」蓋為圓海回護。按王山史《山志二集》卷三「吳司業」條云:「王思任居官不慎罷歸,私怨鄭冢宰,及於先帝。亂後有〈與解拙存太史書〉,譏先帝『剋剝自雄』,可謂喪心之語。雖詩、文有時名,輕妄不足取也。」觀此〈序〉,知山史言不為誣。〈序〉又云:「竟不以影質溺,則亦大可咍矣。」即《金瓶梅》第十一回西門慶罵孫雪娥所謂「你如何不溺胞尿把自己照照」之文言也。湯嘉賓《睡菴文集》卷三〈王觀生近義序〉云:「毛取一、二宿食,登之席豆,而曰好奇,曰詈奇,以溺自照,不愧醜哉?」《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五十《藝苑巵言》斥謝茂秦擬李杜長歌高自稱許,謂能合飄逸沉鬱為一云:「此等語,何不以溺自照?」《河南程氏外書》卷十引王隨曰:「何不以溺自照面看?」皆何遜〈七召〉:「臨池正領,拂鏡看花」;庾信〈春賦〉:「池中水影懸勝鏡(『懸殊』之『懸』),屋裏衣香不如花」?英國俚語亦稱溺器為「looking-glass」(E. Partridge, Dict. of Slang, 4th
ed., p. 49)。【Ben Johnson, The
New Inn, II, ii.】【《儒林外史》第三回胡屠户駡范進云:「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此〈序〉收入《王季重十種》中。
〇《西樓夢》第十三折,趙伯將云:「可不是屁話麼!」于叔夜云:「這就是你文字了。」按《紀錄彙編》卷一百七十八何良俊《四友齋叢說》云:「一新進欲學詩,華容孫世其戯謂之曰︰『君欲學詩乎?必須先服巴豆、雷丸,下盡胷中程文策套[24],然後以《楚辭》、《文選》為冷粥補之,始可語詩也。』」沈起鳳《才人福》第十折李靈芸醫詩祖曰:「以大黃半斤下之,然後進以安神定氣湯」,醫詩翁曰:「用人中黃半盞,加蜣螂糞數枚,空心服之」,醫詩伯曰:「用針灸檀木針一枚,針住下竅,就不撒這樣臭屁了。」《笑林廣記》(乾隆四十六年刻本)卷二云:「一瞎子善聞香識氣,一秀才拿《西廂記》與他聞,曰:『《西廂記》,有些脂粉氣。』又拿《三國志》與他聞,曰:『《三國志》,有些刀兵氣。』秀才即將自做的文字與他聞,瞎子曰:『此是你的佳作。』問:『你怎知?』答曰:『有些屁氣。』」觀 E.R. Curtius, Europäische
Literatur und Lateinisches Mittelalter, IIte Aufl., S. 434: “In
karolingischer Zeit finden wir (Poetae III 362 , Nr. 161): Tum, podex carmen extulit horridulum”,則雖未比詩於湊氛,而固以湊氛比之詩矣。參觀第六百二十九則。【J.-P. Sartre, Saint
Genet, p. 452: “D’un poème, il dit, dans Notre Dame des Fleurs, ‘je l’ai chié.’” 】【The Notebooks of S.T. Coleridge, ed. Kathleen Coburn, I, §1184: “Unintelligible? As well call a Fart unintelligible / it tells you at
what it is — it is nonsense — enigmata
quia non Sphinx, sed Sphincter anus.”[25]】【Hudibras, II. iii.
773-6: “As wind i’ th’ hypocondries pent, / Is but a blast if downward sent, / But
if it upward chance to fly / Becomes new Light & Prophecy”】【Coleridge, The
Notebooks, ed. Kathleen Coburn, vol. I, §1184: “Unintelligible?
As well call a Fart unintelligible / it tells you at what it is — it is nonsense
— enigmata quia non Sphinx, sed Sphincter
anus.” Heinz Küpper,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Umgangssprache, Bd. I, 3te Auf., 1963, S. 183: “Furz:
unsinn.”】【《西園記》第十九齣,雜云:「大爺休慌,從來科場禁的,先告人方法了:道藏在不可言之處。」淨云:「在那裏?」雜云:「要潛藏入屁丫。」淨笑曰:「這等是放屁文章了。」雜云:「大爺,有得屁放,就是好的。」李笠翁《憐香伴》第二十九齣周公夢是本此。黃山谷《豫章先生遺文》卷五〈雜論〉云:「詩者,矢也。上者為詩,下則矢。然則三百篇何如?此所謂臭腐化為神奇者也。今人粗(疑當作『祖』)述風雅,其氣發於太陰,所謂神奇且為臭腐者耶?」又《牧齋有學集》卷四十八〈香觀說書徐文歎詩後〉云:「觀詩之法,用目觀不若用鼻觀。……不以視而以嗅。」又〈後香觀說書介立旦公詩卷〉:「靈嵓退老歎曰:『此六根互用,心首自在法也。」則《聊齋》卷八〈司文郎〉一則盲僧之所長也。】【《江南野錄》韓熙載「艾氣」。】【Cf. Douglas Hayes, Douglas Hayes, “A Corgi Book”,
p. 136: “He broke wind loudly & said: ‘That happens to be my considered
opinion.’”】【參觀第二則,又第七二四則《太平廣記》卷二四六。】【《莊諧選錄》卷十:「有問售筆者曰:『筆中有狼毫者,何狼也?』曰:『黃鼠狼也。』此人軒渠,曰:『異哉!此物生而善放屁,不意死後尚為人放屁不已。』」《揚州畫舫錄》十六〈牛山四十放〉。《傳家寶》三集志明〈野狐放屁詩三十首〉[26],參觀七九六。】【Rochester: “An Epistolary Essay from. M.G. to O.B. upon Their Mutual
Poems”: “Perhaps ill verses ought to be confin’d / In mere good breeding, like
unsavory wind. / … / I’d fart, just as I write, for my own ease” (Poems, ed. V. de Sola Pinto, “The Muses’
Library”, 2nd ed., p. 93).】【楊士聰《玉堂薈記》卷下:「程端伯、衛紫庵改杜詩云:『詩成狗屁在揮毫。』」《揚州畫舫錄》之〈牛山四十放〉[27]。】《鏡花緣》第九回唐敖食朱草,濁氣下尾閭,平生文字十分中衹記一分;《聊齋志異》卷八〈司文郎〉一則記盲僧以鼻評文:「刺於鼻,棘於腹,膀胱所不容,直自下部出」,皆此之誚也。參觀第二則論 Shadwell,
The Virtuoso。又《閱微草堂筆記》卷九云:「《西樓記》稱穆素徽豔若神仙,吳林塘言其祖幼時及見之,短小而豐肌,一尋常女子耳。」【顧俠君觀《西樓記傳奇》云:「今日尊前看白美」,自注:「木姬本名也。」】《隨園詩話》卷十六:「王子堅先生親見鳧公,短身赤鼻。莫素輝中人之姿,面微麻,貌不美。」俞蛟《潮嘉風月記‧麗品》以濮小姑為首,所謂「狀元夫人」也,稱其態度豐艷,多情高誼,而《簷曝雜記》則謂其於狀元特「巧於索資」,《楚庭稗珠錄》則謂「知交間有見之者,而人頎然,而目衝焉。」參觀第六四九則。丁杏舲《聽秋聲館詞話》卷五云[28]:「蒹塘顧文嘗謂余:書中有三不可信,武功、道學、美人是也。一日,與暢之叔語及。時方承平,叔言武功、道學未可知,美人則洵如所言,才女亦然。船山太守寓吳中,眷蓮緣校書,繩之甚至。文士咸賦詩張之,其美麗可想。叔慕名往見,肥黑而麻,非惟不美而已。吾鄉女冠韻香,能詩能畫蘭,享豔名二十餘年。然對客酬和之作,咸複壁中人為之,叔亦捉刀中一人也。」然則傳奇中所謂「佳人」,半出虛說。《錢湘靈先生詩集補編》舊抄本第三冊〈題安節所貌河東夫人遺影〉第一首云:「平生絕照小沙彌」,自注:「夫人相似小沙彌。」劉聲木《萇楚齋三筆》卷六云:「寶竹坡任福建試差,歸途買江山船女為妾,革職。先文莊公督蜀時,曾問於成都將軍宗室歧子惠將軍元。將軍謂:『見過,並無中人之姿,面有小痘斑。竹坡短視,燈紅酒綠,看視未真。以此去官,殊不值也。』」Antoine Furetière, Le Roman Bourgeois: “Certainement la questeuse est belle... N’attendez pas pourtant que je vous la décrive icy,
comme on a coustume de faire en ces occasions; car, quand je vous aurois dit qu’elle
estoit de la riche taille, qu’elle avoit les yeux bleus et bien fendus, les
cheveux blonds bien frisés, et plusieurs autres particularitez de sa personne,
vous ne la reconnoistriez pas pour cela, & ce ne seroit pas à dire qu’elle
fût entierement belle; car elle pourroit avoir des taches de rousseurs, ou des
marques de petite vérole. Témoin plusieurs héros et héroïnes, qui sont beaux et
blancs en papier et sous le masque de roman, qui sont bien laids et bien
basanez en chair & en os & à découvert.” (“Édition Porteret”, p. 8).
