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容安館札記》76~80則


余集仕女圖三幅(局部)





七十六[1]





            靳榮藩《綠溪初稿》一卷、《詠史偶稿》一卷、《綠溪詩》四卷、《綠溪語》二卷。价人以《吳詩集覽》一書著名,觀所撰述,數稱沈文慤師,蓋歸愚弟子。詩文卑俗僿陋,未成家數。七言古無一首效梅村體者,亦一奇也。《綠溪語》讀書識小,頗可節取。

            《綠溪初稿》〈索逋賦賦祝枝山事〉:「囊空似水,債積如山。予本射利,細大不捐。日月以幾,子母相權。誦持《道德》之經,二生三而三生萬;佩服《中庸》之法,十能百而百能千。」按此聯小有致。

            《綠溪詩》卷二〈和顧東巖我魯榜後秋懷詩〉第八首自注:「梅村詩箋,君多所是正。」卷四〈懷友〉第三首〈張如哉廷綍〉自注:「《吳詩集覽》,君所訂正為多。」《詩集》所收殊未備。《初稿》〈書張鶴亭悼亡詩後〉載自作〈悼亡〉五言絕見《詩集》卷四,尚有〈悼亡〉、〈餞春〉二七律。《綠溪語》卷下所載〈仿毛會侯孟子人名詩〉、〈尤展成論語詩〉、〈萬柳堂集句詩〉、〈贈王賡唐〉、〈賀高仲偕〉,又〈三百篇前早有詩〉一七絕,皆漏却。

            《綠溪語》卷上:「陳壽〈上諸葛亮集表〉:『臯陶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臯陶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臣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也。』《晉書李密傳》:『張華問:「孔明言教何碎?」密曰:「昔舜、禹、臯陶相與語,故得簡雅;《大誥》與凡人言,宜碎。孔明與言者無己敵,言教是以碎耳。」』」按《援鶉堂筆記》卷三十一論承祚〈表〉中此數語,亦引李密云云。

            「漢文疏而厚,如〈大人賦〉兩押『浮』韻,〈子虛賦〉『衡蘭』、『射干』皆再見,今人必以為複矣。」

            「《宣和畫譜》,徽宗所訂,於童貫山水有『蕭灑自然』之目,至云:『諸葛孔明亦能畫,故「八陣」之形勢,見於分布,粲然可觀。馬援聚米爲山川,亦有畫意。唯貫亦然。』何儗之不倫耶?又《譜》中詳於論畫,略於論人,至貫則謂其『喜愠不形於色』、『節制兵戎,率有紀律』、『體貌嚴重』、『人率歸心』云,足為《譜》累矣。《譜》不收蘇文忠,蓋其時禁蘇文并及其畫。然文同小傳有『渭川千畝』語,則削其名而用其詞也。」

            卷下:「何仲言詩:『在昔愛名山,自知懽獨往。』摩詰云:『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十字在五字之內,而句似勝。」

            「庾子山樂府〈周五聲調曲〉多用賦語,以流入源,不知何故。樂府〈周宗廟歌〉:『終封三尺劍,長卷一戎衣。』杜詩『風雲三尺劍,社稷一戎衣』所從出也。」

            「陸魯望〈寄華陽道士排律〉:『凝神密室先生白,敘事連編盡殺青。』王介甫:『殺青滿架書新繕,生白當牕室久虛。』」

            「漢賦多長篇,而張平子〈扇賦〉止四句、〈定情賦〉止八句;魏文帝〈登臺〉、〈感物〉、〈愁霖〉、〈喜霽〉各十二句,〈戒盈〉十句,〈離居〉、〈玉玦〉各八句,〈臨渦〉、〈校獵〉、〈永思〉各六句,〈校獵〉、〈彈棋〉各四句;曹子建〈藉田〉、〈述行〉各六句,〈釋思〉、〈喜霽〉各八句。」

            「鮑明遠〈梅花落〉:『中庭雜樹多,偏為梅咨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霜中能作實。 搖蕩春風媚春日。』沈歸愚師曰:『以「花」字聯上「嗟」字成韻,以「實」字聯下「日」字成韻,格法甚奇。』按〈文王有聲〉之第六章:『鎬京辟雍,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已開此體。」

            「張咸德映台言:『七言近體,平聲字不可單用,第三字仄[2],而第四字、第五字必平。五律不可用仄平仄仄平。』其論甚確。」

            「杜詩『絕代有佳人』,仇注謂唐人避太宗諱,故改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為『絕代』,然下文云:『世情惡衰歇』,何耶?」(按因「絕」字非佳字,故改「世」字耳。)《舊唐書沈傳師傳》載其父既濟奏議則天事云:「故夏、殷二代,為帝者三十世矣。」又〈離騷〉「自前世而固然」,李善注《選》,改為「前代」;「民生各有所樂兮」,《六臣》改作「人生」。

           

七十七[3]



