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墨憨齋重訂傳奇十種》畢[1]。蓋馮夢龍取舊本改竄者。惟第十種《楚江情》即《西樓記》，在《明六十種曲》中見之，餘皆初寓目也。憶《六十種曲》中《西樓記》，與重訂本似無甚出入，或即是馮氏改本而未注明耳，暇當取兩本對勘之。《堅瓠續集》謂〈錯夢〉一折出馮手[2]；焦理堂《花部農談》謂馮刪去趙伯將遭雷殛一節。
《酒家傭》第十二折孫壽云：「老匹夫又說什麼？」梁冀云：「不敢。俺今分付蒼頭，教他置辦了全副刑具在家。下次方便，省得去借。」按此謔亦見《雪濤小書》卷四。
《萬事足》第十六折顧愈云：「京師七可笑：狂風起時矇眼罩，屎鱉淨桶街心倒，後挽髻兒前戴帽，家家牀前一所灶，嬌滴滴娘子與趕脚的抱，單扠褲子門前跳，爛醉嬌娘共耍東岳廟。」又云「七香散」是「牛糞、馬糞、騾糞、驢糞、猪糞、狗糞、人糞，右七味，各二兩。西北風起日，用騾車蹍碎，以唾嚥下，能療普天下爭名奪利之病。」【《露書》卷 12。】按明人之鄙夷北京如此。湯若士《玉茗堂尺牘》卷一〈與司吏部〉有云：「僕之有南，如魚之有水，精氣之有垠宅也。斷不可北者有五。南北地性，暑雨寒風，清汙既別；飛蟲之屬，各有所多。南暑可就陰息，雨適斷客為趣耳。吏於北者，雖有盲風灰人之面，糞人之齒，猶將扶馬揚呼而造也。又弱不受穢，行見通都道頭不清，每為眩頓。春深溝發尤甚，遂有游光赤疫，流行瘇首，不避頑俊。是生青蠅，常白日萬口，橫飛集前，意不可忍」云云。謝在杭《五雜組》卷三云[3]：「燕雲有四種人多：奄豎多於縉紳，婦女多於男子，娼妓多於良家，乞丐多於商賈。至於市陌之風塵，輪蹄之紛糅，奸盜之叢錯，駔儈之出沒，蓋盡人間不美之俗，不良之輩，而京師皆有之，殆古之所謂陸海。長安有諺語曰：『天無時不風，地無處不塵，物無所不有，人無所不為。』」顧嗣立《春樹閒鈔》上云：「計甫草戲謂人曰：『偏京師皆官，無我做處；偏京師皆貨，無我買處；偏京師皆糞，無我便處。』[4]」又《變雅堂詩集》卷五〈竹枝詞〉（《偏遠樓日乘》十一月十三日），均可參觀。「七香散」能療名利病，今日此藥依滿坑滿谷。
「嫖」字明人作「闝」，如《雙雄記》第二十五折尾聲云：「而今纔見真歡笑，自愧房中窄小，天下風流第一闝。」則下文雖云：「外面是門，裏頭是敗，進門即敗」，而韻屬「蕭」、「豪」，非從「敗」聲也。又《明六十種曲》中《金雀記》、《繡襦記》皆有「打者是愛，出於《嫖經》。」按同折村翁丹自我欲狎妓，先購《風月機關》一書，「讀得爛熟」云云，倘即其書？《山中一夕話》卷二〈金陵六院市語〉疑亦出《嫖經》。【「闝」字亦見馮夢龍《山歌》卷四〈新〉：「新出景闝客還漲紅子臉」；卷五〈闝〉：「有子吹笙咦要簫，有子船行咦要橋，有子魚吃咦要肉，那得有子家婆勿要闝。」（尚有〈瘦妓〉、〈壯妓〉、〈大脚妓〉等皆有「闝小娘兒沒闝個胖婆娘」等語。）】
《灑雪堂》第十三折妓席行令，「將古時名妓名兒重字者各說一個」，或曰「蘇小小」，或曰「關盼盼」。隨二官想不出，久之乃曰：「陳媽媽。」眾曰：「不是古人，該罰。」隨嘲妓頓老大曰：「你用的那『陳媽媽』是盤古時的，怎麼不是古人？」按《山中一夕話》卷二〈金陵六院市語〉有曰：「謂冷淡為『秋意』；言說謊作『空頭』[5]。『摸鎗』者，搽粉也；『灑酥』者，出恭也。行月經，號為『紅官人』；用絹兒，呼作『陳媽媽』。」《石點頭》第四卷〈瞿風奴情愆死蓋〉亦有「用到『陳媽媽』」之語；第十四卷〈潘文子契合鴛鴦塚〉云：「大凡女人家合歡拭抹的汗巾兒，叫做『陳媽媽』。若是男風用著汗巾，可不是『陳公公』？」云云，言之尤晰矣。《牡丹亭》第拾捌齣陳最良為麗娘診病，麗娘曰：「好個傷風切藥陳先生」，春香曰：「做的按月通經陳媽媽」，亦正謂此。沈起鳳《諧鐸‧兔孕》則云：「迴看鴻溝水溢，難尋廁上茅公。忙將秘篋符偷，權代床頭陳媽。」屬對甚工，亦用此事。
同折又一酒令，「五言四句，是個讙趣不讙趣，不讙趣讙趣。」其二云：「秉燭看新人，侍女彈燭滅；雖然滅却燭，新人看不得。」其三云：「餓來肉堆盤，忽向盤中唾；他每都不吃，飽了我一個。」皆妙。
《墨憨齋定本酒家傭》第八折：「好生放心不下，好似和針吞却線，繫人腸肚刺人心。」
第二十六折：「道士扯尼姑上：『但聞道可盜，須知姑不孤。』」
〇《量江記》第三十一折內臣：「奴婢見主公平日寫的甚麼〈菩薩蠻〉、〈臨江仙〉，也不計甚數。若是叫幾個菩薩、幾個仙人用起法來，何愁殺宋兵不退？」李後主：「那〈菩薩蠻〉、〈臨江仙〉，都是俺作小詞的牌兒名，怎麼殺得賊？」
〇《精忠旗》第四折王氏：「賤妾見中原男人，都是脆弱。及侍太子，始知人間有男子耳。」（又十三折王氏：「生不嫁左賢，空自諧婚媾。莫代王昭君，懊恨毛延壽。」）第二十折万俟卨：「小人似我真乾淨，沒攙入些兒公正。」
〇《雙雄記》第十折留幫興：「做烏龜，老婆不濟；做強盜，又欠本事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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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黃生《杜詩說》十二卷畢[7]。分體選杜詩，而加以圈點評注。註解寥寥無發明，所講求乃在句法。名目繁多，近體尤苛碎，有所謂「實眼句」者、「虛眼句」者、「上因句」者、「下因句」者、「明暗句」者、「硬裝句」者、「倒裝句」者、「橫插句」者、「層折句」者、「藏頭句」者、「歇後句」者、「鹿盧句」者、「縮脈句」者、「折腰句」者、「倒剔句」者、「雙眼句」者、「背面對」者、「流水對」者、「走馬對」者、「交互對」者、「分裝對」者、「參差對」者、「斷續對」者、「開合對」者、「混裝對」者、「不對而對」者（如〈廢畦〉之「暮景數枝葉，天風吹汝寒」）。一挑半剔，舉凡杜之拙句劣詩，亦細說而大讚之。沾沾焉自負詩眼之明、詩心之妙，實則悟入處殊少。五、七言律皆分甲、乙集。乙集詩為初選未收，覆閱補入者，評語每云：「如此好詩，奈何刊棄。亟登之以志余愧。」愧詞而實誇詞也。常采錢牧齋之說（卷二〈太子張舍人遺織成褥段〉、卷四〈歸燕〉、〈春夜喜雨〉、〈江亭〉、卷六〈不見〉、卷八〈曲江值雨〉、〈閣夜〉、〈秋興〉、卷十一〈聶耒陽書致酒肉〉）。參訂者雖有五十人，洪昉思、林西仲、屈翁山皆與其列，而道之最數者洪方舟（卷四〈遊何將軍山林〉、卷五〈禹廟〉、〈西閣夜〉、卷六〈空囊〉、卷十二〈遊何將軍山林〉），餘則吳東岩、曹次山三人而已。【《日知錄》卷 27 注杜詩數十則。《焦氏筆乘》卷 4 注杜十則。】【《拜經樓詩話》卷一：「杜〈贈李八秘書別〉云：『一戎纔汗馬。』劉須溪以『一戎』為不成語。胡宣子谷水謂：『高宗伐高麗，克之，制〈一戎大定樂〉。余考梁元帝〈答羣下勸進令〉云：『庶一戎既定。』」】【劉鳳誥《存悔齋集》卷 24-8《杜詩話》。】【《筆乘》卷一：「杜詩『黃鶯並坐』、『螢火坐人衣』等句本北齊劉逖詩，又張說詩。」】【蔣超伯《榕堂續錄》卷四：「『暗飛螢自照』本傅咸〈螢火賦〉。」】【《潛邱札記》卷一：「〈寫懷〉：『無貴賤不悲，無富貧亦足』，本阮籍〈大人先生傳〉。」】【《容齋隨筆》卷十五：「何大圭謁張文潛，凡三日，見其吟哦老杜〈玉華宮〉詩不絕口，自謂平生極力模寫，唯〈離黃州〉詩稍似。又好誦東坡〈梨花〉絕句，擊節賞嘆」；《三筆》卷六杜詩「能畫毛延壽」一首命意、「鬥鷄初賜錦」一首、「亂後碧井廢」一首。】【《養一齋詩話》卷一斥仇注杜詩〈古柏行〉以「雲來」二句置「君臣」二句前。】【《海岳名言》說杜詩「瘦硬通神」。】【張彥遠《名畫記》說杜詩「幹惟畫肉不畫骨」。】
〈序〉：「古今善說詩者，莫如孟子。孟子之言曰：『以意逆志，是為得之。』逆之為言迎也。譬如出戶而迎遠客。彼從大道而來，我趨小徑以迎之，不得也。彼從中道而來，我出其左右以迎之，不可也。賓主相失，而欲與之班荊而語，周旋揖讓于階庭几席之間，豈可得哉？」按說「逆」字甚妙。子夏〈詩序〉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劉熙《釋名》云：「詩，之也。」有所「之」，斯可以「逆」之矣。張宗子《瑯嬛文集》卷一〈四書遇序〉云：「或讀他書，或聽人議論，或見山川雲物、鳥獸蟲魚，觸目驚心，忽然有悟。『遇』之云者，謂不於其家，不於其寓，直於途次邂逅」云云。說「遇」字可與黃生說「逆」參觀。實則皆本之譚友夏《友夏合集》卷六〈與舍弟五人書〉：「名曰《遇莊》，不可注，或可遇耳。道路間或一遇之，不敢以為堂室在此。遇之為言，甚活甚圓」云云。傅青主有〈杜遇餘論〉（《霜紅龕全集》卷二十三）。【《朱子語類》卷五十八：「『以意逆志』，此句最好。『逆』是前去追迎之意，蓋是將自家意思去前面等候詩人之志來。今人便將意去捉志也。[8]」】
〈概說〉：「高延禮《品彙》列杜為『大家』，太白、王、孟、高、岑等為『正宗』[9]。似乎尊杜，另置一席。將無文予而實不予耶？故嘗欲選杜集中規調之合乎盛唐諸子者，名目『杜詩正宗』。其旨則本乎延禮，其義則某竊取之矣。」按其心目中所謂「正宗」，仍是七子識見。
「山谷學杜，不得神髓。學杜必先能解杜。杜詩多為宋人誤解，宜學之不得門也。如山谷『月黑虎夔藩』、『聞道貍奴將數子誤讀「數」上聲』之句，自露其醜。其他誤解者，當不可勝計。」【《老學厂筆記》卷八記晁以道論山谷〈乞貓〉詩謂：「『數』字當音『色主反』，謂貓狗之屬多非一子。故初生必數之曰：『生幾子』。『將數子』言『將生子』也，與杜詩語同而意異。[10]」】按黃氏仍沿嘉弘詩派，故力非宋人。如卷一〈贈韋左丞〉評云：「蘇長公謂『白鷗波浩蕩』，『波』字作『沒』。予謂白鷗不須用『沒』字，『浩蕩』必不可無『波』字，不敢為東坡吠聲」；卷七〈聞惠二過東溪特一送〉「惠子白駒瘦」、「空谷滯斯人」評：「下有『空谷』，則上顯是『白駒』，而坡作『驢』。其好奇不循理如此！退之詩『且可勤買拋青春』，坡能歷引唐時以『春』名酒者，證為酒名，而不解『春』之以熟為義。蘇、黃乃宋一代眉目，而不知詩者首稱二人，此宋所以無詩也」；卷十一〈諸體〉評說〈贈韋左丞〉，復評「白鷗」：「『沒』字神氣索然，詩被蘇、黃說壞」；〈北征〉評：「宋人總無一知詩者。使其知詩，不至舉〈南山〉與〈北征〉相較矣」；〈夔州諸詩〉評：「晦翁『矮人觀場』四字，道盡有宋一代人士之陋。晦翁於此道自負不淺，所作亦高出諸人一格」；〈課伐木〉評：「洪容齋箴黃魯直之失，是矣。然『夔人屋壁』四字下貫『例樹白萄』云云，今乃連上文為句，何也？黃不知字義，洪不知句法。大抵宋人學問，所謂牖中窺日者也」；卷十二〈寄杜位〉評：「多用虛字，筋骨盡露，蓋晚唐之前旌，腐宋之尸祝矣。」皆可參證。
卷一△〈夏日李公見訪〉【凡△者，皆余所著眼，別於黃評也】：「清風左右至，客意已驚秋。巢多衆鳥集，葉密鳴蟬稠。苦道此物聒，孰謂吾廬幽。」按與王荊公「一鳥不鳴山更幽」同一識見。「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境界，杜公竟不領會！
△〈雨過蘇端〉：「無食起我早。」按五字入微。
〈彭衙行〉：「眾雛爛熳睡」，評：「『爛熳』字用得新。細思不過換却『熟』字耳。」
〈夢李白〉：「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評：「造物予人以千秋，必恡人以九列。二者常不可得兼。往往終身憔悴，而後償以不朽之名。而才人亦遂樂之，不恤現前，而獨急其身後，究竟為造物所愚耳。二語無限感慨。」
△〈鐵堂峽〉：「石與厚地裂」，評：「妙在將山石與地分開說。」按卷五〈瞿唐懷古〉：「地與山根裂」，評：「兩崖雖開，山根自共。故必山根裂，而後水可通。」又按〈木皮嶺〉：「仰干塞大明，俯入裂厚坤。」大抵少陵寫此景慣用「裂」字。
△〈石櫃閣〉：「暝色帶遠客」，評：「公每善用『帶』字。」按「帶」字與「暝色赴春愁」之「赴」字用意異而方向同，柳子厚〈始得西山宴游記〉所謂「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行人亦於黃昏中到門。〈羌村〉第一首「崢嶸赤雲西，日脚下平地；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是此句注脚。
△〈玉華宮〉：「當時侍金輿，故物獨石馬。冉冉征途間，誰是長年者？」按東坡〈石鼓歌〉「人生安得似汝壽」即此意。
△〈成都府〉：「初月出不高，衆星尚爭光。」按玉川〈月蝕詩〉「星如撒沙出，爭頭事光大」是好注脚。
【《攻媿集》卷 66〈答杜仲髙書〉：「〈留花門〉詩[11]：『連雲屯左輔，百里見積雪。』以趙次公之詳且博，略不注釋。蓋『花門』即回鶻。回鶻之俗，衣冠皆白，故連屯左輔，而百里如積雪，不已多乎！『黃知橘柚來』其實乃花椑也。工部既誤為『橘柚』，有好事者欲為之解嘲，於處大種橘柚，終以非其土宜，無一活者。『嘉陵江水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宜作『山水』，謂錦屏山也。山如石黛，水如碧玉。」又見攻媿作〈胡竹坡簡齋詩箋序〉（集中未收）。《元詩選二集》丘處機《蟠溪集‧回紇紀事》：「翦鏃黄金為貨賂，裁縫白氈作衣裳」（見《西遊記》）。】
卷二〈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評：「題中『泥』字乃粘著不放之意，觀末段苦纏光景（『高聲索果栗，欲起時被肘。指揮過無禮，未覺村野醜』），始覺此字之妙。」
△〈山寺〉：「雖有古殿存，世尊亦塵埃。如聞龍象泣，足令信者哀。」按黃公度〈錫蘭島臥佛歌〉之意，已逗於此。
△〈草堂〉「舊犬喜我歸」一節仿〈木蘭詞〉。
△〈催宗文樹雞柵〉：「織籠曹其內，我寬螻蟻遭。」按〈縛雞行〉：「家中厭雞食蟲蟻。」何少陵厚蟲蟻如此？
卷三△〈麗人行〉評：「『後來鞍馬』即『丞相』也。然要留『丞相』二字煞韻，使讀者知諷刺之意於言外。先時『丞相』未至，觀者猶得近前。及其既至，則呵禁赫然。」按「青鳥飛去銜紅巾」即義山〈飲席代官妓贈兩從事〉「願得化為紅綬帶，許教雙鳳一時銜」，黃說未得。【《頻羅菴遺集》卷十五《日貫齋塗說》謂：「趙次公注『蹙金』二字，謂杜牧自論其詩『蹙金結繡，而無痕迹』，錢牧齋沿之。《唐摭言》卷十：『趙牧學李長吉詩，可謂「蹙金結繡，而無痕迹。」』趙次公誤。」】
△〈短歌行〉：「王郎酒酣拔劍斫地歌莫哀」，評：「本是王哀歌而己止之，只作一句直下。」按《西河詩話》卷四云：「一起皆王語。『歌莫哀』乃王謂甫『莫哀』也，『西得諸侯棹錦水』則甫答也。」