〇《凰求鳳》第四齣,卓文君守寡閨怨云:「秋風偏侵被底,春懷都簇眉尖。」按二語甚妙,可與《石點頭》卷四所謂「方氏丈夫死去雖然說三年,這被裏情趣從冷淡中生出熱鬧來,擒之不著,思之有味」云云並傳,即《禪真逸史》第六回趙蜜嘴所云「我當初丈夫初歿,得一奇疾」,德所謂「Leiden junger Witwen」是也。參觀 Burton, Anatomy of Melancholy,
Part I, Sect. iii, Mem. 2, Sub. 1: “Maids, Nuns, & Widows’ Melancholy” (“Everyman’s
Library”, I, pp. 414-5; III, p. 235)。
〇《琴心記》第二十九齣,卓王孫打廚子,眾稟曰:「不好了!稟相公:他口內都含肉,腰間盡帶椒;作裙包鴨腿,兜肚塞胡桃;兩肋皆藏藕,空臀又夾糕;原來頭上髮,一半是猪毛。」按闕名院本《石榴園》第一折,廚子曰:「帽子裏藏了胡椒,袖子裏褪了羊頭。」《夜航船》卷八海參笑話略謂:「楊荔香不食芥辣伴海參,眾問其故,楊曰:『昔予宰南海,富翁某宴客,有馬二者貪而狡,能烹飪,令佐庖。席終,庖人出叩主人,謂之告徹,馬叩翁,翁扶之,誤落其帽,見頭上兜花猪肉一片。馬再叩,腦背矗出甘蔗一握,僕眾唆曰:此偷兒也,須嚴懲之。馬老羞變怒,詞連主人,眾揮拳亂毆,馬胸中袖中遺落魚肉蔬果滿地。翁聽之去,馬乃赴縣堂表愬。余適出堂,察其索詐,喝杖二十。袪下衣,臀白而豐厚,心異之。杖甫下,聲甚膚廓,隸稟曰:臀假!予下座驗之,見包滿蒸皮子。余命揭盡重責,剝蕉抽繭,真臀始出。隸以大毛板猛擊,一陣異臭,臀中迸出幾許小黑條,直濺案上,皆密刺海參也。滿堂掩笑且掩鼻,余自是舉家不吃此物,恐來路未必香竄也。』」參觀 Humphry Clinker, Winifred Jenkins to Mrs Mary Jones: “I
ketched the charewoman going out with her load in the morning, before she
thought I was up, & brought her to mistress with her whole cargo... Her
buckets were foaming full of our best bear, & her lap was stuffed with a cold
tongue, part of a buttock of beef,
half a turkey, & a swinging
lump of butter, & the matter of ten mould candles, that had scarce ever
been lit”[29] (“Everyman’s
Library”, p. 68);《野獲編補遺》卷三論光祿寺卿奈亨盜取豬鵝肉所謂「以廚役得官,盜竊固其長技也」;《醒世姻緣傳》五十四回尤聰妻作廚娘「撩鍋裏的肉,攢盆頭的米合麵,切雞藏起大腿,糧食得偷就是一、二斗,整腿的臘肉、整壇的糟魚」等等。
〇《龍膏記》第二十一齣,郭曖云:「我本是個世祿侈富,那曉甚天玄地黃。」凡用《千字文》三十二句。按此仿《牡丹亭》第十七齣石道姑以《千字文》論出身也。《陔餘叢考》卷二十二謂其體本之《太平廣記》卷三百五十二引《啟顏錄》《千字文》乞社語及唐人嘲閻立本、姜恪語。」《霞外捃屑》卷五復引《太平廣記》卷二百五十六「封抱一」條、卷二百五十七〈患目鼻人〉一條及《鑑誡錄》,補《叢考》之漏。曾慥《類說》卷四十九引《籍川笑林》中〈決水灌田伏罪狀〉,則用《千字文》而兼縮脚,兩家皆未引。《鷄肋編》卷中載金人入寇時諺曰:「彼則寒來暑往,我乃秋收冬藏」,又任忠厚自嘲(「有個官人靡恃已」云云)。《牡丹亭》以來,祖構繁多,以《貪歡報》第九回張二官以《千字文》作一百三十四句,如「脫下了乃服衣裳,出了些金生麗水」(參觀第十五回「弄出了金生麗水,方才肯玉出崑岡」)、「真可愛寸陰是競,委實不罔談彼短」、「弄得他恭惟鞠養,輕輕的豈敢毀傷」云云,最為洋洋大觀。他則無名氏《詞謔》載〈傍粧臺‧詠薄酒〉及《一夕話》卷二載時少灣〈延師詩〉用「金生麗」、「周發商」。《龍膏記》外,如李笠翁《蜃中樓》第二十一折,蝦兵敗退,見涇河龍王云:「你還在這裡坐朝問道,全沒些恐懼悚惶」十數句。《品花寶鑑》第八回孫嗣徽對李茂元語,亦用此體。《南亭四話》卷八所載顧立謙〈嫖客自悔歌〉用《千文》四十四句(「好一個世祿侈福的富家郎」至「切莫要墨悲絲染暗悽惶」)。
〇《倒鴛鴦》第二折,魯首才吟詩:「亭上燕啾啾,伸出五個頭。看來像什麽?好像我們徽州府休寧縣吳愛泉朝奉在上海二十五保開張南北雜貨店新娶一位小孺人脚穿烏綾破鞋突出五隻脚指頭。」按參觀《羅湖野錄》卷一端獅子投章子厚偈曰:「點鐵成金易,忠孝兩全難。仔細思量著,不如個湖州長興靈山孝感禪院老松樹下無用老僧閒。」又按呂晚村《倀倀集‧看宋石門畫輞川圖依太沖韻》云:「其中亭榭、艇子、帷帳、几榻、瓶罌、硯牀、書冊、茶灶、藥磴、絃琴、酒榼、禪座、變相,賓客僮僕娛心樂忘之具無不備。」又鄭廷玉《楚昭公》第三折,又第七九五則。
五百九十八[30]
張耒《柯山集》五十卷、《拾遺》十二卷、《續拾遺》一卷。此雖《武英殿聚珍板書》本,然誤字甚多,想見「臣某恭校」云云,皆具文而已。編輯亦未精審,如卷三〈採蓮子〉乃孫光憲詩,亦作皇甫松詞,卷二十二〈古意〉又見夏竦《文莊集》卷三十六,卷二十三〈題周文翰郭熙山水〉及晁無咎詩見《鷄肋集》卷二十。《拾遺》兩編均恨掛漏,〈輸麥行〉(《宋詩紀事》卷二十六引《蓉塘詩話》,按《竹坡詩話》亦載之而無序,唯有云:「見其親槀後題云:『此篇效張文昌而語差繁。』可見其喜文昌如此」)、〈書白樂天詩後〉(《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八引),其尤犖犖大者也。文潛詩舒和坦衍,不用典藻,與蘇門諸君之矜氣骨、鍊詞句者大異。故格不高,律不精,而獨饒情韻。靡淺率懈之中,時出流麗挺秀,以白戰制勝。《鷄肋集》卷十八〈題文潛詩冊後〉云:「君詩容易不著意,忽似春風開百花。上苑離宮曾絕艷,野牆荒徑故幽葩。愜心芻豢非雜俎,垂世江河自一家。頭白昏昏醉眠處,憶君頻夜夢天涯。」頗能形容。楊誠齋亦言「肥仙詩自然」者是也(《誠齋集》卷四十〈讀張文潛詩〉云:「晚愛肥仙詩自然, 何曾繡繪更雕鎸。春花秋月冬氷雪,不聽陳玄只聽天」;「山谷前頭敢說詩,絕稱潄井掃花詞。後來全集教渠見,別有天珍渠得知」)。才情遠在秦、晁之上,七言古、近體尤擅場。古體每上接張王樂府,近體每上接香山而下開劍南,然獨到處較二家蒼潤含蓄。文汪洋近東坡,而欠振盪。【《養一齋詩話》以同鄉故也,極推文潛,如卷五謂「少游風骨不逮文潛」,又云:「文潛在北宋當屬大家,無論非少游、無咎所能,即黃、陳亦當放出一頭地。」】【蔣生沐《東湖叢記》卷一稱宋刊本《張右史集》,七十卷,後有紹興十三年張表臣〈序〉,詩、文二千七百餘篇。】【《太倉稊米集》卷六十七〈書譙郡先生文集後〉謂:「得《柯山集》十卷,又得《張龍閣集》三十卷,又得《張右史集》七十卷,今又得《譙郡先生集》一百卷,凡一千八百三首。他日當為別集十巻,以載其逸遺。」】【《困學紀聞》卷十二:「司馬溫公〈虞帝篇〉詩云:『虞帝老倦勤,薦禹為天子。豈有復南巡,迢迢渡湘水。』張文潛詩今本《柯山集》無曰:『重瞳陟方時,二妃蓋老人。安肯泣路旁,灑淚留叢筠。』以祛千載之惑。」】【《能改齋漫錄》卷七:「文潛〈竹〉詩:『裊裊牆陰竹數竿,秋風盡日舞青鸞。平生愛爾緣瀟洒,莫作封君渭上看。』自云本陸龜蒙詩『叢竹當封瀟洒侯』。」[31]】又第二百五十九則、五百十二則。
卷二〈鳴蛙賦〉:「若噦而嘔,若咽而嗽。瘖者之呼,吃者之鬬。」