            納蘭容若《飲水詩集》二卷。十年前讀此,頗賞其吐屬高華。今復披尋,乃知徒矜亮節,實尟切響,不耐吟諷。七絕較工,亦不過二、三首耳。七律板滯,最為鈍拙。【數出塞而無邊塞雄杰之詩。】屬詞使事,時有疵累,如卷上〈新晴〉之「誰家少婦最高梯」(按周美成〈浣溪紗〉云:「勸君莫上最高梯」,蓋詞中趁韻語也。「梯」字乃紀文達所謂「懸腳」,見《試律叢話》卷二:「押韻不穩,如人立於亂石碎磚之上,雖不顛仆,却搖搖然。」李白〈菩薩蠻〉曰:「玉梯空佇立。」)、卷上〈題蘇文忠黃州寒食詩卷〉之「黃州見逐臣」[4],皆不成語。余嘗見容若《淥水亭雜識》中考證,如高允〈徵士頌〉、「谷量牛馬」、「白面書生」諸則,皆與姜西溟《湛園札記》隻字無異。容若悟識卓朗,記誦非其擅場,必非西溟襲容若也。其詩亦模擬之跡宛然,有若皎然《詩式》所謂「偷勢」、「偷意」,以至於「偷語」者,如卷上(《通志堂集》卷三)〈擬古〉第三十九首:「吾憐趙松雪,身是帝王裔。少年疏達臣,侃侃持正議。書畫掩文章,文章掩經濟。」此本楊眉菴議論也(《七修類稿》卷十五:「余觀羲之諫殷浩北伐書,喜其明識遠略。又見趙子昂論至元鈔法、論桑哥罪恧,亦深中事宜。故宋𣏌嘗云:『世獨以善書稱之,何待羲之之淺也?』楊載稱子昂曰:『知其書畫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其經濟之學。』詎不信夫。」可與《容齋四筆》卷十論王逸少「操履識見,議論閎卓,當世無比,而世但以翰墨稱之」云云參觀)。《通志堂集》卷三〈聖駕臨江恭賦〉云:「時清非恃險,何事限南北。却上妙高台,悠悠天水碧。」此學高青邱〈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之「從今四海永為家,不用長江限南北」也。(青邱語意,唐人早有,《全唐文》卷七百六十七陳黯〈送王棨序〉、卷八百十七黃璞〈王郎中傳〉皆載棨作〈江南春賦〉,末云:「今日併為天下春,無江南兮江北。」青邱同時楊眉菴〈祁陽行〉云:「天下於今皆樂土,何須更覓武陵溪。」)卷下〈塞垣却寄〉第一首云:「誰憐妙寫簪花手,却向雕鞍試臂鶯。」此仿杜牧之〈途中絕句〉之「惆悵江湖釣竿手,却遮西日向長安」;司空表聖〈修史亭〉之「誰料平生臂鷹手,挑燈自送佛前錢」也[5]。即如〈別意〉第三首:「獨擁餘香冷不勝,殘更數盡思騰騰。今宵便有隨風夢,知在紅樓第幾層?」數百年來傳誦,亦隱襲明人丘吉大佑〈春夜詩〉第二首,俞弁《山樵暇語》卷二、錢謙益《列朝詩集》乙五、朱彜尊《明詩綜》卷二十七皆載之,詩云:「香燼銅鑪火不增,一牀寒被臥春冰。不知明月將人夢,去落紅樓第幾層?」【卷五〈四時無題詩〉云:「自把紅窗開一扇,放他明月枕邊看。」亦隱本薛濤〈牡丹詩〉:「只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世人以容若貴公子多才藝,稱譽溢量,不免勢利,余故考論之如此。【《三魚堂日記》卷下:「朱錫鬯言:通志堂諸書初刊時皆有跋,刻在成德名下,後因交不終刊去。」又:「至郡,寓曹園,會秋岳次子敬勝,言有宋板書一大櫥,俱為成德取去,蓋不敢不應也。」】【《國朝詩別裁》卷十選其詩,稱為:「詩情飄忽要眇,斷腸人遠,傷心事多。」】【又七十五則眉[6]。】【[補七十七則]《藝風堂友朋書札》三三七頁,費念慈第四十二書:「伯羲書來云:納蘭容若詞中,如『斜日十三陵下,過新豐獵騎』等語,頗疑容若以開國功苗,不應有此。不知容若為金臺什嫡曾孫,金臺什據有葉赫[7],儼然雄國,以效節於明,致蹈防風之戮。容若以故國王孫,勝朝忠裔,遂有家國飄搖之感。屬弟為文記之。」】【《清詞玉屑》卷五:「蔣氏《詞選》有吳興女史沈御蟬〈菩薩蠻〉,謂是容若妾,不知實其婦也。當日滿漢通昏,事不多見,故有此訛。」】