【楊鈞《草堂之靈》卷七：「鄧珍之云：『〈哀王孫〉起首費力，不得古法。股人為之，必省「又向人家啄大屋」一句，如〈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即接「十三能織素」』云云，未免知一而不知二。〈日出東南隅〉一起，即中間有『秦氏有好女』，然後說出自名為羅敷。」[12]】
卷四△〈房兵曹胡馬〉：「所向無空濶，真堪託死生」，評：「對法有十字一氣者，名『走馬對』，言其勢不住也。」按〈月夜〉：「遙看小兒女，未解憶長安」，評：「流水對」；〈九日藍田崔氏莊〉：「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評：「走馬對」；〈詠懷〉：「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評：「流水對」，他仿此。不知「走馬」、「流水」有何分別，而名目迥異如此？【《澄懷園語》卷一：「西林相國曰：『杜少陵〈胡馬〉詩云：「所向無空濶，真堪託死生。」此二語人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蓋良馬蹀躞奔騰之時，步步著實，所以說「無空」；又步步不越尺寸，所以說「無濶」。惟其如此，所以「堪託死生」也。』」】【《柳南續筆》卷二論「竹批雙耳峻」謂鞭馬「則兩耳輒豎」，不必徵古典。】
△〈喜達行在所〉：「問道暫時人」，評：「意中必死。」按「暫時人」三字寫出朝不保夕之況。又「死去憑誰報，歸來衹自憐」，評：「自傷名位卑微，死生不為時所輕重，故其歸也，驚喜交集，亦止自知之而已。」按此評好。
△〈送賈閣老出汝州〉：「宮殿青門隔，雲山紫邏深」，評：「藏頭句，藏『回看』、『前望』四字。」按〈苦竹吟〉：「味苦夏蟲避，叢卑春鳥疑」，評：「歇後句，避而不食，疑而不棲」；〈秋興〉：「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評：「藏頭句，藏『初時』、『後來』四字」；〈嚴公仲夏枉駕草堂〉：「非關使者徵求急，自識將軍禮數寬」，評：「歇後句，上句歇『輒爾呈身』，下句歇『忻然把臂』。」諸如此類，無謂不必，轉見酸腐頭巾結習。
△〈琴臺〉：「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按王觀國《學林》卷八謂此仿太白〈宮詞〉：「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
〈客亭〉評：「此首『猶』、『更』二字略露眼目，其餘虛字盡見之言外，意深語厚。後人不知此法，多入虛字，已見句弱，兼之筋骨盡露，了無餘味。」按卷五〈洞房〉評：「除五、六外，句句中皆有一『應』字。總以第三句一『應』字映之」；卷十五〈寄杜位〉評：「多用虛字，筋骨盡露。」
〈送司馬入京〉：「歎君能戀主，久客羨歸秦」，評：「交互對，歎我久客不歸秦，心徒戀主，所以羨君能戀主，身得歸秦。」
〈西閣夜〉：「時危關百慮，盜賊爾猶存」，評：「『濁醪誰造汝』，『盜賊爾猶存』，當句相爾汝也。『荊扉對麋鹿，應共爾為羣』，『柔櫓輕鷗外，含悽覺汝賢』，接句相爾汝也。『惡木剪還多』、『雞栖奈汝何』，『瞿塘爭一門』、『盜賊爾誰尊』，隔句相爾汝也。此皆陋士所指張話李者也。」
△〈白小〉：「白小羣分命。」按「羣分命」三字妙甚，極言其微細，一頭尚不足為一命也。
△〈宿白沙驛〉：「萬象皆春氣，孤槎自客星。」按「沉舟側畔千帆過，枯樹前頭萬木春」之意。
【《老學厂筆記》卷七云：「今人解杜詩，但尋出處，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岳陽樓〉詩（『昔聞洞庭水』云），此豈可以出處求哉[15]？縱使字字尋得出處，去少陵之意益遠。蓋後人元不知杜詩所以妙絕古今者在何處，但以一字有出處為工。如《西崑酬倡集》中詩，何曾有一字無出處？便以為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詩，亦未嘗無出處，渠自不知，若為之箋注，亦字字有出處，但不妨其為惡詩耳。」參觀鄭梁《寒村玉堂後集》卷一。】【參看韓菼《有懷堂文稿》卷三〈徐雲拂詩稿序〉。】【《蠖齋詩話》。】
卷六△〈憶幼子〉：「憶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軒」，評：「套裝句，憶子愁懷不開，惟當軒炙背，昏睡而已。」按卷九〈江村〉：「多病所須唯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評：「套裝句，微軀多病，所須唯藥物耳」云云。「套裝句」之名甚新，如「蒲桃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即套裝句也。
〈空囊〉：「留得一錢看」，評：「『看守』之看。」
△〈舍弟占歸草堂檢校〉：「東林竹影薄」，評：「影不可言『薄』，『薄』字即平聲『稀』字。近體為聲律所拘，唐賢遂有移宮換羽之法，如道遠曰『深』、石大曰『長』、花繁曰『重』、雪深曰『暗』。」按卷四〈夜宴左氏莊〉：「詩罷聞吳詠」，評：「『罷』即平聲『成』字」；〈遊何將軍山林〉：「興移無洒掃」，評：「『無』即仄聲『不』字。」黃氏解此意，而卷八〈七月一日題終明府水樓〉[16]：「可憐賓客盡傾蓋，何處老翁來賦詩」，評：「斷續對，『可憐』二字略斷，以『何處』七字續之。言賓客非素識，而衰賤預坐之可憐」云云，穿鑿可笑。「憐」即「喜」字平聲，謂喜座上客滿，己亦厠其間也。
卷八〈秋興〉：「紅豆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評：「舊謂之『倒裝法』，余易名『倒剔』。蓋『倒裝』則韻脚俱動，『倒剔』不動韻脚。鸚鵡啄餘紅豆粒，鳳凰棲老碧梧枝。」按同卷〈閣夜〉「野哭」一聯評：「倒剔句，順之云：『戰伐幾家聞野哭，漁樵是處起𡗝歌』」云云。韻脚俱動，何耶？
卷十一〈望嶽〉：「『夫如何』不成語。《金陵瑣事》云：『「夫」字當是「大」字之訛。』」按此見《金陵瑣事》卷下，略謂：「觳齋主人《獨鑒錄》云：『論詩貴美惡不相掩。「岱宗夫如何？」「夫如何」三字，頭巾氣甚矣，註者反目為跌蕩。』段虎臣曰：『「夫」當是「大」字之誤。下云「青未了」，正見其大也。』此論似得之。」又按趙閒閒〈題任南麓書後〉云：「『岱宗夫如何』，『夫如何』三字幾不成語，然非三字無以成下句有數百里之氣象。若上句俱雄麗，則一李長吉耳。此前人論詩也」云云。
【《五雜組》卷一[19]：「風從上而下曰『飈』，亦曰『扶搖』。《莊子》：『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言鵬摶此二風而上也。少陵〈瞿唐峽〉詩『六月曠摶扶』想是誤讀。[20]」（王得臣《麈史》卷中亦云此，唯結語云：「恐別有出。」】
【尤西堂《艮齋雜說》卷九云：「杜甫暗於知人，其救房琯，不異史公之救李陵。其依嚴武，又何異正平之依黃祖乎？〈投贈哥舒翰〉稱為『第一功』，及潼關之敗，又云：『慎勿學哥舒。』〈贈蘇渙〉詩稱為『靜者』，然渙本號弩跖，以罪伏誅。子美之詩，不過為飢驅耳。」姚石甫《識小錄》卷二：「世知玉溪學杜，而不知杜有酷似義山者。〈曲江對雨〉一篇，即西崑先聲。『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漫焚香』，非義山佳句乎？『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則李或未之有也。」又云：「〈呈韋左〉一首所言『讀書』、『下筆』詩賦云云，一文士之雄耳。乃接言『致君堯舜』，言浮夸不類，詩律未細。又卷五云：「太白〈登謝朓樓〉末云：『人生在世不稱意， 明朝散髮弄扁舟』，豪放。杜〈暮歸〉末云：『年過半百不稱意，明日看雲還杖藜』，悲壯。」】
【《老學厂筆記》卷九：「『東蒙』蓋終南山峯名。杜詩云：『故人昔隱東蒙峯』、『故人今居子午谷』，皆長安也。种放〈東蒙新居〉詩亦云：『登偏終南峯，東蒙最孤秀。』南士不知，注杜詩者妄引顓臾為東蒙主，以為魯地。」】
【范石湖《吳船錄》卷上：「未至郫縣二十里，有犀浦鎮。杜詩：『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蜀無梅雨，子美梅熟時經行，偶值雨耳。恐後人便指為梅雨，故辯之。唐玄宗幸蜀，以成都為南京。[22]」《老學厂筆記》卷六亦謂：「今成都乃未嘗梅雨，惟秋半積陰氣令蒸溽，與吳中梅雨時相仿。豈古今地氣有不同耶？」】
【《星匏館隨筆》卷十[23]：「〈秋興〉詩：『幾回清瑣點朝班。[24]』按陸厥〈答內兄希叔〉詩：『既叨金馬署，復點銅龍門。』古人『點』與『玷』通。」卷十一：「〈槐葉冷淘〉詩：『走置錦屠蘇』，仇注從舊注云：『天子之屋』，大誤！屠蘇，草厂也，見《御覽》一百八十一。此處謂鄣日（笠），見《御覽》六八七。劉孝威〈結客少年場行〉、閻朝隱詩皆用『錦屠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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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潘諮少白《林阜間集》畢[25]。凡《常語》二卷、《古文》六卷、《詩》五卷附詞十四首。《常語》何子貞所刻，《古文》程春海所刻，《詩》姚伯昂所刻，其傾倒一時名士，可想見矣。丁杏舲之說最當，見三月三十日日記。少白於詩文字畫之外，並講性理。故山人而儼聖人，《常語》一編即其語錄。問學者有帥仙舟、曾賓谷、朱幹臣、姚鏡唐、姚秋農、姚伯昂、吳竹如、何子貞兄弟等。而答語庸腐廓落，不知何以能饜諸君問道叩疑之心也？下卷考論天文、地理、古書諸節尤荒陋。【《柏梘山房文集》卷 8〈書二孝女事〉：「山陰潘少伯居京師久，女蘭靚從其母先歸。時八歲，坐密室中，以紙墨畫一人，酷似其父，且為之鬚而泣。覘者驚問之，曰：『吾念別後再見，翁鬚白矣。』」《詩集》卷六〈贈潘諮少伯〉：「當年豪士客扶風，曾以鄉兵占首功。談笑尚驚黃鷂子，行藏欲問白鳬翁。雨中裹飯勤深友，日下繙經折鉅公。莫訝元文難索解，應知並世有揚雄。[26]」】【《越縵堂日記補》咸豐六年二月初三日：「少白足跡半天下，借終南為捷徑，旅京華為市隱。笠屩所至，公卿嗜名者爭下之，而邑人與素遊者皆言其詭詐卑鄙。然其文實修潔可喜，雖窪泓易盡，而一草一石間風迴水縈，自有佳致，寫景尤工，唯滿口道學可厭耳。」周素人評云：「論潘少白此語絕當，其《常語》却不可及。」】【《蕉軒隨錄》卷四「記遊四松園事」條即記童時晤潘少白事。】【龔定厂《己亥雜詩》：「少慕顏曾管樂非，胸中海嶽夢中飛。近來不信長安隘，城曲深藏此布衣（別少白山人潘諮）。」】【張祥河《關隴輿中偶憶編》：「少白集中如姚鏡塘、陳午橋兩〈傳〉最為傑作。」】
卷上：「事之至奇者，理之所固有者也。若無是理，必無是事。譬如挾泰山超北海，事所必無。然究竟泰山與挾者類，北海與超者類。故雖無此事，猶許人說，蓋夢思所能到。若挾北海以超泰山，亦無此幻說矣。」
「鄉里媪嫗好聞鄰里閒事，心無正用也。吾輩鑽故紙，苟心身無所益，亦是好管古今閒事。」
「日食萬錢，必無下箸處。」
卷下：「痛定思痛，險定思險，人之情也。然過去則痛定忘痛，險定忘險矣。能久而思之者，必有為者也。」
此四則差可觀。少白《古文》好拈弄，故體迂回而冗，詞連犿而澀，每至無頓挫，不可句讀。實未成家，偶有寫景處尚清峭耳，如卷一〈宿珠竇箐與人書〉是也。卷三〈甲午中秋月下自敘〉：「高秋月光，常置之酒籌、紅燭、笙歌之間，醉眼睨之」；「携月自嵩陽太行入藐姑射」；「吳君諸人每秋以月色相貽。」數語亦小有致。
卷一〈答朱幹臣漕師〉：「我兩人病危，而蒼蒼者竟假以年壽。若諮，則蜉蝣之生未夕也。」
卷五〈越耆舊高先生傳〉：「沈君冰壺，書一覽，輒賣去。」
卷六〈感交文書曾都轉贈詩後〉極言己之不附聲氣，而賓谷老病且死，始得相見，「若飫鮮肥而得側生諫果也。相見以後，言論漸趨平實。不幸一月而歿，使久於其年，未必不更有進者」云云。一味借陳死人自增身價，甚可欪笑。「側生諫果」、「久於其年」等句皆不通。且賓谷歿時已開府矣，仍稱「都轉」，尤非義法。又云：「嘉慶初詞賦家最甚，以袁大令為之倡。士至其地，爛漫酣詠，耳目為之藻繡。而予學漸迂僻，讀書益固陋，雖近花月，而不喜馳驟，日益與時彥遠。」按姚伯昂撰《詩集‧序》云：「簡齋袁大令思羅致之，不可，則約諸子遊詠，人給數紙，欲困之。得題，紙輒盡，眾方含毫，皆廢，大令乃驚起不敢言。先生自是，亦常與名流自遠」云云。姚氏所記，想出增飾。果有其事，少白必且津津道之也。
少白詩較勝於文，有氣勢心思，而生吞蠻做，句法、格調皆不妥諧、無剪裁，此不學之過也。五言古詩、七言近體偶饒野趣生氣，足資採擷。卷一《初游草》、卷二《壯游草》、卷三《倦游草》。【劉炯甫《篤舊集》4 選少白詩。林昌彝《射鷹樓詩話》7 稱少白詩。】
〈初歲〉：「少年屢夢上青天，不道人今非少年。人事拙如乾蓓蕾，狂懷消似雨鞦韆。崢嶸白髮三千丈，飄忽年華五十絃。但得春風長健在，看花何必又神仙。」
〈碾房驢〉：「終身隨蟻旋磨外，終日掩目聞鳴鞭。若教聯軌識前路，半生行已近青天。」「天涯空濶有時盡，尋尺周旋無已時。若許閒翁吟背上，不知載得幾多詩？」
卷四《臥游草‧未寢五古》。
〈憶昔〉：「杏花開日橋頭店，霜葉紅時水上村。日午槐陰楸局靜，雪晴樓幕酒爐溫。」「泰岱五更霞作幛，大峨八月霰成珠。洞庭秋浪船如蝶，姑射春雲屋似爐。」