卷三〈勞歌〉(《張右史集》卷四):「暑天三月元無雨,雲頭不合惟飛土。深堂無人午睡餘,欲動身先汗如雨。忽憐長街負重民,筋骸長彀十石弩。半衲遮背是生涯,以力受金飽兒女。人家牛馬繫高木,惟恐牛軀犯炎酷。天工作民良久艱,誰知不如牛馬福。」
〈贈人三首次韻道卿〉(《右史集》卷四)。按《侯鯖錄》卷一載文潛初官通許時,贈營妓劉淑女詩二首,即此詩之第一、第三首也。德麟并取第三首四句為〈鷓鴣天〉。同卷〈倚聲製曲三首〉(《張右史集》卷五)亦七律艷體。卷十八〈次韻張公遠二首〉即《瀛奎律髓》卷七〈風懷類〉所選,皆浮俗不足吟諷。宋人此體詩,無過《具茨集》卷十三〈都下追感往昔因成二首〉[32],次則《前賢小集拾遺》卷五司馬才仲〈閨怨二首〉耳。
卷六〈休日同宋遐叔詣法雲〉(《張右史集》卷八):「鳥語演寶相,飯香悟真空。」按《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一以東坡之「茶筍盡禪味,松杉真法音」、山谷之「魚遊悟世網,鳥語入禪味」與文潛此聯相較,而推山谷一聯為優,是也。文潛此詩即仿山谷體為之。
〈掛虎圖于寢壁示秸秠〉(《張右史集》卷八):「煩君衛吾寢,振此蓬蓽陋。坐令盜肉鼠,不敢窺白晝。」按《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一引《王直方詩話》云:「此却是貓兒詩也。」可謂妙語。荊公〈虎圖〉云:「卒然我見心為動,熟視稍稍摩其鬚」,又云:「山牆野壁黃昏後,馮婦遙看亦下車。」用意深穩多矣。又按卷二十六(《張右史集》卷三十五)〈秬移宛邱牡丹植圭竇齋前作二絕示秬秸和〉無秠在。《老學庵筆記》卷二云:「文潛三子秬、秸、和皆中進士第,秬、秸在陳,死於兵。和為陝西教官,歸葬二兄,復遇盜見殺。文潛遂無後。」則秠或早死耳。
〈離黃州〉(《張右史集》卷八):「扁舟發孤城,揮手謝送者。山回地勢卷,天豁江面瀉。中流望赤壁,石脚插水下。昏昏煙霧嶺,歷歷漁樵舍。居夷實三載,鄰里通假借。別之豈無情,老淚為一洒。篙工起鳴鼓,輕艣健於馬。聊為過江宿,寂寂樊山夜。」按淡而歛,一變平日鋪衍之習,遂成高格老筆。《容齋隨筆》卷十五云:「何大圭謁文潛,凡三日,見其吟哦老杜〈玉華宮〉詩不絕口,自謂平生極力模寫,唯〈離黃州〉詩稍近。」《古夫于亭雜錄》卷二則謂:「文潛此詩,特音節似耳,未神似也。《谷音》卷下所載楊雯〈宋武帝廟〉詩,雖不摹杜,反得神似」云云。又按文潛推頌少陵語,詳見《拾遺》卷二〈讀杜集〉,有云:「他人守一巧,為豆不能簠。君獨備飛奔,捷蹄兼駿羽。」
〈官閒〉(《張右史集》卷十七):「官閒吏歸早,歲晏寒欲盛。槐稀庭日多,鳥下人語靜。幽花破寒色,過雁驚秋聽。酒賤莫厭沽,北風行欲勁。」
〈秋池〉(《張右史集》卷十七):「寒水靜無波,衰荷委餘碧。」
卷七〈次韻淵明飲酒詩〉(《張右史集》卷十)。按卷六如〈夜初涼〉(卷八)、〈今旦〉(卷十二)、〈冬懷〉、〈感春〉、〈春日雜詩〉、〈飛雲〉(《張右史集》卷七)、卷八〈三伏暑甚七月八日立秋欣然命酒〉(《張右史集》卷十九)、〈十月二十二日晚作〉(卷十八)諸篇亦學淵明,皆未為工。蘇籀《欒城遺言》云:「張十二病後詩一卷,頗得陶元亮體。」豈謂是耶?又云:「公言文潛詩『龍驚漢武英雄射,山笑秦皇爛漫游』,晚節作詩,似稍遜其精處。」此聯今不見《集》中。文潛七律,時為雄濶語,如子由所稱此聯,及卷十七〈遣興次韻和晁應之〉云:「清涵星漢光垂地,冷覺魚龍氣近人」,「水闊魚龍陰後出,山空虎豹夜深聞」,又〈遣興次韻和晁應之〉云:「暗峽風雲秋慘淡,高城河漢夜分明」,「雙闕曉雲連太室,九門晴影動天津」,「山川老去三年淚,關塞秋來萬里愁」,卷十八〈福昌雜詠〉云:「風雲蕭瑟三川夜,星斗縱橫萬壑秋」,卷十九〈夏日〉云:「錯落晴山移斗極,陰森暗峽宿風雷」,皆彷彿明七子體。
〈阿几〉(《張右史集》卷十八):「小兒名阿几,眉目頗疏明。日來書案傍,學我讀書聲。男兒事業多,何必學讀書。自古奇男子,往往羞為儒。阿几笑謂爺,薄雲無密雨。看爺饑寒姿,兒豈合貴富。翁家破篋中,惟有書與史。教兒不讀書,更欲作何事?」
〈出伏後風雨頓凉有感三首〉(《張右史集》卷十)。按第三首(「殘暑扇中盡,新凉枕上歸」云云)乃律詩。
卷八〈嘲南商〉(《張右史集》卷十八):「兩袖全匹帛,望知江淮客。深藏計算苦,好鬥意氣窄。愁逢湯餠盌(謂南人不食麵也),遇鮓論甕咋。市南沽茅柴,歸店兩顴赤。」
卷九〈與友人論文因以詩投之〉(《張右史集》卷十四):「我雖不知文,嘗聞於達者。文以意為車,意以文為馬。理强意乃勝,氣盛文和疑當作『如』駕。理惟當即止,妄說即虛假。氣如决江河,勢盛乃傾瀉。文莫如六經,此道亦不舍。但于文最高,窺不見隙罅。故令後世儒,其能及者寡。文章古亦眾,其道則一也。譬如張眾樂,要以歸之雅。區區為對偶,此格最汙下。求之古無有,欲學固未暇。君為時俊髦,我老安苟且。聊獻師所傳,無以吾言野。」按文潛論文語,詳見卷四十六〈答李推官書〉(《張右史集》卷五十八),有云:「足下之文,可謂奇矣。捐去文字常體,力為瓌奇險怪。抑某之所聞,能文者固不能以奇為主也。理勝者,文不期工而工;理詘者,巧為粉澤而隙間百出。此猶兩人持牒而訟,直者操筆不待累累,讀之如破竹,橫斜反覆,自中節目。曲者雖使假詞於子貢,問字於揚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調和,食之於口,無一可愜,何况使人玩味之乎?故學文之端,急於明理。夫決水于江河淮海也,水順道而行,滔滔汨汨,日夜不止,衝砥柱,絕呂梁,放於江湖,而納之海,其舒為淪漣,鼔為波濤,激之為風飈,怒之為雷霆,蛟龍魚黿,噴薄出没,是水之奇變也。而水初豈如此哉?是順道而決之,因其所遇而變生焉。溝瀆東激而西竭,下滿而上虛。日夜激之,欲見其奇,彼其所至者,蛙蛭之玩耳。江河淮海之水,理逹之文也,不求奇而奇至矣。激溝瀆而求水之奇,此無見于理,而欲以言語句讀為奇之文也。或為缺句斷章,使脈理不屬,又取古書訓詁希于見聞者,撏撦而牽合之。或得其字不得其句,或得其句不得其章,此最文之陋也」云云,參觀第一百一則引《後山詩話》、方秋崖〈與許月卿書〉、鈍翁《說鈴》。
卷十〈有感〉(《張右史集》卷十二):「羣兒鞭笞學官府,翁憐痴兒傍笑侮。翁出坐曹鞭復呵,賢於羣兒能幾何?兒曹相鞭以為戲,翁怒鞭人血流地。等為戲劇誰後先,我笑謂翁兒更賢。二」
「南風霏霏麥花落,豆田漠漠初垂角。山邊夜半一犂雨,田父高歌待收穫。雨多蕭蕭蠶簇寒,蠶婦低眉憂繭單。人生多求復多怨,天工供爾良獨難。三」按《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引《復齋漫錄》謂後一首用東坡〈泗州僧伽塔詩〉意。又按《宋詩鈔》誤以此首入《滄浪集》,康熙時宋犖定本《蘇學士集》初無此詩。參觀第一百七十九則。
〈東方〉(《張右史集》卷十二):「東方未明更五鼓,星河寥寥寒雁度。鐺鐺鳴鐸誰家車,陌上驅牛輾霜去。北風吹面足踏氷,村南早飯天未明。年年輸稅洛陽城,慎莫後期官有刑。」
(《張右史集》卷十八)〈秋曉〉:「雁聲相應江南北,斗杓欲下天中央。」按此篇實七言抝律,與《瀛奎律髓》卷二十五所選〈寒食〉一首之體正同(《拾遺》卷三作〈寒夜〉,《續拾遺》又收入)。卷十一〈歲後三日〉亦抝律。
卷十一〈岡沙阻風〉(《張右史集》卷十一):「大江春風浪如屋,客舟迎風岡沙宿。連檣接舵古岸傍,岸頭無人春草綠。船頭日出炊烟起,買魚携菜來就市。漁人水惡不出門,蕭條野市無鷄豚。隄邊紙錢灰若雨,沽酒賽神巫降語。南人艇子不避風,橫江五兩翩翩去。」
〈海州道中〉(《張右史集》卷十九):「孤舟夜行秋水廣,秋風滿帆不摇槳。荒田寂寂無人聲,水邊跳魚翻水響。河邊守罾茅作屋,罾頭月明人夜宿。船中客覺天未明,誰家鞭牛登隴聲。一」
「秋野蒼蒼秋日黃,黃蒿滿田蒼耳長。草蟲咿咿鳴復咽,一秋雨多水滿轍。渡頭鳴舂村逕斜,悠悠小蝶飛豆花。逃屋無人草滿家,纍纍秋蔓懸寒瓜。二」