            卷上(卷三)〈擬古四十首‧之十三〉:「余生為三十,憂愁居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風吹已斷。」卷三〈填詞〉:「詩亡詞乃盛,比興此焉託」;「詞源遠過詩律近,擬古樂府特加潤。不見句讀參差三百篇,已自換頭兼轉韻。」按《湛園藏稿》卷三〈納臘君墓表〉記容若語云:「詞章法轉換、頓挫離合之妙,正與文章散行體何異?」(卷三)〈送蓀友〉:「人生何如不相識,君老江南我燕北。何如相逢不相合,更無別恨橫胸臆。」《國朝詩別裁》卷十稱其「一起警絕」。卷下(卷五)〈四時無題詩〉:「一樹紅梅傍鏡台,含英次第曉風催。深將錦幄重重護,為怕花殘卻怕開。」「綠槐陰轉小闌干,八尺龍鬚玉席寒。自把紅牕開一扇,放他明月枕邊看。」亦猶項斯〈題令狐處士溪居〉:「為月窗從破」,皆因為無玻璃窗也。《影梅庵憶語》記小宛愛月[8]:「午夜歸閣,仍推窗延月於枕席間。」〈柳枝詞〉:「七香車過殷輕雷,十里紅樓照水開。遙指玉鞭鞭白馬,柳陰陰下是郎來。」世人以〈別意〉第三首,遂牽合於《紅樓夢》說部。〈柳枝詞〉第三首亦有「紅樓照水」之句。《飲水詞》卷下〈於中好〉云:「因聽紫塞三更雨,却憶紅樓半夜燈。」〈發漢兒村題壁〉云:「望裡家山雲漠漠,似有紅樓一角。」〈減字木蘭花〉云:「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蓋容若集中,「紅樓」凡五見。太白〈陌上贈美人〉云:「美人一笑褰珠箔,遙指紅樓是妾家。」項斯〈夢仙〉言:「紅樓近月宜寒水。」施肩吾〈酬張明府〉云:「此時欲醉紅樓裡,正被歌人勸一杯。」孫光憲〈浣溪紗〉云:「一生狂蕩恐難休,且陪烟月醉紅樓。」鄭谷燕云:「低飛綠岸和梅雨,亂入紅樓揀杏梁。」聶夷中〈公子行〉云:「紅樓宴青春。」元微之〈夢游春〉云:「紅樓嗟壞壁,金谷迷荒戍。雖云覺夢殊,同是終難駐。」白樂天〈和夢游春〉云:「昔君夢游春,夢游仙山曲。到一紅樓家,愛之看不足。」是紅樓入夢,始自元相也。唐人「紅樓」又指僧寺,如段成式、張希復有〈紅樓聯句〉,蓋詠長樂坊安國寺東院,廣宣住此院,詩名《紅樓集》。白樂天《白氏文集》卷十五〈廣宣上人以應制詩見示因以贈之〉云:「紅樓許住請銀鑰,翠輦陪行蹋玉墀。」李益〈詣紅樓院尋廣宣不遇〉云:「碧天如水倚紅樓。」李涉〈早春霽後發頭陀寺〉云:「紅樓金剎倚晴岡。」方虛谷《桐江續集》卷三〈長安〉:「僧居問紅樓。」張唐英《蜀檮杌》卷上:「乾德四年,肥遺見紅樓。」則「紅樓」□宮殿。李義山〈和孫朴韋蟾孔雀詠〉云:「紅樓三十級,穩穩上丹梯。」「紅樓」、「丹梯」乃一物也,而言之二語者。〈春雨〉云:「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全唐詩》引炙轂子《詩格》載無名氏句云:「誰家綠酒歡留客,何處紅樓睡失明。」(按此乃香山《白氏文集》卷十七〈潯陽春〉第二首,「留客」作「連夜」。)此外唐人集中不數見,至薩雁門始屢以入詠。薩龍光編注本《雁門集》卷一〈醉歌行〉云:「紅樓弟子年二十,飲酒食肉書不識。」〈鬻女謠〉云:「揚州嫋嫋紅樓女,玉笋銀箏響風雨。」卷六〈殿試謝恩次韻〉云:「蓬萊雲氣紅樓近,閶闔天風紫殿飄。」卷八〈題揚州驛〉云:「明朝走馬燕山道,贏得紅樓説少年。」〈七夕後一日登樂陵台〉云:「此時卻憶金陵人,酒醒紅樓夜吹笛。」卷十三〈戲友人〉云:「幾度小紅樓上月,有人銀燭掩重門。」清人集中用「紅樓」字最多者,為畢秋帆(《靈巖山人詩集》卷一〈折花曲〉云:「曙色纔分百舌弄,數聲喚醒紅樓夢」;〈月〉云:「九地月光同一片,紅樓偏覺倍多情」;卷二〈田家雜興詩〉第二首云:「斯時錦衾人,香夢魘紅樓」;卷九有〈紅樓〉五言排律;卷十〈閒情詩〉第九首云:「目斷紅樓有所思」;卷二十一〈虎邱雜詩〉第二首云:「驚醒小紅樓上夢,街頭初曉賣花聲」),次則方子雲(據《吳會英才集》卷二所選《伴香閣詩》〈遊山塘即席〉云:「忽看綠柳真如畫,似此紅樓合有人」;〈夜歸〉云:「花底香風花頂月,與人俱到小紅樓」;〈移住〉云:「花裡平房吳月到,紅樓移住第三層」;〈一樹〉云:「不知花影橫襟上,猶認紅樓舊酒痕」;〈青溪銷夏詞〉云:「微微風息濛濛月,夜半紅樓笛一枝」)、孫子瀟(《天真閣外集》卷二〈紅樓〉云:「隔著紅樓親下拜,可憐情重覺身輕」;卷四〈憐才〉云:「絳帳願稱詩弟子,紅樓合拜女先生」;卷五〈答怨〉云:「百尺紅樓一寸誠,願隨飛絮入檐楹」;卷六〈溫夢〉云:「高唐原是夢生涯,綠水紅樓第幾家」)、劉芙初(《尚絅堂詩集》卷七〈重過〉第二首云:「花自無言鈴自語,小紅樓角訴春寒」;〈春暮湖樓得句〉云:「碧檻空時齊放鴨,紅樓好處不離鶯」;卷三十二〈官湖望遠〉云:「紀別江南新月色,紅樓悽斷又經年」),至王爾綱《天下名家詩永》(康熙二十七年刊)卷九載徐士俊〈虎邱〉云:「名茶香破紅樓夢,古劍潭空白帝秋。」此又清初詩之以「紅樓夢」三字連用者也。【唐蔡京〈詠子規〉:「凝成紫塞風前淚,驚破紅樓夢裡心。」】【鮑覺生《感舊詩》卷一載吳野馬〈公子行〉斷句云:「桃花落盡春如許,只憶紅樓不憶歸。」陳卧子《陳忠裕全集》19〈春日早起‧之一〉:「始知昨夜紅樓夢,身在桃花萬樹中。」陳雲伯《碧城詩髓》卷七〈紅樓〉七律云:「定有闌干工宛轉,可無燈火話溫存」;卷八〈春夜〉七絕云:「春星斜轉紅樓角,銀葉香銷玉漏催」;又〈紅樓〉七絕云:「山塘珠箔飄燈夜,沉醉高樓日幾回。」】【李遠〈詠雁〉:「碧海魂應斷,紅樓信自稀。」】【陳瑚《確庵詩鈔》卷下〈瞿有仲五十八〉第一首:「愁來白髮三千丈,夢去紅樓十二重(近著《紅曉樓集》猶〈離騷〉之懷美人)。」】【宋人詞中,「紅樓」屢見,如周美成〈少年游〉云:「簷牙縹緲小紅樓」;陳堯佐〈踏莎行〉云:「亂入紅樓,低飛綠岸」;姜白石〈滿江紅〉云:「又怎知、人在小紅樓,簾影間」;史達祖〈雙雙燕〉云:「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不備舉。】