卷五《遊戲餘草‧萬里游‧序》略云：「諮少喜為長韻詩，興來快意而已。〈前〉、〈後萬里游〉後篇為一友所失，今獨存此。言詩者多以『無體』疑之，竊不謂然。若只論長短，世有數百韻詩，已歷千載。或廣其韻，謂為『無體』，恐未然矣。譬如未有六體，倘於波戈橫直之外，思創一法，原非智者不能。若只論大小，一豎一點，盡二丈絹，亦惟其力所能為而已。原詩千四百韻，今刪去若干韻」云云。按詩今存一千一百六十四韻，共一萬五千六百九十六字，多於姚梅伯〈雙酖篇〉（六千四百九十一字）一倍有奇。韋端己〈秦婦吟〉僅一千六百餘字[27]。以詩論，則凌亂支離，拆之不成片段，而亦無碎金屑玉可拾。又余嘗謂世評《夢窗詞》「如七寶樓臺，拆碎不成片段」尚未為至論。《酉陽雜俎》卷一〈天咫〉云：「月乃七寶合成」，夫「七寶合成」而一片光明皎潔，欲拆亦無可下手，此乃足貴耳。【《開元天寶遺事》記李太白謂：「天后任人，如小兒市瓜，不擇香味，惟揀肥大者。」「市瓜擇肥」可對「買菜求益」。今人推韋端己〈秦婦吟〉，衹以其長。識見如此，選詩必采少白此篇，及畢秋帆、湯海秋七律百韻、方密之、李太青、陳石遺五律三百韻矣。】【宋人《鬼董》卷一載王氏女作〈妾薄命歎〉（五言中雜七言十七句，共二千五百三十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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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楊文瑩《幸草亭詩鈔》二卷畢[28]。向在《近代詩鈔》中，始見雪漁篇什，〈述難十二首〉尤為朴摯。其詩筆致輕矯，語意峭拔。雖邊幅殊狹，才力不富，要卓然有異乎當時浙人詩之以禿筆為藏鋒，以餖飣為古雅者。譚復堂〈序〉謂其出入少陵、務觀，潘鳳洲〈跋〉謂其神似昌黎、山谷，則皆海樣言語。蓋沿乾嘉華隽之體而能蒼鬱者，非同光詩派也。【吳慶砥《蕉廊脞錄》卷三記雪漁事三則，謂其歿前「時時沉吟數語，曰：『曲罷當筵，人生一世，鶴來華表，瞬息千年。』」】
卷上〈題吳山李道士東房〉：「眼底西湖供把酒，胸中南宋入哦詩。」
〈述難十二首五古〉。按今人每謂洪楊乃王者之師，官書醜詆，全非事實。不知於此等詩將何詞以解？
〈不寐〉：「鐙滅未滅街鼓歇，起坐靜時偏苦囂。遶牀飢鼠齧方急，隔屋醉人鼾自高。」
〈武昌春感〉：「飢分兄弟愁書絕，死別妻孥望夢來。詣人不慣貧非病，酌我無多醒亦狂。」
〈黃安縣廨留別肖菊〉：「春含殺氣遲梅柳，江帶哀聲入鼓鼙。」
〈讀杜工部集〉：「平生稷契忠無路，老死江湖聖以詩。」
〈次嚴州〉：「人家寂寂花開裏，雲水迢迢鳥去邊。」
〈澗石二首〉：「天生澗底石，頭角何觺然。久久與水鬥，不轉亦已圓。」「石資水磨磋，鋒歛無外炫。水東石向西，雖圓誓不轉。」
〈雅片歎〉：「海上禍胎無究竟，一燈已足制人命。初為無病不醫藥，終成無藥可醫病。容成秘術房遊豪，珍比漢家眘卹膠。」按「初為」二句，真未經人道。「容成」二句，即李時珍《本草綱目》所謂雅片「能澀丈夫精氣，俗人房中術用之」。黃玉圃《台海使槎錄》卷二亦謂：「土人服此為導淫具。」參觀 Havelock Ellis, 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 V, 176。【馬敘倫《石屋續瀋》記雪漁視學貴州，染鶯粟膏之習，不能戒。】
〈辣子〉：「萬口同一嗜，辣子名久馳。無辣等無鹽，嗜遍西南陲。更聞楚邊俗，殊足解人嗜。倍飯禁僕噉俗書雇人券有『不得多食辣子』語，蓋患其加餐也，代糖止兒啼。」按 Norman Douglas, Fountains in the Sand, ch. iii 記亞剌伯人嗜辣，云：“An infant at the breast, when tired of its natural nourishment, is
often given one of these fiery abominations to suck, as an appetizer, or by way
of change & amusement”[29]。
〈宿淨慈禪房〉：「朅來禮佛傳燈地，苦憶隨娘看壁時。少日雄心孤劍在，眾生殘夢曉鐘知。」
〈池上花樹為大雪所折嘆〉：「雪來三日積盈尺，於穀則吉於花凶。斷者取續躓使立，萬金良藥唯泥封。汝曹負重少氣力，不見旁有龍鱗松。」
〈聽長次孫背誦詩賦〉：「推書來與老夫親，乍歛階前跳叫身。汩汩清聲瓶水瀉，搖搖小影燭花春。」
〈豁廬漫興〉：「數至水禽應識我，爾來新白幾莖鬚。二分春又蘇楊柳，十里山聊遠蟪蛄。大事久憑公等在，幽憂暫覺此間無。隔花鏘佩遊時女，掃地焚香坐老夫。」
〈避暑紅櫟山莊〉：「地留鬱鬱劫前樹，天與泠泠酒後風。」
〈春眺榆園復堂〉：「小雨初晴燕子翩，家家花樹暖含烟。誰知閉戶填詞客，白髮傷春似少年。」
〈驅蚊謠〉：「既滅帳中影，還驚帳外聲。齊心思喋血，鬨若環攻城。比鄰白髮翁，言有驅蚊術。不須藥與符，高枕蚊跡絕。豈唯蚊跡絕，並一掃煩熱。敢問術如何？翁乃笑而說：同是天生痛癢身，請念街頭無帳人。」
〈石壁精舍〉：「詩思排空飛不定，飛飛飛上鼠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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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閱汪孟鋗、仲鈖兄弟詩集畢[31]。皆浙派宋詩，與錢籜石、萬柘坡、王穀原為友，而推尊諸襄七，蓋宗法相似也。《柘坡集》求之十年，尚未得見。其餘三家，才力都在汪氏兄弟之上。厚石尤鈍如椎，乃弟稍俊利，亦纖而未巧（如「蛤吠蟬吟幾夕陽」、「鼻裏蟬嘶句亦成」、「颯颯風刪未禿林，濛濛雨罨欲開陰」、「姑惡兒歸鳥訴哀」、「背二涉三茶正熟，逢庚換申雨當來」、「齧萁聲裏夢先濃」、「迂哉宜樹神遭竄，快矣華胥國受封」等）。至詞求冷雅，格騖瘦勁，好作賦物詩，蒐羅典實，沿樊榭、龍泓、堇浦以來浙派餖飣之習，則伯氏仲氏，吹壎吹篪，無乎不同。雖推尊山谷（《厚石齋集》卷三〈賦任註山谷詩〉[32]：「學杜不為杜，豫章何町畦。繼之后山集，祖意幸勿迷」；卷七〈苦雨不出雜柬七首〉效山谷體；《桐石草堂集‧序》：「豐玉於宋人中酷愛山谷、半山二家，視時俗拾何、李唾餘以詭附盛唐者，心焉薄之」；《桐石草堂集》卷五〈病中雜詩‧之十一〉：「黃詩繙閱枕函親，學杜先宜此問津。宗派百年誰復識？解人弦外兩三人」，自注：「山谷為詩家不祧之祖，元、明以來，無人齒及。□□□、朱秀水皆近時巨老，而動有貶詞。余素酷嗜其詩，天社、青神所注，行止輒以自隨。惟同里籜石、柘坡及兄厚石以為然也」；卷七附裘日修題詩：「天下無雙雙井黃，流傳句法剡寒鋩。憑君更導西江派，淨洗鉛華印妙香」），却骨脆相薄，純乎小家，無幾微之似。
《厚石齋集》卷四〈餛飩三十韻五古有序〉。
卷九〈柬蔣辛畬舍人諸君〉：「同學如今原不賤，也憐都過少年來。」按此語有致，張說歎崔湜所謂「位可致，年不可及」也。
〈旅館雜詩〉第一首：「故交得意十八九，清切雲霄未可親。門外爛泥深一尺，不知今雨竟何人。」
《桐石草堂詩》卷一〈夜坐〉：「一杴火息乍衣篝，一勺泉乾更墨甌。月見壞牆行蜥蜴，風聽高樹嘯鵂鶹。銜杯意致春蕭爽，引鏡功名古謬悠。不寐悄然坐百感，影形神且句相酬。」
〈過選勝菴〉第一首五、六云：「禮罷空龕三數佛，僧言灌木百餘年。」按此仿山谷「翁從鄰舍來收網，我適臨淵不羨魚」諸聯者，而極似籜石。卷五〈病初愈柘坡來晤喜賦〉第二首五、六「如斯捷逝匆忙景，何以閒抒澹宕悰」尤似籜石。《厚石齋集》卷九〈贈籜石〉第三首云：「詩學興吾黨，尋微為指蒙。專家開手眼，異境拓心胸。醞釀誰窺裏？波瀾獨障東。有來上下古，撫掌氣如虹。」蓋籜石於同鄉並時詩人中，儼為盟主也。
卷三〈贈陳介亭〉：「篆學承張有，詩才駕宋无」，自注：「馮海粟序《翠寒集》謂古來惟冉有可對宋无，殆未知《復古篇》也。」
卷七〈富莊驛除夕〉：「苦冷誰遺子瞻酒？不眠獨對達夫燈。」
〈寒甚齋中讀書〉：「麩炭速消無久赤，蜜梅遲發有殘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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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吳闓生評選《晚清四十家詩鈔》三卷畢[35]。承乃翁月旦，最推范肯堂、李剛己。所錄亦偏袒蓮池弟子。王壬秋、李蓴客、張香濤皆衹鈔一首，已可異矣。卷二乃鈔森槐南四首、永阪石埭一首，因與乃翁唱酬故。又〈日本樂府〉四首，則明言「或朱舜水之徒為之潤色」，則地遠在東瀛，世遙溯明末，皆蒙「晚清」之目，無理破例，令人笑來。評點多皮相目論。【續待搜訪諸家中，冒鶴亭、廉南湖皆在其列，而無唐蔚芝。】
余最不喜范伯子詩，嘗謂「叫破喉嚨，窮斷脊梁」八字可為考語。學山谷而不博鍊，學退之而乏渾厚。蓋無書卷、無議論，一味努力使氣，拖沓拈弄，按之枵廓。同調中前不如張濂亭（卷一），後不如姚叔節（卷二）也。吳氏父子動以太白許之。卷三易實甫、陳栘孫亦皆被太白之目，何張太碧之多也！李剛己更囂獷不足道。
濂亭〈與友人夜話〉「誰知身作詩人了，更耐君從異日論」一聯僅密點，〈簡冀州〉「茫茫人海勞天問，渺渺予懷獨子悲」一聯則密圈，蓋於筋細脈健處，全不理會。
肯堂〈入灘河易舟為詩十九韻〉一起云：「順康元老家，乾嘉大儒系。道咸名公孫，同光詩人子。藹藹敦詩媛，持以配當世。」頗奇屹，惜姚氏不足當此。
〈送外舅入綏鞏支應局〉：「饑人如得赦書似」，至父評曰：「『如』、『似』同用，宜酌，後竟未及改。若易『如』為『儼』，則順矣。」按肯堂用字琢句皆草率，此類病痛甚多。
又〈寄答余小軒〉七律四首不見集中。
〈果然〉一首詠立大阿哥事，結云：「愚生衹把春王筆，載自堯天入舜天。」微婉有致。
姚叔節詩未覩全集，此《鈔》可與《近代詩鈔》所錄合看。
〈藤花久謝暑雨中忽開數枝〉：「正如筵欲散，八珍任顛倒。賓懷就別心，主有無窮抱。」
柯鳳蓀〈集蓬萊閣送于同人之廣西七古〉（卷二），集失載。
方倫叔守彝詩，他處未見。古體骨健語鍊，時有韓味；七律亦頗得惜抱三昧。
〈戲和鐵華夜雨原韻〉：「學詩曾有年，迷悶如病暑。使性棄置之，晉野重見虎。」
〈和辟畺〉：「欲遣書涎壁上蝸，化為高雁寫秋河。祇緣詰屈粘身固，不得縱橫快意多。」
〈送葉玉澄〉：「蹌濟趨庭當訝子，葷羶厭箸忽嘗辛。」按七律中如前首起法、此首對仗，惜抱、籜石法乳也。
歐陽笠齋述詩，憶《小梵天廬叢錄》中曾載四首。此《鈔》七古中三首，無愧「瑰瑋陸離」之目，而不浮囂，故佳。
汪袞甫詩，憶《十朝詩乘》中載之。〈有感〉八首詠戊戌政變，以古事道今情，典切安雅。《繡像小說》第四十號《雲萍影》傳奇下齣西服持士的 stion 之小生歪捱克、辮髮戴眼鏡之旦華格斯，皆所謂「拋却衣冠骯髒，消受文明供養；欲做裊釵拿 new China，先做斬新模樣」者也，共讀「詩壇革命家」袞父〈有感〉詩十首之四，以為「上追子美，下比駿公」，蓋當時傳誦[36]。第一首結句「從此燕齊迂怪士，始知海外有神仙」二語尤妙。【插圖中旦貌大似張申甫。】
【民國十九年，闓生又編選《吳門弟子集》，自賀松坡至中島伯成，采詩、文七十八家，為十四卷。卷一馬通伯文二首，《桐城耆舊傳‧序》評云：「通伯於先公逝後，負當代文章大名。遐邇慕嚮，無敢有異議者。實則通伯於文學，造詣殊未深粹，遠不及湘帆趙衡、剛己、獻羣諸公。其著述具在，世有深於此事者，必能察而知之也。」卷二張化臣文七首，名以南，滄州諸生，守高不仕，子繼革命有功。卷十一姚叔節〈雜興〉詩，評云：「桐城諸老，唯君侍先公最久，故所得最深。其淵源所漸， 非通伯、仲實辈所及知也。」卷十二尚節之秉和〈姚叔節以慎宜軒詩稿見贈讀畢賦呈〉：「文章祇許扶風馬，此論膠州恐未宜」，自注：「柯鳳孫有『通伯文章叔節詩』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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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原道訓》論道曰[37]：「舒之幎於六合，卷之不盈於一握。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收聚畜積而不加富，布施稟受而不益貧，旋縣而不可究，纖微而不可勤盡也，累之而不高，墮之而不下，益之而不眾，損之而不寡，斵之而不薄，殺之而不殘，鑿之而不深，填之而不淺」云云，已是《中論》「八不」、《肇論》「四十二非」之旨，而語欠圓匝。伊川謂：「《中庸》之言，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二程遺書》卷十一），本此。
《淮南》文鋪張排比處，出入楚騷漢賦，如〈原道訓〉「昔者馮夷、大丙之御也」至「還反於樞」一節是也（〈覽冥訓〉後有「若夫鉗且，大丙之御也」一節，亦極瑰瑋）。[38]
「電以為鞭策，雷以為車輪」，高注：「電，激氣也，故以為鞭策；雷，轉氣也，故以為車輪。」作者、述者皆妙善體物。G.M. Hopkins 所謂 “The thunder musical & like gongs rolling in great floors of sound”
(G.F. Lahey, G.M. Hopkins, p. 155)。余前在藍田〈初春夜雷雨〉詩云：「春如浹汗微蒸雨，雷作圓聲疾轉天。」阿香雷車之說，蓋有以也。
〈俶真訓〉開首「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一段，堆疊拈弄，以示玄奧，而實無深意，已開後世道家弔詭迂怪之習。老、莊無是也。
「聖人冥冥之中，獨見曉焉；寂漠之中，獨有照焉。其用之也以不用，其不用也而後能用之；其知也乃不知，其不知也而後能知之。」〈道應訓〉又云[39]：「無始曰：『弗知深，而知之淺；弗知內，而知之外；弗知精，而知之粗。』太清仰而歎曰：『然則不知乃知耶？知乃不知耶？孰知知之為弗知，弗知之為知耶？』」即《莊子‧人間世》所謂「以無知知」、肇師〈般若無知論〉、Dionysius Areopagita, Concerning
Mystic Theology, ch. I, Sect. iii: “By inactivity of all knowledge, united
in his better part to the altogether Unknown, & by knowing nothing, knowing
above mind”[40]。昨引 Cleveland 句可參觀。
〈天文〉、〈地形〉、〈時則〉之「訓」，皆子書中之八股策論也。《榕村語錄續集》卷十六：「一日予問孝感曰：『老師《閑道錄》何為末綴歷律兩條？』孝感摩腹行，掉頭曰：『以見其博。』可為發笑。」是絕好考語。