〈讀中興頌碑〉(《張右史集》卷八):「百年廢興增歎慨,當時數子今安在。君不見荒涼浯水棄不收,時有遊人打碑賣。」按《獨醒雜志》及《庶齋老學叢談》謂此篇乃秦少游作,時被責憂畏,又持喪,乃託名文潛。故王敬之、茆泮林《淮海集補遺》即收之。《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一引《復齋漫錄》韓子蒼語,亦謂是少游作。
卷十二〈再和蘇子瞻韓幹馬圖〉(《張右史集》卷十五):「我年十五游關西,當時惟揀惡馬騎。華州城西鐵驄馬,勇士十人不可羈。牽來當庭立不定,兩足人立當(迎)風嘶。我心壯此寧復畏,撫鞍躡鐙乘以馳。長衢大呼人四走,腰穩如植身如飛。橋邊爭道挽不止,側身逼墜壕中泥。懸空十丈纔一擲,我手失轡猶攢蹄。回頭一躍已在岸,但見滿道人嗟咨。關中地平草木短,盡日散漫遊忘歸。驅馳寧復受鞭策,進止自與人心齊。爾來十年我南走,此馬嗟嗟入誰手。楚鄉水國地卑汙,人盡乘船馬如狗。我身(年)未老身已衰,夢寐時時猶見之。想圖思畫忽有感,況復慷慨吟公詩。達人遇境貴不惑,世有尤物常難得。寧能使我即無情,搔首長歌還歎息。」參觀六一一、六一二則。
〈早作〉(《張右史集》卷十五):「鸕鶿夜寒不得眠,永夜相語高樹顛。鴉鳴最早尤喧闐,啼呼相應動百千。老鷄睡起足攣拳,側頭端如聞九天。引吭一唱鳴宮懸(《周禮‧春官‧小胥》:『天子樂』也),時哉不後亦不先。朦朧初日見山川,吾廬晨起有炊烟(『晨』字當從《宋詩鈔》作『人』)。」參觀卷十四〈夏日雜感‧之四〉,見《魚眼鼠鬚錄》。
〈秋蔬〉(《張右史集》卷十五):「荒園秋露瘦韮葉,色茂春菘甘勝蕨。人言佛見為下箸,芼炙烹羹更滋滑。」自注:「俗言:『八月韮,佛開口。』」
卷十三〈八盜〉(《張右史集》卷十六):「挾弓持矛八人者,暮出永寧循白馬。袁村飲酒呼主翁,主翁倉皇問以弓。朝飯南山民獻彘,主人贈刀其姓李。道逢兩夫捕鷹隼,脅之以威使從己。晚投民居迫之饋,坐有三夫願從事。其徒新故十有三,驅使兩夫前探伺。諜知小水無徼巡,彎弓長呼蒼市門。傳聲市人恣誘脅,擾擾坐致幾千人。一盜登牀坐而視,四盜執兵環以衛。八夫露刃入民居,斂聚金珠致之帥。搜羅抉剔凡八戶,淫汙婦女纍其主。烹羊致酒來紛紛,錢幣滿前隨賜與。一盜揚聲集市人,我憐市人常苦貧。居民積財尚餘羨,恣爾攫取舍無嗔。市人聽令喜且舞,肩負囊担誰復數。須臾散去閭里空,犬逝鷄逃無敢語。八盜連謀詔其五,為我鳴金南取路。人聞金聲謂盜南,八盜西馳下山去。長吏飛書呵有司,坐欲捕獲如吾期。洛陽大榜如匹帛,一百萬錢賞能獲。一朝兩卒叩吾門,自言有密人不聞。我知小鼠羣偷地,二盜今居洛之涘。立呼吏兵給戈弩,期以朝擒夜馳去。可憐鼠子不知逃,猶復持矛起相拒。一士揮刀身首離,復取傍盜如携兒。八夫獲二亡其六,盡取黨人付諸獄。」
〈淮陰阻雨〉(《張右史集》卷十六):「檣竿日日春風轉,渺渺孤舟數家縣。朝來雨暗隔淮村,白浪卷沙吹斷岸。渡頭楊柳濕青青,橋下涓涓野水生。滿尺白魚初受釣,斷行歸雁故能鳴。平生行止任遲速,篷底欠伸朝睡足。從來江海有前約疑當作『盟』,老去塵埃無可欲。曉天暖日生波光,桃杏家家半出牆。春日春波好相待,短帆輕艣可須忙。」
〈蕭朝散惠石本韓幹馬圖馬亡後足〉(《張右史集》卷十六):「世人怪韓生,畫馬身苦肥。幹寧忍不畫驥骨,當時廐馬君未知。開元太平國無事,戰馬卷甲飽不騎。玉關橐駝通萬里,長安第宅連諸姨。笙歌錦繡遍一國,六龍長閒空食粟。霜甜秋草沙苑游,日暖春波渭川浴。脽圓腰穩目生光,細尾豐膺毛貼肉。珠鞍玉鐙驕不行,豈有塵埃侵四足。韓生丹青寫天廐,磊落萬龍無一瘦。豈知車下骨如牆,饑食草根刺傷口。(中略)神駒入水隨煙雲,蜀山石路無行人。六驥悲鳴足流血,騎騾遺事一酸辛。」按張彥遠《歷代名畫》卷九引少陵詩而斥之曰:「杜甫豈知畫者!」因考論玄宗好大馬,故幹畫馬肥大,可與此詩參觀。米南宮《海岳名言》論薛稷書慧普寺額醜怪難狀,而少陵稱之,因歎「信老杜不能書也」,并識之。參觀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一:「諺云:『黃家富貴,徐熙野逸。』蓋亦耳目所習,黃父子給事禁中,徐處士多狀江湖。」卷二:「契丹天皇王之弟東丹王畫本國人物鞍馬,多寫貴人酋長,胡服鞍勒,率皆珍華。而馬尚豐肥,筆乏壯氣。」唐顧雲〈蘇君廳觀韓幹馬障歌〉:「杜甫詩歌吟不足,可憐曹霸丹青曲。直言弟子韓幹馬,畫馬無骨但有肉。今日披圖見筆跡,始知甫也真凡目。」《張右史集》卷十一〈題韓幹馬圖〉:「韓幹寫時國無事,綠樹陰低春晝長。兩髯執轡儼在傍,如瞻馳道黃屋張。北風揚塵燕賊狂,廄中萬馬歸范陽。天子乘騾蜀山路,滿川苜蓿為誰芳。」《山谷內集》卷七〈次韻子瞻和子由觀韓幹馬〉、卷十七〈題李亮功戴嵩牛圖〉。《說郛》卷十二賈似道《悅生堂隨鈔》引《石渠錄》:「八舅王彥丹侍郎常隨(?)周昉、韓幹畫人、馬云:『天廐無瘠馬,宮禁無悴容,宜乎韓馬、周人皆肥。』」《宣和畫譜》卷二:「世謂周昉畫婦女,多豐厚態度者。此無它,昉貴遊子弟,多見貴而美者,故以豐厚為體。而又闗中婦人,纎弱者為少。至其意穠態遠,宜覽者得之也。此與韓幹不畫痩馬同意。」參觀卷十五〈讀蘇子瞻韓幹馬圖〉(見《魚眼鼠鬚錄》)。
〈奉先寺〉(《張右史集》卷十六):「荒凉城南奉先寺,後宮美人棺葬此。角樓相望高起墳,草間柏下多石人。秩卑焚骨不作塚,青石浮屠當邱隴。家家墳上作享亭,朱門相向無人聲。」「樹上土梟作人語,月黑風悲鬼摇樹。宮中養女作子孫,年年犢車來作主。廢后陵園官道側,家破無人掃陵域。官家歲給半千錢,街頭買餅作寒食。」按《清波雜志》卷四有論此詩,謂可與張文昌〈北邙山〉相比。《詩話總龜前集》卷四十三引《王直方詩話》云:「晁以道與江子之言:『文潛近來詩不甚好。』子之因誦此詩以對,以道云:『莫不是文潛詩否?』」參觀《封氏見聞記》:「李邕常不許蕭誠書,蕭乃作為古帖,令紙故暗,持示邕曰:『右軍真跡。』邕欣然曰:『是真物,平生未見。』誠以實告,邕復取視,曰:『細看亦未能好。』」結句仿香山〈江南逢天寶樂叟〉:「唯有中官作宮使,每年寒食一開門。」
卷十四〈冬至〉(《張右史集》卷二十,題作〈冬日三首〉,此其第一首):「昨夜新霜落,淮南十月初。寒雲風後白,高木雨來疎。功業嗟謀拙,星霜逼歲餘。子雲真拙者,寂寞為玄書。一」
卷十五〈夏日〉(《張右史集》卷廿一):「雛聲知鳥哺,萍動見魚過。」
「庭除延夜色,砧杵發秋心。」按卷十七(卷二十三)〈春日遣興‧之二(一)〉云:「綠野染成延晝永,亂紅吹盡放春歸」,《拾遺》卷四〈感春〉云:「焚香延晝睡,酤酒過春寒。」
卷十六〈出都有感〉(《張右史集》卷二十二):「來時雪盡花初發,歸去柳陰蟬亂鳴。四序風光半為客,百年飄泊一浮名。春來多病思高卧,老去違時畏後生。若有黃精換華髮,敢隨車馬到高城。」
〈夜〉(《張右史集》卷廿二):「木落風高砧杵傷,孤城更漏入秋長。寒生疏牖人無夢,月過中庭樹有霜。報落梧桐猶隕葉,知時蟋蟀解親床。年年多病渾無寐,靜對楞嚴一炷香。」
〈早春〉(卷二十二):「殘雪暗隨冰筍滴,新春偷向柳梢歸。」
〈暮春〉(卷二十一):「庭前落絮誰家柳,葉裏新聲是處鶯。」
〈送楊補之赴鄂州支使〉(卷二十二):「相逢顧我尚童兒,二十年來鬢有絲。涕淚兩家同患難,光陰一半屬分離。扁舟又作江湖別,千里長懸夢寐思。何日粗酬身世了,卜鄰耕釣老追隨。」
〈寄榮子雍〉(卷二十二):「看盡園花方信馬,飲斜樓月更挑燈。一」
〈晝卧懷陳三時陳三卧疾〉(卷二十二):「睡如飲蜜入蜂房,懶似遊絲百尺長。陋巷誰過居士疾,春風正作國人狂。吟詩得瘦由無性,辟穀輕身合有方。欲餉子桑歸問婦,一瓢過午尚懸牆。」
〈題齋壁〉(卷二十二):「已歎近秋添白髮,更因多病讀黃庭。」按卷十八(《右史集》卷二十四)〈老舅寓陳諸況不能盡布以二詩〉云:「全仗黃庭能却老,那堪白髪更悲秋。」