七十八[9]



            【此則論Quevedo, The Choice Humorous & Satirical Works,全則塗去,殘餘本頁至 132 頁書眉、下腳等數處補語。】Charles Sorel, Histoire Comique, ed. E. Roy, I, p. 192: “des gueux et des faquins, comme de Guzman, d’Alfarache et de Lazaril de Tormes.”】【Pierre Corneille, L’Illusion, I, sc. iii, Pridamant 欲知其子何如,魔術家 Alcandre 因告以其子貧富貴賤無不身經之狀:“Enfin jamais Buscon, Lazarille de Tormes, / Sayavèdre et Gusman ne prirent tant de formes.”】【Boileau, La Dissertation sur la Joconde: “Les aventures de Buscon et de Lazarille ont-elles qqe.; de plus extravagant?”】【按 Cervantes, La Tía Fingida: “Sumac & ground glass are of little use, leeches less, myrth is of no use at all, neither is sea onion, nor pigeon’s crop... Long live my thimble & my needle” ( Ploss, Bartels & Bartels, Woman, ed. E.J. Dingwall, II, p. 48 ). 補天之術,備於此矣。余見……】【... Pt. III, Sect. iii, Mem. 5, Subs. 3, “Everyman’s Library”, vol. III, pp. 207-8).】【……一劇本亦師其意。】【“... sleep in, another to show in company” 即從此語化出。】



七十八[10]



            余集《秋室學古錄》六卷,《梁園歸櫂錄》、《憶漫庵賸稿》各一巻。拉雜凌亂,似隨意摭存,未經編次者。《學古錄》文也,而卷一〈書聊齋志異後〉、卷二〈李姬傳〉皆附七絕詩。《歸櫂錄》、《賸稿》皆詩也,而詞、曲、試帖、古文亦間出焉。秋室多才藝,所撰《燕蘭小譜》,筆舌輕隽,余劇賞之。今見其正經文字,雖頗雅飭,却拘窘無足觀者。卷一〈聊齋志異序〉、〈聊齋志異跋書後〉云與趙荷邨「審訂此書丹鉛錯列,參互考訂,斟酌去留,釐成一集。今刻前十二卷皆其手定,後四卷則附存之者。」卷一、卷二有〈毛詩指說提要〉等七篇,蓋《四庫總目》底稿,可備考。卷四〈蔣泉伯考具詩引〉有云:「制藝尤難於小題,賦詩莫窘於詠物,以其方員寓器,規矩因心,深文隱蔚,功在密附。疊山謝氏之論文曰『小心』,蓋小題之玉鑰;虛谷方氏之論詩曰『著題』,誠體物之極軌也。今之操觚家連行接句,肆情高下,縱橫揮霍,無不如志。及其狀一物、體一情,費詞或戾,捶句多疵,求其為痀瘻之承蜩,養由基之射蝨,蓋邈乎不可驟得者矣」云云,議論頗佳。卷四〈干祿字書跋〉詳考俗體字之本漢魏六朝碑碣,已導趙撝叔《六朝別字考》,有云:「闇齋儀部以校正《干祿字書》定本,屬余重書付梓。」闇齋即龔定盦父(《歸櫂錄》中有〈與龔闇齋觀察舟中茶話〉兩七絕、〈題龔定盦湖樓吹笛圖‧水仙子〉小令。)定盦之撰《干祿新書》,所由來遠矣。卷六〈秋室居士自撰墓志銘〉謂生之日其父「夢初日照庭,光耀一室」,初娶吳,繼娶董,「吳之生也,母姨夢雙龍繞其堂柱;董之生也,母夢奎宿神自堂中躍出。有嘉徵,必有殊榮,而余之名位不振,豈有遺行而帝奪之耶」云云。按梁恭辰《北東園筆錄初編》卷一云:「家大人(按茞林)公車詣京時,及見余秋室學士,嘗因問私請曰:『先生書法精妙乃爾,何以不得鼎元?』學士笑曰:『丙戌科榜下歸班時[11],有廣東吳某來訪曰:「君其出恭看書耶?」余怪之,吳曰:「我亦犯此罪過,去歲大病,夢入陰司,閻王命判官取生死簿,上簽『出恭看書』。余減壽二紀,君削狀元為進士」』」云云。殆所謂「有遺行而帝奪之」者耶?可發一噱。

            張仲雅《簡松草堂文集》卷十一〈余秋室學士畫冊跋〉云:「秋室學士善畫,尤工美人,每學周昉貌肥。余見孫嬾雲通守所藏《閒敲棋子落燈花》作閨夜景(疑有脫誤),又梁接山太守之《楊妃病齒圖》,豐豔絕世。然平日不輕為人作。學士自書〈落花詩〉七章,今所刊《憶漫庵賸稿》無之,附錄於後」云云。按《燕蘭小譜》論韓學禮云:「昔陳老蓮之畫美女,多鳩鵠形,以『萬壑千岩,其秀在骨』,非吳下水鄉徒滋柔媚」云云。其自作仕女皆作環肥,倘以矯老蓮之「生色骷髏」耶?又按吾國古代寫美人多肥,唐、宋以前畫不得見,可取證於詩文者,如宋玉〈神女賦〉云:「貌豐盈以莊姝兮,苞溫潤之玉顔」;景差〈大招〉兩道「豐肉微骨」;司馬相如〈美人賦〉云:「皓體呈露,弱骨豐肌」;王粲〈神女賦〉云:「體纖弱而才足,膚柔曼以豐盈。」皆可助秋室張目。