〈精神訓〉：「故有求之於四海之外而不能遇，或得（據俞曲園《平議》改）之於形骸之內而不見也」，注：「心無欲也。」按此已是禪宗「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將心外求，捨父逃走」（《傳燈錄》卷四神秀）；「『將心來，與汝安。』曰：『覓心了不可得』」（卷三達摩）；「『道在何處？』曰：『汝有我故不見。』『無我還見否？』曰：『無我，阿誰求見』」（卷七惟寬）。故復曰：「故曰：『其出彌遠者，其知彌少。』以言夫精神之不可使外淫也。」
「譬吾處於天下也，亦為一物矣，不識天下之以我備其物與？且惟無我而物無不備者乎？然則我亦物也，物亦物也，物之與物也，又何以相物也？」按此節文字似《莊子》。《二程遺書》卷一云：「堯夫嘗言：『能物之，則我為物之人也；不能物之，則我為物之物也。』亦不消如此」云云，可參觀。
「燭營指天」，高注：「燭，陰華也；營，其竅也。讀曰『括撮』。」按此寫子求「病傴僂」之態，即《莊子‧大宗師》寫子輿「曲僂發背上」所謂「句贅指天」也[41]。《瑜珈師地論》卷四十九如來「三十二丈夫相」中所謂「勢峯」者是。「指天」二字可形容 erection，《日貫齋塗說》一條可參觀[42]。
〈本經訓〉[43]：「亂所由生，皆在流遁。流遁所生者五：構架宮室，雕琢文波，遁於木也；汙池激瀨，樹蓮泛舟，遁於水也；築城侈囿，脩牆積山，遁於土也；鐘鼎疏鏤，霜文纏錦，遁於金也；煎熬焚炙，焚林鑠鐵，遁於火也。」按此與後世方士所謂「五遁」之法，名全同而事大異。
又云：「草木之句萌、銜華、戴實而死者，不可勝數。」按姚石甫《識小錄》卷二謂《文心雕龍‧徵聖篇》「銜華佩實」語本此，非出劉公幹〈上陳思王牋〉之「庶子春華」、「家丞秋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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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記卿憐〈怨詩〉云：「金谷輸人傳墜粉，他家夫婿是英雄。」謂：「不減豫讓『眾人』、『國士』之論。」按用意涼薄於豫讓語多矣！受恩深而臨難免者，皆可以此為藉口，況成敗論英雄之說濟之乎！
同卷又云：「少陵『老去詩篇渾漫與』，後人誤作『興』，竹垞以為起於楊鐵厓。今觀月泉吟社第三十一名陳希邵詩第一首云：『詩是田園漫興時』，第二首云：『樂興』，第三首云：『飲興』，第四首以下『懶興』、『引興』、『寄興』、『乘興』、『盡興』、『感興』。是杜詩誤字，宋末已然。」按胡鳴玉《訂譌叢錄》卷七「漫興」條引介甫、東坡詩為證。張宗泰《魯巖所學集》卷十二〈讀曝書亭記跋語〉云：「竹垞〈書樂府羣玉後〉謂『漫興』始廉夫。按袁易《靜春堂集》有〈春雨漫興〉三首，詩中有『彩筆彫零詩漫興』之句。袁為元初人。」
同卷又云：「今人以出物質錢為『當』。《西湖志餘》載蜀僧〈賦湖中漁翁〉云：『幾回欲脫簑衣當，又恐明朝是雨天。』是宋時語已如此。《後漢書‧劉虞傳》『以賞賚典當胡夷』，注：『丁浪反。』」按《冷廬雜識》卷一以全謝山〈春明行篋當書記〉引鄺湛若〈前當票序〉、〈後當票序〉，且謂「六經、三史無『當』字」，因引〈劉虞傳〉[46]。實則梁諫厂《庭立紀聞》卷二已引之，沈、陸二氏皆未知也。
浦銑《復小齋賦話》頗精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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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韓淲《澗泉集》二十卷畢[47]。凡二千四百餘首，乃竟無一佳語新意！吟得許多作甚？章泉好為蒼老，澗泉好為白潔，皆不如四靈、江湖小家。宜二人祇可互相標榜，而詩名不傳於後也。【趙、韓皆頹率以為老者，均平調而不為高矜氣格。趙尚偶有江西皮毛語，韓則純乎江湖調之濫易者矣。】卷八〈和昌甫題徐仙民詩集〉第一首云：「斷自晚唐後，人人盡作詩。生前由我集，死後得誰碑？」可以自評。諸體中七古較勝，五古亦學陶、阮古體，多八句。近體多以語助湊字。章泉詩沙中檢金，尚有一二峭折語、精悍語。澗泉則通集膚庸。方虛谷違心道好，以一壓四靈耳。
館臣編集，凡一題數首，而古、近體異者，則依體分編。如〈二十九日寒食詩〉四首，一入五古，一入七律，二入七絕。然有未覈者，如卷一〈九日〉第二首（「野色荒荒白」）、卷二〈衝雨小舟上南港〉、卷五〈和韻〉第一首（「一笑過浮梁」）皆五律而編入五古。至卷六〈人身〉、〈二十六日贈鄭一有懷趙十〉、〈讀東溪可正平詩〉、〈錄王昌齡〉之為七言抝律，而編入七古，尤館臣慣事。卷八〈讀魏仲先處士詩有感偶成〉第二首（「澗泉韓仲止」）明是五古，而編入五律，則僅見矣。【卷九〈邢大聲廣聲于去非携酒約解元衡畢叔文及蕃過陳叔尹值叔尹之出成四十字〉明是昌甫詩，誤入此，自注亦云：「蕃留此兩月矣。」】
【卷三〈贈潘德久舍人〉：「閒常喜哦詩，逢君了無句。豈不有所思，蓋噤莫敢吐。」】
【〈斯遠云閒睡醉天下之至樂也約各賦一首寄昌甫〉。】
【卷六〈書姜白石昔遊詩後〉、〈陸丈劍南詩斯遠約各賦一首〉（七古）。】
【卷八〈鞏仲至看杜詩分古語妙語老語甚精微〉（五律）。】
【卷八〈昌甫有詩和韻〉：「久陰忻霽日，餘潤入花時。」】
【卷十〈二十九日寒食〉：「人家寒食當晴日，野老春游近午天。」】
【卷十四〈楊袐監江東集〉（「江東集裏好清詩，未看爭知看便知。句句多般都有格，篇篇出眾不趨時。包藏許大氷霜骨，撘帶些兒錦繡皮。却被鐡錢趕歸去，誠齋老子也便宜」）。】
【卷十六〈正月二十八日〉：「春寒不敢出籬門，且撥深爐暖酒樽。見說梅花風打盡，冷清清地月黄昏。」】
卷十七〈和昌甫〉四首皆言尹諫議，第一首自注：「『草黄眠失犢，石白動知鷗』，尹大諫〈西軒〉詩。」按即尹穡，亦見《瀛奎律髓》。
澗泉詩最可厭者，濫用語助，以足成五、七字句，既弛弱，且酸腐。略舉一二：如卷三〈送王景育〉云：「天下之好事，不我則彼為」；〈贈趙景伯〉云：「中原之文物，諫疏慶歴傳」；卷四〈次韻斯遠同僧尋泉眼〉云：「幽尋誰與娛，巃嵸而𡾰嵼」；〈老面〉云：「人之所以然，蓋我無令聞」；〈春日雜興〉云：「如火熱水深，亦運之而已[49]」；卷六〈同周兄南仲游滄浪〉云：「同遊之者子周子」；〈昌甫送松溪茶蓋云得之晁丈〉云：「松溪主人未識面，每嚮往之而咨嗟[50]」；〈贈劉解元〉云：「劉改之者忽相逢」；〈昌甫有詩學長句次韻〉云：「章泉老子之詩學，筆自崢嶸心自泊」；卷七〈對雪〉云：「上下何其别，周迴任所遭」；〈和韻紫芝〉：「颯然秋氣冷，清夢水之心」；卷十〈晚春〉：「鶯聲圓處鵑聲急，景物要之不負人」；〈十八日〉：「人處其間無不有，事思以往總何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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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典》雖亦有「使柄兩面三刀」、「化陣人來風」之類，不如此之多也。【《鍾馗平鬼傳》第一回羣鬼結義，亦有「買了半揑子沒厚箔」、「行了一龜三狗頭的禮」等語。】又有《玄空經》，亦其類。又有《道俗情》一書（〈序〉作「嘉慶甲子西土痴人題於虎阜之生公講台」），寫錢士命、施利仁等事，亦貫穿俗語為之。情事文筆皆支扯無聊，惟用語多與《何典》合者，如「倒澆蠟燭十枝」、「鑲邊酒一罈」、「荒糖一味」、「裝體面千條」。乃知《何典》特此體中最特出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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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魏憲《詩持一集》四卷、《二集》十卷、《三集》十卷畢[53]。魏字惟度，福清人，即選《皇清百名家詩》者。《曝書亭詩集》卷十九〈近來〉第二首云：「近來論詩專序爵，不及歸田七品官。直待書坊有陳起，江湖諸集庶齊刊。」楊謙《曝書亭集詩注》卷十八按語云：「是時侯官魏惟度憲選《百家詩》，先生不與焉。」《百家詩》中，雖亦錄處士如申涵光、吳嘉紀等，然開卷即魏裔介，次之以李霨、王崇簡、龔鼎孳、梁清標、王熙，皆卿孤也。錢謙益、吳偉業反次王熙之後。魏、李諸家詩前引語，無不攀附諂諛。末卷自選其詩（卷八十九），尤可欪笑。《湘綺樓日記》民國三年四月廿九日云：「孫同康送書，詩人也，有《同光詩史》之選。詩人無我名，亦足異矣。」竹垞正復心同此理，而益觸撥牢騷耳。
《詩持》三集網羅廊廟山林，無慮三百家。有再見者，如梅村、漁洋、愚山等是；有三見者，如林茂之、周櫟園等是。獨陳綠崖寶鑰五、六見焉。當是陳籍晉江，為八閩同鄉，又官白下時，曾以清客蓄魏耳。竹垞亦未入選，他如西河、亭林、悔翁、天生、古古輩，均不錄。收閩人特多，凡與己贈答之什，尤必采取。江湖游士，以詩乞食，本乏學識，不足以詩眼文心責之。然明末清初小家別子姓名篇什，亦偶藉以保存，不無微勞可錄。惜裁別不精，絕少佳製。惟《二集》卷一吳梅村諸作，如錐脫囊而劍躍冶，令人眼明，宜其冠冕當時也。
魏氏評語皆寒酸淺陋，一味諂佞，動曰：「追魏、晉，超李、杜」，且每以義山、隨州連類並稱，其不學無識可知。然所極口推崇者，不特公卿貴人，即布衣寒士亦在阿諛之列，一也。於苛政民瘼再三致意，二也。時有滄桑陵谷之感，三也。故所選不特有錢牧齋（《三集》卷一），且有黃蘊生（《一集》卷一、《三集》卷一）、陳臥子、夏彝仲（《一集》卷一）、夏存古（《一集》卷二）、黃石齋（《三集》卷一），頗寓故國之思。至錄徐興公（《二集》卷一）、曹石倉（《三集》卷一），則又鄉曲之私，賣菜求益矣。且正以無定識，遂不執著門戶。當時不特七子餘風未沫，觀此書乃知鍾、譚亦餘焰未
熸。林古度屬竟陵派不待言，王思任（《一集》卷一）、陳昂（《一集》卷一〈冬日薄暮〉評云：「竟陵神似」）、戴明說（《一集》卷三）、鄭日奎（《一集》卷三〈竟陵詩〉[54]：「詩境本靈曠，性情為之原。所以古作者，言無枝葉繁。竟陵探其要，孤往成幽尊。遂令楮墨間，如有真氣存。低頭恣檢閱，舉頭見明月。寒光一片秋，知從何處發」）、程封（《一集》卷四）、釋大依（《二集》卷七〈擬陶元亮九日無酒詩〉評云：「南公學竟陵者也」）、陸漾波（《二集》卷九〈答魏石牀〉評云：「竟陵嫡派」）、吳國龍（《三集》卷四）、丁胤熽（《三集》卷八〈武德舟中曉懷〉評云：「竟陵先步」）、郝煜（《三集》卷九），而公安則唯李如梓（《三集》卷八〈釜山道中〉評云：「四句、六句得中郎之神」）而已。此可補《談藝錄》[55]。魏氏每以竟陵、歷下並稱，儼然兩大，詳見後。
魏文焲德章〈歸州弔屈原昭君詩‧序〉：「漢秭歸邑，屈原、王嬙故居處也。」
曾異撰弗人〈放歌為林守一丁丑初度〉：「惟有不朽之文章，人不授之天，子不胎之父。滄桑不能變文心，大力難負隻字徙。彭鏗浪有八百年，至今不見留一語。青牛不授言五千，雖曰猶龍亦死鼠。何人不視？不如左瞽。何男不陽？不如遷腐。」此詩見《紡授堂二集》卷三，雖墮魔道，尚小有趣。「何男」句，與計甫草《詩集》卷一〈廣陵五日燕集作〉第十三首「予本熱中人，十年遭棄置；譬如太史公，一朝割其勢」云云，同堪噴飯[57]。
〈雨中懷友人〉：「霏霏有雨似無雨，數數開門難出門。」
卷二陳弘緒士業〈賣書〉：「我買又我賣，刻印還銷印。我賣不復買，墮甑肎顧甑。」
卷三戴明說道默〈別友〉：「交心真水淡，勉語待河清。」
宋琬荔裳〈三月臥病呈吉士〉：「一雨人分今舊感，三春天似夏秋交。」
卷四程封伯建〈從大別山望鸚鵡洲〉：「獨我全無涕，之人豈受憐亦見《名家詩永》卷十三。」
《二集》：
卷一徐𤊹興公〈宮人斜〉：「莫怨埋香在黃土，長門深似墓門深。」
周亮工元亮〈七夕得田字〉：「始信情根堪萬劫，鵲橋今古不桑田。」
卷二林佳璣衡者〈漫作〉：「怪來爭佩宜男草，自有佳人不嫁人。」亦見陳瑚所選《離憂集》卷上。
韓畕經正〈雨中送春〉：「一簾細雨仍飛燕，幾日殘花又送春。多病翻愁今夜酒，傷心如別故鄉人。」
卷三林古度茂之〈泛舟青溪與友夏言別〉：「屢烟橋欲失，乍月水疑深。」
〈東下舟中作〉：「沙遠樹疏都若影，天低月近漸成光。」
宋琬〈鸚鵡〉：「幽閣恰添嬌女伴，方音猶作部民看。」
卷四盧士厚彝度〈寄訊魏惟度〉：「淚既可花亦可鳥」，魏氏評：「比杜鵑也。」按唐徐凝〈翫花〉云：「誰為蜀王身作鳥，自啼還自有花開」；《海錄碎事》引張承吉句[58]：「杜鵑花發杜鵑叫，烏臼樹生烏臼啼 」；晏叔原〈鷓鴣天〉：「陌上濛濛殘絮飛，杜鵑花裏杜鵑啼」；王百穀〈哭袁相公〉詩：「山上杜鵑花是鳥，墓前翁仲石為人」也。【卓爾堪《明末四百家遺民詩》卷五劉城〈杜宇〉：「血染花成色，魂依鳥化音。」】至清倪韭山〈清明‧卜算子〉曰：「紅笑紅啼兩不分，是杜鵑開也」，更參以李義山〈早起〉「鶯花啼又笑，畢竟誰是春」之意，而特過前人矣。
卷五嚴我斯就斯〈新月〉：「描來自愛修蛾好，妝就翻嫌半面多。」
卷七釋大依〈讀藏書〉：「奈何焚不了，又有一書藏。」
林氏〈晚春詩〉評云[59]：「吾閩女子能詩，十有五六。余不敢入選，緣周櫟園先生有言：『選閨閫之詩，多列釋子之後，娼妓之前，殊為失體。』故得林氏詩，隨手增入，恐落卷後也」云云。按魏氏選僧詩頗多，無道士詩，女子則《三集》卷九尚有吳綃一人。
汪起龍御公〈燕子磯〉：「傍水有情懷故壘，銜泥無意上雕梁。」按卷九尚有黃文煥〈燕子磯〉云：「草衰時鎩差池羽，水激長添下上音」，亦不佳。《晚晴簃詩滙》卷九十八何士顒〈燕子磯〉云：「萬古羽毛蒼蘚潤，一生飲啄大江清。」三家用意略同，樓攻媿〈跋桑澤卿蘭亭博議〉引本長老賦金山詩所謂「水裏有塊石，石上有個寺；千人萬人題，只是這個事」者，而何語渾脫矣。
卷九釋宗元，魏氏評云：「偶過清涼台，讀壁間查二瞻贈掃公詩云：『拈花久豁人天眼，掃葉常留解脫心。何似無花併無葉，千山明月一空林？』」（按《說鈴》引此詩，謂：「頗於宗門有會，不知誰人作？」）
《三集》：
卷四吳國龍訥公〈秋行〉：「庵為深樹隱，溪幸小橋通。」
卷九郝𤉊〈山莊感事〉：「竭來一歲丁男力，償盡三春子母錢。」