〈京師廢宅〉(卷二十二)。按此詩似樂天,中兩聯云:「古牕積雨昏殘畫[33],朽樹經陰長寄生。門下老人時灑掃,舊時來客嘆平生。」「生」字韻複。文潛近體詩,字多重見,《朱子語類》卷百四十兩言之,此乃至韻脚複出,不檢甚矣!卷二十五〈宿潘君草堂聞蛙聲〉云:「我亦閒來無鼓吹,不煩通夕短長吹。」兩「吹」字,亦未安。卷十七〈自海至楚途次寄馬全玉‧之六〉云:「村遠荒凉三四家」,「身似飛鴻不記家」,亦然。王觀國《學林》卷八「詩重韻」條歷舉《文選》詩、韓、孟、元、白篇什,而以杜犯此尤多,恐未可引為解嘲(《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七引《學林》此節及《漫叟詩話》、《孔毅夫雜記》等書論重押韻。又《日知錄》卷二十一「古人不忌重韻」條。又吳景旭《歷代詩話》卷四十九「重用字」條)。卷十九〈早秋感懷〉云:「莫疑虎兕率曠野,正見虎豹守天關」,對字相犯。
〈寄陳鼎〉(卷二十二)。按此詩似放翁,三、四云:「常憂送乏鄰僧米,何啻寒無坐客氈。」放翁〈霜風〉亦云:「豈惟飢索鄰傮米,真是寒無坐客氈。」
卷十七〈和即事〉(卷二十三):「啅雀踏枝飛尚裊,仰荷承雨側還傾。」按《能改齋漫錄》卷八引韋蘇州〈聽鶯曲〉:「有時斷續聽不了,飛去花枝猶裊裊」;趙嘏詩:「語風雙燕立,裊樹百勞飛」;錢希白〈晝景詩〉:「雙蜻上簾額,獨鵲裊庭柯」。《全金詩》卷十六王黃華〈夏日〉云:「花影未斜貓睡外,槐枝猶顫鵲飛邊。」後來居上。
〈自海至楚途次寄馬全玉〉(卷二十三):「蕭蕭晚雨向風斜,村遠荒涼三四家。野色連雲迷稼穡,秋聲催曉起蒹葭。愁如夜月長隨客,身似飛鴻不記家。極目相望何處是,海天無際落殘霞。六」按卷十八〈鴻軒下有薔薇有黃州之行酌酒賞別〉云:「時如轉轂無停軌,客似飛鴻不定家」;〈離山陽入都寄仲車〉云:「回首事如前夕夢,出門心似下山僧」;〈題洪澤亭〉云:「人似垂楊隨日老,事如流水幾時休」,皆放翁體。
〈夏日〉(卷二十三):「長夏江村風日清,簷牙燕雀已生成。蝶衣晒粉花枝午,蛛網添絲屋角晴。落落疏簾邀月影,嘈嘈虛枕納溪聲。久拚兩鬢如霜雪,直欲樵漁過此生。一」[34]按五、六本張說〈深度驛〉之「洞房懸月影,高枕聽江流」及少陵〈客夜〉之「入簾殘月影,高枕遠江聲」。
「幽花避日房房斂,翠樹含風葉葉香。三」
〈和晁應之大暑書事〉(卷二十三):「青引嫩苔留鳥篆,綠垂殘葉帶蟲書。」
〈自巴河至蘄陽口道中〉(卷二十三):「落月娟娟墮半環,嘔啞鳴艣轉荒灣。東南地缺天連水,春夏風高浪卷山。旅食每愁村市散,近秋已覺暑衣單。自慚老病心兒女,三日離家已念還。一」
〈渡洛因泛舟東下數里頗憶淮上〉(卷二十三):「沄沄清洛轉山隈,渺渺東流不復回。輕鳥竟隨青嶂去,亂波爭泛夕陽來。偶驚舟楫鄉心起,乍脫塵埃病眼開。疑是盱眙郭門外,月明帆席過清淮。」按張均〈岳陽晚景〉云:「水光浮日去」,韋應物〈自鞏洛州入黃河即事〉云:「夕陽明滅亂流中」,要以文潛為後來居上。
〈和周廉彥〉(卷廿三):「天光不動晚雲垂,芳草初長襯馬蹄。新月已生飛鳥外,落霞更在夕陽西。花開有客時携酒,門冷無車出畏泥。修禊洛濱期一醉,天津春浪綠浮隄。」按卷二十三〈青桐道中〉云:「冥冥烟外鳥飛歸,野老得魚收網迴,隔浦斷霞沉欲盡,半彎新月出雲來」;〈淮陰晩望〉云:「蕭蕭衰柳來時路,裊裊危檣西去船。白鳥歸飛夕陽盡,斷霞風約過平川。」此詩三、四句即寫其景。《前賢小集拾遺》載陳棠〈晚步〉詩亦云:「棲鴉啼處野烟合,飛鳥去邊孤月生。」又按《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引《復齋漫錄》謂三、四本郎士元〈送楊中丞和番詩〉之「河陽飛鳥外,雪嶺大荒西」。此皮相之談也。《宛陵集》卷六〈中秋新霽壕水初滿自城東隅泛舟回〉云:「濠水初滿自城東斜陽鳥外落,新月樹端生」,庶幾近之。無可〈送僧歸中條〉亦云:「卷經歸鳥外,轉雪過山椒」,亦貌同心異。姚鵠〈送友人出塞〉云:「入河殘日鵰西盡,卷雪驚蓬馬上來」;薛能〈許州題德星亭〉云:「高樹月生滄海外,遠郊山在夕陽西」,則頗類。「雕西」語尤奇。
卷十八〈仲夏〉(《右史集》卷廿四):「雲間趙盾益可畏,淵底武侯方熟眠。」按《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一引《王直方詩話》,摘此二句。以「雲間」為「天邊」,「淵底」為「水底」,猶可說也。以「熟眠」為「醉眠」,則卧龍為糟魚矣!又按《王直方詩話》云:「時人以為湯燖了右軍也」,則與「武侯」不切。《道山清話》作「右軍」,記文潛自言子瞻每笑謂:「湯燖了王羲之」,因反唇謂:「公詩有『獨看紅蕖傾白墮』,『白墮』是一人,莫難為傾否?」子瞻引魏武〈短歌行〉「惟有杜康」解嘲。參觀第四六二則。
〈同周楚望飲花園〉(卷廿五):「柳色漸經秋雨暗,荷香時與好風來。」
〈登楚望北樓〉(卷廿五):「裊裊危樓百尺梯,秋風有客獨攀躋。路窮流水遠更遠,目斷夕陽西復西。簾卷似迎輕燕入,柳深時有暗蟬嘶。洞庭落葉悲騷客,鵯鵊何勞著意啼。」
〈同陳器之題迎福院軒〉(卷廿五):「殘雪作寒山向晚,橫烟不動野浮春。」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一評祖詠〈終南望餘雪〉「城中增暮寒」句曰:「嫌一『增』字。『餘雪』者,殘雪也,不應雪殘而寒始增。」黃白山《載酒園詩話評》卷下曰:「豈不聞『霜前暖、雪後寒』耶?」
〈暮春贈陳器之〉(卷廿五):「盡日好風吹絮雪,一池春水泛蓮錢。」
〈離光山驛〉(卷二十三):「草草勞人常少睡,綿綿遠道苦無情。」
〈登穀州故城〉(卷廿五):「春蕪滿野牛羊散,秋稼連雲雉兔驕。」參觀荊公〈自金陵至丹陽道中有感〉「荒埭暗雞催月曉,空場老雉挾春驕」一聯雁湖注。
卷十九〈夏日〉(卷廿六):「山影當庭初轉日,水聲穿竹自來風。」
〈予元豐戊午歲自楚至宋由柘城至福昌年二十有五後十年當元祐二年再過宋都追感存歿悵然有懷〉(卷廿六):「宋玉臺前官樹林,十年孤客獨沾襟。白頭青鬢隔存歿,落日斷霞無古今。暮雲梁苑雁鶩暗,久泛吳船江海深。閱世悲歡嗟老眼,呼兒取酒十分斟。」
〈夜泊泗上阻風雨〉(卷廿六):「雨昏古岸斷人迹,天黑孤城閉水關。燈火樽前初擁膝,風雲淮上欲移山。避人魚鳥那足怪,吹浪蛟龍不自閒。便使乘桴亦何事,滄波歲晚合知還。」
〈效白體贈楊補之〉(卷廿六):「胸中已了一事大,鏡裏莫驚兩鬢斑。」
〈書壁〉(《右史集》卷廿六):「陰合園林禽語樂,風和庭院絮飛遲。」
卷二十〈晝卧口占〉(卷二十三):「人事日益遠,秋居何颯然。苔隨牆半雨,葉放樹中天。」
〈夜坐〉:「門庭草草是客,寢室泠泠似僧。春寒猶須篝火,夜書疑當作『讀』頗復明燈。」
〈白沙閘西艤舟亭下〉:「倦客時時醉眼,津亭日日春寒。目極傷春懷抱,黃昏猶在闌干。」
〈自上元後閒作〉(《右史集》卷廿八):「閶闔樓南粉署西,舊時種柳長應齊。如今冷落窮山縣,卧聽春風百鳥啼。一」
卷二十一〈秋〉(《右史集》卷廿八):「日落星稀河漢微,清秋一點水螢飛。涼風白露愁先覺,可待梧桐報即知。」
〈昏昏〉(廿八):「昏昏落日下牆東,歷歷晴雲送去鴻。歲晚蒼槐甘老大,盡將黃葉付秋風。」
〈閒步〉(廿八):「枝上啼鴉巢欲成,晴簷向日乳鳩鳴。可憐霜雪餘威盡,春草無名著處生。」
〈春雨中偶成〉(廿九):「廉纖小雨作春愁,吹濕長雲漫不收。架上酴醾渾著葉,眼明新見小花頭。」
「春陰只與睡相宜,卧聽鳴禽語復飛。一縷斷香浮不散,何人深院晝薰衣。四」
卷二十二〈贈趙簿景平〉(卷廿九):「明道新墳草已春,遺風猶得見門人。定知魯國衣冠異,盡戴林宗折角巾。一」
〈夏日〉(卷三十):「蘄簟紗廚與夏宜,法曹腰腹大何為。重雲到地翻盆雨,却是幽人穩睡時。三」
「千蛙鳴噪汙池水,萬螘奔馳一腐蟲。得喪世間能幾許,冥冥高處有飛鴻。四」
〈懷金陵〉(卷三十):「曾作金陵爛漫游,北歸塵土變衣裘。芰荷聲裏孤舟雨,卧入江南第一州。三」
〈水閣〉(卷卅一):「積雨荒池水欲平,軒窗長夏有餘清。公餘一枕滄浪夢,臥聽風荷受雨聲。一」
卷二十三〈殘春〉(卷卅一):「低簷送雨晚霏微,濕透梅房白漸肥。半捲畫簾屏扇掩,朦朧春睡擁春衣。一」