七十九[12]



            蕭士瑋《春浮園詩集》一卷,《文集》二卷,《別集》六種[13]。句讀《牧齋初學集》首冠以伯玉識語(見《文集》卷下〈讀牧齋集〉七則,《詩集》尚有〈余讀錢受之文酷肖歐公受之亦云余詩類放翁〉一五古,《蕭齋日紀》臘月十七稱牧齋〈楊忠烈志〉謂[14]:「近來詩文能別裁偽體,直追正始,惟此老耳。」),頗愛其工為批尾語言。今得窺全貌,衹是明人小品風氣。心摹手追,不出蘇、黃題跋尺牘,以《世說新語》文飾之。談空說有,則《五燈》外掎摭《宗鏡錄》耳。才弱氣短,乏真本領。竭智盡力,求免於甜俗,而不免於矜持造作。數稱道袁中郎、鍾伯敬,自撰詩文時時流露竟陵結習,特書卷稍富,詞藻不匱,心思幽邃固不如鍾、譚也。《日記》尚有名隽處,牧齋〈序〉(《有學集》卷十八〈春浮園集序〉)乃謂:「其詩取法涪州,今體似放翁。文尚簡奧,標新領異,取材於劉義慶、酈道元。離奇輪囷,孤行側出,則陸魯望、司空表聖之流」云云。蓋痛惡伯敬,故遂併欲為伯玉掩飾,作此海樣語耳。

            五律十九竟陵格,如〈送李仲達〉:「棉以彈而起,蘭因門不留。棄人而用犬,雖猛亦何稱」;〈清秋次公供蘭〉:「遺世思公子,不言憶美人。誰如此韻態,難可得疎親」;〈園居〉:「若定如何好,猶為有待煩。怪得稱高逸,其因懶誤之。醫俗竹為藥,送眠書是梯」;〈謫居大梁〉:「賣菜乎求益,醫良也折肱」;〈謫居逢雪小酌〉:「才庸助性懶,官小與無鄰」【王笠舫斷句:「一官山色有無中。」】;〈治徑松間時月上〉:「月能如許好,忍不共時看。從此添眠興,因之減話端」;〈西竺師年七十矣〉:「夫豈無新友,所之鮮故歡。因而尋笑緒,多已屬悲端」;〈課僮種梅〉:「於中有至理,亦大費商量。所欲存微尚,夷然貴遠將」之類,尤燒灰猶可辨者。且聲律每失拈(明人詩每有此病,參觀第二十七則《閻古古集》卷六〈黃山集序〉,又第七十六則《綠溪語》卷下引張咸德語),如〈七夕留都〉之「繭絲更苦秦秋園」,〈即事〉之「息機欲灌園白門」,〈遣使〉之「莫閒果下騮」等,皆可嗤也。五古亦竟陵體。〈鄱湖望匡廬〉有云:「首尾相互換,無由窺其全。踵持興暴發,終夕苦遷延。」乃用〈趙飛燕外傳〉「帝每持昭儀足,不勝至欲,輒暴起」語,真咄咄怪事!《南歸日錄》:「四月廿五,憩冷泉亭,觀飛來峯,僅一傾蓋耳。漢成持合德踵,淫心愈熾,政以不得持為妙」云云,亦不倫。七律則頗欲學山谷、劍南,如〈園居後十首〉、〈漫興十首〉等是。獷粗之語,而以僻冷之典點綴之。傖父蠻做,無一毫入處。

            《文集》卷上〈楊貞叔先生詩序〉:「僅存此兩人者,獨清獨醒於葉風霜露之下,如太白之配殘月。」

            〈許韻遠詩序〉:「吾友鍾伯敬神明朗悟,然《詩歸》一書不無微恨,其抉擿刻削,露其情狀。」按《南歸日錄》三月初四日:「讀《袁石公遺稿》一過,甚快!石公年僅四十耳,鍾伯敬稍過之。每見館閣諸老黃髮皤皤,妄意造物一勢利人耳,二公竟以才不永年。書罷復欣然自笑:『果爾,吾縱不能竊比老彭,當亦不亞衛武公矣。』」五月廿四日又稱引袁石公論西湖云:「西湖之景,愈下愈勝,高則樹薄山瘦,草髠石禿,千頃湖光,縮為杯子。北高、御教場此其樣也。雖眼界稍闊,然我身長不過六尺,睜眼不見十里,安用此大地方為哉!」《蕭齋日紀》臘月十四:「有言文品卑弱由格於館閣體者,此殊不然。文章爾雅,詞旨深厚,此自正宗。故東里冲融,不讓永叔;永叔淡遠,直逼龍門。近時矯枉之士,不能遠觀博見,徒穿穴除固,趣入鬼幽」云云,則牧齋議論矣。

            〈時藝內編自序〉:「內編,余精神淵瀦於此者也。余所獨至,人亦罕能至焉。然非無至焉者,杜公云『不貪夜識金銀氣』耳。外編,聊為救饑計也。余於世也薄,故世亦以薄償之,不然名第何僅僅中人?」按伯玉好為大言,高自標置。又如同卷〈龍坪山寺碑記〉云:「余以銓郎兼綜銓務,兹余一身,登進公忠,野無遺直,一月之內,幾於元祐」云云,何來此宰相口氣?豈非妄人誕語乎!