清初竟陵之言，尚多誦說者，余已據魏氏所選例證之。魏氏議論，亦每若七子派與鍾譚派平分，角主詩壇，而三袁不與者。世人以為錢牧齋起，而諸派銷聲滅迹。蓋此等劣詩日後不傳，至誤為當時不行也。《二集‧自序》云：「明興，一洗宋、元積習，如日月經天，照耀四表。青田、長沙、北地、信陽、歷下、竟陵諸派，變而愈盛」；〈凡例〉云：「濟南、竟陵，日相操戈，殊屬無謂。夫詩本性情，性情所近，豈能相強」；卷八釋函可〈古樂府〉評云：「樂府失傳久矣，濟南起而振之，竟陵曰：『吾非不能，畏此一副擬古面目矣』」；卷十張霍詩評云：「既不為歷下，仍不能竟陵，翹翹楚楚，自成一家。余友伍二安〈贈吳星若〉云：『花不同香鳥異啼，寒溫悲笑自家知。此中原不隨呼拜，李杜生前已有詩』」；《三集‧凡例》：「間有評點，不能如竟陵《詩歸》之詳，亦不能如濟南《詩選》之約」；卷八黃元峻詩評云：「竟陵論畫云：『熟後求生穉求老。』余即以此論詩」云云。朱鶴齡《愚厂小集》卷二〈華及堂詩稿序〉、《補遺》卷二〈寒山集序〉尤力為竟陵張目（見《且住樓日乘》第二冊四月二十一日），又王湘綺稱《詩歸》（仝五月二日），正可互相發明。又《偏遠樓日乘》十一月十三日《杜茶村集》可參觀。又下五月二十日《宋詩啜醨集》、七月二十二日傅青主。又下冊《天下名家詩永》。吳喬《圍鑪詩話》卷六：「或問：『某篇壓卷之論，鍾、譚亦不伏，尊意與之同否？』喬曰：『鍾、譚為誰？有何著作？吾皆不之知也。』」然卷二論杜子美〈弟占歸草堂〉詩：「伯敬云：『家務瑣屑，有一片骨肉友愛在其內。』此言最得。而鍾之受病亦在此，衹見子美細處，不見其大」；卷四：「鍾、譚派於世無用，一蹶不振。二李法門，實為不祧之祖。何也？今世以詩作天青官綠，尚書台鼎套禮之副，定［不免用二李套句。］[60]」
【《黃九烟先生別集》第一冊〈會仙峯頌衡嶽漫效竟陵體〉五古。】【陶元淳《陶子師先生集》卷四〈沈秋士傳〉謂「秋士名卓，善為詩，於古作者，獨北面袁、鍾，以為搜剔性靈，盪滌腥臊，可以上薄風雅。先是，邑中顧仲恭、錢蒙叟詆訶袁、鍾，馮子定遠又祖述崑體，後生靡然。秋士獨強項自喜，別出機杼。」】【《潛邱劄記》卷二載朽布衣〈病馬〉曰：「革敝慚教盛馬援，骨留望與付昭王」，自言：「擬鍾體。」同卷尚引一聯。朽姓甚奇，不知何人？】[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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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董若雨詩文集》二十五卷畢[62]。凡《豐草菴詩集》十一卷、《豐草菴前集》三卷、《豐草菴文集》三卷、《寶雲詩集》七卷、《禪樂府》一卷，每卷皆標立名目。明末弔詭之風，重以亡國孤憤，益隱譎。其文筆力較乃父開張，雖修詞使事亦病纖碎，而頗觀幽韻微恉。文勝於詩。【嚴我斯《尺五堂詩刪初刻》卷五〈讀豐草菴集感賦〉：「吳興畸人董夫子，稜稜瘦骨清無比。……憶昔少日頗好奇，許我登堂操杖几」云云。】
《豐草菴詩集》卷五〈寄不寐道人〉：「奇文偏削睡鄉記，佳茗還封不夜侯。」按二語善形容。
《寶雲詩集》卷一〈即事〉：「到眼茶烟舒疋素，打身木葉勒秋紅。風傳隔塢鐘三杵，燭炤未成書一叢。」
〈水車詞〉：「天荒地老意難傳，倒腹傾腸定那年？爭似轆轤翻暮雨，一時吐盡在君前。」「抽動寒泉百尺深，綠楊曲處聽車音。須知嗚咽聲聲訴，訴盡千迴萬轉心。」
〈返補船重寄雲荒〉：「問來草木名皆藥，製得文章樣不官。」
卷二〈雨中點孟郊詩〉：「孟郊不在唐，聲在吳山雨。雨作孟郊聲，聲寒味成苦。」
卷六〈帚忘‧之十七〉：「柳州山水訣，一曠而一奧。吾添一韻字，韻高方境到。山水曠無韻，平沙同浩浩。若奧而不韻，塞抑安足蹈。」
〈山行〉：「殿角楓林一等紅，射來西照斷崖中。秋山著色老僧澹，水墨衣飄落葉風。」
卷七〈聞蟬〉：「高樹吟風合墮樵，千摧萬抑響山寮。巧將斷續傳心事，恰似龍眠與白描。」
〈何處難忘雨‧自序〉[63]：「樂天有〈何處難忘酒〉七首，余用其體作賞雨詩，使後人知余之嗜雨，如樂天之嗜酒也。」按《豐草菴文集》卷一〈雨道人家語〉云：「其一為風雨讀書圖。余少而嗜雨，每言歷人間之樂，未有如風雨者也。然以餉人，都不悟。嘗欲作〈雨德頌〉，自言劉伶酒癖余雨癖。又欲作〈雨詩〉百篇，謂處士梅花、道人秋雨，千載連珠。」
《豐草菴前集》卷二〈昭陽夢史序〉、〈夢鄉志〉（「自中國愁苦，達士皆歸夢鄉，迷者誤尋枝道入鬼國，不復見日月星斗矣。為鄉者七：曰『玄怪鄉』；曰『山水鄉』；曰『冥鄉』；曰『識鄉』，中有情城思郭，凝想所造；曰『如意鄉』，未焚詩書、希玩、秘遘，人人各如其意；曰『藏往鄉』，舊事屬焉；曰『未來鄉』，是可以知來，使人不卦。以『八佐』清夢鄉之境：曰『藥鑪』，曰『茶鼎』，曰『樓居』，曰『道書』，曰『石枕』，曰『香篆』，曰『幽花』，曰『寒雨』。以『三禁』糾七鄉之典：曰『不擇客而語褻夢之禁』，曰『不強記慢夢之禁』，曰『罔言誣夢之禁』。野史氏曰：蘇子瞻作〈睡鄉記〉，曰：『土地平夷廣大，無東西南北』，是也。復云：『不生七情，不交萬事，蕩然不知天地日月』，其睡鈍矣！余少遊睡鄉，厭而為夢鄉之遊。睡鄉前蔽，實夢鄉之屏障」）、〈徵夢篇〉、〈夢社約〉、卷三〈夢連珠〉、〈夢本草〉（「夢味甘性醇無毒，益神智，鬯血脈。此藥五產，其二最良，一產於山水幽曠境，一產於方外靈奇境，皆療塵疾有功。過去境產者名『留夢』。在未來境者，今世嗜夢者咸稱之，然易令人入俗，增戚攀憂，非良藥。一產於驚境，能拔諸沉昏，然令人狂。達人以良夢療疾，修製不假水火，閉目即成。采此藥者，不問四季，然每以夜」）。按卷一〈七耀〉云：「侯封則夢鄉萬里，帝錫則秋雨一簾」；卷三〈病遊記〉、〈續病遊記〉皆記乙酉九月、十月臥病中諸夢也。《豐草菴文集》卷一〈雨道人家語〉云：「道人嗜雨，天下稱雨道人；又嗜夢，則又稱夢道人。嘗語友人嚴子曰：『夢鄉廣大，譬之詩，我庚辰以前諸夢，長吉也；辛巳諸夢，太白也；癸未諸夢，少陵也；近年諸夢，摩詰也。可併為山樓說夢圖。』所著有〈昭陽夢史〉、〈夢鄉語〉」云云；同卷〈志園記〉謂虞聖民「志園」、劉南坦「神樓」即己之夢鄉。又〈復嚴既方書〉云：「病中嗜夢益甚，得一佳夢輒喜，病亦小損。偶獲一人間俗夢，輒作數日惡，至嘔不能食。然以佳夢語人，都不解，至欲為我占夢作吉凶語，世人真可笑也」；卷三〈夢遊篇贈五湖客〉。乃翁自言撰《夢歷》一書，《靜歗齋遺文》卷四有〈書夢歷後〉一篇，雖僅寥寥九十字，已引厥緒。《寶雲詩集》卷二〈黃九烟居士重過寶雲〉第四句「夢國河山太史書」自注：「自言有《夢史》高一尺。」【參觀《穢乘‧二》六月九日。】陸放翁詩、王湘綺日記均好說夢，要無過若雨者矣。
《豐草菴文集》卷一〈文術解〉、〈文音謚法解〉。文之法度，自「陷堅攻固曰攻」以至「轉運形骸曰蛻」，凡三十有四；文之音節，自「變化無名曰神」以至「情響不契曰繆」，凡十有六。皆造立名目，徒事拈弄，實無精詣。卷二尚有〈文章形勢玉符〉以文法比山水，較此兩篇為佳。
〈復計甫草書〉：「弟為天壤廢人，如秋風團扇自甘捐棄，又如洞庭落葉無復飛揚。病之堅固，如空桑之雪，歷夏不消。病之繁，如經琵琶峽，百嶺迂蔽，千峯隱天；又如郭子玄登座清談，懸河不絕。病之僻怪，如武谿射鹿人，入石穴中，路險谿新，無人曾歷。病之難述，如畫漢家宮室，千門萬戶，時有闕遺。病眼模黏，對兄著作，如看米家山水，雲樹微茫」云云。按此下尚有比擬語，娓娓百餘言。蓋以梁武帝評書之體，化零為整者，亦頗有致。卷三〈眾香評〉則純仿評書體矣。《前集》卷二尚有〈計甫草詩序〉，殊草草。
〈古醉說〉引《周禮‧秋官‧萍氏》、《大雅‧公劉》「酌之用匏」以來記酒器、論酒德之言，至於李白死水中，以證古之醉者必溺。頗曼衍詼詭，惜徵援古事處未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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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derne
Illustré”, T. I, p. 160. 據 Brantome, Vie
des Dames galantes, 1er Discours, Julia, fille d’Auguste, et
femme d’Agrippa: “J’y mets ordre, car je ne reçois jamais personne ny passager
dans mon navire, si-non quand il est chargé et plein” (“Classiques Garnier”, p.
10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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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丁傳靖《闇公詩存》六卷畢[66]。秀甫精熟掌故，宋、明以來軼聞野史尤為該博。其詩亦典贍，而氣欠深厚，詞乏警貼。始學梅村，後師樊山，亦以隸事比事為手眼所在耳。七言歌行、七律之以古事道今情者耐尋諷，而七絕較有新切之作。
卷一〈行路難五古六首〉（詠清末朝政）、〈讀史七律八首〉（詠中日戰爭）、〈西樵山歌〉（詠康長素事）、〈後讀史八首〉（詠拳禍）。
〈雜述‧之六〉云：「童男三百一帆風，人笑贏秦太鑿空。縱不得仙無後患，祖龍畢竟是英雄」，詠日本留學生也。卷二〈偶成〉云：「徐福當年早見幾，載書東渡去如飛。那知異代焚坑禍，轉在童男泛海歸」，謂留學生返國提倡新學也。黃公度《人境廬詩草》卷二〈罷美國留學生感賦〉一詩，蓋深不以罷留學生為然，而又鄙薄此輩留學生者，故云：「高門掇科第，若摘頷下髭。黃背好八股，肯令手停披。茫茫西半球，遠隔天之涯。千金不垂堂，誰敢狎蛟螭？惟有小家子，重利輕別離。鄉愚少所見，見異輒意移。」《清道人遺集》卷二〈與江霞公太史書〉云：「江南人文最盛之區，徵選學子（留美學生），及格者但五人耳。而耶教之徒實居其半，可為痛心。同卷〈與留美預備學堂諸生書〉亦云」徐仲可《大受堂札記》卷二：「汪伯棠前輩大燮嘗論派遣留學生之區域，謂：『瑞士最善，可調和性情。其他則熏染久之，習與俱化，輒滋流弊。英多貴族，必求宦；法侈革命，必干政；德重軍事，必好武。至於美，富室林立，欲其歸而居易俟命，難矣！』」
〈雜感七律四首〉。
卷二〈正陽門晚步‧之二〉：「紫禁東邊望杳漫，蛟宮蜃氣矗雲端。愁中忽得開心法，且當塗山玉帛看。」
〈讀新刑律〉：「在昔秋官幾討論，金科玉律一朝尊。法家今日多仁恕，梟獍殘魂亦感恩。」「櫻花一夢記模糊，眼底心頭意自殊。寄語從今桑濮上，明珠但莫贈羅敷。」
〈都門秋興〉：「人滿漸愁都邑小，官多轉覺布衣尊。」
〈游仙詞五古四首〉（詠珍妃事）。
卷三〈埽葉樓題壁七律八首〉（詠鼎革時事）：「尋春苦憶國花堂，把酒東風祝海棠。朝局早知如露槿，國門一出便滄桑。簽名淚墮黃𧟌濕，負扆身孤赤舄涼。轉悟天心太兒戲，葫蘆依樣畫興亡。」「鼎鼎中朝幾列卿，八騶高唱遏行雲。也知薇蕨非通例，未免蘼蕪太寡情。太樸了無匡時策，瀛王虛負濟時名。一挑便許吾何取？此意今人尚未明。」
〈還車曲〉（詠張勳買妾事）。
〈蠅〉：「烏衣絳幘氣昂藏，儘說趨炎積毀傷。試問仲翔賓散後，有誰門館弔淒涼？」「風動簾開去便回，座中麈尾莫相猜。眼前多少蠕蠕輩，幾個曾鑽故紙來？」「營營塵海總勞薪，偏爾逢場動取嗔。一事猶堪見風骨，從來暮夜不干人。」【Lucian[67]、吳昆田《漱六山房札記》。】
〈蚊〉：「飢如柳絮受風纔，飽似櫻桃乍摘來。蟣蝨褌中徒擾擾，飛而食肉是奇才。」
〈捉搦歌〉（詠馮國璋續娶事）。
卷四〈為石甫題女伶鮮靈芝詩卷〉自注：「下款『戴氏修貞』，籤題『老壽星』。」
卷六〈明事雜詠七絕百首〉「讀書太少失嬋娟」一首自注云：「平湖錢士馨狎一妓，欲娶之，妓曰：『恨君讀書太少。』又嘗於僧寺讀《文選》，一僧曰：『秀才如許年歲，尚讀此兔園冊耶？』錢晚年著述甚多，《甲申傳信錄》尤精核。《茶餘客話》誤錢為吳。」
「西銘湖市賞初春」一首注云：「柳如是在湖市，最先賞之者為張天如、陳臥子。臥子〈秋潭曲〉為柳作也。人謂臥子以女弟帖拒之，殊不確。謝三賓為牧翁門人，為爭娶柳如是而割席。後牧翁附馬、阮，謝復親之。」
「隔著屏風送眼波」一首注云：「張天如欲娶黃皆令，黃於帷幕後窺之，曰：『旦暮間人耳。』」
「巡江蟒玉拜殊恩」一首注云：「阮大鋮嘗曰：『諸君持逆案，我將立順案。』蓋以李賊號『大順』，指東林降賊者言也。梅村官南都，將歸，阮語之曰：『歸語諸君：穩夢猿鶴，無憂同文獄也。』」
「六家陣營劃江開」一首注云：「馬士英在南都，欲起劉蕺山，又欲用阮大鋮，嘗作詩云：『蘇蕙才名千古絕，陽臺歌舞世無多。倘使同房不相妬，也應樂殺竇連波。』蓋以蘇蕙喻蕺山，陽臺喻阮也。見《三垣筆記》。」按比喻不倫不類，可為絕倒。今日「統一戰線」之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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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方正澍子雲。《集》中仲則而外，端推子雲。雖氣骨卑薄，而吐語鮮脆，命意新巧。白描佳處，不亞晚唐名家。有才情而未能充之以學者也。《伴香閣詩》惜未見全豹。七言近體是其擅場。【子雲晚景轗軻，見湯雨生《琴隱園詩集》卷四〈聞方子雲病劇〉七古（嘉慶十一年），又樂蓮裳《青芝山館詩集》卷十四〈酬方子雲秀才〉云：「聞君喪偶亡兒孫，身外但有詩名存。」《梧門詩話》卷一（楊亨壽鈔訂本）：「子雲性尤簡默，嘗謁一鉅公，因座上先有俗客，竟日不發一言而去。卷一〈自文殊洞至捨身崖〉云：『撥雲人上鳥邊路，落日船盤天際江。』卷二〈鎮海樓〉：『急水與天爭入海，亂雲隨日共沉山』」；同卷：「何南園士永，江寧人，詩為袁子才所賞，如『未製寒衣秋愛暖，偶聞佳譽話疑訛。』〈初冬口號〉：『莫喚山童掃黃葉，借渠留住一庭秋』，深婉有味。其弟子方子雲頗能傳衣鉢。」】【洪北江《卷施閣詩》卷十五〈續懷人詩〉云：「家本新安客上元，半生知己得隨園。工愁五十偏無恙，避俗三旬竟不言。」】【《北江詩話》卷一：「近時能為中、晚唐詩者，無過方上舍正澍。如『紅豆樓窗懸小影，年年一度忌辰開』，鬼氣逼人。」】
〈題西園海漚亭壁〉：「水紋圓到岸邊無。」