〈題周文翰郭熙山水〉。按此乃晁無咎詩,見《鷄肋集》卷二十,題作〈題工部文侍郎周翰郭熙平遠〉,字句小異,皆以《鷄肋集》為長,兹附注於下:「漁村橘市半落楚江邊,人林外秋原雨外川天。[35]遣騎竹邊邀短艇誰倚竹樓邀大艑,天涯暮色已蒼然」;「洞庭葉木落萬波秋,說與南人亦自愁。指點吳江淞何處是,一行鴻征雁海山頭。」
〈偶題〉(卷卅一):「相逢記得畫橋頭,花似精神柳似柔。莫謂無情即無語,春風傳意水傳愁。」
「春水長流鳥自飛,偶然相值不相知。請君試採中塘藕,若道心空却有絲。」按同卷〈巫臣〉(卷卅一)云:「咫尺山河不易知,無言莫謂即無思。人間只見枝頭繭,不悟春蠶暗理絲。二」
〈夜坐〉(卅一):「庭戶無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氣先清。梧桐直不甘衰謝,數葉迎風尚有聲。」按《能改齋漫錄》卷十云:「文潛以黨人之故,坐是廢放,作詩嘗寄意焉。有云:『最憐楊柳身無力[36],付與春風自在吹。』又云:『梧桐』云云。」
〈宿第四鋪〉(卅一):「繫纜寒沙傷客情,秋雲不動夜陰生。蕭蕭兩岸黃榆葉,解報三更雨到聲。」
〈初見嵩山〉(卅一):「年來鞍馬困塵埃,頼有青山豁我懷。日暮北風吹雨去,數峯清瘦出雲來。」
〈福昌官舍後絕句〉:「小園寒盡雪成泥,堂角方池水接溪。夢覺隔窗殘月盡,五更春鳥滿山啼。二」
「無客門闌盡日扃,兩行喬木擁寒廳。吏胥借問官何在,流水聲中看竹行。三」
「洛川春色幾時歸,漾漾清流照翠微。日暖雪消沙岸軟,鴛鴦相對不驚飛。七」
〈局中晚坐〉:「高林晚葉漸疏明,雨過長安萬屋青。為問西風來幾日,夕陽宮殿亦秋聲。」
〈春日懷淮陽〉:「西城門外古壕清,太昊祠前春草生。早晚粗酬身計了,長爲閒客此間行。」
卷二十五〈絕句〉:「衙齋無事雨初晴,山澤有容春向深。何物東風吹不散,衹應多病謫官心。」
〈泊楚州鎖外〉:「莫愁家住大堤邊,朱閣青樓映暮川。斜映清淮一梳月,晚妝相對鬥嬋娟。」
〈凝祥〉(《右史集》卷二十九):「已隨芳草藉盃盤,更任垂楊拂馬鞍。斜日兩竿眠犢晚,春波一眼去鳬寒。二」
卷二十六〈夢靈壽寺〉:「客居有似鴻遵渚,鴻渚相看豈有情。」按亦本天衣義懷禪師語(「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留影之心。」見《續傳燈錄》卷六),不如東坡「飛鴻」、「雪泥」之句遠矣!
卷二十七至卷三十《同文唱和詩》。按鄧忠臣、蔡肇、李公麟、余幹、柳子文、耿南仲、商倚諸家詩,傳世無多,賴此得存一、二十首。《宋詩紀事》於各家,僅採唱和之作一、二首,殊為草率。卷四十四〈題陳文惠公松江詩〉(《右史集》卷四十七)亦可補《宋詩紀事》卷四。
卷三十八〈韓愈論〉:「以為文人則有餘,以為知道則不足。愈之〈原道〉於道本不知其何物,故其言紛紛異同而無所歸。」
卷四十二〈粥記贈邠老〉:「張安定毎晨起,食粥一大碗,最為飲食之良:暢胃氣,生津液。大抵養性命,求安樂,亦無深遠難知之事,正在寢食之間耳。」按《劍南詩稿》卷三十八〈食粥〉云:「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張丑之父應文《張氏藏書十種》之第一種《簞瓢樂》中有〈粥經〉一篇模仿《論語》,如「小子何莫吃夫粥,粥可以補,可以宣,可以腥,可以素。暑之代茶,寒之代酒」云云。
卷四十三〈評郊島詩〉(《右史文集》卷四十六):「或謂郊、島孰貧?曰:島為甚也,以其詩知之。郊曰:『種稻耕白水,負薪斫青山』;島曰:『市中有樵山,客舍寒無烟。井底有甘泉,釜中嘗苦乾。』孟氏薪米自足,而島家俱無。」
卷四十四〈雜書〉(《右史集》卷四十七):「予自金陵月堂謁蔣帝祠,初出北門,始辨色。行平野中,時暮春人家桃李未謝。西望城壁,壕水或絕或流,多鵁鶻、白鷺,迤邐近山,風物夭秀,如行錦繡圖畫中。」
〈題吳德仁詩卷〉(卷四十七):「陶元亮雖嗜酒,家貧不能常飲,而況必飲美酒乎?其所與飲,多田野樵漁之人,班坐林間。所以奉身而悅口腹者,蓋略矣!白樂天亦嗜酒,其家醸黃醅者,蓋善酒也。又毎飲必有絲竹童伎之奉,洛陽山水風物甲天下,其所與遊皆一時名士也。夫欲為元亮,則窘陋而難安;欲為樂天,則備足而難成。」按袁伯修《白蘇齋類稿》卷一〈詠懷〉云:「為白非所望,為陶諒難堪。揣分得所處,將處陶白間。」
《拾遺》卷二〈文周翰邀至王才元園飲〉:「嗽井消午醉,掃花坐晚涼」,「眾綠結夏帷,老紅駐春粧。」
〈春日雜書〉:「書多墨入腹,無乃與飯妨。何如粲然白,廣作酒肉盎。」
「春風無形迹,貧舍亦時至。」
〈感春〉:「春郊草木明,秀色如可攬。雨餘塵埃少,信馬不知遠。黃亂高柳輕,綠鋪新麥短。南山逼人來,漲洛清漫漫。人家寒食近,桃李暖將綻。年豐婦子樂,日出牛羊散。携酒莫辭貧,東風花欲爛。」
「浮雲起南山,冉冉朝復雨。蒼鳩鳴竹間,兩兩自相語。老農城中歸,沽酒飲其婦。共言今年麥,新綠已映土。去年一尺雪,新澤至已屢。豐年坐可待,春服行欲補。」
卷三〈通海夜雨寄淮上故人〉、〈泊州按當作「舟」永城西寺下有感〉、〈伏暑日唯食粥一甌效皮陸體〉、〈園花盛開秬病不能觀〉。按四首皆七律,誤編入七古。〈效皮陸體〉一首,《續拾遺》中重出。
〈寒夜〉:「暗空無星雲抹漆,邑犬吠野人履霜。歲云暮矣風落木,夜如何其斗插江。屋頭眠鷄正寂寂,野縣嚴鼓先逄逄。摩挲老面起搆火,春色牀頭酒滿缸。」按此亦七律,《瀛奎律髓》卷二十五選入〈抝字類〉者,此亦誤編入七古。《律髓》題作〈寒食〉,與詩意不合,當從《宛邱集》改為〈寒夜〉(《續拾遺》中,此詩重出,題誤從《律髓》作〈寒食〉)。
卷四〈和應之細雨〉:「有潤物皆澤,無聲人不聞。」按,《瀛奎律髓》卷十七稱此二句「亞於老杜」,紀文達謂:「衍為十字,拙陋之至。」馬星翼《東泉詩話》卷一謂:「老杜〈喜雨〉『潤物細無聲』句甚精,張宛邱分為二句,便似帖括語。」較文達評更𥖰。
〈雨中〉:「春陰寒食節,陋巷逐臣家。」
卷五〈寂寂〉:「鳴蟲隱衰蔓,晚蝶守餘花。」
卷六〈四月二十日〉:「十步荒園亦懶窺,枕書小醉睡移時。健如黃犢時無幾,鈍似寒蠅老自知。休惜飛馳春過眼,但求强健酒盈巵。枇杷著子紅榴綻,正是清和未暑時。」
〈早起觀雨〉:「雨葉風枝日夜長,東園穠密欲生光。可憐積雨過初暑,更轉餘寒作曉涼。蠶事已成家媼喜,麥畦初潑老農忙。綵絲結縷催端午,又見黄頭鼓楫郎。」
〈晚春初夏絕句〉(《右史集》卷卅):「陰陰夏景變餘春,清曉園林未有塵。日日東風欺弱柳,鵝黃吹盡作青雲。一」
「少室山前日日風,望嵩樓下水溶溶。卷將春色歸何處,盡在車前榆莢中。」
《續拾遺‧曉意〉:「城頭清角已三奏,樹間眠鳩方一鳴。風霜凄緊雁南向,星河橫斜天左傾。待旦枕戈無怨敵,將朝盛服非公卿。不如衲被蒙頭睡,直至東窗海日生。」按此亦從《瀛奎律髓》卷二十五補入,缺字疑是「虜」字。
五百九十九[38]
俞平伯校訂《紅樓夢》稿,分同人審訂,余得第七十一回至八十回,蓋以有正書局本為底本,薈萃諸本,筆削增刪,意在集千狐之腋,成百衲之衣。擇善從長,固徵手眼;而見異思遷,每添瘡痏。如七十五回,「你們這起兔子,就是這樣專沒上水」,平伯訂正「沒」為「洑」字;七十九回,「若論心裏的邱壑涇渭,頗步熙鳳的後塵」,平伯據別本改「涇渭」為「經緯」,此類皆愜心貴當。他如第七十一回,「放狗屁」據別本改為「放謅屁」;第七十八回,「眾清客點頭拍手」據別本改為「搖頭拍手」(參觀 Jean Paul, Vorschule der Ästhetik,
p. 49: “Kein Volk schüttelt den Kopf zum ja. Die Metaphern aller Völker
gleichen sich, und keines nennt den Irrtum Licht und die Wahrheit Finsternis” —
Werke, hrsg. R. Wustmann, Bd. IV, S.