            卷下〈曾端甫先生墓銘〉:「生平無他嗜好,即好之亦不能辨其佳惡。」〈與錢牧齋〉:「坡公晚得朝雲,竟是一禪悅之友。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然情非深,不能忘『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此是子古歇情之方,特未可為不及情者道耳。某偶寄一官,原為游戲。第既已登場,嬉笑怒罵,亦須扮演酷肖。痴人見為何太認真,不知此正老曲工游戲三昧處也。」〈與錢牧齋〉:「妄意買一妾,少資陶寫。然倉卒難於得人,不免苟且塞責,空有其累,寧復得佳味耶?乃知苟之一法,除居室外,都用不著耳。聞翁近得佳人,故是才子,蓋緣宿世精進,乃能獲此秀媚。益自疚前生修行之不得力也。」

            《南歸日錄》三月廿二日:「次宿州。州刺史沈參軍見招,俱謝之。途次所苦惟此耳。諸伶似偶,有聲如牛,肥皮厚肉,濃茶細酒,纔到喉間,盤詰數四,終苦面生不納。入此中人腸胃,便如輕車熟路。」按周櫟園《尺牘新鈔》卷八載伯玉〈與次公書〉,即此數語,首作「宴會大苦人」,餘同。

            廿九:「芍藥惟廣陵稱最。如此名花,衹陪徽州賈子,呷鹽茶豆粥,飲五加皮酒,挾新橋笨娼,唱四平腔調自豪耳。」

            四月初三:「遊北固。從江上望諸山,負勢爭高,如張仲堅入扶餘,踞險自雄,意不肯降。一登北固,便如三千粉黛,取憐一人。縱迢迢天末,亦有君恩不幸之嗟。」

            廿六:「子將邀飲湖上,携抄本《劍南集》至,讀不忍釋。」按《春浮園辛未偶錄》正月初四:「舟中讀《黃山谷集》。」《深牧菴日涉錄》十月初九:「讀唐子西詩,頗為可喜,然惟可喜,故去唐人益遠。」《汴遊錄》臘月初八:「得晁無咎《雞肋集》、周益公《省齋集》及《平園集》、《樂全先生集》讀之。」廿六:「借得《文與可集》、《李端叔集》、《張文潛文集》、《唐子西詩集》、《陳無己集》、《陳簡齋集》、《汪玉山集》、《陳止齋集》、《汪浮溪集》、《范文正忠宣集》、《范石湖集》。」蓋在當時已為能讀宋詩者。

            《春浮園庚午偶錄》六月初五:「黃水簾來,談邇年朝事,甚析。自余靜中觀之,正所謂『如一器中,貯百螡蚋,啾啾亂鳴,於方寸中鼓發狂鬧』耳。」初六:「小艇夜汎曲池,斷岸津連樹合,疏燈遠火,明滅林間,人語寂然不聞,惟鐘聲荷香從風為有無耳。」

            七月初二:「寫〈李雲將序〉稿。近來為文簡而有法,恐未足以厭求者之心。歐公云:『此文所以慰吾亡友爾,豈恤小子輩哉!』」初五:「文章之妙,固難以言。但平日讀書,稍辨雅俗,落筆時略識慙愧,遂不至大滅裂耳。」《深牧菴日涉錄》九月十九:「曾堯臣論余近文云:『今人為文,大約如屏幅,間架現成,但煩糊裱耳。此文迥出蹊徑之外,然非深心人讀之,覺平平也。』余云:『文家妙境,平淡最難臻近,乃能窺此耳。』」《春浮園辛未偶錄》二月初四:「邇來為文,頗窘邊幅,蓋識法者懼也。吳公云:『為文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文;為文而使一世之人不好,吾悲其人。』」《汴遊錄》臘月初四:「余近年又皮毛脫落盡矣。間一作詩,人每見舉,亦未敢信。近人未能細心讀宋、元集,亦何由知吾源流也。」《蕭齋日紀》十一月十九:「余作詩最少。馬季房語余云:『近人詩蕪音多,切響少,何也?』余謂:『律細格老,與年俱進。皮毛脫落,乃見真實。如畜良馬,初不令其跳躑,每夜必緊其銜勒,不容親水草。旬餘浮膔盡消,筋力怒張,日馳數百里不倦,饑渴不能為之困。作詩而多蕪音累氣,皆因浮膔未盡耳。』」

            九月十三:「讀陳白沙詩,頗有興寄淡遠者,而腐儒競寶其『化機浩浩不曾停』之類。近時周海門至改太白句為『笑而答之心自閒』,尤可鄙笑。湛堂見圓悟偈『鶯花香消錦繡圍[15],笙歌叢裡醉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便知其悟道。若使儒者見之,且詆以艷語動人淫心矣。侯道華云:『天上無愚懵神仙,乃有不通文理之聖賢邪?』」按《汴遊錄》壬申正月初二:「讀莊定山詩如云云,興寄自遠。餘為廁神所惑,不堪讀矣。」

            十月十九:「讀李長蘅《遺集》,清逸可喜。吳越之文,自弇州作祖,長卿諸子繼之,俗葷相煽,入眼輒敗人意。近惟開之少真率,歇葊少醞藉,猶存先民之稚耳。」二十一:「偶簡《昌黎集》如〈滕王閣記〉,低佪有致,遠在『秋水長天』之上。韓公文,其妙處皆非世所競賞者。文至妙,世人亦那得知?」