〈山邨〉：「山間土厚邨無井，湖上田磽米有砂。」
〈暮春〉：「山高雲自能欺日，雨久天還一詐晴。」
〈寄友代曉山先生作〉：「燕補舊巢生子早，竹移新地引孫遲。」
〈春夜獨酌書感〉：「花事雨多俱寫意，俗人交淺易忘名。」
〈正月十五日夜〉：「燈焰低知來日雨，梅花遲憶去冬寒。」
〈春遊〉：「山郭暮雲拖雨去，野塘春水帶花流。」【卷一〈紅蓮池〉：「水雲抱雨過橫塘。」】
〈贈持蕙山翁〉：「座上酒翁忘甲子，門前花地課丁男。」
〈天福寺〉：「空山雲與人爭路，破寺風隨虎打門。」
〈過周幔亭山居〉：「苔上閒行嫌屐重，花間久坐覺衣香。」
〈過山寺〉：「廢巢鵲去鳩爭宿，老梅心空草寄生。」
〈閒居偶成〉：「雲雜野烟如易暮，雪含春雨最難晴。」
【卷一〈郊行〉：「酒幔隔花人問路，漁莊臨水鴨知門。」○〈晚望〉：「夕陽不管天將雨，一角自明湖上山。」○〈幕府山〉：「晴江遠樹梢頭水，夕照平蕪盡處山。」○〈夜讌石湖舟中〉：「風急忽疑星欲墮，舟移如與月同行。」○〈獨行〉：「春烟和野色，夜雨變溪聲。」】
卷二〈溪上書懷〉：「跏趺盤石望歸雲，數點遙空度雁羣。落葉蟲鎪微似篆，急水雨入不成紋。客無可意詣人嬾，詩有微疵易稿勤。日暮齋堂傳粥鼓，林疏隱隱隔烟聞。」
〈偶書〉：「一院綠天栽竹地，滿身紅雨折花人。」
〈小院〉：「開過牡丹春力盡，長高蕉葉雨聲多。」
〈閒居次韻〉：「竹間睡閣簾櫳綠，花裏居人笑語香。」按此聯勝〈題綠雲軒壁〉之「樹藏小閣攤書綠，花落清池洗硯香」，如改「簾櫳」為「心魂」尤佳。秦少游〈遊鑑湖〉早云：「水光入座杯盤瑩，花氣侵人笑語香。」子雲後來居上矣。
〈落英〉：「輕寒輕暖暮春時，落英心情祇自知。交廣易添離別恨，學荒翻得性靈詩。焚香下幔留烟久，臨帖懸肱作字遲。幾度放懷偏未得，惱公無賴是楊枝。」
〈小庭口占〉：「西去斜陽東上月，一般花影有寒溫。」
〈春分前三日城南看桃花有感而作〉：「與我一般顏色減，未承雨露但風塵。一」；「作書為報飛廉道，如此吹噓不是恩。二」
〈新月〉：「宛如待字閨中女，知有團圞在後頭。」按黃河澂詩亦云：「嬌女如新月。」
〈心情〉：「夜氣生涼酒半醒，騰騰巡偏水西廳。人聲初定風聲急，月黑花臺一個螢。」
〈過華嚴寺感懷作〉：「斷碣苔封天子筆有明御製碑，廢壇春繡地丁花。」
【卷二〈夜吟〉：「多為紅梨枝上月，忍寒猶把夜窗開。」○〈偶成次稚存韻〉：「園徑生疏魂不識，流螢引過水西橋一」；「雨榭紅梨風院燭，可知不復有來朝二」；「月沉花謝力難回，誰識傷心客又來。紅豆樓廳懸小影，年年一度忌辰開。四」】
卷七、卷八王復秋塍，浙派之疏鈍者，不如乃翁《丁辛老屋詩》多矣。
卷九、卷十徐書受尚之。
卷十一高文照東井。【《高東井先生詩》四卷，雖標阮芸台、楊蓉裳兩人選，實出徐熊飛手。詩頗逞風華而乏韻致，無一語警策者。熊飛〈序〉謂其與仲則並稱「二才子」云云，實則相去何止三十里也。如卷二〈與舊遊〉八首，堪為仲則〈綺懷〉作奴僕否？高氏手定原稿〈總目〉自云：「白門寓公，有袁、蔣兩太史。是以□切磋，而予詩為之一變」云云，益佻浮矣！】
卷十五顧敏恒立方《笠舫齋詩》。立方與楊氏兄弟中表，詞贍藻密，亦略相似。而筆力較振宕，尚非雉入文囿者。
〈香會詞七古〉。
〈暮春〉：「睡鴨池塘波澹澹，落花簾幙雨疎疎。」
〈澄江寓舍〉：「鳬鶴短長寧有定，鷄蟲得失未須爭。」
〈無題〉：「新寒可耐春衾薄，殘醉方知昨酒濃」；「寧知似笑原非笑，未到言愁已欲愁。」
〈玉峯官署有懷〉：「亦知面壁難成佛，聞說吹笙易得仙。」
卷十六〈閒居〉：「笑我磨磚將作鏡，阿誰點石會成金」；「已𢬵心作沾泥絮，莫怪身同上水船。」
卷十七、卷十八陳爕理堂，纖碎而未工妥者。
卷十九王嵩高少林。
卷二十一徐嵩朗齋《玉山閣稿》。當時吾邑詩家，朗齋、笠舫才皆在二楊之上，而聲名出其下。
〈花朝夜雨東閣讌集〉：「醉來舊事關心事，人入中年憶少年。」
卷二十四王采薇。余向閱《晚晴簃詩滙》，以為清閨秀能詩，惟高文良夫人蔡婉，所謂「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者也。今乃識《長離閣詩》中幽奇淒警之語，正復突過藁砧。淵如〈婦病〉名句「眉痕偏覺瘦來濃，指爪都從病後長[69]」，即學其體。楊西禾《九柏山房詩》頗嘲弄淵如，有〈孫大淵如自負酒狂昨同飲而量甚淺作此嘲之五古〉，又有〈淵如誇其細君知詩余索觀而不一示再疊前韻戲呈五古〉（皆見此《集》卷十二），以其酒量類推，不能無疑。【《北江詩話》卷二：「詩雖半經兵備裁定，然其幽奇惝恍處，兵備亦不能為。[70]」】【《梧門詩話》（楊亨壽鈔訂本）卷三：「王寶雲芳玉，采薇女士之弟。其詩奇險處，幾與稚存、淵如相埒。孫淵如題其集云：『不辨仙才與鬼才』，自注：『詩與令姊相似。』」】
〈七夕悼姊〉：「愁年不共生年短，死日方知別日佳。」
〈春夕檢季逑詩〉：「一院露光團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按龔定厂〈夢中作四截句‧之二〉云：「叱起海紅簾底月，四廂花影怒於潮。」豈「常州高材」不遺巾幗耶？
〈寒食吟〉：「破冢孤梅掩骨深，敗牆小蜨尋魂遠。」
〈夢起〉：「寒天細竹人孤倚，斜日空檐燕對飛。」
〈前樓〉：「長天無鴻斷來信，自禱夜風吹夢近。」
〈夜坐〉：「五更霜月欺燈影，一樹風鴉續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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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鄭方坤《蔗尾詩集》十五卷畢[71]。荔鄉《詩人小傳》甚典雅，《五代詩話》搜輯亦廣。所作有筆力，頗以隸事屬對見新異。風格時病纖俗，詞句每欠妥適。然晉安偽唐詩之風，至此而一變矣。七古學蘇，頗雅遒。七絕最劣。杭大宗〈序〉謂：「知荔鄉之學，則知荔鄉之所以為詩。」荔鄉兄石幢方城〈序〉謂：「周櫟園久於吾閩，每艷稱會城人雖傭販甿隸，操筆成文。惟詩亦然，村塾童子悉諧四聲，塗之人率臆探喉，解吟五、七律。此非詩之盛，乃詩之衰。天下豈有不假於學之事哉？荔鄉取材博，構思精。以詩鳴，豈一朝夕之故？試以斯《集》較漁洋《蠶尾》諸詩，非小巫見大巫者。竹垞言：『終明之世，獨閩詩未變。』不謂荔鄉一變，遂開生面。若嚴滄浪所云『詩不關學』，則英雄欺人，反為打油、釘鉸開一方便法門。予又不敢護桑梓之誼，請與天下共攻之」云云。蓋雖引漁洋（卷八〈答顧葉舟〉亦云：「阮亭詩學曾私淑，陽羨詞源舊折衷。」下句指陳髯，參觀卷五〈論詞絕句〉第三十五首），而已非神韻家法，漸近浙派矣。
卷一〈臥病偶占〉：「略同論戰三而竭，何止裁書七不堪」；卷四〈念故國寒梅〉：「惟其偕矣幽人夢，且往觀乎靜女姝」；「詩評郊島夫如是，路入硎羅某在斯[72]」；「玉汝於成風雪月，從吾所好影形神」；「扢雅揚風賦而興，返魂濯魄是耶非」；「使乎藉爾頻緘遠，相者從渠且舉肥」；「寥闃高齋仁者靜，槎枒寒骨古之狂」；卷五〈碧栖甥臥病〉：「書籤棊局翻乎覆，竹院松寮嘯也歌」；卷六〈齊南道上〉：「謂我少安且無躁，祝之努力且加餐」；卷七〈九日登叢臺〉：「遙空颯沓悲哉氣，勝蹟憑陵嘯也歌」諸聯，皆甚酸腐。
卷二〈道上述懷〉：「錯成魏博無能鑄，璧碎咸陽敢說懷」；「敢說黃金擲虛牝，終期白木託長鑱」；〈東平旅舍題壁〉：「命薄真同妾，才疎不諒奴」；卷三〈九日遊白雲寺贈六安上人〉：「玄談一接波羅蜜，清響如聞替戾岡」；卷七〈寄高時鑑〉：「縱論每嗤詩自鄶，放懷恰喜酒如淮」諸聯，皆工組織。「命薄」句用王百穀〈答袁相公問病〉詩「書生薄命原同妾，宰相憐才不論官」（《南有堂詩集》卷六）。
卷二〈瓜洲阻風〉、卷三〈蔬食行〉、卷七〈論時文一首寄示長姪天錦〉三七古皆佳。〈論時文〉一篇即《制義叢話》卷十六所稱引（《復初齋集外詩》卷二〈高要舟中與諸子論文作〉五言長古、卷五〈論時文〉七言絕句十二首）[73]。尚有卷三〈秋夜讀古賦各題絕句〉八首（「賦成鸚鵡忽憂生，語作啾啾燕雀聲。辜負大兒孔文舉，枉將一鶚與題評」，自注：「賦中多求哀乞憐語」）、卷五〈論詞絕句〉三十六首（第三首自注：「溫、李齊名，溫實不及李。李不作詞，而溫為花間弁冕，古人善於用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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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女看董若雨《西遊補》，謂余曰[74]：「鯖魚影射滿清。」頗有見。第二回：「有中國者，本非中國而慕中國之名」；第九回於積案中獨審秦檜，偷……拜岳武穆為師[75]；第十回：「韃子隔壁」，又曰鯖魚造「青青世界」，皆有微意。然諷世之微詞尚兼出世之寓言，君國之悲與空無之法交互錯綜，不可執一以求。鯖魚指清，亦復指情魔。「小月王」合之成「情」字，橫植「小」字則成「清」字。
明崇禎末周同谷《霜猿集》一詩云：「謹具江山百座城，崇禎夫婦列雙名。鮮紅簡子書申敬，獻納通家八股生。」自注：「吳中子弟作為口號，將鮮紅簡帖一個，上書：『謹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禎夫婦二名，奉申贄敬。晚生文八股頓首拜。』」呂晚村〈真進士歌贈黃九烟〉所謂「謹具江山再拜上，崇禎夫婦伴緘貺」，即用其事。《西遊補》第四回於時文嘻笑怒罵，至云：「一班無耳無目、無舌無鼻、無手無脚、無心無肺、無骨無筋、無血無氣之人，名曰『秀士』，百年只用一張紙，蓋棺却無兩句書！」亦即深恨「文八股」也。第十三回：「還是青青世界中人，都是無眼、無耳、無舌的呢」，正相映帶。又按《明文授讀》卷三十傅占衡〈吳陳二子選文糊壁記〉謂：「山中織茅為壁，其土疏惡不殖，三日漧，洞如牕楞。奴子抱一梱文字糊之，則吳仲升、陳惟易二人選庚辰、丁丑進士文也。自洪武辛亥以來，名儒鉅公、照史碩老皆專是出。然其末也，上不能當一城一堡之衝，次不足備一箭一炮之用，最下不可言 。由此論之，糊壁為幸。[76]」梨洲評謂：「集中多黍離之文，讀之悽愴。」蓋亦「文八股」之意。傅青主《霜紅龕全集》卷十五〈書成弘文後〉云：「仔細想來，便此技到絕頂，要他何用？文事武備，暗暗底吃了他沒影子虧，要將此事算接孔、孟之脈，真惡心殺，真惡心殺！」
書中古文、駢文皆纖詭非體，明末風氣則然，不盡出於遊戲也。第五回行者變虞美人「做個『風雨淒涼面』」，第七回行者變虞美人「做個『花落空階聲』」，二語特妙。
【《西遊補》第一回：「他是在家人，我是出家人；共此一條路，只要兩條心」；「孫大聖雖然勇鬥，却是天性仁慈。當時棒納耳中，不覺涕流眼外」；「八戒道：『我也不要西天，也不要憐憐，只要半日黑甜甜。」○第二回：「我聞得周天之說，天是團團轉的。莫非我們把西天走盡，如今又轉到東來？」○第三回：「鑿得天縫開，那裏曉得把一個靈霄寶殿光油油兒滾下來」；「罵得孫行者金睛曖昧，銅骨酥麻。」○第四回：「千萬人，擠擠擁擁，叫叫呼呼，齊來看榜。初時但有喧鬧之聲，繼之以哭泣之聲，繼之怒罵之聲。須臾，一簇人兒各自走散：也有呆坐石上的；也有丟碎鴛鴦瓦硯；也有首髮如蓬，被父母師長打趕；也有開了親身匣，取出玉琴焚之，痛哭一場；也有拔牀頭劍自殺，被一女子奪住；也有低頭呆想，把自家廷對文字三迴而讀；也有大笑拍案叫：『命！命！命！』……也有獨自吟詩，忽然吟一句，把脚亂踢石頭；……也有真悲真憤，強作喜容笑面。獨有一班榜上有名之人，或換新衣新履；或強作不笑之面；……或看自家試文，讀一千遍，袖之而出；……或自陳除夜夢讖；或云這番文字不得意。[77]」○第六回：「美人，想是你日間驚偏了心哩！為何極醋一個人，說出極不醋一句話？[78]」○第十回：「行者方才省悟是自己真神出現，慌忙又唱一個大喏，拜謝自家。」○第十五回：「唐僧分付眾將：『三聲鐘響，定性發憤』」；「波羅蜜王道：『我是齊天大聖孫行者嫡嫡親親的兒子！家伯牛魔王有一個不同床之元配羅剎女，此即家母也。家伯與家母從來不合，惟家父行者曾走到家母腹中一番，便生了我，其為家父行者之嫡系正派，不言而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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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則報恩塔是也。海外夷蠻重譯至者，必頂禮贊歎而去，謂四大部洲所無。」按Defoe: Robinson Crusoe 中即道此塔。
「葑門荷花岩，輕舟鼓吹，往來如梭。舟中麗人皆汗透重紗。舟楫之勝以擠，男女之勝以溷。」
卷二：「孔廟中，凡明朝封號，俱置不用，總以見其大也。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與江西張、鳳陽朱而已。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暴發人家，小家氣。』」
「吳無奇游黃山，見一怪石，輒瞋目叫曰：『豈有此理！豈有此理！』[81]」按《寄園寄所寄‧倚杖寄‧大好山水門》附〈懷黃山詩〉，自序云：「山有舊題額曰：『到者方知。』又曰：『豈有此理！』又曰：『不可思議。』得此十二字，千、百篇游記可炬也。」Dewey, Essays in Experimental
Logic, p.[82]
: “The attitude of some of the anti-pragmatists reminds me of the story of the
rustic who, after gazing at the giraffe, remarked, ‘There ain’t no such
animal.’” 即「豈有此理」之旨。【黃肇敏《黃山紀游》九月初七日：「獅子林有額曰：『說也不信。』仙源令襄平陳公九陛集山中成語一聯云：『豈有此理，說也不信；真正妙絕，到者方知。』」】
卷三：「禊泉竟壞矣。是時，食之而知其壞者半，食之不知其壞而仍食之者半，食之知其壞而無泉可食、不得已而仍食之者半。」按三句妙，但三「半」字有語病。