231;又《易餘籥錄》卷十五論應璩〈百一詩〉:「左右偽稱善,亦復自搖頭」云;《列子‧湯問篇》偃師造人,「顉其頤,則歌合律」,張湛注:「五感反,猶搖頭也」,盧舍人本作「頷」,《說文》:「顉,低頭也」,今所謂點頭也,今則點頭與搖頭適相反【《滹南遺老集》卷二《五經辨惑》:「《左傳》:『衛獻公復國,逆于門者,頷之而已。』頷蓋微點首之貌,而注以為搖頭,誤矣!」】【保加利亞以點頭示立異,搖頭示和同】);第七十九回,「犯了什麽罪」據別本改為「造了什麽罪」,又「白操心」據別本改為「白遭心」;第八十回,「猛醒」據別本改為「猛著」。此類皆似不通文理人所為。又往往單文突異,失前後之照顧,斷上下之銜接。如第七十一回,「出門」三見,而忽改一處為「出了閣」;第七十四回,「委屈煩惱」忽改為「委曲煩惱」,「搜查」忽改為「搜察」;乃至第七十八回,官書中語「著查核」亦改為「察核」,蓋不知遠在有清以前,公移中已有「查理」、「查勘」等字,所謂日用而不知所自也(《焦氏筆乘續》卷六「公移字」條即舉「查」、「弔」、「票」、「綽」諸例;《蒿菴閒話》卷二云:「文移用『查』字,本音『槎』,浮木,乃以為稽考之義;音『茶』,殊為難通。崇禎年始改用『察』,不知何故。其時文字避忌頗繁,疑是親王諱」;劉龻《五石瓠》卷二:「崇禎十一年用閣臣言,以『查』字係古『槎』字,悉改為『察』」);第七十七回,「姑子」七八見,而忽改一處為「拐子」;第七十九回,「廝抬廝敬」忽改作「斯抬斯敬」同回「耳鬢廝磨」、「廝鬧」皆未改。此類皆喜新標異,取快一時。他尚有了無根據,肊改所不必改者。余凡獻替百許事,錄二則於此:
第七十二回,賈璉請鴛鴦「把老太太用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去押銀子,平伯據別本改「用不著」為「查不著」,大誤。同回,鳳姐云:「太太想不出法兒來,還是我提了一句,後樓上現有些沒要緊的大銅錫傢伙四五箱子,拿去算了三百銀子」,「用不著」即「沒要緊」也。第七十七回,王夫人覓人參不得,焦躁道:「用不著偏有」,亦其證。如改作「查」,則史太君似親自清點庫房者矣。《西遊記》第二十三回云:「有八九年用不著的米穀,十來年穿不著的綾羅,一生使不著的金銀」,可參觀。
第七十二回,賈璉請鴛鴦「把老太太用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去押銀子,平伯據別本改「用不著」為「查不著」,大誤。同回,鳳姐云:「太太想不出法兒來,還是我提了一句,後樓上現有些沒要緊的大銅錫傢伙四五箱子,拿去算了三百銀子」,「用不著」即「沒要緊」也。第七十七回,王夫人覓人參不得,焦躁道:「用不著偏有」,亦其證。如改作「查」,則史太君似親自清點庫房者矣。《西遊記》第二十三回云:「有八九年用不著的米穀,十來年穿不著的綾羅,一生使不著的金銀」,可參觀。
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句「構思時倚檻,擬景或敲門」,平伯據別本改「敲門」為「依門」。不知「依門」二字大失妙玉所謂「閨閣」體面,「依」、「倚」二字又合掌(《鼠璞‧倚門條》謂:「俗說母之望子為『倚門』,用《戰國策》語云云,今則『倚門』為娼家別稱)。此自用賈浪仙故事,故曰「擬景」。簡齋〈遊賦詩亭〉云:「只今那得王摩詰,畫我憑欄覓句圖」,則所謂「構思時倚檻」也。平伯詩學甚淺,其讀《紅樓夢》筆記中論第六十三回所引石湖詩,僅知「鐵門檻」為智永故事,余告以上、下句皆用梵志詩,始恍然。
六百[39]
潘耒《遂初堂詩集》十六卷。次耕詩初亦導源七子,自是當時風氣,故曹秋岳以比李天生(卷二〈曹秋嶽先生招飲倦圃〉第四首:「南北兩生慚對李」,自注:「先生謬以耒詩可當關中李天生,有北李南潘之目」;又卷十附錄秋岳〈簡陳伯騶〉云:「富平李君擅長句」,「潘生近自松陵起」),而次耕〈贈吳慶百〉(卷二)亦云:「作者有李君,崛起雄關輔。」氣盛聲弘,固頗相似,特南方之學者,家當多而工夫細,不同天生之粗糙。若夫陳言宿意,則二家之通病。然自卷七《江嶺遊草》以後,漸擺脫七子窠臼,參以東坡,模畫山水,栩栩親切而不浮膚矣。歸愚《國朝詩別裁》卷十二稱其「直達所見,浩氣空行;登臨懷古諸作,光燄騰上;一時名流,罕與儷者」,自屬過譽。《小倉山房詩集》卷二十七〈仿元遺山論詩〉斥其「死句」粗而不靈,康發祥《伯山詩話後集》卷一亦云:「近體才華富有,微覺板重」,亦似未分別其早晚體製也。王麟洲《藝圃擷餘》云:「作詩者初命一題,神情不屬,便有一種供給應付之語,畏難怯思,即以充役。」葉橫山《原詩》卷三云:「遊覽詩切不可作應酬山水語。」歸愚所稱次耕「登臨懷古諸作」,什九皆「應酬」、「充役」語也。余曩談天生《受祺堂詩》有云:「食前方丈,塵羹土飯,堪擺不堪嚼。儼以空同自命,較無其割裂不通之病耳。唐大濶浮,牛吼驢鳴,尚遜蟲喓蛩語之中聽也。《圍爐詩話》卷一比七子體之廓落不親切為『寒夜蓋木板,赤身被鐵甲』,恰可移評。」并錄於此。【徐枋《居易堂集》卷一〈與潘生次耕書〉(「天之生才實難,而耗才甚易。僕之所以惓惓不能已於足下者,有其才而善成之,成之而善處之也」)、卷七〈潘母吳太君壽序〉(「門人潘耒,時避難,變姓名吳琦,奉母居山中」)、卷九〈師說上〉(「癸卯歲,潘生次耕以其所業詩問業于余,余亦為之師而不疑。潘生從余游一年,余亦命兒子叔然受業於潘生」)。惠周惕《硯溪先生遺稿》卷下〈書徐昭法先生手札後〉:「次耕從先生游,慨然有避世之志,因改姓氏曰吳開奇。」】
卷一〈晉祠〉:「晉陽唐祖龍興地,曾向祠宮默禱兵。此日荒碑矗殘照,當年一劍掃欃槍。遺墟雲氣為城闕,久雨神光見斾旌。借問雙流渠下水,可能重為聖人清?三」
〈塞上〉:「神京北戶枕居庸,天井盤迴鳥道重。畫角曉傳西門月,牙旗晴拂五陵松。諸邊格鬥方多壘,甲夜平安漫舉烽。十萬黃沙同日過,都人猶詫一丸封。三」
〈洪慶寺〉:「微雨著林初作雪,寒流瀉石不成泉。」
卷一〈登華山〉:「奔雲捲石石撼空。」
〈臥琴軒贈交城令趙天羽時新有平賊功〉。
〈雙塔寺雅集詩〉(為太原太守周計百躬造傅青主置酒作)。
〈贈閻古古一百五十韻〉(五古)。
卷二〈贈鄧孝威〉:「輓近文彌衰,選事亦滋弊。高官枉凌壓,盛名見牽綴。汗青須有資,嫌怨亦頗避。事類入市賈,情同出疆贄。」
〈擊柝〉:「暗窗通雪色,枯樹助風聲。」
〈贈錢飲光〉:「刊章早作無家客,握節仍留後死身。一」
卷三〈寫懷〉:「只言牛鐸堪諧律,詎料鉛刀已挫鋩。五」
〈後寫懷〉:「斷木在溝終見採,冥鴻有意可能飛。一」
「天地為龍網四維,飈輪風馬逝安之」按二十首為應博學鴻詞之徵而作,欲仿梅村〈自信〉及〈將至京師致當事諸老〉諸詩,而木強不能婉摯,僅組運故事耳。
「不淹丘索難名博,未貫天人詎作儒。七」
「玉居璞內方為寶,泉出山來定減清。九」
卷三〈監修徐立齋學士見示途中寄兩總裁暨同館詩用韻奉和四首〉。
〈寄懷吳漢槎表兄〉。
卷四〈漢槎表兄歸自塞外次韻志喜二首〉。
卷五〈癸亥元旦和立齋都憲韻二首〉。
〈送徐果亨前輩駕歸〉。
卷五〈續寫懷〉:「深謝故人相料理,飛章催送鹿車還。一」