            十一月二十:「《牡丹》、《紫釵》,或病其音律不諧,若士啞然笑曰:『俗人嫌摩詰之冬景芭蕉,割蕉加梅。冬則冬矣,然非王摩詰冬景也。』」

            《深牧菴日涉錄》十月初三:「近來讀書,惟卓吾老子稍能別出手眼。偶閱其批評坡仙文,於《別集》中增損數字,神韻頓減,至〈萬石羅文傳〉腐檝亦在所收,始信讀書之難耳。」按《蕭齋日紀》十一月三十:「李卓吾學道未能,却是宇內一血性男子。近日偽書流傳,如《龍湖閒話》、《柞林紀譚》諸刻,真可恨也。梅衡湘云:『此老何可謗?但當捧之蓮花座上,日夕禮拜,以消折其福耳。』若盡如世人之見推,福固不容如此其消,罪亦不應如此其重也。」

            十月廿一:「諸生數人來謁,指目為後來之秀,然舉體無餘韻,後生乃不足畏如此!為之憮然。」

            十一月十六:「紫柏老人云:『我未嘗見有大無明人。如有之,千尺層氷,一朝暖動,即汪洋莫測也。』」

            《春浮園辛未偶錄》二月初三:「讀中峯《金剛楞嚴》諸解:『大海不宿陳尸』,此固類長江耳。」

            五月初八:「『所說無一急,𠴲唅一何多。疲倦向之久,甫問君極那。』便是弇山、太函諸人遊記耳。」按一月二十一日:「遊記須王右軍、謝康樂諸人為之。若王恆叔、都玄敬之作,真水陸郵譜耳。王穉登、潘之恆等輩,俗氣逼人,不可迫視。」可與《文集》卷上〈山水品序〉參觀。

            六月初十:「朱元晦、王伯安頭頭皆佳,惟理學一件,如生銀攙銅方可用,純乳入酵乃可口。世皆以此見推,誰知兩公贏得一場榮,刖却兩隻足矣!」廿九:「余觀今日貴人詩卷,動輒盈帙,從首至尾,求一致窮之語不得。古以致窮,今以送窮,其不同如此。」按《尺牘新鈔》卷九梅磊〈與兒耘〉云[16]:「客有過余問:『詩與制藝孰佳?』余曰:『制藝佳。詩能窮人,制藝能富人。』」尚屬膚論。《儒林外史》第二十一回,牛浦郎偷得牛布衣遺稿,「見那題目上都寫著:『呈相國某大人』、『懷督學周大人』、『婁公子偕遊鶯脰分韻,兼呈令兄通政』、『與魯太史話別』、『寄懷王觀察』,其餘某太守[17]、某司馬、某明府、某少尹,不一而足。浦郎自想:『這都是而今的現任老爺們的稱呼。可見只要會做兩句詩,並不要進學、中舉,就可以同這些老爺們往來。何等榮耀!」即伯玉「送窮」之說。

            七月初八:「余於金石鼎彝之物,賞鑒未甚精,然復嬲之不置。或詰其故,余曰:『此禪家薰修法,久當自得力耳。』」

            《汴遊錄》閏九月一日:「熊極峯云:『往年都下,聞馮開之嬖一艾妾,妾方新沐,時佛手柑初出,急懷一枚相與,妾接得,旋擲去之。先生知其意已不屬,遂驅之出閣。後遊靈隱,遇故妾於冷泉,凝睇注視,有懊喪意,先生亦凄然賦詩識之。爾時諸人候命長安,遂各賦〈宜老妾不宜少妾〉七言律二章。米友石房中人有嫻筆墨者,謂此不宜藏之齋閣,令女子輩見而生心。』極峯頗以為然,余笑語極峯:『此輩皮裡自有陽秋,何消諸公幾點殘墨為也?』」

            正月初六:「西洋畢生致書數種。」按此當即張山來《尺牘偶存》卷三、卷六之「西洋學士畢鐸民」。

            《蕭齋日紀》九月廿三:「閱《快雪堂日記》,信筆點染,自有風範。他人多方矜慎,正如婢學夫人,舉止羞澀,終不天然,若口角稍沾吳音,便成倚門之娼耳。」

            十月十六:「赴龍幼玉山人招。我輩消受一夜,不知山人忙却幾晝矣。」

            十月初三:「洪覺範馳情風雅,陳瑩中云:『於道初不相妨,辟如山川之有烟雲,草木之有華滋。』近王元美亦云:『生意方茂,且放東君發舒一場。華落葉脫,當歸本根。若早自閟結,政恐萬寶生成時,更吐華萼,將如之何?』此皆結習未忘,聊以自便耳。」十六:「張元長云:『作文如打鼓,邊鼓須極多,中心却也少不得幾下。」

            十一月廿七:「性懶作書,殆積至數寸,始一裁答。寫罷必投筆而起,自喜又過一刼矣。」廿八;「余作書意嬾寒暄,語多徵實,次公每箴余:『他人書,言而未嘗言,如弄珠鈴者之上不住空、下不墮地、中不著手,乃為妙耳。兄書乃「棒打石人頭,朴朴論實事」,將動而血指耳。』」

            臘月初九:「黃水簾言:『都下近事,有回生之機。』某云:『昔有韻士,置一小樓,頗據湖山之勝。趙吳興顧而樂之。後有富翁為築重閣,以蔽其前。吳興復至,夷猶不懌,手署一扁曰:「且看」。近日生機亦「且看」耳。』」