【卷三「閔老子茶」一條，不免互相標榜。稱其「茶甌精絕，茶色與之無別而香氣逼人。」按周櫟園《賴古堂集》卷十一〈閔茶曲〉第五首云：「歙客秦淮盛自誇，羅囊珍重過仙霞。不知薛老全蘇意，制作蘭香誚閔家」，自注：「歙人閔汶水居桃葉渡上，予往品茶其家，見水火皆自任，以小酒盞酌客，頗極烹飲態。正如德山担《青龍鈔》，高自矜許而已，不足異也。秣陵好事者常誚閩無茶，謂閩客得閔茶，製為羅囊，佩而嗅之，以代栴檀。實則閩不重汶水也，閩客遊秣陵者，宋比玉、洪仲韋輩，依附吳兒，強作解事，賤家鷄而貴野鶩，宜為所笑歟。三山薛老亦秦淮汶水也，常言汶水假他味逼在蘭香，使茶之本味難究，使茶之本色盡失。予頗以薛老論為善[83]」（亦見《閩小記》卷上）。《詠懷堂詩外集》甲部〈過閔汶水茗飲〉七律、董其昌《容台別集》卷一。】
「西湖大雪三日，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隄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按易碩甫《樊山沌水詩錄‧樊口大雪醉中作歌》有云：「雲頭黑似漆，日脚黃如醅，江天碧色寒成灰。忽然吳頭楚尾千里人迹絕，惟見蒼者沙鷗、白者湖雁、烏者林鴉、黃者野雀，疏疏落落尚著數點空中苔。須臾寒重影皆滅，眼中剩有縞衣宿鷺拳千堆。」各極其妙。
卷四：「廣陵二十四橋風月，……紗燈百盞，諸妓揜映閃滅於其間。㿬盭者簾，雄趾者閾。燈前月下，人無正色，所謂『一白能遮百醜』者，粉之力也。」
「謝太傅不畜聲伎，曰：『畏解。』王右軍曰：『老年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曰『解』、曰『覺』，古人用字深確。蓋聲音之道入人最微，一解則自不能已，一覺則自不能禁。」【舒夢蘭《湘舟漫錄》卷三論殷仲文勸宋武蓄妓：「帝曰：『我不解聲。』仲文曰：『但畜，自解。』帝曰：『畏解，故不畜。』」】
「張氏聲伎……山中人至海上歸，種種海錯皆在其眼，請共舐之。」【此書未言王微，見《露書》卷 4：「字修微，維揚妓，歸茅止生。後以止生視姬人楊宛厚於己，遂逸去。匿其親金七家，猶日坐井欄讀書。」】
【「范長白」：「主人曰：『寬坐，請看「少焉」。』余不解。」（〈赤壁賦〉：「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
【「吾鄉縉紳有名『治沅堂』者，人不解……，力究之，……曰：『止取「三台三元」之義云爾！』」】
「家大父以鹿贈陳眉公，眉公跨之往來六橋、三竺間。後號『麋公』，以此。」
【卷五：「至瘦馬家，坐定，進茶，牙婆扶瘦馬出，曰：『姑娘拜客。』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轉身。』轉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睄睄。』盡褫其袂，手出、臂出、膚亦出。曰：『姑娘睄相公。』轉眼偷覰，眼出。曰：『姑娘幾歲了？』曰：幾歲，聲出。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曰：『姑娘請回。』一人進，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看至五、六十人，白面紅衫，千篇一律，如學字者一字寫至百至千，連此字亦不認得矣。」】
卷六：「家大父欲作《韻山》一書，成稿三百餘本。胡儀部青蓮携其尊人所出中秘書，名《永樂大典》，大帙三十餘本，一韻中之一字猶不盡。大父太息輟筆。」按據此則《大典》在明時已被竊。今人攷《大典》者，皆未引此節。
「水滸牌」條記促陳章侯畫《水滸葉子》事。今景印陳此冊，亦宜以宗子此節印於冊尾。
「漏仲容曰：『少年讀書，如快刀切物；老年如以指頭掐字。少年做文字，白眼看天，一篇現成文字掛在天上，頃刻下來，刷入紙上。老年如惡心嘔吐，以手㧖入齒噦出，出亦無多，總是渣穢。』」
卷七：「西湖香市，……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撲不開，牽挽不住。數百十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擁於［昭慶］寺之前後左右。」
「西湖七月半，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
「龍山雪」：「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楊元串戲，以余而長聲價，以余長聲價之人而後長余聲價者，多有之。」
卷八：「張東谷謂家君曰：『爾兄弟奇矣！肉只是吃，不管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會吃不會吃。』近有傖父載之《舌華錄》，曰：『肉不論美惡，只是吃；酒不論美惡，只是不吃。』字字板實。」按《舌華錄》所載當時遺聞軼事，不盡摭自他書，如此則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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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宋詩啜醨集》四卷畢[85]。錢塘潘問奇雪帆、醫閭祖應世夢巖評選。蓋昌言誦說鍾、譚者，批語亦學《詩歸》，而造微處更少。書不知刊行何時？二人〈序〉亦無年月。據卷三楊萬里總評考之，蓋在晚村、黃葉刊《宋詩鈔》之後。竟陵家言，清初未絕，此又一佐證也，可與四月二十日日記參觀[86]。祖氏似曾為雍陽縣令褫職者，評語時有不平。潘則其幕賓也。頗著眼詩中思舊國、斥強胡等語，「夷」、「狄」字皆闕。二人尊唐卑宋，選此正欲使人知宋之不如唐耳，觀書名可見。書頗少流行，故摘錄稍備。【《全浙詩話》卷 47 引《桂堂詩話》、《見聞隨錄》、《雲蠖齋詩話》論雪帆。《詩話》：「雪帆六十後出家揚州，死天寧寺。」】【林佶《樸學齋詩稿》卷九〈祖夢岩以宋詩啜醨集見貽賦答〉第三首：「英靈才調選唐音，汰擇真傳作者心。有宋殊方高八代，神奇須向此間尋。」】【《拜鵑堂詩集》卷 4〈宋詩啜醨集成同夢岩作〉第二首云：「偽體從來亂比興，子雲油素偶相承。但留氣格還天寶，不礙屠沽毀竟陵。垂首敢期千載業，主盟唯有半年鐙。編成不向長安賣，賣向空山雪與氷。」】【康發祥《伯山詩話後集》卷一、《續集》卷一皆稱引潘詩，謂：「潘有《拜鵑堂詩集》，墓在揚州平山堂側。〈嚴灘〉云云、〈湖上即事〉句云：「明月到樓方是夜，桃花無水不成春。」以上詩，隨園老人指為松江某提憲作，誤矣。[87]」】【卓爾堪《明末四百家遺民詩》卷六選潘詩九首。】
潘〈序〉：「余於詩，多取諸少陵；夢巖於詩，多取諸太白。溫、李以後弗及也。然則兹《集》何為乎？唐之人各有其性情，即不得謂宋之人盡無與於性情也。宋一代風雅,，觴實濫於元之。元之〈示兒〉云：『樂天後進，子美前身』，非唐之卓然者與？自是承流接響，莫非元之，一炬化為千燈萬燈也（如此議論，令人笑來。蓋欲以宋為唐之附庸，於宋詩矯然自異處，概乎未見）。啜醨何居乎？薄之也。薄之云者何居乎？近代狥于鱗，余兩人亦從而狥之也。于鱗主盟壇坫，迄今百餘年，焰尚未熸。其詩命意則膚立而無神，遣詞則貌妍而少骨。雄矣而乏幽深之趣，亮矣而無隽永之思。三四乞墦於姓氏之數編，五六取給於廣輿之一篋（評甚當，李武曾《秋錦山房集》卷二十二〈題周櫟園詩後〉：『七言近體向趣冠冕一路，案頭有《萬姓統譜》、《廣輿記》、《五車韻瑞》諸書，可以出之不窮』）。陳陳相因，洵有如虞山錢氏所譏評者。若其甲乙，大都以淺熟為和平，以疲癃為溫厚。詞歸餖飣，調入癡肥。少陵之詩，天寶之史也，于鱗自古、近數篇而外無聞焉。使非竟陵起而抉隱摘微，一一取而表章之，不幾舉當日悱惻纏綿、忠君愛國之志，竟等祖龍一燼邪[88]？他如太白、王、孟、高、岑輩，亦皆玉璞無分，概遭擯斥。而學者樂其便易，捷於應酬，拾唾效顰，號於人曰：吾某之詩類嘉隆，吾某之詩類七子。濟南餘習，至今不衰，可歎也（此魏惟度濟南、竟陵並峙之說，見四月二十日日記）。然則宋固唐若乎？曰：不然。宋遜于唐，盡人能知之，盡人能言之矣（虞山攻七子則尊宋詩，吳修齡攻七子却薄宋詩。潘、祖二氏雖薄于鱗，却狥于鱗薄宋詩之論，又隱以矯虞山、石門之尊宋詩也）。」
〈凡例〉（祖夢巖）：「于鱗《詩選》止四百七十餘首。夫唐以詩賦取士，較宋為專，而簡嚴若此。論者于宋，又何存乎見少也？今以『啜醨』名編，似非尊題之意。蓋因嘉隆來，宋詩久已覆瓿。近雖稍稍宗尚，而與嘉隆同議者，固自若也。兹特以此命名，一以狥黜宋之心，一以息襲唐之喙也。」（仍在七子籠罩中。）
卷一王禹偁〈村行〉：「數峯無語立斜陽」，評：「峯有語乎？妙！妙！」（按《詩歸》口氣。）
總評。雪帆曰：「非元祐諸人可及，論者謂雄深不及歐陽，蓋寥寥寡和，無羽翼耳。然則君子于此，可以觀世變矣。大抵今日言詩者，競奉一二鉅卿以執牛耳。逢掖之流，既藉齒牙于館閣；而簪紳之列，亦需鼓吹于山林。奔馳為聲氣之媒，附和實文章之柄。僕近見人家子弟甫學操觚，偉其衣冠，盛其傔從，手一編以詫客，曰：『此某中丞所品隲者也，此某太史所丹黃者也，今持往謁西諸侯矣。』」（借題發揮，又不如《詩歸》之扼要矣。）
徐鉉。雪帆曰：「南唐人物，鼎臣頗稱杰出。集中無一語及宗國者，豈以身仕宋室，不能復唱渭城耶？抑如井中《心史》，卒與石函同朽耶？夫黍禾之歌，載在篇什，當時周、召諸人，未聞以此遽疑西雝之客也，而竟嘿嘿者，何居？」（措大不解事，否則必指刺時人。以鼎臣置元之後，編次無法。且祇選〈臨石步港〉一五律，曷如盡削之乎？蓋錄其一詩，借以發此段議論耳。）
蘇舜欽二首。夢巖曰：「古詩庶幾廬陵邾莒，近體最庸最劣。」
梅堯臣七首。〈送蘇子美五古〉夢巖曰：「全用〈招魂〉。」（是。）
夢巖曰：「古詩無論已，五律等於自曹鄶之無譏。七律不能無議，聯如云云、結句劣者如云云、全首劣者如云云。〈和諸公尋靈濟重臺梅〉云：『郎官博士留車騎，擁蔽修篁為斫開。』夫少陵斬惡竹，以其害於新松也。而聖俞斫修篁，則以其害於車馬，志趣固已天壤矣。且竹而曰『惡』，斬之也誠宜。今曰『修篁』，其即王子猷所謂『此君』者，非歟？湘靈有知，淒然雨泣矣。唐、宋優劣，於此可辨。」（辯給可喜。）
歐陽修十一首。〈初食車螯〉：「五代昔乖隔，九州如剖瓜。東南限淮海，邈不通夷華。於時北州人，飲食陋莫加。鷄豚為異味，貴賤無等差。自從聖人出，天下為一家。南產錯交廣，西珍富卭巴。豈惟貴公侯，閭巷飽魚蝦。」（浙派未得宋人詩真髓，觀其賦此等題可見。樊榭、鈍丁便須搜僻典、使類書矣。那得如此太空中運大筆！）
雪帆曰：「廬陵近體無絕佳者。錄〈崇徽公主手痕〉一首，庶幾不為弁髦矣。」（詩心甚粗。）
韓維〈南溪〉：「境幽百物遂，魚鳥得所欲。霜前復來觀，兎肥山酒熟。」評[89]：「魚鳥何恩？兔何罪也？」（妙語！石遺丈評山谷「牛礪角尚可，牛鬥傷我竹」云：「何厚於竹，而薄於石也？」正亦此意。然竹有生機，故不可與頑石並論。）
王安石二首。〈明妃曲〉：「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評：「湯義仍樂府云：『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難學。』可作注脚。」
蘇軾十六首。〈讀孟郊詩〉夢巖評：「要知字字是贊，非毀也。癡肥之筆，不得因此藉口。」（謬甚！）
〈續麗人行〉：「杜陵飢客眼長寒，蹇驢破帽隨金鞍。隔花臨水時一見，只許腰支背後看。」雪帆評：「何物丹青？忽然請出浣花人來，亦大難為矣。」（所續即少陵〈麗人行〉，何『難為』之有？且此數語，分明從背後，何所有『來』？以周昉所畫，即背面欠伸美人也。）
〈雪夜書北臺壁〉「凍合玉樓」一聯密圈，〈天竺寺〉「林深野桂寒無子」一聯密圈，評曰：「幽仄可喜。」（識力如是。）
雪帆曰：「近日右宋者躋眉山於少陵。夫論文當以其人，論人當以其世。川平練靜，而求為澒洞澎湃，得乎？眉山假令生少陵之時，值少陵之厄，以波其才，或亦頡頏未可知。如以已然論，則使眉山而讀〈琵琶〉、〈長恨〉、〈連昌〉諸篇（比得不倫），尚當退居庭廡間。況少陵之堂奧乎？」
卷二陳師道二首。〈古墨行〉。
〈春懷示鄰里〉圈「老屋無僧」一句，評曰：「好句，下甚平平。」（蓋於氣韻筋骨了無知解，僅摘新意，竟陵大病痛也。）
文同七首。〈江上主人〉：「魚小猶論尺，鷗輕欲問銖。」下句密圈。
〈野徑〉：「禽蟲依月令，藥草帶人名。」密圈，評：「巧而不纖。」
〈北齋雨後〉：「雨後雙禽來占竹，秋深一蝶下尋花。」密圈，評：「殊有翠袖天寒之致。」（望文生義。）
黃庭堅六首。〈觀劉永年畫角鷹〉評：「涪翁詩當以此篇壓卷。」
〈夏日夢伯兄寄江南〉：「河天月暈魚分子，槲葉風微鹿養茸。」密圈，評：「好句。」
張耒十二首。
晁補之三首。〈芳儀怨〉（自「蒼黃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馬今誰見」至「無言遍數天河星，只有南箕近鄉邑」密圈），夢巖曰：「如此作，即以列之〈琵琶〉、〈長恨〉間，亦無媿色，猶得以『宋詩』二字一例訾之乎？」（參觀雪帆評東坡語。此詩却與香山絕異，以其肅括尟敘事直白處，祖氏不解也。）
陳與義十二首。〈除夜〉「江南硯不氷」句密圈，評：「秀絕。」
〈送客出城西〉「暮林無葉寄秋聲」句密圈，評：「『寄』字妙甚！」（識止此乎？起二語竟不解賞識！）
李覯八首。
唐庚九首。〈雜詩〉：「翻泥逢暗筍，汲井得飛梅。」密圈，評：「心眼甚僻。」（按起二句「飽食為茶地，深耕覓酒材」竟當面錯過！）
卷三范成大二十七首。〈鄂州南樓〉四、五、六句密圈。（起、結佳處竟不解！）雪帆曰：「〈田園雜興〉一概刊落，不欲令先生居繁褥之名也。」
陸游五十六首（所賞皆「風輭水無痕」〈邨夜〉、「蝶飛牕紙碎，龜坼壁泥乾」〈邨舍〉、「瓶花力盡無風墮，爐火灰深到曉溫」〈夜坐〉之類）。
〈自咏〉夢巖曰：「此老擅場，總是『幽寂』二字，此正人所難到處。」（以此評劍南，大奇！總是竟陵先入為主耳。）
〈春晚〉「花經風雨人方惜，士在江湖道更尊」密圈，上句評：「世事往往如此，奈何！」下句評：「此恐不然。」（自澆塊壘。卷四趙師秀〈贈鄧漢卿〉「老遇朝廷用少時」評：「即不老，又如何？」可參觀。）
〈小園獨酌〉。
［夢巖曰］[92]：「放翁七律無一字效顰四唐，而獨開蹊徑，別有一天。今之開口學唐，乞墦少陵者，大抵非襲則庸，其眼如豆。」雪帆曰：「劍南詩海內翕然者，不過喜其陶寫風雲、流連月露而已。而其惓惓宗國，悱惻纏綿，顧未有及之者。僕特一一標識，使知先生當日傷半壁之無依，痛兩宮之不返，以比少陵一飯不忘之誼。」