「莫問彈章出誰手,勤攻吾短是良箴。二」按《榕村語錄續編》卷十四云:「澤州語予曰:『當時潘次耕、朱錫鬯在南書房,與高澹人不過詩文論頭不相下,高深銜之。一日語予曰:『如此等輩,豈獨不可近君,連翰林如何做得!』予曰:『此等人做不得翰林,何人可做?潘年輕些,朱是老成人。』高在監中為吾所取士,稱老師。是日便無復師生禮,忿然作色曰:『什麼老成人!』將手鑪擲地,大聲曰:『還說是老成人,我決不饒他!』」又云潘「舉動威儀,天生不中程式。言無序,多閒字汎音,三徐皆輕之。飲酒時,藝初執其耳而灌之[40],潘大不平,出惡言。立齋反責潘動氣,潘益怒,怪其不修家法。未三日,而東海令院長孫屺瞻參其浮躁輕薄而去。」又卷十六云:「某天資極鈍。嘗學算於潘次耕,渠性急,某不懂,渠拂衣罵云:『此一飯時可了者,奈何糊塗如此?』」【《茶餘客話》卷十六云:「潘稼堂不喜優伶,嘗請於當事禁其教演。官翰林,又陳奏請禁。皆未果行。」】
卷六〈徐電發假滿入朝余以事留武林不得送別却寄〉:「不共臨歧酒一尊,無窮別緒若為論。立朝詎可因人熱,處世惟應以拙存。蛇若就時休畫足,蘭於芳處莫當門。蓴絲風味年年美,何日還來臥竹根?二」
〈訪汪晉賢作〉:「行藏桃梗漂還日,事業槐根覺後身。」
〈壽鈕蓀如〉:「筆墨盡時知硯壽,梧楸凋後見松尊。」】
卷七〈皖江遇都平倩侍御〉:「江行經月無相識,皖口今朝見故人。並舍京華仍契濶,連檣水驛轉親情。世途久已輕儒素,關吏何曾恕要津侍御頗為榷官所苦。任昉諸孤良可念,脫驂殊愧孝標貧謂周計百太守諸郎。」
〈韶州至清遠道中雜詩〉:「湞陽峽百里,兩崖狀如門。江流日漱嚙,崩剝露危根。石戴萬篙眼,壁縈千縴痕。二」
「中舟山多眠,嶺外山盡立。或如跂而舞,或如拱而揖。造物巧有餘,變態不相襲。前奇謂無雙,後幻仍百十。三」
「往時翫英石,奇巧詫天成。如何一拳小,而具巖洞形。兹來見英山,尺寸皆空靈。有壁皆波皺,無崖不雲橫。乃知兹邦產,小大無殊情。石為山一漚,山為石全瀛。五」
卷八〈白雪樓〉:「生憑婁水塤篪應,死耐虞山玉石攻。二」按《別裁》卷十二歸愚評云:「耐攻,攻而不盡破也,猶『劉隨州五言長城,秦系攻之』意。若二袁、鍾、譚,竟不耐攻矣」云云,頗得間。
卷十〈江行雜詠〉:「過雲山似褰帷出,裂水帆如破陣來。二」
「雙槳夷猶弄晚晴,桐廬水色湛空明。涵將疊嶂不勝碧,涉盡千江無此清。莎草最憐波底活,游魚可羨鏡中行。羊裘只合綸竿老,多事君王記姓名。四」
「風來岸岸隨帆轉,灘至篙篙與石爭。八」按「過雲」一聯大似《瀘溪詩文》卷四〈二月二日出郊〉之「天忽作晴山捲幔,雲猶作態石披衣」。
〈溪行雜詠〉:「山如襟袖交加掩,水似羊腸宛轉來。七」
〈寶勝菴〉:「不須懸畫山圍屋,正好觀心月在池。」
〈中峯寺〉:「飛泉響落晴疑雨,古木陰濃夏亦寒。」按方干〈題報恩寺〉云:「嵒溜噴空晴似雨,林蘿礙日夏多寒。」以後遂成套語。
卷十一〈黃山文殊院〉:「誰從削壁架飛橋,直上層城透碧霄。雨洗千峯初獻萼,雲籠萬壑欲生潮。人眠月窟膚寒栗,界入風輪閣動搖。便與清涼無別境,不須金臂更相招。」
〈淵明故里〉:「淵明詩百首,未嘗道廬山。居乃在山麓,忘山意彌閑。」
卷十二〈萬年橋〉:「舊傳吳胥門,有橋甚雄壯。不知何當事,諂媚分宜相。拆毀遠送之,未悉其真妄。兹來經秀江,巍橋儼在望。橫鋪八九筵,袤亘數十丈。石質盡堅珉,蹲獅屹相向。皆言自蘇來,運載以漕舫。嚴老自撰碑,亦頗言其狀。始知語不虛,世事多奇創。橋梁是何物,乃作權門餉。鞭石與驅山,勢力豈多讓。……為德於鄉里,或云差可諒。不聞掠彼衣,而令此挾纊。」
卷十二〈閱邸報知前廣督吳伯成歿於塞外坐臺之所詩以哀之〉:「人寰難得見英雄,君有前朝使相風。一士盡教羅幕下,千金不惜濟途窮。酬恩絕少銜花雀,媚勢偏來射影弓。楚些招魂返何地,桐鄉只在錫山東。二」按卷十六《補遺》有〈贈廣督吳伯成〉七律四首,其三云:「脂車縞素尋常有,念舊哀窮天下無。折節何曾遺瑣賤,推心從不計榮枯。脫驂誼及黃壚客(謂殳山人),掛劍恩深葛帔孤(謂葉淵發)。世路荒涼交誼絕,憑留一綫在天隅。」可與此篇參觀。吳梅村有〈錫山謁家伯成明府臨別酬贈〉七古,隨園評云:「公晚年暮節,與諸少年稱弟兄,冀其解阨。湖州則交薗次,錫山則訪伯成。筆墨請求,金錢邀致,亦潦倒矣!」似尚未知留村之疏財愛才也。《定山堂詩集》亦留村所刻,有所撰〈序〉。
〈黃庭觀〉:「峯銳不容多著屋,石奇猶似乍停雲。」
〈九龍庵〉:「清泉布石垂為瀑,老屋臨崖疊作樓。」
卷十三〈白鶴峯東坡故居〉:「嶺南雖炎熱,山水秀且清。居人多壽考,藥物羅千名。奈何唐宋人,視若穽與坑?謫宦如就死,涕淚晨昏零。至者亦多病,往往歸銘旌。良由乍失路,坎壈懷不平。百憂復千慮,坐使疾瘳縈。達哉東坡翁,視身如浮萍。聽其所棲泊,不與風水爭。」
〈長樂溪行〉:「舟行雖駛苦迂曲,百折千迴如篆繆。得缺一溜箭脫弦,好峯當前忽在後。」
〈蓬辣灘〉:「上水纜如穿井出,順流船似擲梭行。」
卷十四〈遊林慮山〉:「藤陰遮斷巖無寺,菜葉流來澗有僧。」
〈安陽橋〉:「憔悴桓公對官柳,休將殘淚灑新條。」
卷十五〈吳聖玉歸自遼左志喜〉:「不圖真有珠還日,始信非無羝乳年。一」
卷十六《補遺‧慟哭七十韻》(哭吾兄五古)。
〈呈亭林先生六十韻〉。
卷十六〈徐健菴司寇以一葉舟見訪溪南感而有作〉。
[2]「上嘗賜兩制棋勢圖:一曰對面千里,二曰獨飛天蛾,三曰海底取明珠,四曰妙算無窮,人莫能曉。」
[3]「劉方平」、「東坡」云云,兩句皆誤。前句當即劉駕〈早行〉之「馬上續殘夢」,後句則為蘇軾〈除夜大雪留濰州元日早晴遂行中途雪復作〉之「瘦馬兀殘夢」。
[5]「大水」原作「大雪」。
[9]「疼止」原作「疼至」。
[12]「哱嘍嘍」原作「呼嘍嘍」。
[15]「瓠」原作「觚」。
[17] 王夢鷗註此云:「相思子,紅豆也。其數二者,謂彼此互相思也。叩頭蟲,小甲蟲也,按之即磕頭有聲(《全晉文》卷 51 有傅咸〈叩頭蟲賦〉)。其數一者,謂一方叩求也。發殺觜,猶古人所佩之,為解結之務。其數一者,謂有待一人為解鬱結也。驢駒媚者,媚藥也。《格物鏡原》卷 83〈驢類引物類相感志〉云:「驢駒初生未墮地,口中有物如肉,名驢駒媚,婦人帶之有媚。其數少許者,謙不求多也。凡此數事,蓋皆以物示意:謂相思既深,叩求解結,少賜媚寵;亦即意在『求歡』也。」(《唐人小說校釋‧上》,臺北:正中書局, 1983,213-4 頁)
[18]「景東」原作「京東」,「龜頭」原作「鬼頭」。
[19]「景東」亦原作「京東」。
[21]「五十二」原作「五十四」。
[22]「二八三」原作「二八一」。
[24]「程文」原作「塵文」。
[26]「詩」原作「首」。
[28]「詞話」原作「詞館」。
[32]「往昔」原作「往事」。
[33]「積雨」原作「雨積」。
[34]「此生」原作「此上」。
[36]「身」原作「聲」。
[37]「黃昏」原作「春昏」。
[40]「藝初」原作「藝祖」。
[41]「殊庭」原作「珠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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