            【《蒼雪南來堂詩集》卷四〈春浮園十三詠〉。施閨章《學餘堂集》〈春浮園詩〉。】【《施愚山文集》卷十四〈遊春浮園偶記〉云:「伯玉既下世,而余分守湖西。宗伯錢公牧齋屬余以其猶子孟昉。壬寅春,行部至泰和,遂至園所[19]。地近城郭,又數苦兵。去伯玉未三十年,樵牧者皆得而往矣。竭智殫能之所經營,卒歸之蔓草,可悲也。邵子湘《青門旅稾》卷二〈泊泰和追悼蕭孟昉〉第三首自注:「孟昉以誣坐繫,出獄甫三日而卒。」】【《陶庵夢憶》卷三〈棲霞〉條記邂逅蕭伯玉[19],伯玉為作〈補陀志序〉。按此序《集》中未收。周櫟園《賴古堂集》卷十二〈重陽後二日得蕭伯玉許介壽兩家日記喜其三數行一則易於作輟遂盡數葉〉兩絕句:「坐作同矜蕭伯玉,疏狂獨愛許甌香」云云。《尺牘新鈔二集》卷十二黃國琦〈與周櫟園〉云:「先生於吾鄉伯玉蕭公,極稱其手箋之妙,謂其能移魏、晉人之風味於近今。(中略)公先陳艾而開豫章文社之宗,一時如陳士業、徐巨源、蘇武子、王于一,皆能復興廬陵、南豐之盛。(中略)蕭疎曠放之致,猶足存古人風調。其腴隽而不(中略)不至於俳偶駢儷不止,雲間諸子是也。惟公於魏、晉中,獨取王、郭以上,鞭心奧異,不啻自為一子者,故一轉而為光明磊落,其人於龍門大家,固無往勿合耳。」】



八十[20]



            康發祥瑞伯《伯山詩話後集》二卷、《續集》二卷。〈自序〉云:「余話古人之詩,業已成集」云云。〈凡例〉曰:「是編之錄故曰話。」今所評采,皆清人詩,觀其初意,似欲取漁洋、竹垞以來名家,一一品目。而《後集》卷一以後,掎摭羼雜,多泰州、揚州、儀徵、江都人,或出鄉曲之私,或託交遊之末,殊嫌標榜。康氏自云貢入太學,又言株守家園,故學識甚陋。以枵響為高格,以油腔為隽語,如《後集》卷一論尤霖三詩學嚴滄浪、劉後村,《續集》卷一論王笠芳以浙派効江西派。[21]嚴、劉如何並舉?笠芳既非浙派,更不出江西。可見其手眼之一斑矣。《後集》卷一論查初白云:「《甌北詩話》已一一指出,先得我心,吾何贅焉?」又論梅村云:「《甌北詩話》言之綦詳,吾勿贅焉。」清人談藝知重《甌北詩話》者僅此。

            《後集》卷一:「潘次耕近體,才華富有,微覺板重。〈江行〉云:『過雲山似褰帷出,裂水帆如破陣來。』」

            「顧景星《白茆堂詩》好為獺祭,如〈多鼠詩〉、〈春筍詩〉自注,動有數千言之多。」

            「李百藥〈悼亡〉云:『口生石闕悲難語,燭近風簷淚不乾。』」

            卷二:「袁簡齋〈除夕告存詩〉有『未到鷄鳴我尚愁』之句,僉以為性靈語,不知本《三國志》朱建平相夏侯威事。」

            「張船山集中,字句之瑕甚多,如『朱提』『提』字時而誤押『齊』韻,『瘵病』『瘵』字去聲,誤作平聲。」

            「汪端光劍潭〈望春〉云:「無多小雨能添夢,有限東風已醉人。」《北江詩話》卷一、卷二皆有劍潭豔詩:「並無歧路傷別離,正是華年算死生。」《湖海詩傳》卷三十二選汪詩衹三首,洪、康所稱皆不在,惟〈次玉才韻〉:「小雨無情天脉脉,春燈如水夜漫漫。」易「情」為「聲」,「如水」為「停焰」。

            《續集》卷一:「鄧孝威漢儀〈黃仙裳納新姬〉云:『莫怪近來書札少,畫眉雙筆未曾閒。』〈聽白三琵琶詩〉云:『白狼山下白三郎,酒後偏能說戰場。』」按元遺山〈出都〉云:「春閨斜月曉聞鶯,信馬都門半醉醒。官柳青青莫回首,短長亭是斷腸亭。」雙關語法正同。

            「葛楚秀宗芝〈孤雲詩〉云:『孤雲亦無聊,斜日無歸處。下窺寒潭淨,欲與影相聚。著水溫難飛,將逐流光去。松風吹不高,空濛溪上路。』」

            「郭祥伯〈積雨〉云:『三旬未有幾朝晴,稱體綿衣尚覺輕。湖上桃花三百樹,一齊彈淚過清明。』」





[1]《手稿集》126-7 頁。
[2]「第三字」原作「第二字」。
[3]《手稿集》127-9 頁。
[4]「逐臣」原作「食臣」。
[5]「修史亭」原作「讀史亭」,「挑燈」原作「燒香」。
[6] 即下文,見《手稿集》124 頁眉。
[7]「金臺什」原作「金臺葉」。
[8]「影梅庵」原作「憶梅庵」。
[9]《手稿集》129 頁。
[10]《手稿集》131頁。前頁錯簡,第八十七則應置 156 頁前。此則原標「七十九」,但因其後連續二則皆標「八十」,故應改作「七十八」,以代已刪者。
[11]「丙戌」原作「丙午」。
[12]《手稿集》132-6 頁,「七十九」原作「八十」。
[13]「六種」疑似有誤,當作「五種六卷」。
[14]「蕭齋日紀」原作「蕭齋日錄」。
[15] 此句《五燈會元》作「金鴨香銷錦繡幃」。
[16]「梅磊」原作「梅喦」。
[17]「太守」原作「太府」。
[18]「遂」原作「送」。
[19]「卷三」原作「卷四」。
[20]《手稿集》136-137 頁。
[21]「王笠舫」原作「王笠芳」,下文「笠舫」原亦作「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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