楊萬里三十首。〈寒食上冢〉「遠山楓外淡，破屋麥邊孤」密圈，評：「淡在楓外，孤在麥邊，故佳。易他字不得。」
〈豐山小憩〉「秋色老楓知」句圈，評：「何處見得，妙甚！」（何妙之有？）
〈夜坐〉：「溪鳴風處竹，月濕露中松。」上句圈，評：「『鳴』勝於『濕』，『風處』亦勝於『露中』，其故難言。」（附會。）雪帆曰：「矢口成音，終悞後學。而論者於誠齋云：『落盡皮毛，自出機杼，古人之所謂似李白者。入今之俗目，則皆俚喭也。』又云：『見者無不大笑，不笑不足為誠齋之詩（按《宋詩鈔》小傳中語）。』嗚呼，信斯言也，則凡張打油、胡釘鉸皆當侑食李、杜之庭矣！」
卷四趙師秀二十六首。〈龜峯寺〉：「螢冷粘椶上」，評：「『粘』字寫出『冷』字之神，易『停』字則庸矣。」（世間詩人有用「停」字者乎？）
〈送趙判官〉：「分樹宿江鴻」，夢巖曰：「鴻非林棲之物，却偏用得妙。易以他字，索然矣。」（胡說！）
〈再遊北山〉：「遠山學我道衣青」，夢巖曰：「『遠山』句佳絕，然『學』字易『如』字何如？」（鈍根哉！）
夢巖曰：「四靈之詩，烹煉工苦，警秀絕倫，此君尤為傑出。僕於南、北兩宋詩，古推歐、蘇，七律首劍南，次石湖，五律以紫芝為獨步。」（眼孔甚淺。）
劉克莊十九首。
戴復古九首。
方岳十七首。〈次韻〉「硯有詩能秀」句圈，評：「妙處不必解，亦不可解。」（鍾、譚套語。）
〈山墅〉「逢人多說虎」句圈，評：「虎可說而不可見。妙！妙！」（妙在何處？）
謝翺八首。〈冬青引〉雪帆曰：「冬青，古今第一義舉也；唐君，古今第一義士也。而臯羽贈詩，一何矜貴[94]。豈如今之號為『名士』者，頌颺富貴，牽引縉紳。一題而列數人，一人而賦數詩。以風雅為因緣，以文章為介紹。應酬穢雜，丐調並陳。加以一二無識仕人，捐資災木，冠以弁言。海內耳逐之夫，亦遂聲希影附，眾喙一咻。如是而求詩道之不入于榛莽也得乎？」（此君必無藉藉名，故胸中侘傺，隨地流露，借題抒洩。）
〈沙㟁登舟〉「數雁憐身隻，聞鵑願耳聾」密圈，雪帆曰：「苦語，亦趣語。大抵不苦不趣，作詩者知之。」
林景熙二十首。〈答山中侃上人〉「無髮得高閒」句圈，夢巖曰：「妙！但近日無髮者更忙，君知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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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譬頗妙，於「入室」、「升堂」、「及門」三等外，又增「上入室」一等，亦尚有理[96]。賈島為「清奇雅正升堂」，孟郊為「清奇僻苦主」，分屬二類，亦見詩眼[97]。他人安插，頗不中理。韋應物與李賀同屬「高古奧逸」，韋「上入室」，賀「入室」。盧仝與元、白同屬「廣大教化」，白「主」，元「入室」，盧「升堂」。而張籍乃為「清奇雅正入室」，劉禹錫乃為「瓌奇美麗上入室」，其尤謬者也。「博解宏拔」無「升堂」、「及門」。卷八百二十吳融〈禪月集序〉云：「昔張為作詩圖五層，以白氏為廣徳大教化主，不錯矣」云云。觀「層」字，想見為圖當似《漢書‧人表》之式，然詩分六體，體分四等，「五」字疑誤。
吳融〈奠陸龜蒙文〉奇麗之至。
卷八百二十一程晏〈內夷檄〉略謂：「四夷之民長有重譯而至，慕中華之仁義忠信。雖身出異域，能馳心於華，吾不謂之夷矣。中國之民長有倔強王化，忘棄仁義忠信，雖身出於華，反竄心於夷，吾不謂之華矣。華其名有夷其心者，夷其名有華其心者。是知棄仁義忠信於中國者，即為中國之夷矣，不待四夷之侵我也。四夷內嚮，樂我仁義忠信，願為人倫齒者，豈不為四夷之華乎[98]」云云。按《公羊》昭二十三年即有此說。《法言‧問道篇》云：「孰為中國？曰：五政之所加，七賦之所養，中於天地者為中國」，即不以地域、族類辨華夷也。雍正七年九月十二日上諭、乾隆四十二年九月壬子上諭、《大義覺迷錄》、《蟲鳴漫錄》皆言此。作《春秋中國夷狄辨》者，僅知《公羊》耳。「內夷」之名甚趣，即「二毛子」也。【《全唐文》卷七六七陳黯〈華心〉云：「大中初年，大梁連帥范陽公得大食國人李彦昇，薦於闕下。或曰：『求於夷，豈華不足稱也耶？』曰：『以地言之，則有華夷也。以教言，亦有華夷乎？夫華夷者，辨在乎心。有生於中州而行戾乎禮義，是形華而心夷也；生於夷域而行合乎禮義 ，是形夷而心華也。今彦昇也，華其心，而不以其地也而夷焉。』」程說本此。】
黃滔律賦駢文藻庸格卑，機調却甚圓熟流走。散體如鸚哥嬌，失所依傍，舉步蹉跌。卷八百二十三〈與王雄書〉云：「夫儷偶之詞，文家之戲也，焉可齎其戲於作者乎？是若揚優喙，干諫舌，啼妾態，參婦德，得不為罪人乎？是乃掃降聲律，直寫一二，強名曰書，幸垂聽覽」云云。蓋自知不工古文，而又恥儷偶之為時體也。
〈答陳磻隱論詩書〉有云：「咸通季初貢於小宗伯，試〈禹拜昌言賦〉。翼日罷，特持斯〈賦〉於先達之門，忽叨見錢之目」，自注：「俗云：『以詩為末錢而市物，以賦為持錢而市物。』」按俗諺可見當時賦重於詩，滔之工為律賦，有以也。「末錢」「末」字疑通「沒」字。又云：「大唐前有李、杜，後有元、白，信若滄溟無際華嶽於天然。自李飛數賢，多以粉黛為樂天之罪，殊不謂三百五篇，多乎女子。蓋在所指說如何耳。至如〈長恨歌〉所云『天下父母心』云云，意險而奇，文平而易。逮賈浪仙之起，諸賢搜九仞之泉，唯掬片氷；傾五音之府，只求孤竹。雖為患多之所少，奈何孤峯絕島，前古之未有」云云。按李飛語，見杜牧之〈李府君墓誌銘〉。「奈何」二字費解。「片氷」、「孤竹」句好。
卷八百二十四〈潁川陳先生集序〉云：「年十三袖詩謁清源牧，其首篇『咏歌河陽花，向時豆新愈』（自注：「瘡之如豆」），牧戲之曰：『藻才而花貌，胡不咏歌？』先生應聲曰：『玳瑁應難比，斑犀定不加。天嫌未端正，滿面與生花。』」按後世嘲麻面為「滿面花」始此。陳名黯。
卷八百二十五……[99]
[1]《中文筆記》第一冊
178-80 頁。
[2]「瓠」原作「觚」。
[3]「五雜組」原作「五雜俎」。
[4]「偏京師皆官」原作「偏宦師皆官」。
[5]「秋意」原脫「意」字。
[8]「追迎之意」原作「追迎之志」。
[9]「高」原作「唐」。
[10] 原文因頁脚殘破，「語」、「意」二字脫落不全。
[11]〈留花門〉見卷一。
[12]〈哀王孫〉見卷三。
[13]〈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見卷三。
[14] 原文脫落「評」字。
[15]〈登岳陽樓〉見卷五。
[16]「黃氏」原作「錢氏」。
[17]「風急天高」原作「天急風高」。〈登高〉見卷九。
[18]〈贈畢四〉見卷十二。
[19]「五雜組」原作「五雜俎」。
[20]〈大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唐峽久居夔府將適江陵漂泊有詩凡四十韻〉見卷十二。
[21]「柳書」原作「柳詩」。
[22]《吳船錄》云：「至郫縣……未至縣二十里，有犀浦鎮。」手稿原文則作「至郫縣二十里」，句首當添一「未」字。
[23]《中文筆記》第一冊 319 頁頁末有註：「絳識：散頁？」似當接於 184 頁黃生《杜詩說》後此處。又 319 頁另有「……）皆可參觀」、「……大誤，《全後漢文》卷六十八無此書」二殘句，則不知何屬。
[24]「回」原作「興」。
[25]《中文筆記》第一冊 185-7
頁。
[26]「詩集」原作「文集」，「鉅公」原作「鉅翁」。
[27] 此句原作「但不知較之韋端己〈秦婦吟〉孰為長短？」後插補「僅一千六百餘字」，遂刪去「孰為長短」，而仍留「但不知較之」。後五字當亦刪去。
[28]《中文筆記》第一冊
188-91 頁。「詩鈔」原脫「詩」字。
[29]「at the
breast」原脫「the」字。
[30]「門未開」原作「門未門」。
[31]《中文筆記》第一冊 191-2
頁。
[32]「厚石齋集」原脫「集」字。
[33]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34]《中文筆記》第一冊 191 頁邊「飛千百」至「有殘黃」云云，不屬上文楊文瑩《幸草亭詩鈔》一節，當接於此處。
[35]《中文筆記》第一冊 193-6
頁。
[36]「stion」當係「stick」之誤。「歪捱克」原脫「克」字。
[37]《中文筆記》第一冊 197、195-6 頁。此處錯簡， 197 頁首「《淮南子‧原道訓》……『八不』」一段當移至 195 頁前。目錄誤屬 195-6
頁於《晚清四十家詩鈔》之下。
[38]「鉗且」原作「欽負」。
[39]「道應訓」原作「道應篇」。
[40]「inactivity
of all knowledge」原脫「all」字。
[41]「子求」原作「子來」。
[42]《日貫齋塗說》：「男子下體曰『燭營』。《淮南子‧精神訓》：『子求脊管高於頂，燭營指天』，高誘注：『脊管，下竅也。燭，陰華；營，其竅也。』」
[43]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44] 此節殘頁見《中文筆記》第一冊 197 頁，前文斷脫（原無「三日」二字），不知何屬。
[45] 原文「詩學」前似仍贅一「而」字應刪未刪。
[46]「鄺湛若」原作「鄺湛露」。
[47]《中文筆記》第一冊 198-9
頁。
[48]「五人」原作「五八」。
[49]「火熱水深」原作「水深火熱」。
[50]「每」原作「蓋」。
[51]《中文筆記》第一冊目錄未標，見《澗泉集》一節 198 頁頁邊、199 頁書眉。「傳奇」原作「奇傳」，按即鄒必顯《飛跎全傳》。
[52] 原文此處脫落。
[53]《中文筆記》第一冊 200-3
頁。
[54] 手稿此處標以雙圈。
[55]《談藝錄‧二九》已補（香港中華書局 1986 年補訂本 421 頁；北京三聯書局 2001 年補訂重排版 303-4
頁）。
[56]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57]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58]「海錄碎事」原作「海錄雜事」。
[59]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60] 此處「定」字後脫簡。
[61] 本頁書眉尚殘留「與實皆與」四字，所插補之原文則已剪去。
[62]《中文筆記》第一冊 204-6
頁。
[63]《豐草菴詩集》卷五。
[64]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65] 此段補於《中文筆記》第一冊 204 頁，而與《董若雨詩文集》無關，所屬部分當已刪去。
[66]《中文筆記》第一冊 208-9
頁。
[67] Lucian
第一冊 The Fly, p.
91: “But in the dark as I have said, she does nothing: she has no desire for
stealthy actions & no thought of disgraceful deeds which would discredit
her if they were done by daylight”。又「昆」原作「崑」。
[68]《中文筆記》第一冊 210-2
頁。
[69]「病後」原作「病中」。
[70]「惝恍」原作「恍恍」。
[71]《中文筆記》第一冊 213、216 頁。原文脫落「十五」二字，目錄則誤標為「十卷」。
[72]《中文筆記》第一冊此處錯簡， 213 頁尾「詩評郊島」當跳接 216 頁「夫如是」。
[73]「制義叢話」原作「制義叢義」。
[74]《中文筆記》第一冊 216-7
頁。此節論《西遊補》而非《蔗尾詩集》，目錄未標出。范旭侖〈我錢鍾書認他胡適之〉（《東方早報》2013 年 10 月 27 日）：「《燕巢日記》1950 年 10 月 8 日論《西遊補》以錢健汝興起。」
[75] 中脫數字。
[76]「鉅公」原作「鉅工」。
[78]「不得意」原作「不得已」。
[78]「一個人」原脫「人」字。
[79]「陰隱客」原作「陰隱谷」。
[80]《中文筆記》第一冊 217、214-5 頁。
[81]《中文筆記》第一冊此處錯簡，217 頁「……見一」後，當接 214 頁「怪石……」。
[82] 此處頁數留空未標。
[83]「難究」原脫「難」字。
[84]《笑笑錄》卷五：「邵檬軒博覽典籍……曰：『此字六書所不載，唯我能識。一手捏兩口，當為亨（去聲）鼻涕之亨字。』」
[85]《中文筆記》第一冊
218-23、235 頁。
[86]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87]「拜鵑堂」原作「問鵑堂」。
[88]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89]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90]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91]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92] 此處（222、223 頁間）似有脫落，原文無「夢巖曰」三字。
[93]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94]《中文筆記》第一冊 223 頁「……第一義士也。而」後錯簡，下當跳接 235 頁「臯羽贈詩……君知之乎」。
[95] 手稿此處標以勾號。
[96]《中文筆記》第一冊 224-5
頁論《全唐文》，始言卷八百十七張為〈詩人主客圖序〉「取譬頗妙」，終於「卷八百二十五」。誤植於此，目錄亦錯標入《宋詩啜醨集》下。225 頁末有註：「絳識：欠尾。」
[97]「清奇雅正升堂」原作「清奇雅正入堂」。
[98]「華其名有夷其心者」原作「華其名其夷其心者」。
[99] 下文脫落。次頁（226 頁）錯簡，當移置 483 頁（此頁亦錯簡，當上接 478 頁王以敏《檗塢詩存》一節）之後。
